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们抓着他的臂膀和腰部，就着水流的方向移动。他们将会经过穆尔达的中枢道路，然后通过王宫右侧的甬道，只要再游过一片纽扣脑珊瑚丛，就可以到达西侧盆地。

  西侧盆地有个美丽的名字叫做琥光，而长老们就生活在琥光盆地的中央宫殿中。

  有小人鱼们偷偷地跟了上来，吱吱喳喳地小声议论着这位新来的人鱼。牧的尾鳍、头发、还有五官，和其他人鱼并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小人鱼们就是对他感到好奇。

  讨论的声音怎么也无法抑制下去，音量越来越大，带头的人鱼也没法装作没听到了。他停下来，扭过身去看小人鱼们，小人鱼瞬间屏住了呼吸。对于威严的守卫队队长，他们还是有点害怕的。

  “听着，”那位健壮的人鱼严肃地说，“我们现在正准备前往琥光，而你们的喧闹，打扰到了琥光的宁静。”

  “不会的，我们会安静的。”小人鱼们小声地保证着，又更小声地接着说，“长老们也很喜欢我们去探望他们呀。”

  人鱼的生命如果没有意外，将会是一个非常漫长的时光。比人类多得多的时光中，没有死去的人鱼日复一日地在海底下生活着，等到活到长老们这般近千岁年纪的时候，就会疲倦不已了。静寂的海底，长老们应该是寂寞了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守卫队队长冷眼看着小人鱼许久，才点点头，默许他们的跟从。

  于是继续前行。

  随着温暖的洋流缓缓地往前游去，他们跟随着洋流的方向已经游动了许久。

  急速地游动并没有给他们带来负担，他们适应着这样的生活，但是穆尔达太大了，就算是人鱼，也没法迅速从入口到达琥光。

  牧在脑海里努力寻找着之前的记忆。他记得他们将会经过丝丽兰宫，从它西侧的廊道上游过去。事实上，他们经过的路线就像他记忆的那样，很快地，他便远远地看到甬道尽头那片钮扣脑珊瑚丛，还有坐立在海底最庞大的建筑——丝丽兰宫。

  健壮的成年人鱼有力地摆动着尾鳍，迅速地往丝丽兰宫的方向游去。小人鱼们紧紧地跟在他们的后面。

  远远地，丝丽兰宫宫穹上美丽而巨大的那个蓝紫色贝壳便夺取了众人的眼光。它的表面散发着耀眼的绚烂光泽，有团团黄暖光圈浮在丝丽兰宫的上方。五光十色的各类鱼儿环绕在丝丽兰宫的周围，珊瑚、海藻把它围绕起来。

  美丽的丝丽兰宫就坐落在那里，在众人的视野中，他们却从未进去过。

  人鱼的领导者、穆尔达的管理者——丝丽瑞兰家族就住在里面。可是他们鲜有出现在群众的面前。他们保持着神秘，掌控着穆尔达，有关他们的消息在城市里几不可闻。只有在盛典的时候，丝丽瑞兰家族的族长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为大家祈祷和祝福。

  丝丽瑞兰在穆尔达被尊为王族，享有至高荣誉，但同时他们也肩负着保护的责任。权利和义务从来都是相对的，人鱼族的王者也绝不被允许做出任何危及本族的举动和任性。

  牧没有见过丝丽瑞兰家族的任何一个人，他回到穆尔达的第一年，刚好错过的难得的盛典，而之后的十几年内，为了照顾他的母亲，他选择放弃盛典的自由时间。

  而现在，守卫队员们正默默地拖着牧往西侧甬道那边游去。牧回头凝视着遥不可及似的丝丽兰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盆地前覆盖着厚厚的水草，掩盖着琥光里的美丽，让人无法一目了然盆地的地势。长老们就生活在这安静而寂寞的琥光之中。

  牧其实是不明白的。

  穆尔达的面积这么大，哪里会没有供长老们生活的地方，可是他们选择了琥光。

  琥光是个美丽的地方，长满漂亮的珊瑚水藻还有各种各样的鱼类。但是琥光同时也是个寂寞的地方，安静地如同一块死地。

  琥光已经很多年没有传出人鱼动人的歌声了。

  沉寂而充满了窒息感。

  牧从离开穆尔达的那一年开始，便是这样对送他离开的蓼兰长老说的——“琥光已经没有生机了。是我们把琥光遗弃在西侧盆地里。”

  蓼兰长老那时候并没有回他任何一句话，只是沉默地把鹦鹉螺的壳塞在他手中，依着惯例对着牧颂起一贯的祝福。

  “离开便是离开，归来便是归来，但愿你的灵魂永不熄灭。先驱们已经在陆地上开辟出我们的道路，而你却首次独行。岸上的灯火终究会迷失你的方向，只愿你能安然……月色会安抚你的灵魂，在暮色中祷告将会把你带回我们的身边……”

  这些句子已经是很久以前留下来的祝福，有些片段含糊不清，以至于让人感觉不祥。但是蓼兰长老的心意牧是知道的，那就是平平安安。

  “听说离开大海的人鱼大都没有回来，这是真的吗？”

  “真的。”

  “是因为身体无法适应岸上的生活吗？”

  “或许是。”

  “嗯……没法融入人类之间所以感到孤单吗？”

  “有些吧。”

  “那还有呢？”

  “因为人类所以永远留在了岸上，再也无法回来，为了人类，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那时候，牧还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他记得很清楚，当时自己只是悄悄感到疑惑而已。

  怎么会呢？怎么会为了人类，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大海才是人鱼的归宿，怎么会有人不愿回来呢？

  这些疑惑，现在似乎都有了回答。

  因为爱上了人类，所以不愿回来。还有的，像他这般，是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