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晓依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高广风身下爬出来的，但当急救人员把高广风抬出去的时候，她出乎意料的冷静，不仅记得拎上高广风的公文包、手机，还记得给他把衣服外套带着，临走还把门也锁上。

  120送进医院，直接推进急救室。谢晓依在路上已经给Allen打过电话，等在急救室门外，抱着高广风的外套，身侧立着他的公文包。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只见地板上的影子缓缓拉长，外面的光线从高亮逐渐带上一抹绯红。中间谢晓依等不及了拦了个护士发难，护士翻她一个白眼，说：“现在是发热，万一是传染病怎么办？当然要等化验结果出来才行！！”

  护士说得很有道理，谢晓依无言以对，只好默默坐回去。

  急救室的门划开，一个护士走出来，冲着等候区喊：“家属！高广风的家属在么？”

  谢晓依原本在椅子上呆坐着，听见“高广风”三个字，哗地站起来，公文包被狠力带到地上。谢晓依先是匆忙应了一声“这”，赶忙拣起高广风的公文包跑过去。

  护士上下打量她一眼，不带感情地问：“你是家属？”

  谢晓依本能地要点头，但及时反映过来，把已经向下点的下巴硬拐到左侧，说：“我不是。”

  “叫家属来！”

  谢晓依小幅度地一撇嘴，说：“我是他秘书，他家属都在外地……”——她连高广风的家属有谁都不知道，然而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里竟然浮现出来在餐厅遇到高广风时候的情形。

  当天的那位女士，算不算他的家属？！谢晓依自问，却没有一个答案。

  她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护士又打量她几次，才抬手一指，“跟我来吧！”谢晓依老老实实跟在小护士身后，怀里拥满满的东西。

  “病人高烧还没退，大夫让给上新药，需要家属签个字去缴费。”小护士一边走一边说，说道缴费还不经意间扭头朝谢晓依瞟了一眼，见她反应平平，步子快了许多。拐了几次，停在一个病房门前，小护士指着里面一张床，说：“东西可以放这，你先去缴费吧！”

  谢晓依趁放东西的时候，匆匆瞥了一眼闭眼躺在床上的高广风，拿着单子先去缴费了。等忙活完，她已经把医院跑了大七八圈，回到病房坐下才觉得腿肚子酸累得厉害，弯腰低头替自己捏一捏。

  高广风昏昏沉沉睁开眼，只是能看到个轮廓，就见谢晓依坐在墙边的椅子上用拳头在捶腿。

  “你个笨女人，你怎么不在办公室。”这是高广风转醒说的第一句话，明明是一句提问，却用了陈述句。

  谢晓依正在揉自己酸痛的小腿肚，安静的病房中突然响起高广风的声音，冰封又冷淡，不是感谢自己，却是如刀似刃的责备，她抬头望向高广风，怒意已经满腔。

  “哒、哒”两声，谢晓依的高跟鞋轻轻落地，力度却是足以扎入地板，她站起来，很镇定地走到高广风旁边，后者的眼神跟随着谢晓依的身影，毫无感情。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不偏不倚落在高广风脸上。他面无表情，谢晓依辨不出是因为震惊，还是因为别的，手掌微微发麻，提醒她刚才那一下的力度。

  停了几秒钟，高广风只是静静看着谢晓依，没说话，脸上毫无表情，眼中更是看不出丝毫情绪。谢晓依的怒意已经消下去，但胸口却更加满盈，不把话说出来，她就要窒息过去。

  “高广风”，她直呼着他的姓名，“是我救了你命，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高广风目不转睛看着谢晓依憋地些许飘红的脸，顿了片刻，重新开了口：“把手机给我。”

  谢晓依站着没动。

  她知道高广风要手机的目的，更清楚他现在烧还没退。看着高广风鬓角落入耳际的冷汗，她自私起来，不想把手机拿给他。

  “把手机给我！！”高广风突然咆哮起来，隔壁床已经睡觉休息的病患被震了个激灵，谢晓依则是惊得在原地跳了一下，好在她控制住幅度，并没有太过失态。

  这一次，高广风眼里终于有了些东西，谢晓依看得出那是夹杂着急切的温怒。两个人僵持了一会，高广风选择了有限度的妥协，冷言道：“我是你老板，现在是工作时间”，顿了一下，他继续说：“把手机给我。”

  谢晓依一脸不解。——什么样的力量才能支撑他这样执著？！她摸出来手机，高广风立即抬起自己的手，谢晓依轻轻地把手机放在他手里。

  其实高广风一点也不好受，他冷汗直流，后背湿透，用手解锁手机的时候，屏幕上的字符带着重影。他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几次，才找到号码，拨了出去。

  “喂，是我。”他说。

  “……”对方说了些什么，谢晓依静静站在他身边，插不上话，也想不出自己此时能做什么。

  “对，是我的错”，高广风继续说，“我在医院……”

