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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东风凋亡
作者:妙颂九方01      更新:2018-05-21 15:36      字数:24666
  耐着性子谈了近半小时,仍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叶长天就决定索性快刀斩乱麻。二十几年艰辛攀登到达今天的高度上,手中拨弄过无数棋子儿、枪子儿;他真的不屑于同这个酸腐书生黄口小儿多费唇舌,也不想落个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的笑柄,堕了儒将名头。于是决定以他最善于玩的一剑封喉手法,将负隅顽抗之敌连同其据点,万炮齐发夷为平地!

  在退场前,叶长天扔下话让苏志恒代为转给谢蔚:既然划归于军界领导领域,就要接受现实按军人作风标准服从管理。不要以为掌握高密金属对抗核心专项技术,就有了和国家谈条件的本钱,鼓吹什么‘不容许外行领导内行’的自由主义论调。不确定思想立场的大前提,专业技术再好也是经不住考验的。如此逡巡不觉反复无常的后果,必定适得其反,促使上级下决心下令砍掉金属对抗技术研发这块项目,到那时看你还有什么依仗的!?

  回办公室换成制服衬衫,他拨电话约叶成林一起回总字大院,颇有意气风发的精神。

  出门行至走廊时,正遇到孟广清引着英飏、沙成泗进来。眼看着沙成泗抢着上前握手,一脸奴颜媚骨的样子,叶长天更加浑身通泰;他觉得本次端正思想的工作既有了流畅进程,就把最后收尾工作扔给了孟苏二人,自己扬长而去。

  坐在专车上叶长天还在暗笑:谢蔚其人到底还是年轻禁不住吓唬。乳臭未干小儿想仗着几手精活儿跟我面前显摆?我直接掐死这个课题,看你还有什么可牛逼的?!他叶某人到当前行事经历段位上,若还被人用所谓‘绝活’押宝要挟他,便为‘势必杀之后快’的典型。

  商委负责业务经理王业勇等在公司大门口,本来是想堵住叶成林‘商量’着分点过路财,结果被嘎然停在眼前的奥迪车吓了一跳。

  下车的司机身着肩扛两道杠制服衬衣,走向车后垫手拉门、肃静而不失殷勤地接正主下车。正主出车门立稳身形,先略整制服衬衣再抬头看向前方,面沉如水嘴角往后收紧,一副不怒自威的面相。

  从司机装扮以及举动上,不难猜度这位正主的级别。王业勇不禁暗惊,但不知这军界长官踏进商委门槛为着何来?

  叶成林越过王业勇身边时只略点了下头就直接跑向父亲,略显不悦的问:“不是约好了去我奶奶家碰面吗?还至于防着我找辙溜号儿,特意跑来玩阻击?好家伙的,连司机都扛两道杠,您再把人民群众吓着了。”——叶长天指着儿子敞开三个扣子的衬衫,先是申斥:“瞧你这衣服穿得敞胸露怀像什么样子,复员才几年,部队上养成的好作风就都丢了。”

  成林抬手扣了一粒扣子,不耐的截断斥责:“我是刚去洗了把脸出来的。您非当着外人的面训我,回家再说不行吗?”余光发觉身后王业勇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这边,二世子顿时恶作剧心思沸腾:你爱训人,我干脆抓个人让你说个够。遂即将脸搓成笑面,回身拉开有请的姿势:“哟,王总,刚下班啊。嗳,爸,我给您介绍,这位是我们商委业务经理王业勇同志;王总,这是我父亲···嗯那什么职务,我就不说了。”

  王业勇登时醒悟过来,紧走几步上前,与叶长天几乎是同时伸手过来,交握在一起,现拼现凑了一套致意词:首长莅临指导,实在是幸会之至。早就听说小叶经理的家人多在军界,一直无缘拜会···云云。

  叶长天当然知道儿子在犯坏玩把戏,拿他爹当烙铁帮他烫平无形的沟沟坎坎。他也乐得配合儿子演一把平易近人的领导形象,于是略成亲切地嘚啵一套‘感谢领导的教育栽培和监督,才使得小叶有长足进步···’的词儿。约莫着聊够三分钟了,再次握手互致道别;转而揽着成林的肩,一脸又气又笑的表情掬着捣蛋小子上车回家。

  “哎哟,您饶了我吧,我可不敢坐公家车沾公家便宜。我的车就在停车场里···”——叶长天一把捏住成林的后颈,布置‘职位调度’:“把钥匙给小侯去取车跟着咱们,我来开车把二少爷接回家,这行了吧?想给谁打电话呀?看看都几点了,坐到车上再打!”

  成林见父亲看的紧,情知是绝无溜走的可能,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屁股一挨到凉垫就手不识闲的摸出手持电话拨号。

  片刻电话拨通,听成林的口气可猜到接听者并不是机主本人。“喂?孟叔啊,请你把电话交给谢蔚···不需要您传话,请你把电话还给谢蔚;对我知道,我现在就在我爸车上呢。”隔几秒钟的空当儿,瞬时又换了笑脸软音:“嗳,小叔叔,还没谈完事儿呢?···哦,英工陪你回所里···又加班啊!?真是苦命根儿···行吧,我今天回奶奶家了。嗳~~别挂!差点忘了,你早晨说想找的绘图仪,我今天跟文体公司的人问了,他们说我学舌描述得太笼统,让我领你过去亲眼看一下,你看这周末抽半天时间,我带你过去···行,那就这么着,挂了啊。”

  瞥见成林嘟着脸子挂断电话,叶长天的叱问就直冲出来:“你刚才跟孟广清说话是什么态度!嗯?别拉着脸子,我不看!我真奇怪了,谢蔚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嗯!?你恨不得要把他顶在脑袋上,低三下四唯命是从的伺候着他?你就不多动动脑子想想这个人接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成林本来听不得有人当面质疑他和小叔叔的交情,哪怕说话的人是他爸:“爸,您这‘头脑里时刻紧绷阶级斗争一根弦’的毛病改改吧,行吗!我刚才对孟广清说话是急于纠正交接误差,是对事不对人。从我上中学起,只要听说我去哪个同学家玩或者领同学到家里,您转眼就能到学校教导处把人家祖宗八辈查得底儿掉,弄得同年级的同学几乎就没人敢和我交往。现在您又犯这毛病,您就见不得我能有个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是吗!?

  没错,我是和谢蔚走得近,因为于我而言他确实不是外人!每次我遇到难题时,他总能从近似或互补的角度,耐心帮我分析分解问题;能鼓励我充分调动思维,引我走上积极导向。可您呢,我要问点事儿,您不给我半点提示点拨就罢了,除了质疑我脑子笨反应慢,就是到批判我愚昧无能,就算我还能冒起点智慧火花也全被您踩灭了。好像只有把我批倒批臭才能显示您无私正确。爸,我就问您,我这个儿子对您而言到底干吗用的!?”

  恰好前面有辆车开得很肉,叶长天使劲锤了两下喇叭,借以将怒火卸下去,心里一再宽慰自己保持冷静,还要与孩子谈重要问题。脚下加油手中拐把,轻松绕过那辆‘占道蜗牛’,算是换起点儿轻松:“哈,没想到你这臭小子对你老子的意见还不少?行啊,那你列举一下你小叔叔的优点,我看看有没有能借鉴引用的。”

  “他就从来不跟我摆长辈的高姿态···”——“他本来没比你大出几岁,有什么高姿态可摆的!?”

