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四日 01
作者：南佬 更新：2017-11-17 22:02 字数：2777
刷洗最後一個大鍋子，哎喲一聲撐起身，周大媽將鍋子倒蓋，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喊了一聲。
「打烊了。明天請……欸？孫太。哎呀，這怎麼才好，我就剩一些小菜。」
「沒事。我就是出來走走，繞來妳這，聊聊。」
是一聲輕聲細語，聽起來就和周大媽叫賣喊啞的嗓子不同，高雅的氣質說明她的出生和家世不凡。
周大媽順手泡了兩杯茶，邊泡茶邊說她只有茶包加熱水，不是什麼高級的茶，坐下前多瞄了眼孫太身上的自然風洋裝。說她羨慕，她也過了羨慕的年紀，現在她就是感慨，同樣的五十八歲，同為女人，她就沒孫太這種身材，也沒有洋裝，只能巴望大兒子快結婚，她能有理由做一套或買一套體面的洋裝。
眼前孫太看起來心事忡忡，聊了兩句家常，問問周理丞、周理元過得如何。
「……我家老大和小弟兩都老樣子，我管不了，他們倆也不讓我管。」
「周太……你家老大最近……有和我們李成聯絡嗎？」
「這我沒聽他說。幾天前啊，我看著菜多，拿他的手機聯繫李成，讓他過來吃，我們老大說他們十年多沒見，還說我這麼貿然聯繫，很尷尬。傻孩子，都老朋友，尷尬什麼。」
孫太蒼白浮青色血管的手微顫，不安的交握：「之前你說你們老大有女朋友了？」又搓揉了下手，壓抑忡忡不定的心情。
周大媽喝了一大口茶，忙了一整個早上，她終於喝到了一口水，多喝了兩口才開口。
「你說海亭啊，我倒是希望他們倆在一起。」
「沒著落？」
「他啊，看起來是沒有。每天就只知道工作。」
見孫太臉色更憂鬱，她只當她擔心李成，畢竟男大當婚，偏偏他們倆的兒子，清心寡慾，跟和尚一樣。
「妳也知道之前修車時也沒有女人願意跟他，後來當老闆，穿得體面些，見的卻都是生意上的人，緣份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到。」
孫太感嘆一聲侃侃而說，說孫李成出國學生物科技，走的也是和孫老同一路，進學校當教授或是進生物科技公司當研發人員都有前途，說到這裡，本來應該是值得驕傲得意的事，她卻掩面嘆氣。
「都是我的錯，當年不該提議讓他出國……」
周大媽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孩子都學成回來了，現在才後悔，是學錯了？學歪了？還是學得不像樣？
「回來找不到工作？」
高材生失業，自家就有一個，不過她不認為孫李成那活潑的性子會因為無法融入社會而失業。想到這裡，周大媽不由地往樓梯口望去。
周理元，已經三天都沒出房門。
孫太憂鬱的嘆息拉回她的注意力，為她添熱茶，沒說那些「孩子都大了，自己會想」的風涼話，拍拍孫太的手，無聲安慰。
「周太啊，李成……我們李成他……」
周大媽等著孫太繼續說，卻聽她不斷重複「我們李成」聲音越說越哽咽，沒一會兒真的掉淚，哭得委屈巴巴。
「李成他怎麼啦？妳別哭呀。前天我見他還好好的，他是哪裡病了？還是受傷了？」
孫太搖頭，拿出手絹擦臉，看了眼周大媽後又斂下眼。
「他沒事。半年前回來後，找了個好工作。」
「咦？半年前就回來，前天才來看周媽，下回我得好好唸唸他。」
「他忙，真的忙。」
著急的語氣，就怕孩子受委屈被誤會。
周大媽無奈，這個傻媽媽，就是見不得自己的孩子受苦，弄得自己神經兮兮。
「忙什麼？」
「……妳知道他和他爸鬧僵了。」
孫家父子的那點事，她多少也聽說過，聽說孫老趕孫李成出國，為了不讓他回來，除了學費，是連一毛錢也沒多寄給李成，最後是孫李成打工存夠了錢回來。
「他們父子倆倒底鬧什麼？」還不讓李成回來。
