身下的尾鳍被割成两瓣，大量的透明血液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体里还有那么多的血，竟可以浸湿透整张床上的被单，沿着边缘滴到地板上。

  窗外透过的月光洒在地板上，照在那些血液上，那些透明的液体开始发出幽蓝色的光，如蒸发的烟雾一般腾空而起。

  他意识到，他快要死了。

  就像大海里的那些年老的人鱼一样，生命到了尽头，血液便会从尾鳍流出然后蒸发不见，随后身体也会如同那些血液一样，逐渐透明，逐渐消失，什么也不能留下地死去。

  死去并不可怕。从生命的始端，他便开始目睹着流逝与死亡。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

  生命的旅程或许繁华，或许喧嚣，直到那一天的到来，一切沉寂下来，只为这死亡哼唱无声的葬曲。

  所有的生物都将这样静静地离开尘世。

  洋流从远方涌来，带来温暖的海水与新的生命，海底的生命漂游在浩淼的海洋中，捕食、竞争、生长、繁衍……海带林和海藻潮茂盛地生长着，然后又不停死去，不分季节地周而复始。

  所谓的生命，不就是拥有着这同样的结局么？

  这是我们无法逃脱的命运。

  死亡，不过是这命运的最后一步。

  但是即使早已习惯死亡，在面临死亡的这一刻，他到底还是会感到害怕的。

  这一次，终于轮到他了。没有解脱的松懈，没有对俗世的不甘与抱怨，终究只有他自己知晓的死亡。

  到底是什么也无法留下了。

  脑海中混沌多日的思绪终于开始变得清晰起来。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终究会有些不舍，对这个世界的眷恋，远远比解脱要大，可是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生命由不得他选择。

  廉价租借来的老旧房间时如此空荡，犹如尘埃的静穆，素色的窗帘只遮住半边窗户，月光就从那窄小的窗户洒进来，照亮着地上那透明的小湖泊。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一泊蓝色的光，看着那腾起的雾气，这美丽的蓝色像极了海蓝色的蓝宝石，却无时无刻不在割痛他。

  蓝色的雾气呵……

  所有人鱼都知道，血液一旦化为蓝色雾气，即是死期的到来。

  那些记忆中的片段不断回溯重现在他脑海里，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怀念了。

  尖刀般的锐痛在腹部割剜着。

  即将死去的不只是他，还有那个未成型的孩子……他感知到它在一寸寸地坠下去，要离开他的身体般，让他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感知着它的存在与绝望……他仿佛听到了那个孩子的痛苦呻吟，它绝望地呐喊着控诉着……

  他竭尽仅剩的一点力气，努力地把手放到那块隆起的部位。他还有许多话想对孩子说，但是身体的虚弱已经不允许他再叙说太多了。

  “对不起了…”

  “让你受到这样的痛苦——”

  “以后再也不会了……”

  “没有确定他的爱便擅自决定怀上你……”

  “绝大的错误……”

  “对不起……”

  所有想说的几乎都说不出口了。

  当然，还有最最想嘱咐的一句话——如果有下辈子，再也不要投胎到我的肚子里吧……

  身体不由地抽搐起来，很快地，他已经无法感知到肚子的剧痛是否仍在继续。

  睡意与漫遍全身的疼痛一起袭来。在再次闭上眼睛前的一刹那，他看到了囿在半空中的层层蓝光像褪去了所有的生命一般变得惨白而黯淡，他淡淡地笑了。

  死去的人鱼将在这个世界永远消失，所有存在过的痕迹都即将被抹去，没有谁会再拥有存在他的记忆，他将再也不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