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媽每天準時五點半起床，習慣性地喝口昨晚放在床頭的水，放水杯時脫皮發紅的手抖了一下，她嘶了一聲，左手按右手。

  疼。

  她搬了一輩子的粥鍋，攪動一輩子的大杓子，身體終究是出了狀況，肩膀硬梆梆，手胳膊常不聽使喚，連著大腿走路時都跟著發抖。沒驚擾和她同住的小兒子，她還是起了個大早，刷牙、梳洗，將沒幾根毛的白髮束緊，穿戴有油臭味的風衣，到樓下煮粥開店。

  鐵捲門一拉開，對面包子店的王師傅瞅她一眼，沒打招呼，她也很有個性，不對盤，還打什麼招呼。

  「周媽，早！」

  「早！涵涵啊，妳下次跑步也找我們家小弟，懶死了。一到冬天窩在房裡三天，凍死了，周媽也不知道。」

  小女孩笑起來靦腆羞澀，小酒窩掛在嘴邊，看起來就得老人緣。

  「好啊。明天。明天我就叫他，四點半就挖醒他！」

  周大媽笑著說好，又問她吃什，聽她說包三碗菜粥回去給家人吃，連忙誇她孝順，還讓她以後嫁來給她當媳婦。小女孩是單純，卻也機靈，害羞地說她還小，長大後如果遇見像周媽這樣的婆婆，她一定會開心死了。

  「呸呸呸，不准說死。開心就開心。諾，妳的粥。回家注意車啊！」

  涵涵欸了一聲，拎粥往一旁巷子跑去。

  周大媽繼續賣她的粥養家活口，她是個寡婦，丈夫死得早，留了一棟房和這間粥鋪給當時後懷著小的的她。她從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婦人，背著孩子，撐著肚子，煮粥、賣粥，辛苦大半輩子。

  「美女。魚粥大碗的。」

  周大媽連頭都不用回就知道這是對面巷子裡的老不休老方，攪動勺子，和他聊上兩句家常。都這般歲數，一個人來吃早點，不是孤單，就是有病。

  還好老方是孤單，儘管她時常覺得他有病。

  「吃不了那麼多，就點小碗的，你不夠，我免費多一杓給你。」

  「我就要點大碗。兒子啊給的錢多，花光了，唉……才能見上一面。」

  周大媽聽著也是心酸，攪動勺子，撲鼻的米香，是這三十年來的老味道，混著對面王師傅的麵團香氣，整條街上也是熱鬧烘烘。

  「周媽。」

  「李成！怎麼這麼久沒來看周媽！哎唷！周媽真想你啦！來來來，快進來，吃什麼，周媽記得你喜歡吃肉粥，肉多一點！」

  孫李成笑得靦腆，走進粥店，左看右望，還是坐在老位置上，笑著又和周媽聊兩句。

  「好久沒吃周媽的肉粥，在國外要吃到這麼一碗好粥，難。」

  周大媽看見他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笑得溫柔，叨念他出國沒和她說一聲，還是和孫媽聊天才知道。

  「你媽很想你。周大媽看著你爸也是。只是不知怎麼地，你爸自你出國後就沒來我這兒喝粥。」

  孫李成沒回話，盛過肉粥，拿著勺子就先喝一口肉粥湯。

  「我們家理丞也和你一樣，喝粥都先喝粥湯。」

  孫李成燙了一口舌尖，呼呼呼地吐氣，周大媽哎唷喂呀地連忙開冰櫃拿飲料給他。

  「李成啊，你喝可樂好不好？周媽請你喝。」

  「不用麻煩。」

  「舌頭燙著，喝點冰的，要不雪碧？男孩子都愛喝這種刺激的水。」

  孫李成想拒絕，卻又盛情難卻：「那我喝冰紅茶就好。」

  周大媽欸了一聲，拿紅茶時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卻又是一閃而過，彎身哎喲一聲再起身。

  「來。」

  捶捶後背，她的腰真的不行了，老了。

  「周媽，腰疼？」

  「老毛病了。周媽都幾歲了。都能抱孫的年紀不是。哎，李成結婚沒？和我們理丞同年不是。」

  她大兒子周理丞上個月剛滿三十，想起大兒子，她是又喜又憂。

  孫李成喝了口飲料，搖搖頭：「還沒。周媽，我還年輕啊。」低頭又喝了口粥。

  「年輕啊，周媽三十歲就兩個孩子了。」

  孫李成喝下最後一口粥，見周大媽忙碌，他乖巧地收碗，熟稔地將碗洗好，然後將錢放在周媽的錢籃裡，離開前，還幫周大媽洗了兩只五斤重的大鍋子才走。

  周大媽見他走出店外才趕緊吆喝：「哎，李成啊，這回回來多久？」

  孫李成沒聽見，拐個彎就走出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