孫太沒回應她，自顧自地說：「他回來時兩父子還好好的。李成也順利地進公司上班。」
周大媽點頭，這不是皆大歡喜？
「我們就李成一個孩子。」
周大媽點頭，李成是獨苗，他們這一排房的人都知道。
「我只要他開心、健康。」
周大媽見她繞著圈子說話，說不著重點，跟著急。
「孫太啊，李成他到底怎麼了？」
「孩子的爸他讓他改……」
「改什麼？」
孫太又是一次沈默，看著周大媽欲言又止，又怯怯地問了一句不相干。
「你們理丞會娶妻生子吧？」
「會。他不想，我也逼著，弄個孫回來讓我顧著也好。孫太啊，李成他怎麼啦？」
「妳們理丞會結婚生子。」
「哎唷，孫太啊，你們李成不也會？說不定能一塊結婚。」
「不行！」
周大媽讓孫太一聲激動大吼給嚇著，見她情緒難平，周大媽不敢多說。
孫太嗚一聲哭出來：「那孩子他說……他……他是同性戀。」
周大媽腦子霎那空白了三秒，反覆咀嚼孫太說的話，不是厭惡，也沒有顯露驚訝，更不是惋惜孫李家斷了獨苗無法傳宗接代這事。相反地，她有些好奇李成那鬼靈精，怎麼知道自己是同性戀。
「什麼時候說的？」
孫太抿了一口茶：「十年多前就告訴我們了。」低著頭又說：「你們理丞沒告訴妳嗎？」握著杯子的手抖得厲害。
她說得激動卻又委屈可憐，就像周大媽欺負她一樣，周大媽聽不清楚，也對她責怪的語調感到不解。搖搖頭，好聲好氣地說沒有。
她家周理丞是常常唱反調沒錯，個性也頑皮脫序，卻是個有義氣的孩子，她猜一定是他答應過李成不能說，才會將這個秘密一藏，藏了十多年。
兩人同時陷入尷尬的沈默，周大媽是個做生意臉色看多的人，好意、敵意，她分得清楚，孫太這軟軟的一巴掌打得她莫名其妙，她索性不再拿熱臉貼她的冷屁股，喝完茶，送客。
這一送，讓孫太原本委屈可憐的臉更顯脆弱。
「周太。今天這事……」
「我不會說。李成這孩子是不是同性戀，我都疼，從小看到大，我早將他當自家孩子一樣疼。」
孫太無聲落淚，而後掩面低泣，喃喃自語。
周大媽抽了幾把紙巾給她，聽著她不斷重複「那是李成沒和你說」，她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她能設身處地的為孫太著想，畢竟，他們這一代的女人就是有種使命感，結婚生子，還得生男孩子才能好命。
「沒事。孩子健康平安就好。我們得祝福他。」
孫太像是回不了神，冷冷地重複那一句。
「那是李成沒和你說。」
放下茶杯，擦擦哭花的臉後一臉平靜地離開，留下錯愕納悶的周大媽。
＊＊＊
位在熱鬧的市中心，幾棟高聳的大樓相連成了一區熱鬧繁華的商業中心。周理丞新的辦公室就在其中一棟大廈的三十五樓，簽了五年的租約，現在裝潢好了，辦公桌椅也設好，裡頭卻只有他和晉翔兩人身兼多職，會計兼業務，經理兼課長，忙得分身乏術。
「找人沒？」
「找了。今天來了十五個，我錄取十位，下週一上班。」
周理丞喝了一大口咖啡：「裡面有會英文的嗎？」
梁晉翔翻看履歷，他記得好像有一位會三種外語。
「英文？你不是會？」隨口溜溜他那一口破英文說：「How are you? oh! I am 30 years old.(譯：喔！你好嗎？我三十歲。)」
周理丞白他一眼，這什麼破英文，比自己還糟。他的英文加上比手畫腳能通卻不精，要再深入的應酬，他只能打哈哈，被當作笑話都不知道。
「你專院怎麼畢業的。」
「我學電機的。用到的只有字母。」
周理丞湊向他，瞄兩眼履歷，停留在一張學歷為高中畢業，年紀三十，工作經歷卻只有三個月的履歷。
「他錄取了？」
是孫李成。
高中畢業？
「當然！我們需要一個基層人員！」
汽車用油進出口業務，自然少不了搬貨打雜的基層員工，梁晉翔像是要說服他一樣，直說這種在賣場打工的人最好，吃苦耐勞。
「怎麼？ don’t you like him?（你不喜歡他？）」
周理丞看著幾乎空白的履歷，嗯了一聲：「Yes.」
