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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作者:妙颂九方      更新:2015-11-12 14:20      字数:0
  3——

  餐饮部的小经理临危受命,可是一上位就把前厅部经理、行李部主管,作作实实的将成死局。真真让列席会议的部门经理们,后脊梁沟直窜凉气。图像证据、实物证据都表明了自作孽不可活。董事局会议之前,总经理明确强调过:谁敢在会议期间顶风犯事儿,就砸谁的饭碗。这一回捅娄子的事,捅到了董事长和董事局主席的眼前,有天大的面子也盖不住。

  祁思源的秘书把收集的,关于今晚婚宴主家的背景资料递给蒋敬璋。看到主婚人市京剧团后勤副团长董盈生的名字,蒋敬璋咬紧牙关才没有破口骂出脏字来。

  例会散会之后,蒋敬璋向祁思源报备,待餐饮部例会之后,他要告假回家照看一下。祁思源用乒乓球眼珠翻了他一眼,走着脑后音发话:婚宴开始前半小时回来。

  今年十月,部内几个创收三产企业,应相关政策势必要进行改组动作,甚至可能要从原系统机构中剥离。因此连带着剧团领导班子先一步重组。董盈生一直无望晋级扶正,就希望退而求次,欲图借雷金纳德酒店的董事局整合机会,钻进旗下三产;捞不到官帽,趁着还在位捞点过水财也好。新郎陈志新是董盈生的发小,也是他目前正在积极拉拢的资金后援。

  新郎陈志新素有摧花太岁的名号,从来就是不消停的主儿。玩过女人可以论打算,玩儿多了到底有个没擦干净屁股的时候。有一天小情儿描眉画眼儿的扭进他的办公室,窝在会客室沙发里,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说明了肚子里的娃,是陈志新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处播的种。

  赶上严打时期,不敢顶风犯事。陈家老太得到消息时,那女人的肚子已经挺得颤巍巍;眼瞧是再想要抹脸不认账都没可能了。咬牙出门顺手摔门,却摔在了女人肚子上,于是被门挤着的陈家公子——佳耀,就喵喵的出世了。陈志新就在儿子的猫叫声中,哭笑不得的给小情儿补了张花花绿绿的证。

  飞上高枝的家雀儿也变不成凤凰。陈佳耀是老陈家的香烟后代,根红苗正。佳耀妈是无论如何也得不着公婆的待见,逢年过节不仅不用她回来给祖宗板儿磕头,甚至还要往小草人心口上再戳几锥子。佳耀没上初中,佳耀妈终于被咒死了;但陈老太也被佳耀妈的冤魂顺便裹进了骨灰盒。

  世上的事总是前赶后错的踩着巧劲儿。陈志新去贵族学校看儿子时,一对眼睛观花看草闲不住,很快筛出堪称果鲜多汁的主儿——章文娣;之后,香车鲜花钻石首饰,没费太多心思就把人搞上了手。

  章文娣就是蒋家那位有着‘皇后命’的大小姐,随母亲改嫁后改了继父的姓。当年打人一拳,忘了防人一脚。章领导被老婆挑唆着,搞得蒋家人散家亡。其后为了进一步往上爬,积极响应上级领导干部深入基层的号召。在一个大雨天连人带车翻进山涧,彻底的钻进了‘基层’。

  大堂姐吴俏春,曾经的蒋家正室夫人的光彩经历,在吴氏老家信笺往来中不是什秘密。吴俏春连着克死两个男人,被章家夹着雏兜着蛋的赶回娘家。周遭邻居得知她的‘道行’,都在自家门楣上钉上了一面镜子,用来防止煞气入门。吴俏春在老家被‘照妖镜’照的没法过日子,傍着一个做珍珠养殖生意的老板,窜进大城市。

  如今女儿钓上金龟婿,即便女婿已是较有龟龄,毕竟也是多金人士。对这位比她小不了几岁的女婿,吴俏春提出迎娶要求:穿金戴银、风风光光。因此陈家在中西两样婚礼之外,另外加办一场答谢晚宴。