  “那算了,您根本就没有听取晚辈建议的诚意;我什么都不说了,我补会儿觉,行吧。”成林气哼哼的按动座椅按钮,把座椅调成最大平展角度,从门斗里扯出晚报扣在脸上。

  叶长天盯着儿子气急败坏的模样,半晌才把顶到嘴边的话压住,以至后车的小侯使劲按喇叭提醒,别把车蹭上隔离带。

  他不认为自己杯弓蛇影,因为早有教训:欲成大事者绝不能把自己的柔软处,毫无保留袒露于人,其结果将是致命的。成林和他小叔叔的感情太亲近,近得不正常。这对成林将来发展是不利的羁绊,对叶家前途也难保不为人觊觎设困。

  —与此同时,在办公大楼里,正分别进行着两场思想交流·小会议室—

  英飏在听完苏某人复述的首长表态后,不禁把瓷茶杯盖子一下拍在杯子上,不管不顾地喝道:“能下这么武断可笑的结论还说自己不是外行!?这简直就是鼠目寸光么。不用提示阻拦我说话,让你转达这番意思,不就是要我也表示服从态度吗!

  那请转告叶姓首长:砍掉对抗金属研发,等于将高密金属齐根斩断!所谓的‘提高加强国防科技制造进程’,就完全是无本之木。高端金属研造不能像当年大炼钢铁运动那样,凭着盲目热情,把民间归置上来的废铜烂铁扔进熔炉就能炼钢。请诸位不要拿国家科研项目及军人生命开玩笑。”

  英飏说完用眼睛瞟了缩在一旁位子里的沙成泗,正抱着茶杯一口接一口,没够似的紧着喝茶,一副事不关己的德行。心中遂有了六七成识别:谢蔚总领研究所所长职务以来,沙某人一直没断过在旁搞鬼掣肘。今天既然把老沙一并提来谈话,竟又丢下个秘书角色上传下达,是否可以说——砍掉项目课题是假,胁迫住服从临阵换帅才是真正目的。

  苏志恒不想替人顶骂,拎起内线电话招呼服务人员进来‘换茶’;转而又开口抹稀泥:“英工不要这么激动吗?有理不在声高。叶总其实是出于对年轻科研人士的爱护保护,孟秘书刚才也有些措辞不准。”

  “那么我可以措辞准确并负责任地阐明我个人观点:砍掉对抗金属研发项目于国于军都是自毁长城、自断羽翼。”英飏抬手挡开沙成泗阻拦的手,继续反击道:“所谓的‘地球离开谁都能转’的废话,对本阶段研发进程乃至整个‘飞腾行动’都是绝对不能套用的。眼下正值冲刺阶段,要搞临阵换帅就得拼着整个课题短折及至整个行动胎死腹中的重大损失。其罪责无异于祸国殃民,不只是英飏、谢蔚顶不起,包括你们叶总乃至于整个行动组成员绑在一起都顶不起。”

  在会客间沙发坐区域—

  孟广清在打阻击战,即使被谢蔚的软钉子顶的一愣一愣的,依旧是寸步不让:“叶总的工作作风一直都是秉承‘从大局着眼细微处入手’的严谨原则,对于年轻科研人员个人问题也是给于充分关怀。针对小谢至今独身一人的现状,叶总对这种争分夺秒专注工作的精神加以肯定,但也不予认同。革命工作必须张弛有度么。”

  谢蔚垂眼看着搁在茶几上被推来推去的档案袋,心底涌起一股恶寒:“兄台待转的好意,我心领了。如是独身情形既有工作性质使然,也不乏个人心思使然;我真没时间心思顾及如是儿女情长的事情,再有早年间长辈们婚姻不幸的殷鉴在前,故而实在不愿勉强捏合一段姻缘,以致将来两败俱伤。”

  孟广清找准时机就抓住不放:“所以说组织上是充分考虑到这一客观事实,才下大力气把解决问题落实到实处,安排了经过多方面考察思想政治过硬的同志,到你身边协助你工作。这位女同志无论品貌还是政治思想方面,组织上都是放心的。如果天长日久你们能培养起感情,愿意进一步组成家庭,那就更是皆大欢喜了。上级领导一定会大力促成的。”

  “都快迈进二十一世纪了,还搞这类以婚书表明政治路线、立场站队的小动作,不觉得可笑?!”——“谢蔚同志,请注意你的措辞!在当前‘大力抵制自由化思潮,号召紧密团结在党中央周围’的政治大环境下,你这种带有明显自由主义色彩的言论,是和你现阶段的位置极端不符的。这样放任下去是要栽跟头的。”

  谢蔚从案上拾起档案袋,呵呵一串冷笑:“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拉郎配’和‘自由主义思潮泛滥’也能扯上因果联系。”说着把手一抬,拦住对面的诡辩,“罢了,您也别搜索枯肠的编了,我是真耗不起这个功夫。嗯~~您就回答一个问题:档案袋里这个人是否就是我们今后进行工作商榷的唯一钥匙?”——孟广清刻意摆出摊手歪头、微笑默认的姿态:那还用说!?

  谢蔚再次启开纸袋拈出纸页扫了一番:“好吧,我明天上午就约这位同志面谈。请帮我通知这位··陆双成女士,明天上午十点,我在位于海淀区白石桥地段的奥林匹克饭店大堂吧等她。那么现在我可以和英飏回研究所了么?耽误这么久,今晚必须加班完成交接工作。”

  叶家小楼的晚饭比平时晚了一小时,因为成林一进家门就被叫去爷爷奶奶跟前听训,另外还要等叶长天这边拜谒会客最后清场。孟广清在开餐前打来的电话尤为适当其时通络开胃,简短节说就是:谢蔚已妥协,确切答复明早安排与陆双成会面。到底是年轻气盛、书生意气,禁不住一哄二吓就认怂了。

  叶长天闻报甚是鼓舞,指示孟广清乘胜追击,尽快去找陆双成做好前期工作,争取于明天现场监督会面就把婚事定下来。他不想再为这类鸡毛蒜皮的事情多费脑筋了。

  转进餐厅见成林坐在封太君身边,一副蔫头顺毛的模样,知道是在爷爷奶奶跟前挨训了,叶长天心里这个舒坦;为显亲近,他舀了一大勺菜扣在成林碗中。

  叶长天相信自己能充分看清成林的心性:年轻如斯,清醇气盛,别人待他好一分,他就要回报十分;尤其自信膨胀,以为凭自己的能量可以改变包揽另一人的幸福,并为之施手奋斗。当发觉谢蔚对成林的思想水准构建快速加深加固,甚至连父母亲人都无法撬动扭转时,叶长天心头陡然树立起警惕,年轻人树立起道德思想榜样是好的,但不该姓谢。既然以旁人之力无法推翻这个光辉形象,那就让这个形象自己倒塌。年轻人总要栽跟头,只有切实记住疼痛了才会认真走好今后的路。更何况叶长天也觉得不妨拿谢家小儿试试手,来满足一下驯服烈马的技痒冲动。

  次日一早,谢蔚先去北图(当时还称北京图书馆)借了两本闲书(职业警惕使然,工作外的随身物绝少涉及专业性)。差一刻钟时,夹着书走进北图对面奥林匹克酒店,在大堂候客区沙发坐下;翻开标记的书页接着看。他本来对今日相亲也不抱积极打算,出门时没特意装扮,甚至连胡子也没刮配着烟灰色的运动外套,更有睡眼惺忪之态。

  手头正翻的是本原文版小说,考琳麦卡洛的《荆棘鸟》。小说写得很精彩,但由于周围不断有人来往说话,所以也没能看出些许兴致,不过是压性子耗时间罢了。

  身边座位上又换过三个男子,面相上明显是两大一小,其中一人身着西服套装,胸前别着名牌,是这酒店内部的经理。三人甫一落座,经理装扮的男子就开口:“Miss沈就跟我亲姐一样,我们关系没的说。既然是沈姐安排过来的,那就先到销售部适应几天吧,有了合适位置再调的。不过还是的交代几句,干销售主要就是要求勤快,还有多动脑子。比方说:你现在用自己的话形容一下这座酒店,让我先看看你的随机反应。”

