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原來世界後一眨眼已過去兩天，明天就是和修羅最後的大戰，說不緊張是假的，但更多的，是終於可以放下的欣慰。詛咒的力量太過強大，無名、道格、傑茵、拉格、薩斯和諾斯整整花了兩天半的時間才終於完全壓下，讓自己恢復到最好的狀態。眼看大戰在即，他們各自散去，去做最後要做的事。

霧辰張開雙眼時，只剩下無名還在身邊，薩斯和諾斯跑到附近的河畔了，傑茵獨自窩在樹林裡，拉格跑的不見人影，道格和烈饕也不知上哪去了，想來都是想在大戰前做想做的事，不願留下遺憾。

轉眼看向無名，卻見他已經徹底恢復成黃綠色的雙眸也正一眨不眨的望著他，霧辰不知為何臉有些紅，同時也覺得無名不一樣了。從前在他身上的抑鬱已經消失，現在的他恍如重生，沒了煩惱，沒了憂慮，連曾經有過的迷惘都消失了。看到這樣的他，霧辰知道，無名已經解開心中的結了。

“霧辰。”無名突然開口，霧辰望過去，就見無名臉上帶著他從未見過的笑。那抹笑，是那樣的溫和，那樣的爽朗，那樣的溫暖人心，讓霧辰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兩人相視一笑，笑著笑著，霧辰的笑慢慢淡了下來，他靜靜的看著無名，爾後開口：“你心中的結解開了。”

無名聽了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他知道霧辰早就知道他心裡有事，只是一直沒說。道格，傑茵等人也是同樣的，明知道，卻選擇不說，讓他自己想清楚，不干涉也不插手，無名感激他們，也同樣慶幸，他終於解開心中多年的結。原來承認，是這麼簡單的事，本以為心情會很沉重，卻沒想，原來放下後心裡會這般舒暢。

無名張開口，嘆道：“其實我早就知道霧雲的用意，只是不想承認。我害怕承認後是我會錯意，也害怕自己會變。”說著無名一笑，道：“但我錯了。面對後，我的心情可是全所未有的好，斯托格當年的話，我也終於了解了。”

輕輕抬起雙手，無名掌心向上，看著霧辰，掌中卻緩緩出現黑色的光點，霧辰看著，聽他說：“從前，我一直想不透霧雲的心思，不懂他為何要讓我出生，斯托格為什麼老和我說那番話，逼著我練幽冥鬼王的絕式。其實我一直看的到黑暗，人心，邪魔，任何的黑暗我都能看到，甚是修羅身上的黑暗。”

“我一直對這件事避而不見，直到霧流的那件事發生。還記得在霧流設下的結界中的那棟公寓麼？當我遇見岫燐和塔娜，看見他們身上源源不絕的黑暗時，我只感覺有股力量一直往我體內跑，那股力量賜予我打敗他們的力量，從那時起我就知道，這是幽冥鬼王特有的暗，是只有繼承原生靈血統的子孫才能擁有的力量。”

看著霧辰，無名緩緩一笑，嘆道：“我早就知道，卻一直不願承認。我害怕自己的出生是沒有意義的，這只是霧雲的一時興起，直到你出生。”

握緊霧辰的手，無名看到他手中因為他暗的牽引而出現的光點，黃綠的眼帶著對這道光芒的迷戀。無名張開口，道：“我討厭你，因為你是霧雲的兒子。我喜歡你，也是因為你是霧辰的兒子，更大的原因，卻是你的光。”

“我迷戀你的光，因為你總是如此耀眼，任何挫折都無法打敗你。我的暗，迷戀你的光，不僅僅是因為相剋，更是因為他們彼此相生。”抬起頭，無名看著霧辰，深深地笑了：“霧辰，我不會再逃避自己的心，也不會逃避你。明日之後，我會把答案告訴你，你可要等我。”

