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燕京近郊的一栋三层楼的老房子，周围高高低低相近年代建成的房子还有不少，形成了一个还算热闹的小区。

  房子的一楼两个店面被打通成一个，一对中年老夫妻在这里开了间小超市，他们的儿子在燕京一所二流学校里上大学，因为学校离得远，每星期只回家一次。四米多挑高的层高被超市老板隔开了一米多的一层，用个木制的楼梯爬上去，隔层里，需要低着头才能走动的空间里，堆着卫生纸等一类的轻质货物。并用帘子隔开了两张床，一张双人床，一张单人床。正是老板夫妇和他们的儿子住的。这样的居住环境，在燕京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也不算差了。

  二楼分东西两户，均是两室一厅的户型。

  东面住着一对刚结婚不久的小年轻。小年轻的上班地方很远，图便宜才住到城郊来。每天早上五六点，小年轻夫妇就眯着眼睛游荡着出门了，朝着不同方向坐公交转地铁再转公交去上班。每天晚上七八点回来，有时候在外面吃个饭，到家的时候已经近十点了。平时太忙太累，每天有五六个小时在路上，所以一到双休日，夫妻俩就瘫在床上，不到下午饿醒了绝不起床。

  西面住着一对中年夫妻。丈夫在附近上班，所谓的附近，也隔了一趟公交车的距离，加上堵车时间，在公交车上得有一个小时，再算上等车时间，每天怎么也得提前一个半小时出门。妻子在家当家庭主妇，照顾在附近上小学的儿子。并且在网上开了个生意不算好的代购燕京特产的网店贴补贴补家用。

  三楼虽然就在二楼的正上方，但是格局却完全不同，两扇门不是东西开的，而是南北开的。北面是个四室一厅的大户型，这在燕京来说，已经算是很大的了。男主人勉强算是个成功人士，在一家公司当中管，每天西装革履，夹着公文包，开着他的现代轿车去上班。女主人也是个公司白领，每天穿着套裙，化着妆，喷着喷香的香水，踩着高跟鞋，有时让老公开车送着去上班，老公没空的时候，就打车去。因为事业有成，男主人把老家的父母和一对儿女也接来了。

  这一家人多了，就特别闹腾，特别是有个对儿媳妇怎么看都不顺眼的老太太，为人有着农村人的斤斤计较，还特别的重男轻女。媳妇给女儿买根头绳都要骂半天赔钱货浪费钱，而孙子偷了儿子的钱包出去买零食也觉得孩子只是还小不懂事。所以，这家的小男孩被宠成了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而他姐姐却是个很是怯懦的小女孩。

  所以，自从这家来了以后，南边那户的门口才多了个上锁的矮柜。

  南边那户住的就是这栋房子的房东了，房门把手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灰，不知道的会以为这家没人在家，可在这里住久了的房客都知道，这家有人，而且一直有人。只是基本不出门。如果去敲门，那么这门是永远不会开的，因为这不是联系房东的正确方式。

  联系房东得用微信。每个月如果按时把房租转过去，那么房东可能永远不会对你开口。如果延迟了，那么第三天房东会发来两个字，房租。房东惜字如金，能发一个字绝对不会发两个。比如家里窗户坏了，让房东来修，房东会发来两个字，修、扣。意思是，自己修，钱在房租里面扣。把窗户好坏的照片拍上，修东西的收据也拍照，发过去，下次便能在房租里扣钱了。

  一楼的超市老板拿着两个较大的箱子，一步一步的走上楼，心里在默默数着，果然，走上最后一阶楼梯的时候，北面的老太太把门打开了。他的低垂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屑。

  “哟，杨老板，这两个箱子这么大呀？装了什么好东西？”果然，王老太太双眼放光的看着那两个箱子，她的哲理就是有便宜不占那是王八蛋。

  “小的是零食，大的是卫生纸吧。”杨老板并没有把这两个快递箱子开封，但是小的那件箱子上画着三只松鼠。而大的那件非常轻，快递单上还写着纯木浆三层，作为一个超市老板，很清楚，这是卫生纸。

  “零食和卫生纸到你店里就有卖吧？还用快递，房东还真是浪费钱。”王老太太盯着那两个箱子，零食，给他孙子吃多好啊。家里卫生纸也快没了，要是能拿两卷回去，也不错，反正房东永远不会出来找她理论的，拿了就是拿了。

  杨老板用钥匙打开矮柜，在王老太太失望的视线中，把箱子塞了进去。卫生纸箱子有些超高，他试了几个方向才勉强塞进去。然后在王老太失望的视线中把矮柜锁上。要不是矮柜被固定在了墙上，王老太估计会连矮柜都给搬走吧？杨老板鄙夷的想着，他就不懂了，王经理都月薪两万多了，再加上他老婆的近万收入，他们家怎么说都是个中高收入家庭了，怎么他妈还喜欢搞小偷小摸。自从王老太来了，二楼都不敢把鞋放门口了。而他店里也新装了好几个监控，王老太一来，就要有一个人专门盯着，然后时不时就要对王老太说一句，“你兜里的XX忘记付钱了，你孙子书包里的XX还没有付钱。”

