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想交往的這十年來，杜青跟季莫就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雖然這比喻有些詭異，但是兩人一直有意無意的將人生規畫在一起，杜青高三時推甄某大學管理系，季莫則在大考後毅然決然選了同所大學資工系；季莫不住宿舍自己租屋，杜青放棄新生的宿舍名額跟著季莫外出租屋；杜青吃外食容易反胃脹氣，季莫硬拉著杜青上網看菜譜，兩人一道菜一道菜的一起學。

　　可以說是杜青造就現在的季莫，反之亦然。

　　被朋友們戲稱比連體嬰更黏呼的兩人，在出社會後跟其他情侶一樣遭遇了關係上的考驗，起因是季莫想創業。

　　因為興趣使然，季莫在學期間積極地接過一些遊戲公司釋出的外包案，雖說是薪低工苦的案子，但從中接觸了不少人跟遊戲業內部狀況，季莫對這行業有了些想法，想自己成立一個工作室。

　　但是照杜青的想法，遊戲工作室說開就開嗎？市場上各色遊戲如雨後春筍般啵啵啵冒出來，遊戲公司也是一家開過一家，默默消失的不勝枚舉，更不用說季莫一個剛畢業的學生，沒有任何能作為招牌的遊戲，怎麼可能做得起來。

　　季莫家雖能稱上小康，但也不可能拿錢出來給他冒險創業，儘管杜青想過支持他的想法，但只是簡單估算成立工作室需要的一干設備跟啟動資金，杜青就知道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就算兩人都申請青年創業貸款，資金也不足以支持工作室撐到一款遊戲研發完成。

　　做遊戲無非是十年磨一劍，市場上多少發光發熱的遊戲，其背後研發的辛酸豈能盡對外人道矣。更不用說遊戲運行需要的伺服端、網路都需要錢，季莫的創業提案對杜青來說簡直是天馬行空，軟磨硬泡費盡唇舌希望他能多加考慮，至少也得工作幾年存了錢再來談創業吧？

　　沒有人希望自己的計畫總被潑冷水，儘管季莫自己也知道創業艱難，但杜青一再理智分析他的想法不可行，這種不被支持的感覺讓他相當煩躁。那陣子兩人時常相對無語，不像過去兩人待在一起各自做事的安靜，而且是讓人尷尬的、難以打破的沉默。

　　兩人歷經一段冷戰期後，杜青跟季莫還是想出了較能實踐的折衷方案，季莫還是成立了當時只有工作室規模的遊戲公司──鴻鵠數位，更讓眾人始料未及的是，這間遊戲公司並不研發遊戲。

　　兩人研究了市場之後得到的共同結論是：有人擅長開發遊戲，但並不一定擅長行銷遊戲。網路上自製的遊戲中其實有不少優秀作品，但是缺乏系統的行銷與廣告，能打出名氣或廣為人知的畢竟還是極少數。

　　於是季莫的跩著杜青，憑著自己的程式基礎跟接案得來的經驗給那些開發者建議，然後靠著杜青縝密的企畫書輔助，開始了與遊戲大廠搶生意的日子。

　　一開始當然不好過，公司能簽下的遊戲都是小型工作室出品的山寨氣息濃重遊戲，出自內地工作室的美術風格通常難以符合港台玩家的胃口，開發方的伺服端又時常出狀況，他們這邊彙整過去的遊戲BUG跟玩家意見又不太被理睬。

　　杜青曾為此感到十分擔憂，季莫卻看似瀟灑地表示：「好的藝術家懂複製，偉大的藝術家則擅偷取。」

　　原本還想說點什麼反駁他，但看著季莫一邊翻遊戲論壇一邊被玩家評論氣得直冒煙的樣子，杜青又覺得平衡了。

　　草創初期財務狀況吃緊，公司給員工待遇並不是特別好又時常加班，人口流動率之高讓人不敢直視。頭兩年就是打落牙齒和血吞的苦，直到風揚科技找上他們狀況才有所改善。

　　風揚科技在遊戲業算是小有名氣，在早年單機遊戲盛行的時候他們出品的遊戲可以說是家喻戶曉，旗下自製的RPG遊戲更被稱為是國產遊戲之光，無論是遊戲性、劇情還有美術都得到許多肯定，盛極一時。

　　但，這些都是單機遊戲盛行時的榮光。現在市場上網遊與手機遊戲類型千變萬化，單機遊戲的市場早已萎縮，就算有萬千遊戲人引頸期盼他們的RPG系列再出新作，但是套句開發商的話：人家不過是等載點而已囉╮(╯▽╰)╭

　　轉型做線上遊戲的他們遇上的正是行銷問題，網路遊戲跟單機遊戲的銷售模式畢竟大不相同，風揚又沒有網路遊戲營運的經驗，這時業界內許多營運廠商對風揚科技釋出合作邀約，他們欣然接受，但效果並不如想像中美好。

