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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探秘
作者:银筝      更新:2015-12-31 18:20      字数:0
  他们趁夜撤出马衢,撤回善阳。善阳,安邑虽也曾遭危须人攻城,幸而步回辰与沈渊先于方汉慈半步到得北疆,才截住了方汉慈派去骗关夺城的使者与军队,守住了善阳这座北疆粮仓。但终于晚了半步,令马衢落入危须人之手。北疆三城本是互为呼应,有长城相连,共抗西域来的外敌。如今危须得了马衢,与另外两城共分长城,善阳,安邑的城防因此也汲汲可危了。

  步回辰夜审方汉慈。方汉慈铁齿钢牙,一口咬定自己是受南宫炽之命回总坛,回去时才知晓南宫蝶在总坛摄教自立的。问他如何与谢如璋相勾结,他也全数推至南宫兄妹头上。步回辰下令用刑,将他打得昏死过去,却也依旧说辞如故。步回辰只得下令将他看守起来,待平乱之后再作发落。

  他巡查城防,见几百年来北疆将士与百姓齐心协力守御外敌,城墙修得极尽高大坚固。烽火台,箭垛等都是精心修护,以石灰糯米浆砌筑而成,坚实无比。那巨大的灰黑色城砖被残阳照得如鲜血初凝,极目远眺,马衢城上隐隐约约的硝烟,依旧无穷无尽的向天空中升发开去。

  他心情烦闷,将亲兵打发离去,自己在城墙上独自踱步。走了半晌,忽觉背后有动静,转头一瞧,却是沈渊登上城关,背着夕阳霞光,青纱覆面,衣襟当风,向这边走了过来。沈渊见他转头看向自己,并不多话,直接道:“陪我去采凉山走一遭,如何?”步回辰一怔,随即点头应允,随着他朝城下走去。见沈渊在城墙下已备好两匹马,问道:“只我们俩?”沈渊简截应道:“嗯,你自与他们说一声吧。”

  步回辰令亲兵报与宋光域等人,自与沈渊骑马出城。沈渊与他并马而行,忽然笑道:“你如今快要到众叛亲离的绝境了,倒还这般信人?”步回辰一笑,漫应道:“不信不察,何以用人?”沈渊侧头看他,黄昏的微风吹拂他帷帽下的青纱,看不清楚神情,只有那朗朗清音,在风中笑道:“步大教主好气魄。”步回辰微笑,道:“而且……我岂能不信你?”沈渊哂道:“我与其他人,又有什么不同?”

  步回辰转头看他一眼,淡淡道:“自然不同。”沈渊冷冷道:“不错,天下人万千,心思也是万千。比如你夫人与你兄弟,待你的心思就决不相同。”步回辰听他把自己的意思曲解到旁的地方去,只得叹口气,询问道:“那又有什么不同?”

  沈渊道:“你相信方汉慈所说:南宫炽已经叛教?”步回辰道:“现下情势不明,但南宫炽现下总握着两河兵权,无论他叛不叛教,南宫蝶总是他亲生妹子,我不能信他。且南宫蝶占了总坛,控了陇西。我只有北疆二城,且左有危须,前有定泰,不堪……一战。”沈渊挑眉道:“但是,若南宫炽已反,那两河,总坛都已在你那个什么南宫蝶的控制之中。何以如此捉襟见肘,连派人在酉阳帮中布置都做不到?酉阳帮与我们战了一场,死了那许多人,却连谁是步天教主都没有搞清楚。由此看来,反叛你的人,实力不足。”步回辰点头道:“我也想到了这里,方汉慈带的人数不多,才让我先占了善阳,安邑二城。但是许是南宫蝶来不及通知南宫炽,也说不定?”沈渊凝目看他一瞬,问道:“你能信我,倒不能信他?”

  步回辰一怔,看他半晌,终于道:“那不一样……”当此之时,他终不能说“你与他不同”这般暧昧调笑的话头,想了半日,终于叹道:“人情所欲,生死攸关,我实在……不能不防。”沈渊转脸目视前方,在风中轻笑道:“不错,步大教主日后是要称孤道寡的人,自然要时时戒备,处处留心。”

  步回辰琢磨他语意,又似讥讽又似感叹,微微心惊。沈渊却又探问道:“听说你那位夫人已有身孕,当不是你的孩子?”步回辰无奈道:“连这个你都要猜上一猜?”听他这般冷静分剖自己家事,心里隐隐地有些不是滋味。

  沈渊哂道:“这还需要猜么?肚子里有了孩子,却要赶紧杀了孩子他爹,天下没这个道理。若南宫炽知道了此事,你道他会如何?”步回辰略一皱眉,道:“阿炽……当不会容忍这般肮脏下流之事。”沈渊道:“我想也是,你们教中虽然经常闹些神神鬼鬼的玄虚,但是处事立身,却不曾堕过正气。”步回辰听得一愣,本是心乱如麻的,瞧着那双明澈凤目,不由自主地便觉得胸中安定了不少,想着南宫炽平素品行,终于微微点了点头。