你可要等著我，聽著我告訴你答案。

無名在心中默念這句話，靜靜的看著霧辰。霧辰像是看出來了般，他嘴角一動，緩緩的，深深地笑著。他用自己不比無名大的手反手包覆住他，用他的光包覆他的黑暗，頃身，在那雙手印下一吻。

“我會等著你。”

不管過去多久，我都會等你。

等待你給我答案。

※

拉格再回到原來世界的當下，只覺得身上的壓力驟然一輕，都還來不及高興就被一股劇烈的疼痛侵蝕全身。在那當下，拉格知道，這是詛咒的反噬，為了和恢復力量的他一較高下，奪取身軀的反噬。

拉格雖然及時調動體內鬼氣全力反抗，卻仍被它搶先一步，一時間竟無法壓制。當時的情況如今再想起仍心有餘悸，要不是烈饕出手相助，他恐怕到現在都還動彈不得。思及此，拉格不禁想起芙奧拉，他回到此處受的痛苦尚且差點讓他失守，更何況是芙奧拉，想到這裡拉格就坐不住了，徹底恢復後就跑去找人。

剛恢復的薩斯和諾斯兩個雙胞胎兄弟看著三哥急沖沖的跑了，眨眨眼，面面相覬。

三哥這是怎麼啦？

兩兄弟呆坐在原地想了許久都沒想出答案。

拉格顧不上弟弟們的目光和想法，火速衝到千雨暫時安置氏族成員的地方。那是高樹林接近屬西領土的地段，拉格一抵達那，看到幾乎恢復大半，不再腐朽的氏族成員時，拉格覺得這一切恍如隔世，既陌生，又熟悉，但更多的，卻是喜悅。

氏族對拉格的到來感到驚奇，他們都從他身上清楚感受到身為幽冥鬼將的氣息，再加上他俊美的樣貌，許多年輕的女性氏族都不禁多看他幾眼，臉微紅。拉格沒注意他們的目光，他很快找到芙奧拉，接著在她驚訝的目光中握住她的手，轉身就帶人離開。

芙奧拉沒想到拉格會來找她，本來以為這次回來後會分散，戰爭過後也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面，芙奧拉早就做好一輩子都見不到面的準備了，卻沒想到，這個人竟會就這樣來找她。

拉格………

芙奧拉看著他修長健碩的身影，眼眶有些模糊。用力回握住他，芙奧拉深深地笑了，也不管拉格要帶她去哪，無論是天堂還是地獄，她都甘願追隨。

拉格也沒想要帶芙奧拉去哪，他只想一直牽著她，到哪都不分開。他再心裡做下一個決定，此戰過後，他要帶著這個他想共度一生的人兒，回到幽冥道，一輩子都在一起，誰也分不開他們。

彷彿聽到拉格心裡的聲音般，芙奧拉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淚水。

好奇怪，明明這人沒發出一點聲音，她卻好像聽見似的，聽見了他內心想要對她說的話。芙奧拉願意等，願意為兩人可能有的未來賭上一把，無論結果是輸是贏，她都不曾後悔過。

用力握住拉格溫暖的大手，芙奧拉和他一起朝樹林深處奔去，然後在綠意盎然的草地上躺下，一起仰望黑夜中的一片星空，等待著恩怨了結的那天，等待著可以攜手未來的那天。

在兄弟們各自懷著心事的時候，早他們一步恢復的道格早就跟烈饕來到姜國海岸。看著那一望無際，僅有一明月照耀的大海，道格將頭轉往天蒼山尾端的方向，那裡，曾是他生活的地方。

時間過去千萬年，曾經熟悉的景象早已消失，就如沉入海中，無人知曉其蹤影的王城一樣，歲月，總是摧殘無情。輕輕嘆息，道格回過身面對烈饕，看著他平靜如一日的墨黑眼瞳。這雙眼，總是如此平靜，沒有情緒波動更無人能夠看清。那麼，他是甚麼時候看透那雙眼眸深處，那炙熱的情感的？