  换了自己衣服去员工通道出口打卡处,迎面遇见了工程部经理庞自强和新提职的前厅部经理丁戈。饭店的人谁没存着半肚子的荤段子黄笑话,这两个人就更是无黄不张嘴。蒋敬璋知道是免不了被打趣,索性迎上去招呼。

  “小蒋,行啊,真给咱哥们儿长脸!即使是代理级别,也是咱们酒店建店以来最年轻的经理。”难得见到庞自强正儿八经的说话,蒋敬璋晃有见到羊上树的感触。

  庞自强是念恩知情的人,工程部作为二线工作部门,薪金福利评奖考功,从来争不过一线;脏乱累险永远都少不了工程部。但昨晚抄检工作中,蒋敬璋一句话就为工程部表了功,庞自强不会淹掉这份情谊。

  相形之下丁戈对蒋敬璋却有戒备,第一天上任就把前厅部踹了个人仰马翻;除了叹息被炒掉的前任运气欠佳,暗地里也明白,自己脸上没长‘爱人肉’让祁思源看着喜欢。

  但抬手不打笑脸人,丁戈祭出屡试不爽的荤素不羁开言搭话。“小蒋虽然年轻可做事有条不紊。估计泡软妹子时,也是一招一式丝毫不乱的,软妹子还不爽上天。不像我似的性急,还没插进去就他妈乱滋了。”

  “我靠,丁哥,你那两只小眼睛别总盯着别人的下三路。”蒋敬璋指着丁戈的裤子,(那是经理会上手发抖溅上的茶)贼兮兮的笑着“当心意乱情迷了,大庭广众之下跑马(遗精)。”

  丁戈呲咪一阵笑,用手指戳着庞自强的经理肚:“当着和尚骂贼秃。我要真能像庞sir似的,跑马占地扑到个老婆,跑成‘马上风’都他妈认了。”

  庞自强挥手一个后切,‘砍’在丁戈后脖子上。“你丫嘴上留点德。什么他妈跑马?我那是早就计划好了的,知道吗?我们老太太退休之后闷得慌要去返聘,挣不了几个钱还挺累。我是心疼老太太,正好借着机会让她回家抱孙子。”

  两年前,庞自强奉子成婚的喜兴事,曾经让酒店内传唱了好久的“夫妻双双把家还”。庞自强的媳妇意外怀孕时,刚转成酒店正是聘任员工,婚龄育龄都不足,庞自强为此被扣了两年的岗位津贴和年终奖。

  丁戈见说笑的话踩了庞自强痛脚,连忙改口认错:“对对对,庞sir是‘两宿抓,两宿都坚挺’,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在大道上;把什么都计划好了的。唯一没想到的,就是自个儿的繁殖能力能有这么好,简直是‘一发命中’。”

  蒋敬璋扶着打卡室的栏杆,笑得直不起腰;庞自强抬脚踹在丁戈屁股上,又气又笑的骂:“丁戈你丫就坏吧。你不是嚷嚷着自己‘不知有春’么,等过了这两天董事会,让你丫到楼顶上去开花晒蛋,叫春叫个够。”

  吴老太太见到外孙平安进门,笑着放下手中绣框,转身进厨房去做饭。几分钟后,厨房飘出的肉香。蒋敬璋钻进厨房看,是早已备好了红烧牛肉。蒋敬璋接过姥姥手中做饭食材,把老太太哄到一边凳子上坐着说家常。

  姥姥说,牛肉是后楼宋叔叔送来的。宋叔叔昨天下午回来,参加他们公司的一个重要会议。宋爷爷做了牛肉,昨晚就让宋叔叔端过来了。宋爷爷炖牛肉非常拿手,肉质酥烂入口即化。即使姥姥牙口不好,也能吃上几口。