  坐在谢蔚斜对方向的小年轻染着一脑袋黄毛,棱着眼神把脖子转了好几圈儿,然后操着烟酒嗓儿开言:“那我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了—从外面看象棺材,站在里面看像烟囱,往东边看像个骨灰盒,西边还一个坟头···说明咱这儿的风水真好···”

  黄毛小子的话音落地,近前三位成年男士连同谢蔚在内,都不约而同笑喷了。经理又笑又气的拍着座椅扶手,好容易顺下一口气道:“我靠···我改主意了,还是把你搁在行李部实习几天吧。销售部那地儿人太贼,把你卖了你还在帮人家数钱呢。那就这样吧,你明天去人事部填个应聘表。”

  快速结束谈话后,黄毛小子和陪同人晃晃荡荡的走出酒店转门;一个牛仔马甲套装、扎短马尾辫的女性随着转进大堂。谢蔚从眼角余光捕捉到这一身影,就反映到这应该就是执行相亲任务的陆家小姐了,和照片比较相去甚远。

  陆双成捏着眼镜邹着眉头辨认了好半天,才从人堆里扒拉出与昨晚看过照片近似的模样,然后一直捏着眼镜走到谢蔚眼前,直眉瞪眼的说道:“请问是谢蔚吗?我是陆双成。那什么我先去洗下手,刚吃雪糕化了一手,你在这儿等会儿啊。”说完扭头就钻进西侧盥洗室。谢蔚垂下眼神继续看小说,顺便扫了眼腕表时间,已经十点半了。

  又耗了足有一刻钟,陆双成才稳妥的落坐在对面座椅上,身体稳当了嘴里却嚼着口香糖:“孟广清跟我说了你的情况,还说你是叶家二少的小叔叔。既然都不是外人,我也没必要隐瞒。我前些天刚刚和交往四年男朋友被迫分手,他是中央音乐学院毕业的,无论才华相貌,你跟他都没得可比。原本我们正在一起跑出国留学手续,被孟广清他们拦下来了;跟我说,要不答应跟你处对象,谁也别想出去,还会把我男朋友退回原籍工作,等于是我耽误他的前途。所以咱们干脆把话说开:若是非要结婚这么个形式,我就跟你去领个证,然后互不相干;等我把出国手续办好,咱们再去打个离婚证。”

  谢蔚把书啪一声扣住,走着脑后音的语调无比凉薄:“你还挺会打算;但问题是我不想配合你演这出一女两嫁的荒唐戏。别跟我强调什么为另一个男人做牺牲的话题,那个事儿跟我说不着。你如果说就为了拿一张纸,而不能指望你持守已婚女性本分,孝顺长辈、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甚至可能连维持婚姻的起码条件都没有,那我要你干什么用呢?”

  陆双成被轰懵了:“不过是在拿一个证的基础上各取所需,不要拿这事儿当真好么?再说你也不亏啊,你有这张纸做垫脚石可以继续享受领导赏识,我呢,本就没有实际意义的娘家,既然不需要你准备聘礼,就谈不到履行所谓妻子责任,不是么!”

  从抑制恼怒爆发转化成压住想笑的冲动,谢蔚都佩服自己的克制能力:“那只能说你我对于婚姻的索求点不同。你需求的是一张纸,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当老婆用的女人。两个词貌似相近,但毫无共通性。”扭动手腕又看了眼腕表,“所以说咱们没必要白费时间;你回去向你的上级交差吧,告诉他们,我没法配合你完成这次任务。”

  陆双成似是装不下去了,借着往纸巾里吐口香糖的遮挡,压低声音快速道:“有人监视我们谈话,是否可以换个地方重新交流。”把纸团搁进烟缸瞬间,她在茶几石面上写了三个字母—ZZY(紫竹院),然后故意提高声音:“还真有你这种有便宜不占的傻帽儿。行,咱就拜拜吧。”言罢起身就一路扭着出门了。

  谢蔚并没发觉周边有监视的踪迹,但还是故意拖延了几分钟才起身出门,从天桥过到路西紫竹院公园买门票进门。走出约五分钟,就找到了等在竹荫道长凳上的身影。

  与刚才痞里痞气的欠打模样相比,此刻的陆双成仿佛转瞬间洗尽铅华一般;褪下牛仔马甲和傻乎乎的眼镜,素白的文化衫配靛蓝牛仔裙,半长的披肩发解散开,苹果饰件的皮筋挂在手腕上;抱着小双肩包,弯着身形正在系凉鞋绑带。

  扭头看见谢蔚走近,陆双成挎起双肩包起身,停驻在原位上,音色爽朗开言道:“我在这里坐满十分钟,如果你不来,我就可以穿到公园西门直接回去了。现在看来确如他们所说,是胸有城府之人。”

  谢蔚在相距一米处也停住脚步:“谈不上城府,只是想搞清楚一些疑惑。你不惜自毁形象地想搞砸了这次相亲,显然说明你对此事也有极大抵触。又何必要换场地重新谈呢?”

  陆双成把头压向一侧肩窝掩过一笑:“有位老人家预先提示我;如果来人一见面就殷勤有加无比谄媚,说明此人德行有待商榷,为谋得官职可以不惜放弃一切,就不必再往下谈。但交谈之后我发现,你显然是明知相亲失败于己不利,也故意要给我一个坏印象,促使我回去一哭二闹地把这事儿搞黄了···我觉得或许可以考虑和你建立初步信任及合作。”——听罢如此这般解释,谢蔚有恍然错愕感:“你脑子没毛病吧?”

  陆双成反而被问乐了:“还真把你唬住了?别紧张,我只是因为在那个大院长大,熏染上些许职业习惯而已。”——“这种自污之后再进行灼烧褪色的方式未免太过激烈了,你把自己当火碱了···”

  “待你有机会见过我的养母,就不会有这些诧异感了。”陆双成利索地将双肩包背好,提议:“要是你时间允许,我们往西门方向走吧?估计这段时间足够彼此交换意见了;还有,我的自行车放在那边的公交站。”——谢蔚对陆双成的怪异举动越发有啼笑皆非之感:“我怎么感觉你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呢?”

  陆双成发出一串呵呵轻笑,随即用坡跟凉鞋的综底往前铲着步子:“确实做了好坏两样打算,好的打算是很快达成共识,服从安排,把话说开、把证领了,放一两年再补个离婚手续,各自都可以有交代。坏的打算,就是一见面就闹翻,最好能够动手打起来,这样我更有充分理由既可以对各方有交代,又可以一口拒绝。”——谢蔚将双臂背在体后,书册并拢勾在手掌中,与陆双成逐渐走成了近似步调:“你这种解决模式我可以理解却不能认同。对别人都有交代,就唯独不想对自己有交代?”

  陆双成抬手推了下眼角肌肤,进而向后理了下披肩发:“自从遭受垢陷被迫休学解送回国,我就不想这个问题了。作为有道德底线的人永远想象不到那些无底线之人的卑劣程度。记得,上学时男同学们爱异想天开,说是等四化真的实现了,是不是连老婆都能分配了?可我没想到,那么听似荒唐的事儿竟真的砸到头上。如果不是孟广清当面阐明我还不敢想象呢,诸如‘结不结婚、和谁结婚’的问题,居然能上升到政治立场高度上分说;亦或是可以放在秤盘上供交易双方讨价还价。而最该被首要强调的感情因素却被弃若敝屣。”

  “既然在特殊环境耳濡目染过,那就应该知道:联盟婚姻从来都是夹生饭,也从来不需要感情基础。”——“这话说的一针见血。但即便如此,婚姻家庭这个题目于我而言,仍可算是还残存着温情期许的一片干净领域,我不想它被禽兽败类染指污毁。若不能保得玉成完整,毋宁守缺也不要苟且瓦全。”

  眼看紫竹院西向公园门近在眼前,陆双成停下脚步,很爽快地和谢蔚对视着:“不肖孟某人说明我也看得明白,没有你谢蔚,还会有张卫、王卫,不凑‘六味地黄丸’料想他们不会罢休,于你也如是。若当真以一纸婚书换得双方乃至各方就此清净,倒也没必要再患得患失,与其独乐乐,莫如众乐乐···你我权当效仿古人,换庚贴拜把子了,如何?”