  他思虑半晌,终于说道:“若如此,南宫蝶便并没有借助南宫炽的力量,她只是与定泰,危须互相勾结罢了!定泰应允将陇西割与危须,向危须借兵,灭我步天神教;南宫蝶从中相助,听说我要回陇西,便将我的行踪报与定泰,助他们和酉阳帮在途中共同截杀于我!”他愈想愈是气愤,怒道:“这贱人当真蠢恶得紧,为了一已之私,便不顾我步天神教的大业了!——虽然我与她感情不大好,但是她总是我的结发妻子……我离开总坛,亲手交付与她北辰令,只怕万一陇西有事,总坛有差,她一个弱女子难以自保……没想到她竟会干出这种事来!”

  沈渊听他在自己面前吐露了自家私事,并不接话,只道:“天快黑了,咱们快着些。”说着扬鞭催马,直向灰黑色的山坳中疾驰而去。步回辰看他背影一瞬,一夹马肚,紧紧地跟上了他。

  两人驰进山套,天已漆黑,暗无星光。沈渊翻身下马,晃亮火折。步回辰也下了马,问道:“要进山?”山深林密,深夜入山,行走不便,且野兽多是夜行,因此极是危险。沈渊攀枝扯藤,扎了支火把点亮,点头道:“不需走多远,我记得这附近有个山洞。我们在那儿住一晚上,明早再走。”步回辰心想你这可是两百多年前的记忆,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

  但是沈渊的记忆明显是靠得住的,他们带马涉过一条小溪,沿溪而上。没走多远,沈渊便示意步回辰往上看,步回辰抬头瞧见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树冠巨大无匹,笼着数丈之地,因是深秋,树叶已落得精光,纵横交错的粗杆细枝间,渗下几丝昏黄月光。沈渊走上前,抚树不语,半晌,道:“前面便是那个山洞了,走吧。”原来那树生在一座山壁之下,老树根紧紧盘进山石间,落叶枯枝堆积如山,已将山洞口掩没了大半。若非沈渊知道方位,两人定然错过。

  两人将马系在梧桐树下,又将火把插在石上,方扒开枯叶,见洞前堵着块巨石,只露出小小一个洞口。沈渊皱眉道:“没有撬棒,可不好移开。”步回辰道:“你我二人合力试试?”沈渊点头,两人四掌,推在石上,同时发力。这一推集世间两大高手之力,自是非同小可,只听轧轧数声,那巨石晃动数下,因地上腐叶甚滑,总算是滑开一线,那洞口便大了许多。沈渊道:“人是能进去了,马怎么办?”步回辰想了一刻,也并无好主意,只得道:“要么我们再推几掌?”沈渊咬咬牙,点头道:“好。”跪下身去将石边枝叶扒开了些,以便巨石滑动。

  两人再四掌齐按,运起毕身劲力,合力推石,那巨石又移数寸。步回辰见那洞口慢慢扩大,正要再加一把力,忽听身边的沈渊闷哼一声,撤掌道:“不成啦。”伸手按住右肩。步回辰这才想起他昨日曾被谢如璋抓伤,因知沈渊伤口愈合甚快,倒也并不曾多加留心。如今听他声音,却似是疼痛非常,连忙问道:“伤口裂开了么?”

  沈渊答非所问,道:“咱们先进洞吧。”说着取下火把,要往洞中走去。步回辰连忙跟上,接过他手上火把,道:“小心些。”闻见洞中传出的腐气甚浓,皱眉道:“先别进去,我将腐气烧上一烧。”沈渊点点头,随着他蹑在石后。步回辰攀折枯枝,缚成一根长长的杆子,点着前端送进洞中,一时间洞中腐气劈啪,火星四溢,煞是好看。沈渊长吐一口气,靠着巨岩坐下,左手按住右肩,调息心神,闭目用功。

  烧得半个时辰,洞中腐气燃尽,沈渊站起身来,与步回辰一齐钻入洞中。见那洞中亦是腐草遍布,沈渊便道:“山中冷,咱们点火吧。”步回辰点头应了,轻声道:“你歇着,我来。”说着自去收集枯枝败叶。待他回返,沈渊已将地上腐草清理至一旁,弄出了一片空地来。见步回辰满身满袖的草叶,抱着一大抱枯枝进洞,忍不住笑道:“步大教主作教主不差,作樵子也是好本事,在下佩服。”步回辰振振袖上枯叶,微笑道:“你真当我这个教主只会养尊处优?”沈渊抱剑坐下,看他生火,懒洋洋答道:“你出个门,那不是前呼后拥?这样亲自动手的时候自然少见。”步回辰拢好火堆,笑道:“我也独自行走过江湖的,生火做饭,探路疗伤,哪样来不得?若不信,给我瞧瞧你的伤,包你药到病除。”沈渊哼道:“现下步天教主改卖狗皮膏药了么?”见步回辰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却也没加拒绝,自解松衣领,将半边肩膀坦露出来。步回辰为他解下绷带,见肩上一大块皮肉都被抓烂,如今再度迸裂,指印如犁沟翻卷,瞧上去甚是骇人。但却不象以往受伤时那般肉色惨白,丝丝血痕自晶莹肌肤之下,一点一点地渗将出来。

  步回辰心头大震,不知是喜是忧,低声道:“你……你可以流血了?”沈渊嗯了一声,似乎不愿再说,只问道:“药呢?”