  蒋敬璋陪姥姥吃完一顿热腾腾的牛肉浇面,就去后楼宋家还餐具,顺便看望宋叔。

  宋叔大名宋振中,下乡回城后和插队战友组建了建筑队。十几年艰苦创业,逐渐做大成了今天的振德建筑设计公司,生意订单铺向了全国。

  蒋敬璋和宋叔是忘年交,宋叔对他有恩情。十几年前,董盈生老妈为了搅黄儿子和吴筱梅的事儿,把蒋敬璋骗出来丢弃在郊区。碰巧遇到宋振中夹着皮包在城郊跑业务,把蒋敬璋领回家。吴氏母女考虑到日后还要在董盈生的手下工作,决定将事情压下来。董家老太太做贼心虚,怕背上拐卖幼童的罪过,撒泼耍赖装做犯心脏病,在医院里住了半年才赶回家,就此把所谓婚事搅合的不了了之。

  自那以后,董家的窗玻璃就再没有完整过。玻璃破碎的原因五花八门。有弹弓的百发百中,有投石的准确中靶,到蒋敬璋上初中时,连物理学弧旋惯性摆动原理,都用在了绳悬石头砸玻璃上。当时宋振中的公司在市内设有一处门店,生意最顺的就是玻璃安装。

  片警被董老太太一惊一乍,搞得烦不胜烦。N次报案无效之后的一个大年三十,董家的玻璃又被砸碎。而这一次董老太太抄起菜刀,骂着祖宗的往门外冲,冷不防和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撞个满脸。定睛一看竟是个刚砍下的猪头,董老太太登时就背过气去。

  直到邻居出来放鞭炮庆新年,才打电话给董盈生通知他立即回家。没人愿意多管这个平日里手夹烟卷儿,张嘴就骂人是“小妈妈儿养活的”的老太太。董老太太被搬上120救护车时,邻居们的电视里春晚上,宋祖英正在唱“今天是个好日子”。

  董盈生找不着所谓“凶手”,硬是到派出所把周围邻居全告了。派出所所长嗑着瓜子,不咸不淡的问他:“您要真有确切证据,或者是从此不在这片儿住了,姆们就接您这报案,挨户的去查问。成么?”

  ······

  蒋敬璋进门一见宋振中,就夸赞宋叔送的炖牛肉香,又把姥姥做的醋焖酥鲫鱼端给宋叔叔做下酒菜儿。

  宋振中端着餐盒深深的闻了一下,喜形于色的赞道:“太棒啦!跟宋叔喝两口儿?”说着将烟盒火机推给蒋敬璋。

  “宋叔,您知道的我不吸烟。下午还要回去上晚班,不能陪您喝。你这次回来如果能多留几天,我换个休息日,陪您好好喝一回。”——“那就尝尝我带回的大红袍,和叔聊会儿。”宋振中提起紫砂壶斟满一杯茶递给蒋敬璋。

  宋振中告诉蒋,这次他回来是主持公司的招标发布会,会址选在雷金纳德酒店,想咨询一下场地费用标准。蒋敬璋遂即报了几个收费标准,及相应服务设置。并说明可以由他通过销售部,拿到一定程度的优惠折扣。

  蒋敬璋提笔写了自己的手机号给宋:“您可以关照手下公关部的人直接来找我,我领他去找销售部经理谈。”——“脱裤子放屁——多那道手续。过会儿我们一起直接去找你们酒店销售部,若价位合适就直接办完了。”

  蒋敬璋被俏皮话逗得笑个不停:“宋叔,您这样保持男子汉本色的老板,交流起来就是痛快,雷厉风行。”——“男人么,就是要扛得起份量,忍得下委屈。适当其时可以动机谋,但是必须分对谁。”

  “宋叔,我借花献佛也是以茶代酒,敬您刚才那番话”蒋敬璋郑重地斟好一杯茶,双手敬给宋振中。

  顺车去往酒店的途中,宋振中告诉蒋敬璋,目前几大部委都在着手资产整顿三产剥离;势必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吴筱梅所在的剧团以及上级单位,也在进行类似的‘大手术’。雷金纳德酒店本届董事会将要确定并施行扩容。振德公司此番是借东风行船,有希望凭建筑项目参股,加入雷金纳德酒店的董事会。