  这番评论反倒令谢蔚蓦然间结舌:“你刚还说要守护最后一方情感净土,转眼就拿来当儿戏?就那么有把握的相信我会配合你?”——陆双成侧头一笑坦坦然答:“因为就目前而言,你我是站在同一个战壕里且有着共同的前进目标,为情势所迫不得不效法一回‘国共合作联合抗日’的举措。”

  祁思源陪着萧正走进紫竹院西门时,谢陆二人还在为刚才调侃笑得不能自己。甫一碰面祁思源就向萧正笑着认输:“得,我输了。”转而又对陆双成解说:“我跟萧叔说好歹过来看一下;万一双成碰上个文痞流氓型的败类,欺负双成没有娘家人做主撑腰,辜负故人所托。萧叔说我多虑,还说双成丫头的脑子足够用。看来确实是我多虑了。”

  萧正呵呵轻笑着往祁思源背上拍一巴掌,嗔责道:“怎么说话呢!小谢同志这么端正的相貌,哪有你说的那些不端之态?”言罢,洒脱地迎上向谢蔚伸手,谢蔚知趣抢上几步与萧、祁分别握手见礼。“思源,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金研所少帅-谢蔚;这嘴没有把门儿的炮筒子是我的干儿子-祁思源;双双丫头是我干女儿,她上头几位生养老家儿都不在了。”

  一行人说笑寒暄着移到了有树荫石桌凳的地方落座,祁思源没有加入座谈圈子,他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上抽烟、闲在的看景。气氛略呈落稳后,萧正提议不无浪费大家的时间,就率先把谈话引上正题。

  孟广清找陆双成谈话之后,陆转头就把谈话过程内容复述给了萧正。事至于此萧正知道,若再不过问,发展到谢蔚因工作进程受到干扰,去找有关领导申诉出来干涉,就真的不好收场了。

  今早他亲自打电话严厉训斥了孟苏等人,对于前面所谓‘打冲锋’者的工作给‘出急功近利、成事不足’的中下评分。继而严正告诫他们不允许再冒用“前途筹码”要挟两个年轻人就范,全然不顾及年轻人情感进行强婚硬配。要求孟苏二人立即停止之前的错误行径。

  萧正适意地将胳膊搭在石桌上,貌和而言正:“我已经很明确地向他们表明态度,给双成物色配偶,无论如何都不能忽略她本人的情感意愿,今天会面目的也是要向小谢表明相同态度。同时也要诚恳提醒:你目前的工作位置干系重大,与你本人相关的所有客观因素,无论工作生活都不容许马虎。事关国防发展大计,务必提高警惕性。”

  谢蔚将小说倒戳在手中,同时强撑着些许耐心:“那么萧老如何看待这段貌似不得不为的婚姻呢?”——“如果以看待保护色的眼光来看待这段婚姻,那就不存在什么‘不得不为’的疑惑了。”

  扑哧一声,谢蔚率先破怒展颜:“萧老关于这个问题解说的角度选得很刁钻,让我实在没法苟同却又一时找不出反驳依据。”——而萧正听了如此质疑则好整以暇的摇摇头:“无妨。求同存异原则一向是我们的优秀传统。对吧。”

  说话间萧正指指谢蔚手上的小说,示意能让我看看么?随后接过书扶着花镜翻开首页,上面是作者题记,萧正眼中窦露无比激赏。看了片刻,他将翻开的书页转递回来,示意谢蔚翻译给他听:

  ‘有一个传说,说的是有那么一只鸟儿,它一生只唱一次,那歌声比世上所有一切生灵的歌声都更加优美动听。从离开巢窝的那一刻起,它就在寻找着荆棘树,直到如愿以偿,才歇息下来。然后,它把自己的身体扎进最长、最尖的棘刺上,在那蛮荒的枝条之间放开了歌喉。在奄奄一息的时刻,它超脱了自身的痛苦,而那歌声竟然使云雀和夜莺都黯然失色。这是一曲无比美好的歌,曲终而命竭。然而,整个世界都在静静地谛听着,上帝也在苍穹中微笑。因为最美好的东西只能用深痛巨创来换取……反正那个传说是这么讲的。’

  一段译文朗读罢,萧正和陆双成都各有所悟点头默赞。老爷子眼中带笑端详片刻抚掌大赞:“非常好!近年来与业内领导会谈,言及各研究单位一把手专业技术外语水平问题时,业内人士总会以‘一目了然’的戏谑总结概括整个意思。也就是说多数人外语水平是‘听说写思’只攻其一,有的甚至连勉强看懂专业资料都达不到。这就是文革后专业领域人员普遍的综合素质,已经极度堪忧的境地了;象小谢这样流利运用的人是百里难挑其一。由此亦可知晓,金研所少帅这样专注学术的青年才俊,怎么可能有时间花前月下呢?所以说呀,双双,不能小看了这贤内助的任务,很艰巨呢。”

  谢蔚听出萧正的夸赞中有许多别样味道。但这么坐壁旁观的确实不好意思,于是搓着脸浅笑称觉得内急,去一下卫生间。——萧正抬手点点他呲牙一笑:小鬼,还难为情了!?别跟我捉迷藏啊。转回头叫了祁思源,“陪着”小谢一起去附近找卫生间。祁大少应声往果皮箱上捻灭烟屁,招呼着谢蔚一并向不远处公厕走过去。

  两个年轻而彼此陌生的男子并排立在小便池前,那股别扭蹊跷感觉就别提多丰富了。谢蔚用余光扫到身侧的“光景”,随即又是一阵机关枪扫射般的放水音效,窘得连门禁扣子都解不利索了。

  祁思源略回头一瞄已明缘故,爽利的哈哈笑着撇胳膊肘碰了碰身旁:“我说哥们儿,照你这羞涩劲儿到了部队上,还不把自个儿憋废了;赶上战友搭档下三路受伤让你给紧急处理,等你思想斗争完了,伤员都放得招苍蝇了。”被这番调侃的一打岔,谢蔚撑不住笑出来,身体也随即松弛了。

  转身出门正起步,被祁思源横臂拦住,动下巴示意石桌方向,萧正在和陆双成讨论着什么。谢蔚会意指向近旁一条石籽弯道,两人换为散步行速踱步上去。

  祁思源手插着裤兜,晃着两条大长腿往前踢着步,看似大马金刀般,话题却直接戳在酸麻胀痛点上:“自我介绍一下啊,我家跟林子他家算得上世交,我管林子他爸叫大哥,实际上又和林子是打小一块长大的。所以咱也不算外人。

  说实话啊,你和双成的事在我们老爷子这儿绝对破天荒了。甭看怹人脉广,可从来不揽这类给人作媒牵线的事儿。按老爷子的心思是给双方牵个线,处一段时间看彼此真有意思了,才会往一块撮合。没想到这回赶这么寸,上面刚露点风儿,就直接下手‘析责确权’。使得相当一批人让这把火上浇油烧得屁股都烤糊了。孟广清这回办事行得忒不地道,这我们心里都有数;今天来见面就为帮你们把误会说开。

  都是老爷们儿,咱就都聊点痛快话:你是嫌双成家境复杂还是嫌长相儿不够?再就是因为被按着脖子相亲,心底里不痛快?这个我也能理解,是个男人就容不下‘牛不喝水强按头’这种事··”

  谢蔚插肩抱臂往前量着步子,心间也是步步为营:“不像你说的这般浅薄。我头上家长是兄嫂,我自幼由哥哥带大教养成人;在家境背景问题上我挑剔不着谁。既然对话要皂白分明开诚布公,那么实话实说:因为女方属于‘罗敷有夫’,我不能为了促成苏孟二人功成圆满,白顶个夺人妻女的登徒子之名,对么!?再说这桩婚事的寿命有多长谁能保证?各持一纸空文勉强维持,难保就要给彼此扣顶绿贝雷帽;若只为双方进身仕途目的,做三五年期限打算,那你说这短命婚姻结个什么劲儿呢?”