「欸？Yes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啊？」
「你回中學唸英文吧你！」
「打烊了。明天請……欸？孫太。哎呀，這怎麼才好，我就剩一些小菜。」
「沒事。我就是出來走走，繞來妳這，聊聊。」
是一聲輕聲細語，聽起來就和周大媽叫賣喊啞的嗓子不同，高雅的氣質說明她的出生和家世不凡。
周大媽順手泡了兩杯茶，邊泡茶邊說她只有茶包加熱水，不是什麼高級的茶，坐下前多瞄了眼孫太身上的自然風洋裝。說她羨慕，她也過了羨慕的年紀，現在她就是感慨，同樣的五十八歲，同為女人，她就沒孫太這種身材，也沒有洋裝，只能巴望大兒子快結婚，她能有理由做一套或買一套體面的洋裝。
眼前孫太看起來心事忡忡，聊了兩句家常，問問周理丞、周理元過得如何。
「……我家老大和小弟兩都老樣子，我管不了，他們倆也不讓我管。」
「周太……你家老大最近……有和我們李成聯絡嗎？」
「這我沒聽他說。幾天前啊，我看著菜多，拿他的手機聯繫李成，讓他過來吃，我們老大說他們十年多沒見，還說我這麼貿然聯繫，很尷尬。傻孩子，都老朋友，尷尬什麼。」
孫太蒼白浮青色血管的手微顫，不安的交握：「之前你說你們老大有女朋友了？」又搓揉了下手，壓抑忡忡不定的心情。
周大媽喝了一大口茶，忙了一整個早上，她終於喝到了一口水，多喝了兩口才開口。
「你說海亭啊，我倒是希望他們倆在一起。」
「沒著落？」
「他啊，看起來是沒有。每天就只知道工作。」
見孫太臉色更憂鬱，她只當她擔心李成，畢竟男大當婚，偏偏他們倆的兒子，清心寡慾，跟和尚一樣。
「妳也知道之前修車時也沒有女人願意跟他，後來當老闆，穿得體面些，見的卻都是生意上的人，緣份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到。」
孫太感嘆一聲侃侃而說，說孫李成出國學生物科技，走的也是和孫老同一路，進學校當教授或是進生物科技公司當研發人員都有前途，說到這裡，本來應該是值得驕傲得意的事，她卻掩面嘆氣。
「都是我的錯，當年不該提議讓他出國……」
周大媽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孩子都學成回來了，現在才後悔，是學錯了？學歪了？還是學得不像樣？
「回來找不到工作？」
高材生失業，自家就有一個，不過她不認為孫李成那活潑的性子會因為無法融入社會而失業。想到這裡，周大媽不由地往樓梯口望去。
周理元，已經三天都沒出房門。
孫太憂鬱的嘆息拉回她的注意力，為她添熱茶，沒說那些「孩子都大了，自己會想」的風涼話，拍拍孫太的手，無聲安慰。
「周太啊，李成……我們李成他……」
周大媽等著孫太繼續說，卻聽她不斷重複「我們李成」聲音越說越哽咽，沒一會兒真的掉淚，哭得委屈巴巴。
「李成他怎麼啦？妳別哭呀。前天我見他還好好的，他是哪裡病了？還是受傷了？」
孫太搖頭，拿出手絹擦臉，看了眼周大媽後又斂下眼。
「他沒事。半年前回來後，找了個好工作。」
「咦？半年前就回來，前天才來看周媽，下回我得好好唸唸他。」
「他忙，真的忙。」
著急的語氣，就怕孩子受委屈被誤會。
周大媽無奈，這個傻媽媽，就是見不得自己的孩子受苦，弄得自己神經兮兮。
「忙什麼？」
「……妳知道他和他爸鬧僵了。」
孫家父子的那點事，她多少也聽說過，聽說孫老趕孫李成出國，為了不讓他回來，除了學費，是連一毛錢也沒多寄給李成，最後是孫李成打工存夠了錢回來。
「他們父子倆倒底鬧什麼？」還不讓李成回來。
孫太沒回應她，自顧自地說：「他回來時兩父子還好好的。李成也順利地進公司上班。」
周大媽點頭，這不是皆大歡喜？
「我們就李成一個孩子。」
周大媽點頭，李成是獨苗，他們這一排房的人都知道。
「我只要他開心、健康。」
周大媽見她繞著圈子說話，說不著重點，跟著急。