  “好事啊!说心里话,即使是董事会成员,少几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多一些真才实干人士,对于一个企业的发展也是有助益的。再则,振德公司如果拿下酒店的新楼建筑项目,宋叔也将成为我的众多老板之一了。以后孩子受了委屈,也有地儿找亲银诉苦了。”蒋敬璋时而欢喜雀跃,时而满面委屈的样子,把宋振中笑得不行。连开车的司机都打趣建议老总,索性把这孩子招进振德吧。

  如果不是身处在自家一亩三分地,又是处于董事驻店时期,祁思源真会招呼大堂里清洁处的大妈,用横推地拖把眼前这个女人直接推出大门。

  当今社会居然还有能听见如下理论:我就是在你家炕头站一宿,也是你家的人。“艹,幸亏没把生米煮成熟饭,不然这锅馊饭可怎么下咽。装贞节也讲究点水平好么···”祁思源暗中咬牙,挥手示意酒吧waiter不必再添咖啡,然后打电话给秘书催着她日程;又打电话给朋友约牌局饭局。只是为了闲扯淡占住时间,免得对面的女人趁机又张嘴说话。

  电话那边开始约炮局时,祁思源看到蒋敬璋一副水嫩打扮的走进大堂,侧身引进一个中年人。当即挂断电话,撂下缠人女友起身走向前厅部迎宾处。

  前厅小女生在品评蒋敬璋的休闲衬衫,摇着头眯着眼叹道:“不行了,哎哟不行了。蒋sir,您简直要闪瞎我们眼睛呀!”——“妹纸,我这衣服没那么难看吧”

  “简直就帅到爆呀!那个···”搭话的小女生正要继续逗,抬眼看向不远处,一个深呼吸低下头咬着牙提示:“蒋sir,祁总在后面。”

  祁思源何尝没有眼前发亮的感觉,那层淡淡水蓝色在蒋敬璋身上,简直就是妩媚。他行至近前微微笑道:“这个颜色很提人,你今晚就加条领带穿这件吧。”到底是小徒弟贴心,及时救场。

  蒋敬璋旁撤一步让出宋振中,为祁思源做了彼此引荐,随后说明他提前过来是为赶在下班前,找销售部经理Stevie严做个搭桥接洽动作。但既然遇上总经理,这个好事自然就奉上了。

  祁思源谦和的将宋振中让进西餐咖啡座,回身指示前台通知销售部经理,带上报价单和vip白金卡到前堂来。间隙中觑见女友要凑过来,直接就以工作名义将人打发了。

  蒋敬璋回办公室取了工服回来,祁思源已经干脆利索的为销售部牵头,为宋振中定下了发布会场地,以及公寓楼包房优惠方案。Stevie严引导着大客户上楼看房间,祁思源还在咖啡座上等他。

  总经理秘书见蒋敬璋跟着上司回来,明显的喘匀一口气。看过日程表之后,也只是一句训示‘那个人再来,随便编什么理由,总之一律不见’。秘书不禁对着蒋敬璋连连合十。

  两人随意在茶桌前落座下来。祁思源让蒋做好矿泉壶,自己动手拎出两只高玻璃口杯;又取出一只瓷茶盒,用竹夹夹了两个茶捆,分别顺进杯中。“这是朋友从南方特意给我带回来的,名符其实的花茶,藏花的茶。有个很妙的名称:无处不飞花。注水之后的景象极为赏心悦目”

  眼看壶中水已沸腾,祁思源端起水壶,将水沿着玻璃杯壁注入,微笑着指指杯子,让他静等着看。二十秒左右,杯中茶捆应水温伸开,茶丛中接二连三飞腾出许多细小花蕾,又应着水温纷纷绽放开来;更快绽开的则是沁入心脾的清香。

  “··真漂亮!”蒋敬璋由衷的赞道,心间有莫名的敬畏,令他不能去触碰茶杯。“茶道中是分别赏器和品茶,直到今天才明白何谓真正的赏茶。”

  与相熟相知之人,观赏着满杯飞花,嗅着茶香,祁思源真是奇思妙想丛生。前几个中秋酒店是举办美食节,因其中难免有浮华脱节因素,故而效果及收益明显逐年递减。眼看今年中秋将近,祁思源有意主推文化,把饮食放在辅助位置上。