  默然往前走了半晌,祁思源扭头笑道:“咦,接着说呀。你考虑事儿的思路跟我挺对脾气的。除那什么罗敷有夫之说,还有其他么?”——“有啊。金属研造不同于其他类型工种,我们凭的是绝对精准技术;身份背景再硬,没有技术撑腰也是没底气张嘴动手的。因此就有关首长刻意铺就这条‘靠一方家境背景上位’的康庄路,在我脚下是根本走不通的。强摘的瓜本就别指望能吃出甜味;何况象孟秘书这般,非要我假装摆出死皮赖脸之相附会于人,我是真学不来。”

  祁思源闻言频频点头随之哈哈大笑:“说到孟广清,还真得跟你学学这段儿乐子。双城说的所谓男友是她们科长刚给她介绍认识的,那人是去年刚进全总乐器部的。正巧就被孟广清他们误抓顶包了,拎到团保卫处连关两天小黑屋,逼着写交代材料,吓出毛病来了;出来时直闹鬼剃头。前两天由家里人陪着找双成哭着求分手,请求双成帮他向上级作解释。嘁—,这种人也特么是站着撒尿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平头百姓面对无妄之灾能有几分挣扎之力。思源公子还能觉得可乐,想必是司空见惯了。”

  祁思源直接忽略掉了少有善意的揶揄,特意眯着眼睛打量起谢蔚;他发现谢蔚身上有股独属于金属的气质,不是金属的强硬和熔浆的极度高温炽烈;而是锻造成型后呈现出的流畅、凉薄和锋利。恰恰是这一特点造成反差引力,会令同出于军旅的人有似曾相识的微妙亲近感吸引力。

  默对几分钟后祁思源摸出烟盒向对方让了一下,被谢蔚摆手谢绝:“思源公子审视半晌是要找什么线索?”——“你身上有很多丰富且复杂的色调,令我有久别重逢之感。”

  “恕在下愚钝。我真没品出有半点‘分明外来客,恰认旧时友’的感觉。”——话音刚落祁思源突然一拍巴掌:“没错,就这感觉。”说着不等谢蔚反驳直接欺近到眼前,目光灼灼直对瞳仁:“你,不喜欢女人的,对吧!那我得提醒你,这情形要是被翻腾开,按国内当前司法制度严格衡定,是可以问罪量刑的。”

  祁思源明显看到随着他逼问话题出口,谢蔚眼睑垂落目光中掠过一片森寒,转而又从喉咙深处抖出几声冷笑,兀然抬眼直逼过来,目力如刀字字如剑:“能有如此觉悟,必定是有此好者。”

  区区十几个字简直是连环窝心脚,‘踹’得大少爷登时语塞,急不得恼不得的,戳在原地直捯气儿。眼看萧正从不远处投来观望,祁思源把脸一抹依旧是满脸无所谓:“我没听清你刚说什么···”——“是么,我也没听明白思源公子刚问过什么。”

  “哈哈,那就拉倒吧。嗳~我说姑老爷,咱别老说话这么酸,我不妨跟你交个底。老爷子已经把这事拦在手里了;孟广清若再找麻烦,你就说要向萧老做汇报,不用搭理他。他爷爷那辈是敲猪骟马的把式,到他这辈儿还保着把式匠习气,得着点风儿就火烧猴屁股似的烧水磨刀瞎忙活;恨不得你们今天白天见面,晚上就生米煮成熟饭了。”——“卧槽,那不成农村配种站里的架势了么,夜里把牲口合圈交配留种,第二天就把公的拉出来‘咔嚓’了。”

  这回是祁思源噗一声笑喷了:“原来你会骂脏话呀?!我还以为你气急了最多也就骂声‘他母亲滴’···”——“还得说是思源公子有手段,不仅能将人剥得精光,还要用鞭子将其赶着演绎一把最原始版的夸父逐日··”

  祁大少笑够了抬手拉着谢蔚驻足说话:“要搁往常跟着老爷子跑龙套,我真会一声不发;这回是真得承认是觉着:真跟你有缘。嗯~~算是交浅言深,说点儿真话。你对林子存的感情就好好存在原地儿,只要不让人翻腾出来,就出不了任何闪失。但凡被不安好心者抽出来,就能变成鬼头刀;到时你不想给人当拜山头的投名状都不行。虽说萧叔开口制止了孟广清等人行动,可也得做两样打算,这世上终究有阳奉阴违一桩。真遇到褃节儿上的情形了,别拘着面子生扛;跟宵小之辈讲究道义气节那不是君子无私是犯傻。”

  谢蔚先伸手跟大少爷郑重握了手,诚恳道:“就刚才这番嘱咐,谢某心领了。能与思源公子相识实在是别有意趣的幸事。”手分开时,谢蔚手心里多了一枚纸笺。[此后每每与人言及祁思源其人时,谢蔚总会忍不住加一句后缀修饰:那位大少爷最有本事逼得人分分钟骂着娘原形毕露,将斯文丧尽。]

  相互道别时,萧正握着谢蔚的手,言辞简明意义深长:“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还有句话叫‘防君子不防小人’。你要做君子,就总难免要遭‘欺方之辱’。有时候客观现实逼迫着你我不得不枉做小人;于此非做小人之际,能够把持信仰、心性不至迷失,保有一道仁义良知底线,最是难能可贵。”

  回程中把陆双成送到她现住的全总宿舍,祁思源难得耐心地嘱咐了陆双成几句。陆双成点头称谢,并向萧正表示会把老爷子说的话好生消化,两天后给出确切答复。

  车子再次行进,萧正发觉祁思源频频露有忍俊之色,就问他在笑什么?祁思源拨开循环风按钮后点了支烟:“我是觉着谢蔚这人挺有意思的,难怪林子总夸他脑子灵活。就说这桩婚事吧,其实他的不满情绪比双成还大,可他故意反其道而行,在双城眼前把自己描摹得特别衣冠禽兽,挑起双成极度反感,以便唆使女方回来找您闹。假设今天咱爷俩没搞这次‘特别谈心’,这事就黄了。”

  萧正从前排副手座上拿过行军壶,倒了杯水缓缓呷着润口:“这正是他世故之处。你想啊,若是谢蔚被逼急了来找我诉苦申诉,无论成败都是他无能懦弱,必会落个贻人笑柄的结果。而换做双成来哭诉,我们这做长辈的可能就没辙了,女孩子嘛,这几个叔叔伯伯谁也不舍得把姑娘家逼迫得太苦。

  还有他拿的原文版小说。我故意让他念一小段儿,他眼都不眨地直接翻译给我听了。证明以其综合水平,坐镇研究所现任一把手交椅是绝对有底气的,更加不能轻易取代。同时又间接提醒我们:要想让他配合工作,务必要做足功课恰如其分,绝不要拿表面文章糊弄他。你看此人,言行举动圆滑而不下作,世故却绝不谄媚;相比之下叶长天等人表现就大大落于下成。”