「孫太啊，李成他到底怎麼了？」
「孩子的爸他讓他改……」
「改什麼？」
孫太又是一次沈默，看著周大媽欲言又止，又怯怯地問了一句不相干。
「你們理丞會娶妻生子吧？」
「會。他不想，我也逼著，弄個孫回來讓我顧著也好。孫太啊，李成他怎麼啦？」
「妳們理丞會結婚生子。」
「哎唷，孫太啊，你們李成不也會？說不定能一塊結婚。」
「不行！」
周大媽讓孫太一聲激動大吼給嚇著，見她情緒難平，周大媽不敢多說。
孫太嗚一聲哭出來：「那孩子他說……他……他是同性戀。」
周大媽腦子霎那空白了三秒，反覆咀嚼孫太說的話，不是厭惡，也沒有顯露驚訝，更不是惋惜孫李家斷了獨苗無法傳宗接代這事。相反地，她有些好奇李成那鬼靈精，怎麼知道自己是同性戀。
「什麼時候說的？」
孫太抿了一口茶：「十年多前就告訴我們了。」低著頭又說：「你們理丞沒告訴妳嗎？」握著杯子的手抖得厲害。
她說得激動卻又委屈可憐，就像周大媽欺負她一樣，周大媽聽不清楚，也對她責怪的語調感到不解。搖搖頭，好聲好氣地說沒有。
她家周理丞是常常唱反調沒錯，個性也頑皮脫序，卻是個有義氣的孩子，她猜一定是他答應過李成不能說，才會將這個秘密一藏，藏了十多年。
兩人同時陷入尷尬的沈默，周大媽是個做生意臉色看多的人，好意、敵意，她分得清楚，孫太這軟軟的一巴掌打得她莫名其妙，她索性不再拿熱臉貼她的冷屁股，喝完茶，送客。
這一送，讓孫太原本委屈可憐的臉更顯脆弱。
「周太。今天這事……」
「我不會說。李成這孩子是不是同性戀，我都疼，從小看到大，我早將他當自家孩子一樣疼。」
孫太無聲落淚，而後掩面低泣，喃喃自語。
周大媽抽了幾把紙巾給她，聽著她不斷重複「那是李成沒和你說」，她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她能設身處地的為孫太著想，畢竟，他們這一代的女人就是有種使命感，結婚生子，還得生男孩子才能好命。
「沒事。孩子健康平安就好。我們得祝福他。」
孫太像是回不了神，冷冷地重複那一句。
「那是李成沒和你說。」
放下茶杯，擦擦哭花的臉後一臉平靜地離開，留下錯愕納悶的周大媽。
＊＊＊
位在熱鬧的市中心，幾棟高聳的大樓相連成了一區熱鬧繁華的商業中心。周理丞新的辦公室就在其中一棟大廈的三十五樓，簽了五年的租約，現在裝潢好了，辦公桌椅也設好，裡頭卻只有他和晉翔兩人身兼多職，會計兼業務，經理兼課長，忙得分身乏術。
「找人沒？」
「找了。今天來了十五個，我錄取十位，下週一上班。」
周理丞喝了一大口咖啡：「裡面有會英文的嗎？」
梁晉翔翻看履歷，他記得好像有一位會三種外語。
「英文？你不是會？」隨口溜溜他那一口破英文說：「How are you? oh! I am 30 years old.(譯：喔！你好嗎？我三十歲。)」
周理丞白他一眼，這什麼破英文，比自己還糟。他的英文加上比手畫腳能通卻不精，要再深入的應酬，他只能打哈哈，被當作笑話都不知道。
「你專院怎麼畢業的。」
「我學電機的。用到的只有字母。」
周理丞湊向他，瞄兩眼履歷，停留在一張學歷為高中畢業，年紀三十，工作經歷卻只有三個月的履歷。
「他錄取了？」
是孫李成。
高中畢業？
「當然！我們需要一個基層人員！」
汽車用油進出口業務，自然少不了搬貨打雜的基層員工，梁晉翔像是要說服他一樣，直說這種在賣場打工的人最好，吃苦耐勞。
「怎麼？ don’t you like him?（你不喜歡他？）」
周理丞看著幾乎空白的履歷，嗯了一聲：「Yes.」
「欸？Yes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啊？」
「你回中學唸英文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