那天，這雙眼中的情緒是如此的急切，痛苦，失態。這都是道格從未在他身上看到的，卻在那一天，深深烙印在眼中，心中，抹也抹不去，消也消不除，那時候道格就知道，自己已經陷進去了。

“怎麼了？一直看著我。”烈饕的聲音讓道格回神，道格沒說話，烈饕摸摸自己的臉，笑道：“我長得太帥讓你看花眼了？”

“你從哪學來這些個油腔滑調的？”

“在人間混久了，不想學，多聽也學會了。”烈饕痞痞的笑著，道格很無語。

他怎麼不知道這人居然還有這麼流氓的一面？明明就是個正經上仙，這可真是神了。

烈饕看他別開頭一副不想理他的模樣，不禁笑了笑。伸手把人拉到懸崖邊的大石子上坐下，烈饕看著天上星空，看了片刻，他開口：“道格，你知道，這天上的星星代表什麼嗎。”

道格回頭，烈饕沒等他回答，逕自道：“這天上的每一顆星星，都代表一個人，也是生命。每一顆星星的殞落，都代表一個人的逝世。不管是師尊，濯翟，鳳蘭，還是我，都曾是天上的其中一顆星。師尊走了，濯翟和鳳蘭也不再了，我雖活了這麼長歲月，但哪天要走，卻沒人知道……”

嘴巴突然被摀住，烈饕轉眼一看，是道格。道格放下手，道：“別說這麼不吉利的話。”

抬頭看著星星，道格不語，烈饕見了，張開口正要說話，他卻出聲了：“明天，就是最後一戰了。這一戰過後，你我還有沒有機會見面，連我都說不準。”側頭看著烈饕，道格凝視他很久，烈饕也不說話，任由這人看著，越看，墨黑的眼就越深邃。

道格深深凝視著烈饕，緩緩抬起手，掌心貼著他的臉，傳遞而來的是這人溫暖的體溫。道格深吸口氣，張開口，輕聲道：“無論最後的結果是什麼，我都希望你活著。”

烈饕開口，道格將手指放在他唇上，阻止他說話。烈饕注視著他，聽他說：“你是天上神靈，是烈陽最得意的弟子。而我，不過是第二殿將軍手下的其中一位兵將罷了。你我身分懸殊，正邪不兩立，你實在不必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道格…”烈饕剛說兩個字嘴立刻又被摀住，他眉宇輕蹙，道格卻笑了。

“烈饕，你知道麼，我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做好犧牲的準備。霧辰是將軍在這世間唯一的子嗣，是他和王最純粹的孩子。他的光是我們的希望，也是我們和修羅最後的希望。霧辰生，我們都有希望，霧辰死，我們也將失去信仰，失去生命。”

“多少年了，異世凶險異常，我和我的弟弟都早已做好為他犧牲的準備。霧辰和無名，一個都不能有事，九年前的那一次失控，我知道我凶多吉少。在詛咒持續侵蝕，無法壓下的情況下，霧辰最後只能選擇殺我，我也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偏你這傻子要違背天道，不但改變了，還把自己也淌入這場渾水。烈饕，這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自嘲一笑，道格抬頭看著眼前這比他還高半顆頭的男人，摀著他嘴的手逐漸放鬆，烈饕一把抓下，接著狠狠地把人摟在懷裡，沉聲道：

“值不值得，由我說了算。天道也好，神魔錄也罷，都他媽的給我滾一邊去！師尊無法照自己的路走，我可以！我烈饕決定的事誰都不能改變，我認為你值得，那就是值得的。別再說活不活著的話，道格，你跟我，都會活得好好的。”

如果真有一人要犧牲，我寧願那個人就是我。

這句話同時出現在烈饕和道格心裡，他們無聲相擁，相伴，卻沒有人說出這句話。也許戰爭過後，他們會在一起，也許戰爭過後，他們會天人永隔。無論結果是甚麼，他們都珍惜當下的這段時光，甚至希望時間永遠停著。

然而結果，卻是那樣的措手不及。

使人心痛，使人絕望，就在那天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