  远远看到总字大院门楼,祁思源从车门侧兜里取出门卡插回前风挡玻璃下,略带不屑的答言道:“依我看叶长天是眼高手低自傲惯了,以为胡萝卜加大棒可以天下无敌。当年平乱论功受赏得太上皇召见后,就举牌站队自封为广安派门生。说什么‘对待文墨匠人类不能一味讲谦恭;莫如效法中英会谈时的作风,能谈就和平收回,不能谈就打过去’。他还把您和顾叔叔这帮老爷子的行事原则戏称为‘仿招抚台湾之例’,说您几位照搬了那套理论,总强调‘在承认和平统一的大前提下,什么都可以谈’···”

  萧正喝完水缓缓将行军壶扣好:“用人御下之道从来是见仁见智之术,无一定之规,也无需一较短长。对国士当然要以奉国器之礼相待,象叶长天那样耍武夫之力必然适得其反。”

  军队大院门前不断有车入内接受查证放行,祁思源放缓车速跟上去排队,刨根问底:“那您后来怎么点拨谢蔚的?”——萧正朝着敬礼的门岗战士点头微笑后升起车窗玻璃:“我跟他说:既然被拖拽着参与到游戏中来,就别再纠结被带入的方式。与其不情不愿的被捉臂而动疲于应付;莫如放宽心怀玩出境界。何为境界呢,就是迅速融入角色进而潜移默化最终成为掌握规则的人。”

  驶进大院首道门岗时,祁思源看到他家的警卫组长小雷从门卫室里跑出来连连摆手招呼。大少爷点了脚刹停车开门下车,直接把小雷换到驾驶位上。

  小雷启动车子继续前行,同时讷讷学舌报告:伏素秋正在家里做客,一直缠着祁省三哭诉,说是要祁老代表组织上给她孤儿寡母做主。于是保姆让小雷出来在门口等着给萧正送信。

  祁思源饶有兴趣的看着萧正笑道:“八成有人跟她报信儿提到双成的事儿,看这意思是来找您和我爸玩儿‘坐地炮’来了。上学那会儿,哪家叔叔阿姨对双成好点儿,她就敢把双成拎在家门口连打带骂,破嘴唠叨骂俩小时都不重样儿。话里话外指桑骂槐,或是说家里老娘们儿眼瞎,小妖精都勾引家里老爷们儿了,居然就看不见;或是骂野狐狸把崽子下在别家炕上,管生不管养···”小雷被少主逗贫说得直想笑,但从后视镜暼见萧正绷着脸,赶快把笑意压回去。

  车子行驶到祁家小楼前,打眼就看见祁省三正在门口空场上溜达,一边踢皮球逗狗崽撒欢儿,一边用手杖轰着芦花公鸡鲁八斤在空地上来回踢正步。

  门扇打开的院内,伏素秋坐在藤编椅子上,正用自备毛巾擦泪擤鼻涕,三分哭七份唱地向祁家保姆诉说着她大半生的苦难史。

  瞥见萧正、祁思源下车走近,伏素秋对祁家保姆拍着胸脯子扯出个高八度:“捞结节,我跟你唠索亚,崩看我七十多的人了,就介老太太可不糊涂呀。奏那小娘们儿养活的陆双成,我呸!赁辈分儿跟叶家二小子是平辈儿的。我听缩啦:叶家要把这小‘生疔儿的’说给他们家小叔子,介不是打我的老脸吗,啊!?往后小纲子在介院儿里还恁么做人呐?!我跟你嗦啊,介四儿打窝介嗐儿奏过不去!”(老姐姐,我跟您老说呀,甭看我七十多的人了,就这老太太可不糊涂呀。就内小老婆养活的陆双成,论辈分跟叶家二小子是平辈儿的。我听说,叶家要把这小生疔的说给他家小叔子;这不是打我老脸吗!往后小纲子在这院里还怎么做人呢?我跟你说,这事打我这就过不去!)

  话音方落,萧正将刚接到手的茶杯甩手摔在青砖地上,冷面断喝道:“够了!伏素秋同志,你给陆东进同志保留几分身后尊严行吗。在老陆的追悼会上,你当着所有参会老战友的面亲口宣布过,陆双成和你陆家没半点关系;那么现在她嫁给谁,成了哪个辈分的人,还跟你有什么关系?”

  “多咱?我多咱恁么嗦过?昧有啊,多咱的事儿啊!啊呀~~~,介可活不啦!”伏素秋先是一愣遂即屁股一蹭直接溜下椅子,叉着两腿瘫坐在地上,甩着毛巾大声白嚎起来。——“多咱的事儿!?你想看的话,我现在就让档案处给你调当天的实况录影带,上面都有日期编号。毛毛,小雷,你俩分别去请大院后勤保卫处处长老邢和医务保健所朱景升,让他们到这来守着。我倒想看看你伏素秋为达到个人自私意图,能够胡搅蛮缠无所不用其极到何种丑恶姿态。不是想找组织给你解决问题吗,我领你去见中央精建办公室李长春同志,如何?” 

  付素秋嗓子眼里‘咯喽’响了一声,鼻涕还垂在嘴边,哭号声却已戛然而止。愣了足有两分钟,扯毛巾‘嗤喽’抹了把脸,一步一点的挪到院门口。偷眼见四下的目光都在看她的动静,双脚并拢蹦着步子表现成邪火攻心的架势,提手抽了自己三个嘴巴并扯开嗓子干嚎:“哎呦,哎呦,哎呦!东方红太阳升,总干大院出了个狐狸精···”然后就这么来回捣鼓唱着,一路疯疯傻傻的朝自家逃去。

  待人影走远,蹲在地上捡碎杯子碴儿的祁大少噗一声喷了个嘴炮,一屁股坐在砖地上,捂着眼睛哈哈大笑起来。被他带动着,四周所有人也终于撑不住颜色纷纷破功。   

  ——隔——

  快下早班时,李树英拽着陆家保姆葛阿姨来到海联商场黄金岛挑金项链。李树英知道二世子在商场当经理,撇齿咧嘴地吹牛逼都不打草稿,说只要去找叶家老二,买金项链打个对折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可惜叶二少今天盯班就像没带脑子一样,眼睛总盯着钟表柜台的座钟运气,觉得两条指针像灌了铅似的。

  今早外出回来都两点了,成林草草吃了午饭就钻进中国书店,想踅点好玩意儿。在金石专柜边遇到了祁思源,正陪一位文质彬彬的男子讨论着田黄石章料和碑帖孰去孰留。祁思源看到叶成林,很大方地打了招呼,并给同伴与成林作了相互引荐。

  那人叫徐锦辉,马上要与新婚妻子度蜜月,出行首站是岳父辖下风景区。徐的岳丈位列国级封疆在外,新婿登门既不能空着手,礼品又不能太张扬。成林建议他,石头容易看走眼,不妨多挑几套碑帖。

  走到店外抽烟时,祁思源如实把陪同萧正找谢蔚谈话的经过告诉了成林,并提示他转告谢蔚,提防孟广清,那是个阴一套阳一套的主儿。成林心间就此翻腾起莫名的焦灼。

  昨晚在爷爷家里,他听到父亲对爷爷念叨提到,要加大对科技领域年轻干部的关爱动作,为此需要树立几个典型对象,从生活细微处着手大力改善其困顿现状,解决实质问题··

  当时成林脑子里就闪过大致念头,象小叔叔这样至今单身、忙于工作的年轻才俊,是否会被选中为其择佳人相配呢。他假作逗趣探问了两位长辈的口风,叶军生冠冕堂皇的解答着实让他心底发寒:若双方条件相称,上级领导当然乐于出手‘玉成好事’。

  夜里睡不着,成林试着做假想,设想着谢蔚身旁出现某女性影子,他要如何处理瓜田李下的琐碎摩擦;设想着他们牵起手,携腰揽腕耳鬓厮磨时,他能否知趣的躲开···再后来就无论如何假想不下去了,他自己就将所有情景决然遏止,绝对不行!