　　風揚科技第一款線上遊戲就交由某大廠代理，與過去風揚科技習慣傾聽玩家意見調整後期更新的作法不同，這間大廠時不時就要求他們製作更新更強武器、精美的服裝模組放入轉蛋銷售，推出的各項活動又以消費活動居多，甚至還希望風揚科技能將他們RPG經典系列中的人物放入網遊以吸引更多死忠玩家。

　　但這樣的經營方式無疑是在砸自己家的招牌，也使風揚科技原有的死忠玩家心生不滿，評價一度降到谷底。

　　經過幾次不能說是美好的合作經驗，風揚科技發覺要做他們喜歡的遊戲，代理商也是很重要的一環。因此他們看上了鴻鵠數位，這個對於遊戲經營有概念，卻沒有太多資金的新生遊戲公司。

　　最初季莫當然相當抗拒風揚科技提出合作跟入股，因為風揚科技在鴻鵠數位的投資越重，就越讓他們像風揚科技的子公司，與風揚人在應對上有多尷尬自不用說。

　　但杜青卻知道，風揚科技的這頂光環能給他們帶來的獲利會是驚人的。

　　這不才兩三年，風揚科技研發的網路遊戲他們總共就代理了三款，鴻鵠數位的公司規模卻已從原本不到二十人的工作室成長為近百人的公司，雖然相較其他遊戲大廠來說還無法比擬，但開始打出名號的他們也簽到風揚之外的幾個合約。

　　杜青跟季莫這一路走得艱辛，看到季莫事業有成自然是高興的，但現在也忍不住扼腕為什麼當初兩人計畫創業的時候自己一窮二白，美其名為公司創辦人之一的杜青持股並不多，因為他付出的除了人力還是人力，尤其當時的杜青天真的認為季莫的跟自己沒有分別，在股份上面也沒多爭取過。

　　這也就導致了現在的窘況，即使小白領的公司從小公司變大公司，可是小白領還是小白領！儘管那份豐厚的分手禮中季莫不忘貼心地補上屬於他的股份，但他還是覺得不開心吶！

　　有些忿忿不平的杜青深吸一口氣，拿起手上預備給季莫的文件站起身，挪步到距離他到三尺的季莫辦公桌前，準備跟對方確認今日的待辦事項。

　　「下午三點要進行神寵Online的簽約記者會，風揚那邊希望你提早些去Re稿。」杜青將需要給季莫批示的簽呈放在對方辦公桌上，翻開自己工作用的記事本開始報告。

　　季莫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他每天進公司的第一件要事就是檢查各遊戲昨日營收，順便聽杜青報告今天自己的重要行程。

　　杜青不動聲色觀察他臉上的表情，發覺對方儘管裝著不在意的樣子，但面對他時還是有些繃不住。平常的季莫會直視杜青的臉狀似認真地聽，時不時插科打諢一下跟杜青玩笑幾句，但今天卻死盯著屏幕上的營收報表，好像營收出現幾十個大錯處一樣凝重，想來也是有自覺的克制自己不要跟杜青繼續親暱下去了。

　　一向抱持著『有人跟我一樣煩惱代表我很正常』想法的杜青安了心。身為季莫的秘書兼同居情人，對季莫偷偷辦了證券與不動產轉移自己卻什麼都不知道還是相當介意。昨晚臨睡前他在床上細細看了季莫給他的那個『分手費』資料夾，兩人過去同住的房子是杜青自己的，但是季莫新買的房子又掛在杜青名下，兩人共同買的基金，季莫也全部留給了杜青。

　　在物質上，季莫可以說是窮盡所有去補償杜青。

　　「已經跟風揚那邊要求提供本次專案的人員組成，對面的暫任窗口李先生表示會在今天下午前mail過來，跟前面幾個專案一樣，他們都希望能有專屬論壇還有管理員，能從論壇整理玩家反饋給他們。」杜青又道，將手上記事本的待辦事項又劃掉一個。

　　「這些都小事，你處理就好」季莫漫不經心的說，「人事那邊提出要徵六到八個網管，是不是太多了點？」

　　「神寵是公司第一次代理的全息網遊，」杜青嘆氣，「不比一般線上遊戲，所有線上GM需要真人進入，以GM身分活動的時候不可能同時處裡其他事務，不聘新人我們應付不來的。」

　　看著對方煩惱的樣子，兩人都有種衝動想拍拍對方的頭，表達一下安慰。可是杜青理智的拉回自己，都已經分手了，身為下屬、身為合夥人就該有他應有的樣子，觸摸對方或牽起對方的手，都不是他能做的。

　　以前可以隨意觸碰的人因為分手了，所以必須保持距離，以前在辦公室抬頭交換一個眼神都能感覺甜蜜，現在雙目交會除了尷尬之外感受不到別的。


　　分手就是這樣可怕呢，讓原本能親暱共眠的兩人必須強迫自己學會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