  蒋敬璋在氤氲而起的香雾中,嫣然而笑道:“祁总的茶是雅,那我就说几句俗人观点。以杯中茶为题而言:这类茶既然占了观赏品尝两利,价位必定也高。主推茶文化,其辅助饮食可以列出不同档次价位。淮扬厅整体的装修环境更有亲和力,活动可以设在那里。让客人进门来、坐下来、消费得起。甚至酒店员工在休息日,也可以陪家人来。如此既可以向员工及其家人推广企业文化,也可以为酒店树立积极口碑。”

  祁思源无比赞赏的往蒋肩上拍了一掌问道:“如果有这样的优惠,你会不会来参与?价位在多少可以接受?”——“我可以应着给姥姥过生日的理由陪她来;中晚餐消费不超过三四百,老太太是可以接受的。”

  祁思源闻解哈哈笑起来。姥姥宠外孙子真是事无巨细,甚至做寿也舍不得外孙为其多花钱。但他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客观世故。

  回想起刚在前厅时,蒋敬璋与宋振中表现出的熟识举动,祁思源莫明的有脱出掌握的意外感。他轻松地倚在靠椅里,慢慢啜饮着茶:“刚听那位宋总说,你们两家是多年的老邻居···”

  蒋敬璋往祁思源的杯子中续了水,适闲的答话:“是呀。宋家一直对我家很关照。我从宋叔那里最受益的是明白很多世故道理,诸如,为人立世道义为重,居于江湖忠义在心。我自小就认定,宋叔就是那类铁骨铮铮的男子汉类型,立信于行,然后言之。”

  祁思源假装切齿掩饰着涌动不已的嫉妒:“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转着圈儿的骂人呢?莫如直接说:车船店脚衙,无罪都该杀。”——“您可真能揪人小辫子,我不也在其中么?!就算是砍头,我也比师父您早挨那一刀。”

  祁思源一口茶呛进了气管,咳得说不出话,拐着腿蹬了蒋敬璋一脚。

  保卫部经理邵明远敲门进来,室内说笑气氛正欢。邵明远自夸有口福,借老总爱徒的面子蹭杯茶喝。汇报过当晚中控室和司机值班安排,邵明远捧着茶杯探问:“正好小蒋也在,祁总您看经理职级驻店夜班,是否也把小蒋加进来?可行的话,我去做新的夜班排班表。”

  祁思源推了蒋敬璋一下,让他拿矿泉壶去蓄水烧水。“今晚是我夜班,你把小蒋的名字加在备注里,写‘辅助夜班’暂时不计夜班补助。董事局驻店期间,工作谨慎为上。让他跟我先上几次辅助夜班,熟悉一下规程,再排他独立夜班。”邵明远连声应着,摸出笔在夜班表上写了蒋的名字。

  蒋敬璋重新插好矿泉壶,一转身间只觉得眼前一花,忙着伸手胡乱的摸到墙壁。邵明远眼尖看得明白,脱口道:“哟,小蒋,怎么了这是?!”

  祁思源应声回头,蒋敬璋已经缓过那阵眼花感觉,摆摆手坐回桌前;手腕却被祁思源捉住,随之查看脸色试了额头温度,才开口询问:“晚间没睡好还是有低血糖?”——“没什么事。多半是我中午才在宋总那喝了大红袍,又在您这儿连喝几杯飞花茶,可能是串了。”

  邵明远呵呵笑着向蒋关照道:“小蒋,除了有发飘的感觉,身上有难受的地方吗?”——“没有,就是有点眼花。”

  “噢,咱们小帅哥是醉茶了。不只是酒能醉人,茶也能醉人的。跟西厨房要两块糖或者口甜的点心吃,闭眼眯一小会儿就没事了。”邵明远说罢起身告辞退出门去。

  祁思源拿起电话按了几个键,先对蒋敬璋说:“你去里面躺会儿。哦,我是祁思源。帮我准备一份热巧克力,带一份甜的点心,我让秘书去取。好,有劳了。”——“我···睡相不好看···被人看到在您这儿瞌睡不像话;还是去员工宿舍吧。”

