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ke在会议室里憋着气主持例会的时候，高广风已经上了地铁。

  今天，他打破了持续好几年的习惯:不到下午5点，就已经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汁，高广风趁着冰镇的微凉平静了一会儿，起身走向卧室对恻的房间。

  里面窗帘拉着，整间屋子几乎不见光亮，他随手开了壁灯，走到桌前拉出来椅子坐下。抬手，高广风衬着壁灯的柔光盯着拇指与食指之间的那枚U盘，静静看了一会，将U盘插入桌下的机箱内，按下开关。

  桌上的显示器亮了，全部闪过硬件的LOGO，副屏暗了下去，主屏的左上角只剩下一个光标。高广风敲了一行代码进去，绕墙半周的大L桌上放着的所有机器同时闪起灯来，紧跟着，风扇的嗡嗡声冲击起鼓膜。

  高广风十指交叉活动了一下手腕，开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快速敲击起来。

  谢晓依很体贴，算好了时间，让餐厅在高广风刚到家不久把餐送到。结果，就这样看似已经搞掂的事情，还是出了状况。

  谢晓依已经回家走到一半，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没完没了。高峰期，她费力摸出手机，有些不耐烦地冲着电话说：“喂？”

  是餐厅。

  经理亲自打电话给她，听到谢晓依语气烦躁情绪不好，犹豫了片刻还是解释道：“谢小姐，您安排的餐点我们按时送出了，不过员工跟我家里没有人，您看这……”

  谢晓依一听见他自报家门，心里就咯噔了一下，约摸没有啥好事，果不其然，这经理上来就给了她一个坏得不得了的消息。

  “你叫人等着！”她命令道，说完，立即挂了电话，调出来高广风那一次都没有拨的手机号码，盯着望了几秒钟，下定决心按了通话键。

  这通电话，谢晓依连续拨了好几遍，在噪声颇大的书房中默默震动的手机才获得了高广风的注意。

  高广风敲键盘正渐入佳境，主屏一行行白色的字符向上闪过，几个副屏里路陆路陆续出现一些鬼画符似的图象。——然而这如此顺手的节骨眼，锲而不舍震动着的手机似乎打定注意不能让他好过。

  “喂？”高广风的语气足以冻死个人。

  隔着电话线路，谢晓依都感到周身上下一阵寒意入骨。啧，又早走又订外卖，高广风今天肯定是有事，然而自己的电话，毫无疑问打扰到对方了。

  ——难道是要陪上一次的那位女士？

  周末在餐厅吃饭时偶遇的画面在脑海中重播起来，电话里还是高广风又“喂”了两声，谢晓依打了个激灵，强打精神说道：

  “Mathew，你在不在家？你让我帮你订餐，送的人已经在门口等了好久，按门铃也没有人应……”

  唉，死就死吧！！谢晓依已经不想再一刀子一刀子地挨高广风的冷气杀，一股脑地劝说出来，干脆给自己来个痛快的。

  “哦？”出乎她意料，高广风的语气似乎软化了些许。

  “你订的晚餐，在门口，需要您本人接一下。”谢晓依把重点又重复了一遍。

  “噢——！”高广风长长地应了一声。谢晓依这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对方在电话里迅速说“知道了”三个字，紧跟着就剩下一连串挂线的忙音。

  在服务器嗡嗡的风扇声中，高广风飞舞的食指停了下来，两只手互相揉了揉手腕，他盯着主屏幕上的代码若有所思。活动好了手指，他输入Running的指令，然后就看到几个副显示屏的图像自左往右缓缓刷新起来。

  要看到结果，估计到后半夜了。

  揉了揉微微发痛的眼睛，高广风终于舍得起身活动活动筋骨，然而这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除了接过谢晓依的电话开门拿东西之外，高广风进了书房之后连口水都没喝：书房里那杯果汁喝过两口，剩下的大半杯他碰都没碰过；送过来的晚餐还在餐桌上放着，凉得透透的。看到程序正常跑起来了，他这才感到一丝疲惫，拖着步子回到客厅，盯着桌上的饭菜看了看，随便选了两盘送回厨房打算“叮”一下。

  他本没有现在这么讲究的——高广风看着微波炉加热过的菜暗暗自嘲。想当年他在学校，那是食堂里什么样的菜便宜吃什么，什么样的饭管保吃什么；自从坐上高代理这个位子，他的强迫症日益严重的同时，对自己三餐的挑剔更是与日俱增。

  夹起菜吃了一口，仅管是凉了又热过的，高广风还是品出来口味似乎……比平常的要好？！他又试了下另外的菜，不论是材料、手法还是调味，都吃得出来是走了心的。

  “……”

  高广风视线扫过送外卖时带过来的袋子上显眼的LOGO，眼底闪过一丝狐疑。——这一家的档次就是个中等偏上，撑死能够到个高档的边，无非是菜系合他的口、口味又清淡不同于别家餐厅那么重才被他选在列表里的。

