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昀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典范，皇帝讣告未发诏令未下，他就率先派遣门客携皇子令出京师涉颖水，辗转官驿往永平而去，一路虽轻车简从，但凡经过当地有司，必以皇子诏令示之，诸员莫不俯首帖耳，无有不从。

  六皇女重病卧床，多日未醒，御医每日以参汤哺之，未见其效，反愈加沉疴难治。帝探视六皇女，见覃妃斜倚床前以泪洗面，哭得梨花带雨，心中不免怜惜，将原本听闻二皇子无诏造访边城的不满压了下去，只感慨其对胞妹之爱护。

  太子门客见二皇子行事，皆欲效仿，遭太子太傅极力反对方才作罢。太傅曰：「昀殿下与六皇女一奶同胞，手足情深，此番驸马身故，皇女昏迷不醒，昀殿下一时情急代替胞妹寻找真凶可以说是血缘情深，于太子却不是好理由，望诸公三思后行。」

  一席话点破了太子身份与二皇子的区别。不说太子与六皇女平日见面只是泛泛，谈不上感情深厚，纵是太子注重血脉亲情，有太子这重身份，他也无法随意派人出京，须得上报皇帝，得到手谕以后才可行动，否则便是叛国。

  太子知道，皇子昀造访边城，寻凶为二，寻宝为一。永平令主进京之时他坐镇京都，原本并未对他多加注意，谁料周谦益自己露了行藏，多此一举地藏身于原博士茶馆，反而让许多人开始怀疑他进京的目的。茶馆一夜，刺探机密的又何止一个魔门姹女，知情阁这江湖第一情报所可是也插了一手。

  这天下间，只有出不起的价钱，没有买不到的消息。知情阁知道了，就意味着达到一定阶层的贵人知道了，毕竟它传承千年的招牌不是作假的。

  太子生于皇家，自然有泼天的富贵，更何况，这消息的来源也是由皇家而起，所以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得知了顾公遗宝出世的线索。

  然而，那又如何？

  身为太子，特别是皇帝年逾不惑百官奏请立嗣后才担任的太子，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严密的关注。不说府内有多少细作，就是身边陪侍多年的奶兄都可以是三皇子的暗卫，他怎能确保手下的门客或者招揽的朝臣不是皇帝故意放出来的双面间谍呢？

  要是以前，他不会有这么多不平，因为皇子昀同样受到限制。如今却不一样了，六驸马遭遇不测，六皇女小产昏迷不醒，一向疼爱亲妹妹的皇子昀迫不及待地要捉拿真凶为妹夫报仇，违令出京也不过是因为兄妹情深而已，皇帝只不过教训了他一句鲁莽就轻轻放过。

  他呢？他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早逝的皇后并没有给他留下丁点人手，甚至连皇帝的宠爱的余泽都没有。众所周知，皇帝继位时太过年幼，朝政掌握在太后与四位顾命大臣手中，五方势力三个阵营，不幸的是，皇帝势单力孤，因为他并非太后亲子。不得已之下，他选择了其中两位顾命大臣的嫡女充实后宫，一人为后，一人为贵妃，贵妃无所出，所以安生地活到现在，皇后进宫初年便诞下皇长子，不幸血崩而亡。

  帝后感情不深，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皇后进宫日短，什么安排都没留下就匆忙去了，只留下襁褓中的孩子独自面对惨淡的人生。

  后来，出现了转机……

  太子走进书房，挥退书童，静坐一会儿后从笔架的暗格中取出一小节颜色奇异的墨条，混合着砚台中常备的墨水开始研磨，接着用一支特制羽毛笔写下蝇头小篆，寥寥数字，语句不通，更像是随手涂鸦，写完后，太子用力把柔软的小笺团成球状，塞入一个寻常药丸子大小的黑囊里，用火漆密封后，轻轻丢入书桌内侧的一个圆形孔洞中。圆球滴溜溜的滚了下去，没发出一点声音。太子放下羽毛笔，拿起桌案一侧的邸报看了起来。

  二皇子府。

  月色怡人，皇子昀对月独酌，未几，一个身形瘦削的青年男子出现在他面前，劈手夺下他手中的酒壶，狠狠往地上一掼，薄胎的玉瓷酒壶砸在地面上，碎出几声连绵的金玉交撞之音。酒水溅湿两人的下摆，那青年看着皇子昀满面酒后潮红之色，无视他失神的表情，恶声道：「玲珑只是病重，御医禀报说她今日已经可以进一些粥水，康复之期指日可待，你在这里作这副样子给谁看？」

  昀并没有回答，酒壶已碎，无法喝酒了，越想灌醉自己却越是清醒。他无力地向后一靠，单膝曲起以手掩面，声音晦涩难辨：「追云，让我独自待会儿……」

  莫追云没有走开，也不再说话，看着颓废的皇子昀，他简直认不出这是那个在山城上临危不乱救民于水火的二皇子。

  「你到底在忧心什么？」莫追云心里想着，却没有问出口，因为昀殿下不会回答他，回答他这个在边城随手救回来的小偷。

  那日驸马身亡的消息传回，昀殿下正在后宫陪伴母妃，等他出宫时，一同接到的还有胞妹晕厥小产昏迷不醒的消息，接连收到两个坏消息，镇定如皇子昀都瞬间变了脸色。

  他当即派遣手下最好的医者携带千金难求的药物过公主府探望，严令不惜一切代价要保住六皇女的命，此外还不等禀告天子就私自派遣手下第一门客屈文杰携带皇子令，即时出发，前往永平调查驸马身亡一案。

  门客出京的同时，他就被天使反绑进宫了。御阶前，一向和颜悦色的皇帝用一种恨铁不成钢语气训斥道：「谁给你的胆子无诏出京的？皇家的规矩和体统呢？若皇子个个都像你这般，还要礼法作甚？」

  二皇子忘了自己当时是怎样回答的，只知道听完他的回答后，皇帝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最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让他回去了。

  回来以后，他如离魂般处理了一些事务，然后就独自坐在这个凉亭里开始饮酒，饮了多少壶无法胜数，只看见日落月升，明月高悬，惨白的月光如冷酷的刀光，一下子扎在心头，疼得他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