  “再有个把小时宿舍值班员都去员工食堂了,没人叫你起来。你在里面,不过回头喊一声的事儿;你不就是想脱了衣服睡吗,去吧,又不是软妹子还怕看,我在门外叫你就是!”——“让老总给我叫醒,怎么好意思哟。”蒋敬璋嘻嘻一笑扭进了内室。

  秘书再次进来收拾茶具,顺便把餐饮部送来的新名牌放在办公桌上。祁思源醒悟到已经傍晚五点半了,他让秘书到点下班之前,记得通知客房部稍后送寝具过来,随后回头招呼一句:“醒醒,到点了。”

  等了半晌没动静,祁思源起身离座,伸手推开室内房门。内室没有拉窗帘一切情景看得清楚。蒋敬璋抱着枕头睡的正香,被单裹在腰间,瘦不露骨的后背、修长的小腿都露在外面。被傍晚的夕阳染出一片别样融软的模样。祁思源努力半天,才压下想要触摸的心思,改为用拳头捶门。“再不醒,我就泼凉水了。”嚷完这一声,祁思源快步钻进了盥洗室并随手落锁,他被造反的小祁闹得站不稳,在心中将床上睡眼惺忪的小狐狸咬了几个来回,切齿骂他简直是不知死活。

  员工餐厅经理正在低头画餐卡,并未想到总经理和他的小徒弟,一前一后递过餐卡;连忙起身问好。四下随即响起各部门员工的问好声。

  餐柜上的荤菜都是辣的,蒋敬璋随手拿了碟凉拌西红柿,端了两碗粥放在托盘中。“只吃这么点儿,你晚上还要当班呢。”祁思源一边取着饭菜,一边问。——“我不吃辣。吃不了几口就倒掉也是浪费。”

  “都说在荒年饿不着伙头军;守着餐饮部要是能饿到了,可成笑话了。”——“您那意思,哪天要发现我在后厨吃东西,照样也给我填过失单?这可没好人的活路了。”蒋敬璋皱着眉头看向祁思源抱怨道。

  员工餐厅经理回身进厨间,盛了一叠软炸虾仁出来递给蒋敬璋:“这是准备的回民员工餐。大小伙子消化快,晚班又熬人,还是吃饱的好。”

  谢过员工餐经理,找了位置坐下,那盘虾仁放在了两个餐盘之间。两人言来语去的商讨着下午说的饮食节设想,两双筷子几次夹到了一起,一盘虾多半进了师父的嘴。蒋敬璋搅合着粥,看着和他争食的师父道:“我申请晚上找您蹭海鲜粥喝,行不行?”——“行。稍后董事局用餐,你若替我挡下一半敬酒,我就准你吃。”

  放还器具沿着通道乘室内电梯,升到大堂店面。祁思源有意跟在蒋敬璋身后,查看前台客房出入数据、餐饮分派、当日财务报表抄送,又特意往宴会厅看了晚班例会;最后进淮扬厅询问当晚的董事局用餐。

  系数走过一圈回到二楼挑台,看到美工和工程部经理正在查看婚宴装饰消防保障的情况。蒋敬璋看着庞自强说完话就拍一下肚子的习惯动作,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后颈上随即被祁思源铲了一下,铲的小徒弟险些前抢儿扑到盆景上“就算把我那份晚餐都让给你,也不至于把你美成这样吧。”——蒋敬璋梗着脖子翻个白眼:“就算我是吃货,可也是有节操的。跟您学一个早上听到的笑话。”

  蒋敬璋揉着后脖颈,把关于庞自强的繁殖笑话学给祁思源听,把他师父笑得直骂脏口儿。

  有说有笑的经过婚宴入口处,祁思源有意往支在易拉宝上的新人合影看了,合影上一对新人身上戴的金链子,粗的像是表面有金的拴狗链子。

  不约而同的哼笑了一声:“看照片上,就知道是穷人,穷的就剩下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这类人则相信,有钱能让磨推鬼。”