  至于房东为什么不在他店里买东西，而选择网购快递，熟悉房东的人都知道，买东西那不符合他的性格。

  王老太见没有油水可捞，悻悻的拎起矮柜旁的垃圾袋下楼了。替房东扔垃圾，每天一块钱。每天只要在下楼的时候顺便带下去，一个月算是白捡了三十块钱房租，这活本来就该是三楼的，可在她来之前，那倒霉媳妇居然不肯干，这活让二楼那个媳妇抢去了。幸好她一来就把这活抢来了。超市老板代收快递的活其实更让她眼红，一个包裹就一块钱。房东那个败家子有时候一天就有好几个包裹。她本也想把这活揽下，可她儿子老伴全没同意，她这才作罢。

  开玩笑，让她负责接包裹，小王先生知道自己老娘是个什么性子，那他还不得赔死么。老娘刚来的时候，堆在对面门口的包裹，不是被他儿子拆了撒了一地，就是被他妈私拿了放在家里，为了那一堆没用的东西，他买了多少单。没错，房东会把损失和订单价格拍照，发给他，让他照单赔钱。王老太以为贪到的小便宜，其实一直都是他儿子在买单。不仅是房东，还包括二楼被他妈半夜拿回来的家里谁也穿不了的两双运动鞋和一双皮鞋。他都付了钱。有这样一个娘，做儿子的还能怎样？只能认了。

  超市老板放好东西，锁好柜子，便下了楼。和一个穿着制服的外卖小哥互相点头招呼后擦肩而过。外卖小哥把带来的外卖放在了矮柜上，转身就走，并熟练的在手机上点下确认送达。一日三餐，次次送货后，外卖小哥早已从刚开始的敲门——没人应门——接到写有“放门口”三个字的消息——到每次自动把外卖放门口了。

  一个负责接快递，一个负责倒垃圾，一个负责送外卖。超市杨老板，三楼王老太加上外卖小哥，就构成了房东的整个生活圈。

  至于房东，从房门这边是很难见到人的。让我们把视线转向朝南的那边阳台。封闭式的阳台里挂着很多件衣服。不要误以为是这家的人口多，只是房子主人似乎在把阳台当衣柜用而已。已经时至初夏，阳台上却还挂着冬天穿的羽绒服。阳台和房间之间，是一扇很大的落地窗，厚重的窗帘，把落地窗遮的严严实实，看不到一丝房内的风景。落地窗常年开着一条缝作为透气用。

  屋内，稍显昏暗的环境下，一台开着的电脑泛着微微的光。房间相对而言，很大，足有二十来平米。除了床，电脑桌椅以外，还摆了不少生活必用的大小家电，把二十来平米的空间堆得满满当当，倒不显得空旷。

  床上，被子并没有叠，堆成一团，几件穿过的衣服凌乱的散在床上。餐桌和电脑桌呈九十度角摆着，上面堆着上次吃剩的外卖盒，还有一些吃了一半的零食袋。椅子就摆在这九十度的夹角中，显然，主人一直是一边看电脑，一边吃东西的。

  卫生间里传来抽水马桶的冲水声，半分钟后，门开了，走出了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青年。他并不算高，大概一米七左右，因为缺少运动而微微发胖，皮肤也因为常年接触不到阳光而显得有些苍白。总之，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白矮胖青年。

  青年低头看着手机，走到另一扇房门口，对着猫眼朝外看，确定了门外没人，他把门开了一条小缝，伸出手去，把外卖拎进来，迅速关上门，门开的时间不超过三秒。拎着外卖回到电脑桌旁，把外卖放在餐桌上。没错，房东住的这间房子，经过他的改建，只有一室一卫一阳台而已。

  在室内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男青年拿起鼠标，准备找个视频，边看边吃午餐。显示器的右下角弹着一个新闻框，男青年准备照例点右上角的小×，却在瞄到新闻的标题的时候顿了顿，对着标题点了进去。

  点开的新闻页面是黑白色，这是一则讣告。头衔很长，名头很大。原XX军委副主席，原XX军区总司令，优秀XX党员，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无产阶级革命者，党和国家的优秀领导人祁文兵同志，于今日凌晨一点四十一分因病医治无效逝世，享年九十九岁。祁文兵同志……

  后面，关于这位伟大人士生平的丰功伟绩男青年没有细看，只是在那个名字下，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确定了是他，对着那张比印象中显得苍老了许多许多的照片确定了一次又一次，确定了是他。在这个举国悲痛的日子里，他难得的咧开嘴，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