  他清楚意识到:他容不下“她”的出现,更容不下“她”挤进他和谢蔚中间并就此落地生根。只要闪现出谢蔚被“她”驱使着鞍前马后强作欢颜,和“她”在人前灯下装着情意绵绵举案齐眉;成林心头像被狠狠戳进一刀似的···看着举在眼前的双手,他十分确信,如果让他看到这些情景,他会抓起“她”径直把她从窗户扔下去。

  何况这次事态并不像孟广清粉饰太平描摹的,‘感情深对半分’。那是有法律效力的文书,并非一纸空文。这张‘符纸’张挂起来,他再想找谢蔚就得先看那个女人的脸色,因为她顶着谢蔚妻子的名分。而他叶成林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他不姓谢,户口本里没有他这一篇,就无权参与过问这家里任何事。

  尽管曾为之错愕过,究竟何时何故对小叔叔的感情生根发芽肆意滋长,一至成今日这般茂盛泛滥状态;但他明知是心性上肆意放纵也根本不想禁锢。他发觉自己丝毫不抵触,甚至是贪恋这种“独属于我”的柔软触感。比如他们之间可有可无的叔侄称谓,听来就那么顺耳!他也就此话题与人调侃过:别人家倒想有这么俊的小叔叔呢,可惜祖坟地里水土酸碱度不够,养不出才俊,那就活该他们干看着眼红!

  数着分秒熬到三点,二少多一分钟不想耽搁,甩下工服就往后门钻。值班经理石春芳一溜小跑追到车边敲窗户,问他该怎么打发他家那俩街坊?二少落下车窗甩闲话道:“姐,交给您瞧着办,甭听那傻缺扯碧蛋的。总字系统旗下明着挂号的人有十来万,要都跟我们家论街坊,那我可够聚众造反的罪过儿了。”说罢就拧钥匙打火开车跑了。

  进门见母亲立在双人木床前,逐一数着准备的东西。继父谢智璘还在书房那边,两只手占着整理文稿材料,侧头夹着电话听筒打电话,从所用方言上可猜出对方是熟人。成林竖耳朵听了半天只听出一两个词儿,只好回身去问母亲。

  方桐头也不回地说电话对面是谢蔚,他此刻正在单身宿舍那边帮英飏整理行李。这次谢方夫妇带英飏一起出国参会;老少三位出去后,谢蔚要一肩挑起研究所实验室所有工作,还要同步收集整理谢、英传递回来的专业信息。因此必须提前与英飏充分做足交接。

  言至此际,谢智璘已放下电话踱步过来与方彤说话:小蔚在电话里讲,他对上午见的女孩印象还好,想着先谈谈看,等此番出行顺利返回后,再领回来拜会长兄长嫂。方桐闻讯十分欢喜,顺势答言说这孩子早该找了,这么多年把心思全扑在研究上,真担心他跟着兄长有样学样也耽误了成家娶妻。

  成林觉得脑子里嗡一声两耳开始轰鸣,之后母亲又说了什么话也一律没听见,脑子里就剩下一句:怕什么来什么···

  方桐回头看到成林把准备好的衣服又塞回衣柜,又气又笑拎着儿子的耳朵嗔道他捣乱,催他去帮谢蔚和英飏整理行李,然后接两人过来聚齐一道去机场。

  直到一行五人坐在候机大厅里,叶成林还是心不在焉;连谢智璘都觉出来了,他摸出家门钥匙放到成林手中,郑重交待:“钥匙留给侬。阿拉同侬姆妈弗在时,由侬来管家。小蔚忙起来就弗记得回家,侬常回来哦,帮照看好晒台上的海棠;也趁便帮照看好小蔚,免得他忙得连回家恰饭困觉都顾弗得。还有啊,听瑟小蔚相亲的女孩子是侬家居民院子里格人,侬方便的话帮小蔚看看哈。”

  成林攥着钥匙串,分外酸涩地所答非所问:“继爹您放心,就···这段时间,我一定努力把小叔叔养胖。”

  与此同时谢蔚也在抓紧时间和英飏交流,他提示英飏务必提高警惕,去时同程返回时最好错开批次,将重要资料分批或改装携带,以免重要数据被调换截流。英飏凑在耳边告诉谢蔚,一旦觉察有不利迹象,他一定会有安全稳妥的方法将数据完整传回。

  行至登机通道时,谢智璘叫过谢蔚小声嘱咐:有多年老友托他转告谢蔚——闻道稽山去,偏宜谢客才。此中多逸兴,早晚向天台。

  飞机经过几番曲线爬升消失在夜空深处,成林拽着谢蔚的手将其塞回车内。

  转上回城高速驶向市区,谢蔚一直在后座上盹着,成林没有打扰忍着心事不开口。终于回到小区时,他还是忍不住冲动:“今天的事我全知道了···你要是心里有火儿就只管骂,我都听着。”——谢蔚推开车门挪着身形下车,疲惫笑道:“我不至于这么不可理喻吧。你是你,叶长天是叶长天。我把叶长天得罪了,再把你骂走,就真要众叛亲离了。阿哥把座前最后两位学生的论文委托给我,我得抓紧时间看,你去前面饭馆吃饭吧,给我带一份上来。”说罢按亮手电筒照路摸着楼梯蹒跚上楼。

  成林拎着饭盒回来,谢蔚已经在正屋那边。循着灯光跟过去,见谢蔚坐在沙发书堆缝里正打电话;汉显呼机架在论文稿上,想来是发觉积存了不少传呼信息。

  此刻通话对方是实习生小屈,正是之前由成林从派出所保出来的大学生,月初时面试合格到研究所做了实习。下午去接谢蔚时,成林还拉着小屈在树荫下盘问了好半天。

  打完这通电话刚要起身吃饭,呼机再次嘟嘟叫响,谢蔚摸起呼机看了再次拿过座机按键拨号。成林见了故意挤坐在沙发扶手上,顺势查看呼机上的显示,顿觉怒火直撞天灵:孟先生—结婚登记手续还缺婚检一项,尽快回电话预约日期···

  “孟秘书,我是谢蔚。看到信息了。我想问你··有必要这么紧着赶吗?今天上午刚和女方见面···不行,我确实错不开时间,从明天开始我必须守在单位,等候英飏发回的传真或者电话;那边和我们是有时差的···”

  电话那边突然跳出高音然后就开始了一大套说辞,谢蔚压着烦躁将听筒从耳边拿开,成林稍倾身形正好能听到里面喋喋不休:“小谢同志,你要我说你什么好,你就是太过自由散漫了。这是上级组织对于年轻干部的切实关怀,你怎么能以这种态度对待呢,那你说你昨晚的表态算是什么!?”——“孟秘书,你非要逼我明确表态,那么请你将原话转达给你的首长。何时何日择谁人为偶,纯属谢某门内家事,与他人无关。请你和你身后首长就此免开尊口,不要再拿这种不相干的事情干扰我的工作。”

  电话里明显听到中午翻到的音响,随即就听到孟广清失声厉吼起来:“谢蔚,你太放肆、太狂妄了!竟敢出尔反尔!?首长日理万机,百忙之中抽出精力关注操持这件事,你却推三阻四的一再推脱,现在竟然又强词夺理矢口反悔,你今后还想不想开展工作了,嗯?你说你想干什么?嗯?我承蒙叶总委以重任,为你跑前跑后处处维护,你不但不配合,反而处处阻挠,现在竟然还要陷我于如此尴尬境地···”

  未等这篇词念叨完,成林一把抢过电话听筒朝着里面大吼:“孟广清,欺人太甚了吧!你丫别跟这儿狗仗人势,拿着鸡毛当令箭!让我小叔叔配合你工作,也不上称要要够不够这个斤两?告诉你,甭打着我爸的旗号招摇撞骗胡作非为,当我不懂你们那套当面做人背后做鬼的勾当呢!”