  谢晓依看着高广风打电话，一边浑身冒冷汗，一边声音却如常般沉稳，渐渐地，高广风的声音飘远，变得听不真切。谢晓依只是看着眼前躺着的高广风，仿佛自己泡在泳池里，耳畔是咕噜咕噜的闷声，呼吸变得极度难受。

  “……，没错，我让Linda回办公室”，高广风说得淡然，“不会，一切照旧，不会有损失。”

  高广风挂断电话，谢晓依也找回了自己的呼吸，眼看着高广风把手机放在枕头边，她结结巴巴开了口：“你……你……”，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声音会变得颤抖，“我……需不需要我帮你通知家属？！”

  高广风冷言扫过谢晓依，周围的温度陡然低了两度，他淡淡地说：“你是我的秘书，做你该做的事情。”

  谢晓依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淡淡点点头。——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她不能再做什么。

  高广风看到谢晓依身后椅子上的公文包，心里暗暗松口气，命令道：“一会，你替我拿一台电脑来；明天去办公室，在那等我电话。”

  “可是……”，谢晓依想说他应该休息，然而高广风用眼神扼杀了她的想法。

  汪洋坐在椅子里，胳膊肘撑在病床边，一手捧着小碗一手用勺子搅了搅，舀起来半勺送到嘴边吹了吹，刚要往前送，有人敲门。

  不合时宜。

  汪洋扭头看过去，是助理小贾，看样子就知道有事。他放下碗和勺子，冲病床上的人笑了笑，这才起身走到沙发边坐下，招呼小贾到他身边汇报。

  小贾好歹有些眼色，看着地板目不斜视地走到汪洋身边，悄声跟他耳语了几句，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汪洋看向病床上的人，温柔一笑，起身说：“是你喜欢的八宝粥，我一会就回来，你要都喝完。”

  看到床上的人冲他点点头，汪洋才放心地朝门口走过去。

  高广风躺在床上，药物令他有些混混欲睡，但他靠意志保持着清醒。——他要等谢晓依送来电脑。

  突然病房的门被人推开，高广风看过去，认出来人的身分，挣扎着要坐起来。

  “你不用起来。”汪洋淡淡说。

  听到汪洋的话，本来就浑身软地没力气的高广风干脆不再挣扎，倒进枕头里，语气故作轻松：“汪家二少爷，这么晚到病房来，又何贵干？”

  汪洋朝他做了个微笑，十分礼貌，拉了把椅子在高广风床边坐下，率先开了口：“我在这里陪一个朋友，小贾说你住院了，下来看看。”

  哦，原来是顺道。——高广风一度以为他是来当面宣布游戏结束的，结果却出乎意料。

  “那还真是谢谢汪二少爷关心了！”高广风的感激之辞，听起来毫无感情。

  汪洋似乎全然不在意，贴近高广风的脸，压低声音说：“需要我改游戏规则么？”

  高广风摇摇头，“没必要。”他拒绝的斩钉截铁。

  汪洋点点头，似乎是对高广风的表现表示认可，他视线缓慢地扫过高广风床头的各个仪器，最后由落回高广风的脸上。

  “我听小贾说David做的不错”，他顿了顿，陈述的语气平稳、缓慢、带着一种王者之气，“反倒是你，Mike的反馈显示你的操作很不尽人意。”

  高广风沉默不语。

  “现在你又躺在这里”，汪洋的右手拍了拍高广风的病床栏杆。“该说你是流年不幸呢，还是天命如此呢……”，他有些玩世不恭地看着高广风，玩味片刻，反问道：“你确定……不需要我修改游戏规则？！”

  高广风冷汗直流，身子都开始止不住地缠斗，却依旧一脸平静，不咸不淡地开口，恢复道：“我签下的名字，我会负责。”见汪洋没搭腔，高广风继续说：“他那样的人，这样子赢才更有成就感。”

  汪洋轻笑一声，站起身来，转步走到门口，临跨出去，扭头冲高广风说了一句：

  “高广风，你不要后悔就行。”

  “不会。”高广风回敬了两个字，然而汪洋已经跨了出去，听不到了。

  谢晓依经历过这一天，来回高广风家替他取来电脑已经称得上精疲力尽，她喘着粗气踏进病房，被高广风一双深邃的黑眸瞪地吓了一跳。

  捂着心口深呼吸一次，谢晓依把电脑放在推桌上，“给你取来了。”

  高广风没说话。

  谢晓依大概看了眼没别的事情了，拎了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临走到门口，高广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谢谢。”

  平淡无波，听不出感情。

  却令谢晓依陡然顿足，停了片刻，她回身又看了一眼高广风，同样平淡无波地回了一句“你老老实实养病吧”，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