  步回辰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玉瓶,沈渊细辩那异香,问道:“薜荔衣?”步回辰笑道:“好灵鼻子,一闻就闻出来了。”沈渊白眼道:“你步天教就那几味破药,还尽起酸名儿。什么‘桂华移骨’‘海棠睡’的,一听就知道起名儿的全是些酸腐秀才。你们步天教该改个名儿,叫‘措大’教吧。”

  步回辰将那“薜荔衣”轻轻洒在他肩头伤口之上,见那血丝慢慢凝住,便取出干净布巾为他包扎。听他嘲讽,不为所动,笑道:“穷措大只会附庸风雅,那知我教中秘药神奥?薜荔衣自然是取‘为伤处着衣’之意,且公子不觉得伤口清凉,如嗅芳草一般清洌舒畅么?此药生肌有奇效,今晚过去,明日伤处便能收口了。”沈渊哼一声,正要再呛他几句,忽觉火热嘴唇在自家颈上轻轻一吮,便听那人在耳边笑道:“不过如今此药,好改个新名儿了,便叫‘玉无痕’,如何?”

  沈渊身体一僵,怀中所抱的“岚气无锋”骤偏,往步回辰肋上一捣,将他狠狠推开,自己也顺势便挣开了肩膀,立时将衣袖套好,将衣襟拉了上来。

  两人相处日久,沈渊虽处之冷漠,但无论步回辰如何抚爱索要,也从不抗拒。步回辰已习惯了他顺从模样,不防今日却挨了这一下狠着。沈渊虽未用内力,但也捣得他肋骨生疼,忍不住抬手捂住痛处,怒道:“你做什么……”话未说完,已听沈渊冷冷道:“别在这里辱我。”

  步回辰气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方才只是兴之所至,调笑一句,哪想挨这一下?气道:“你自家想歪……”忽地住口,琢磨沈渊语意,越想越是恼怒,看了沈渊一阵,终忍不住,开口沉声问道:“我……辱了你?”沈渊不答,自偏过头去,那闪烁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照得那薄唇紧抿,凤目冰冷,便如雕刻出来的石像一般。

  洞内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步回辰咬着牙,知道自己如今虽不算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算得上是自讨没趣。沈渊在函谷关时便已作了魂魄消散的打算,是自己迫他与自己相交,以阳融阴,温养他血肉,方使他能活着到了北疆。但虽是相逼,总是令沈渊有了重新为人的机会,他却毫不领情。

  在他心里,难道认为自己真的……只是在逼迫于他么?

  步回辰终于沉声开口,道:“沈渊,你当真认为我在辱你?”沈渊面无表情,不则一声,只颌边肌肉微动,显是咬紧了牙关。

  步回辰又道:“若我辱你,你何以从不反抗?轻澜公子武功盖世,岂有受制于人的道理?”他逼近了沈渊,阴狠说道:“你在床上,连叫都不肯叫一声,我怎知是在辱你还是在取悦你?”他见沈渊胸膛起伏不定,知道自己定然已经狠狠地伤害了他,心中掠过一丝又狠又痛的快意。便听沈渊嘶声说道:“步回辰,你再说一句,我便杀了你!”步回辰闻言,怒气中又添一股恶意,冷笑道:“你不是第一天想要杀我了,这便动手吧!”沈渊纵身跳起,长剑横胸,虽未出鞘,却已经杀气横生!步回辰亦跳起身来,微退半步,握住了腰间软剑。忽见那惨白唇边,殷殷滴落一道血痕!

  步回辰大惊,叫道:“你……”沈渊举袖捂住嘴唇,倔强地别开脸去。步回辰却依旧瞧见一滴鲜血在火光中微微一闪,自指缝间滴落下来,方悔自己方才说话太狠,竟伤他如此之深。想要伸手相扶,“岚气无锋”却横在两人当中,不得靠近半步。且两人间横亘的,又岂止是一柄“岚气无锋”?

  沈渊收剑,慢慢坐下,调息用功,再不理会步回辰。步回辰叹了口气,自出洞去,在夜风中郁郁踱步,待夜色深沉,月过中天,方才步回洞去。见沈渊倚着洞壁一动不动,面前火堆早已熄灭,他似是睡着了一般,毫不理会。

  但是步回辰知道:他外表平静,只是因为内心深处痛极伤极,却再无一人可以安慰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