  印象中，口味并没有今天这种水准。

  自然而然的，那杯令他侧目的咖啡重新被唤醒，高广风默默吃着东西，心里却是对谢晓依产生了不同以往的情绪。——之前，不过是个年轻、什么都不会的冒失鬼；现在看来，这个实习生好歹还那么些地方可圈可点了。

  比如……适应快；又比如……对于吃喝的细节……

  “哔哔——”突然有巨大的响声打破安静。

  这种声音，高广风熟悉地不能再熟悉，却也厌恶地不能更厌恶，他放下筷子，起身朝书房走去。——这是程序报错的声音，高广风再也无心吃东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从头查起带代码来。

  谢晓依因为忙活高广风的事情，搞得中午饭都只是简单凑合，晚上回到家看到吴妈特意准备好的美食眼前一亮，辛苦疲累全然治愈，左手一勺汤，右手一口饭地扫荡起来。

  吴妈看她那吃相好比非洲难民，心疼地说：“大小姐你慢一点，今天老爷太太都不在，我还给你留好了甜点！”

  “甜点？！”谢晓依刚吃下一口饭，一听吴妈的话，抬头两个字喷出来几粒饭来，也不怎么嚼了，咕噜一吞，笑得开心道：“快拿出来！！”

  吴妈听她吩咐去拿甜品，谢晓依回味起她前半句说的谢遴夫妇不在的情况，觉得今天这顿饭吃的十足爽快。

  谢晓依吃甜点吃到撑才作罢，回房间洗澡刚要准备睡，就听见楼下声音。她立起耳朵听了一会，约莫着是谢遴他们回来了，刚要猫进被子里睡觉，房门就被人叩响了。

  “大小姐，您还没睡吧？”外面的女佣说话轻柔，“老爷让您去下书房。”

  一脚掀了被子，谢晓依坐起身子来，挠了挠散乱的头发，冲着门外喊：“知道啦！！”

  中式的书房内，谢遴没换衣服一身晚宴正装坐在转椅里，他面前，隔着一张书桌是穿着粉色兔子睡衣的大女儿。

  进来没看到谢母，谢晓依稍稍舒了口气，但也不敢开口乱说话，乖乖站定等着谢遴训话。——她在书房，从来没有什么好的回忆。

  而谢遴呢，经过周末那件事，今晚又遇到不少询问目光、听到不少八卦内容，此时正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谢晓依。那天程总没有说错，依依是长得像她母亲，谢遴暗自品味着回忆，从谢晓依身上寻找自己前妻的身影，如是良久，他才开口问道：

  “你跟汪家二少爷认识？”

  谢晓依以为他要说什么，不成想等了半天就是这么一句，原本还略为忐忑的心放松了许多，连站姿都软了下来，点点头：“嗯。”

  谢遴不得不侧目。

  汪家和他们谢家，根本不在一个级别。谢遴商场沉浮这么些年，也就能混到个在酒会上和汪家的人打个招呼；他这个女儿反倒本事，刚回国每两天，汪家二少爷就主动跟她打招呼了！

  “怎么认识的？”谢遴问的不温不火。

  谢晓依一听这个，把谢遴的心思猜了个大概，懒得从念书时候讲起那么些前情概要，干脆利落地回了一句：“偶然，他是我老板的客户而已。”

  “钟总？！”谢遴狐疑，自家闺女的职场水平几斤几两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没理由因为工作，汪家二少爷就主动和一个公司秘书助理打招呼。

  “我老板”，谢晓依强调了一遍，“高广风。”

  有区别么？高广风的老板是谁？还不是钟总？！谢遴略为眯了眼，倒也不打算追究这些小细节。汪家这一辈的接班人还单着，他感兴趣的是，有没有可能……汪洋对自己的乖女儿有想法。

  谢晓依看得出他的脑筋在快速飞转，把他的心思猜了个大概，就淡然地说：“爸爸，人家有人了。”言下之意，你就别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了，只不过，她没有点破。——可不么，谢晓依大小姐当了二十几年，到哪里都是签单不愁花销，可她心里明白：自己住的是别墅，人家住的是庄园；她出去是商务舱，人家出去是私人Jet；他们家是钱放在银行，人家是钱用来买银行……

  简单说，她跟汪洋，活的不是一个世界。两次接触，人家明显是早已经有人；自己更是对超级富豪的世界不感兴趣。所以面对谢遴的询问和算盘，谢晓依两手一摊耸耸肩，告诉谢遴少琢磨这种事情。

  谢遴看她的样子，听到她说的话，目光一缩，没再说话。

  看谢遴不说话了，谢晓依向后退了两步：“没别的事情我去休息了。”

  “依依”，就在她刚要拉开门的时候，谢遴突然有叫住了她：“你年纪也不小了，你妈的意思是早点给你安排个好归宿，爸爸……”，他并非唯利是图，他也有自己的苦衷，“是想让你找一个能保你一生富足，也不至于讨厌的。”

  如果是汪家下一代的掌舵人、二少爷汪洋，那必然是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了。

  谢晓依能够体会谢遴跟谢母相处时候的压力，扭头递给谢遴一个微笑，道：“我……还没想嫁人，不过……谢谢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