  口袋中手机震动起来,蒋敬璋掏出手机见屏幕上显示为:妈妈,按了接听键,电话中传来母亲的声音:“璋璋,你今晚在单位吗?我刚好在这儿呢,替我们院长来走个过场儿。在二楼宴会这边,妈妈想见你,你方便吗?”——“我就在店里二楼挑台上。”

  蒋敬璋拿着手机转头张望,很快见到一个匀称的身影从宴会方向走出来。齐耳短发烫成波浪,杏色五分袖雪纺外套,罩着同色连衣裙,被腰带收成美人瓶形状。抬头找见儿子的身影,笑容绽开了,随即通过电话关照:“你不要跑动,我过来说话。”

  吴筱梅在楼梯口牵住儿子,并没有太关注衣着变化,而是抬手捏了捏儿子的肩背;缓了一口气便挽着蒋敬璋的胳膊,一同走回来与祁思源见礼。

  “祁总好。刚看到敬璋精神状态这么好,想来是耗费您许多心血精力,我是感激不尽的。”吴筱梅分外郑重的与祁思源握手。

  “吴老师您过谦了。说句不恭的话,如果之前未曾谋面,此刻小蒋又不在,我怕要朝您脱口叫出大姐了,您当真是令岁月了无痕迹。”祁思源由衷的赞叹道。

  蒋敬璋不想听那些老套客气话,从中打岔笑道:“妈,您和祁总坐下说话吧。也好让我们领导多想些词儿夸夸我。我去为两位取饮料。”吴筱梅莞尔一笑,回手捉住儿子,嗔怪的白了他一眼。

  几年前,蒋敬璋就读的学校与雷金纳德酒店联合举办实习定点说明会,祁思源碰巧见到过吴筱梅。当时就觉得,如果说这是姐弟两个也有人信。即使现在这母子俩站在一起,仍然显不出多少年龄差距。

  吴筱梅捋着裙子落座在祁思源对面,随手把手机交在蒋敬璋手中。“知子莫若母。敬璋小时很顽皮,他外婆当年担心他养不住,曾去古寺为他求签;说他命中每逢转折必现贵人。这几年我一直忙团里工作,敬璋能如现在这样言行举措沉稳持重,和祁总的言传身教是分不开的。”

  “吴老师,您可别再说这样的客气话了。当初您领小蒋来找我,让他叫我祁老师。虽然其中有玩笑成分,但我是把他那声‘老师’记在心里的。师者,传道授业解惑。然而也还有‘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说法。小蒋是个调皮的猴儿,调皮捣蛋的孩子都有足够脑筋;我所做的只是引导他把聪明用在正经事上。可喜也可贵的是,他是有心人而且明白是非轻重。”祁思源含笑作答,不自觉的看了一眼蒋敬璋,母亲的新手机引得他正玩心大作。

  祁思源正预备向吴筱梅问蒋敬璋的自考晋修结果时,吴的手机响了,是著名的京胡曲牌《夜深沉》。蒋敬璋把手机托给母亲,吴筱梅看了电话显示,按了免提键。立刻传出一个略带着辙韵腔儿的声音。

  “筱梅,我是盈生。今天下午团里宣布了新领导班子的名单。我很欣慰的告诉你,你在其内呀。筱梅,这些年我一直在坚守着我们的情感,如今终于守得云开,你已经可以足够与我并肩···是否重新考虑我们的事情。”吴筱梅愕然,她没想到对方竟换了手机又打骚扰电话。

  蒋敬璋推开母亲的手,将手机拿近开口道:“董副院长,我妈即使没有提职,也不会再考虑你提的事情。就算你不会再担心被人笑话‘进门给人做后爹,替别人养儿子’,我也不会同意我妈受委屈。我已经成年了,有权利参与意见;尤其是我妈和我姥姥都有我孝养天年,不会拖累别人。”言罢按断电话,目光灼灼的盯着母亲,“这家人个个都是人面兽心的败类,我绝不许你去跳火坑!当初为了怕你难做,我姥姥忍着怒火去劝说宋叔,没有去告那董老太太。结果她做贼心虚还反咬是我把她气病了。董盈生摆着这幅‘为全孝道割舍红颜’的嘴脸,一演就是十几年;今年听到您要提职,一见到我就讲‘目连救母’,这种禽兽也配和我讲仁义道德,真他么让人恶心!他再缠着您,就告诉他:现在是你儿子不同意你们交往。有什么话,让这贼揍的孙子来找我说!”

  祁思源起身把手机交还给吴筱梅,暗中搂了下蒋敬璋的肩头:“小蒋,公共场合,不许这样对你妈妈高声讲话!”又转向吴筱梅微笑劝解:“吴老师,涉及家务事,还是等小将下班之后,静下心再谈吧。他今晚还要当班。”

  “祁总,真是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璋璋,你放心,你都能给妈妈撑腰了,我就更不可能去跳火坑了。”因为当着外人,不好表现太露,吴筱梅牵起儿子的手摇两摇又轻轻一甩,半嗔半笑的先走回宴会厅。

  祁思源准备把蒋敬璋就近押到餐饮部办公室冷静一下。谁知还没走出挑台,就看到宴会方向走出一个谢顶微胖的中年男人,迎上吴晓梅口说手划着说着什么。蒋敬璋一见那人,立时像被惹毛了的猫,就要冲过去;被祁思源一把捞住腰,扯进员工通道门直接按在墙上。

  “你妈妈刚才已经把话讲明白了,说明她比你更明白怎么处理这件事请。可是你冲上去,只会把事情弄糟了。”祁思源感觉到蒋敬璋的挣扎,遂即冷笑道:“怎么,想和我比力气。你信不信我用两条领带就把你捆成粽子,直接扛回办公室。那个男的就是姓董的?”

  蒋敬璋常常呼着气放松了身体,点点头:“就那‘地方支援中央’的脑袋。上个月我陪姥姥上街遇到他,居然腆着脸说,我要是知道孝顺,就不要再阻挠我妈妈追求幸福。操!他他妈也配和我讲孝顺二字。”

  祁思源向刚好路过的庞自强要了两支烟,点着了分给蒋敬璋一支,拢着他的肩头走到了露天吸烟区。

  吴筱梅当年靠父母老关系进到京剧团时,正是鲜花开得正艳的好岁数;当真被团内许多单身男演员看好。然而每逢言及女方前夫早亡、拖带幼子等现实问题,提亲保媒的就再无下文。

  董盈生也是当年的众多倾慕者之一,可是追求进行到了见家长的环节时,被董盈生他妈以女方的孩子极端顽劣,以致闹得她犯心脏病的理由,将事情生生掐断了。董盈生不能因为女人做不孝子,涕泗横流的把爱情封存。

  吴筱梅在儿子毕业工作之后,相对有更多精力投入工作。除了主持团里送戏下乡工作,为团里赢得广泛好评;更顺利的为剧团剧场翻建,拉到了有力的赞助及技术设施的支持。因此本次领导班子改组,吴筱梅将顺利坐上常务副院长的位子。

  董盈生不能错过这个钱权两手抓的机会,重新摆出一副非卿不娶的痴情种模样;尽管吴筱梅表示过暂时无意考虑再婚,他仍旧阴魂不散的缀在吴筱梅周围。

  蒋敬璋手中的烟只吸了两口,就被呛得咳嗽不停。祁思源出手捏过去往石栏上蹭灭了。“那你就及早帮你妈妈物色一个好男人,比如像你宋叔那类型的。”——“领导这话说的可有点为老不尊啊。”蒋敬璋终于转怒为笑,抬手扇了扇围在脸前的烟雾。

  转开身往空旷处踱了几步,仰望着逐渐浓重的暮色,深深的吸了口气,兀然张口却是字正腔圆:“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渗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那怕我不信前尘···”

  祁思源分明看到,蒋敬璋脸上有泪水流过,被街灯照的闪亮,他并不点破;只斜咬着烟卷,啪啪的鼓掌为他叫好。

作者有话说:

借小狐狸蒋敬璋之口讲故事,不喜欢过多解释;故请喜欢穿凿附会、借题发挥、刨根问底者,自动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