  谢蔚伸手抢回听筒挂断了电话,拽着成林走出书房,推到餐桌前,草草装了一碗饭塞到成林手里:“行了行了,大少爷,您也少说两句吧。瞧这架势,没有电话线隔着,孟广清就被你生吞了。走吧吃完饭再说,我都已经饿得心慌了。好了,深呼吸,再深呼吸,坐下吃饭。”

  刚把成林按坐在凳子上,二世子就像弹簧似的窜起来,谢蔚赶忙又把她按坐下去:“怎么不听话,吃饭时赌气容易胃痉挛。不许生气了···好吧,用五分钟把事情说开,然后好好吃饭。”

  “吃不下去,气都气饱了!”成林依旧是‘恨不能啖其肉嚼其骨’的气势,插着腰用手使劲捏着后脖子开骂:“操,什玩意儿呀。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不知羞臊的人;跟我这指手画脚,丫特么算老几呀。”——谢蔚往成林手上塞了筷子,随后自己拾起碗筷:“跳梁小丑而已,和他费那些唇舌作什么。我要是尽顾理会这类货色,就什么都不干了。别操心,我都想好了,真躲不过去就写一纸空文给他应付了事。你们北方不是有歇后语说:听蝲蝲蛄叫就不种地了!”

  打包的米饭是三季稻且夹生,成林扒拉两口饭团,嘴里象嚼沙子,梗在嗓子眼里实在咽不下去。抱着饭碗钻进厨房,将碗猛地墩在石台上,面朝窄小窗户以及外面清凉的夜色,有股莫名酸楚翻涌而起。

  从记事起就被训教着要和兄弟姐姐分享利益所得。有新的好的东西得让着弟弟,有好的工作成长机会得先紧着堂兄堂姐;张口闭口都是烈士遗孤、兄友弟恭,实在没有逼他谦让的借口时,还有‘你是哥哥,时刻要记得爱护弟弟’。他得学会承上启下、不折不挠,得给弟弟做好榜样,得学会大公无私,就不能有独属于自己的东西,更不能有属于自己的意见抉择···

  都说是‘姣头生惯老生,不疼不痒在当中’,谁让他在子弟大排行里正卡在中间;可很少有人理会过他也是从小没亲娘的孩子。到了现在他能够自食其力,营造自己的栖身巢时,却还是连个独属于自己的人都不能有,还要落个跟女人争抢的地步!?

  我就草他妈了,活了二十多年,我怎么就越活越怂,生生就长成个活王八!!

  仰头一叹,那口夹生饭还没嚼两下就滑下喉咙,剐得嗓子生疼,成林咳了几声才清除不适感。谢蔚听到隔壁声调异样,含着饭团问了句:“阿林,怎么了,噎到了还是咬舌头了?”

  不问还好,被这关切疑问所带动,越发催得成林心底怆感膨胀悲从中来,泪水随之崩落。他狠狠把泪一抹,音色颤抖着放出勒在牙关后许久的话:“小蔚,别人怎么活的我管不着,我管得着你就够了!不许你跟孟广清塞过来的女人结婚,听见没有!我不许你结婚!你是我的!是我的!”

  谢蔚被惊得呛着了,捂嘴跑进卫生间咳着吐净饭粒残渣,接水漱口掩饰片刻仍觉结舌,无声一叹口是心非:“回家住一晚上吃了什么坏东西,怎么脑子出毛病了?”

  成林干脆的冲到谢蔚眼前,把住双肩将其顶在墙上:“我的脑子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再说多少遍还是这句话:我不许你跟别人结婚。谢蔚,你是我的!我的!”成林撩开谢蔚推挡直接将之紧紧勒在怀里。“我知道你想说:咱俩都是男人,还有你是我小叔叔。我早就明白了。要真能有一方是女的,也不会拖到现在才把心里话说出来!我问过继爹,你和他并不是血亲兄弟。”

  谢蔚抬手捂住成林的嘴,自己反而先红了眼圈。何必非要戳破这层窗纸?保存着彼此心照不宣不好么!?

  移回卧室过于跌跌撞撞,关门时搞出动静震得楼道里都有回响。楼下住家的女人很快就冲上楼梯口,扯开嗓子就是一顿‘操遍祖宗八辈五’的胡骂留丢。

  成林丝毫不理会楼道里的喧哗,只顾呲牙奸笑,将谢蔚按倒在床上不由分说地抻开腰带。谢蔚勉强以单臂支撑在床上,腾出另只手捉住钻在他胸前的贼手,色厉内荏的喝止:“阿林,别胡闹!没听见楼道里···”——“操那份心呢?有本事让她在这吵吵一宿;咱正好该干嘛干嘛。”

  真正地动作起来才觉察,谢蔚是大大低估叶成林的控制能量了。叶成林随手把谢蔚的衬衣从下往上半撕半解开,往头顶一拉将两臂套住,直接用两片前襟系住,又从近旁扯过易拉得领带,三缠两绕又加了道绑缚,直接就把谢蔚的双手捆在铁框床头上。然后跨坐压制在膝盖位置处,进而将其全部控制住。

  忙乱推挡之间谢蔚明显觉出叶成林的手已钻进下身,没轻没重的揉搓起来,逼得他惊喘一声,浑身软作一滩。凭最后一点清醒,谢蔚奋力扭身折出角度逼退那只手骚扰:“··阿林,不要考验我的忍耐力···好吧,我承认你厉害···”

  见成林开始给他褪裤子,谢蔚的矜持底气被吓得全放空了。他已顾不得被剥除衣物的羞涩,只能提高声音做最后努力:“不行,阿林,别这样··啊!算我求你行么?真的不行···别闹,玩笑开过头了!”

  “我没开玩笑!我要定你了!”成林摇摇头,无比清晰的纠正道。随后毫无含糊的将里外两层衣物一并扒到膝盖以下,随后甩臂将自己的T恤丢在一旁,大咧咧的把牛仔裤解开,两腿缓缓蹬着褪下踢到地上:“放心,我早想清楚了。我不跟你指天画地的发毒誓,因为是我没用,没本事把你拴在我手腕上;我就算再恨得咬牙切齿··也跑不到与你并驾齐驱的位置上,给不了你大好前程。可我是真不甘心,为什么他们随便摆出些狗屁不通的规矩道理,就能轻而易举夺走我心爱的人或者东西!所以这回呀,去他妈的天理伦常,去他妈的高风亮节德行操守!”

  谢蔚被这番高亢激昂的论调逗笑了,瞬间卸去了筋骨紧绷挣扎力道。他这一放松,成林反倒楞了。“既然如此,把我的手解开。”见成林当真停下动作,谢蔚挺了挺腰催促道:“发什么愣啊!?都脱成这样了,你想就此完了,我还没完呢!”——“··不是,小叔叔,你真愿意了···?”

  “相互帮忙解决生理需求,没必要搞成象贞妇烈女抗暴似的。怎么··你可别告诉我,你倒先软了?”两手顺利脱出束缚后,谢蔚往成林肩上推一下,习惯性翘起左侧嘴角,调出一缕颇具玩味的笑意。

  将褪下的衣物理顺搭在床边椅子上,施施然躺在枕头上。抬眼见成林抱着一只爽身粉盒子坐回床边,纯棉三角裤早就支出一道小小的山峦,两眼灼灼放光,一副小狗渴求骨头的模样。谢蔚当然明白盒子里是什么,他强压着笑的冲动,故意端着静等侍奉的姿态逗他:“会吗?那你来吧,不许弄伤我。”成林茫茫然点点头,他还想解说自己早就在大院里看过‘内参片’,可所有字却哽在喉咙口放不出来。

  于谢蔚来说,上下与否都无关紧要,他最近觉得身心俱疲,因而多少暗揣着鸵鸟藏头的心思,想有个足够有力的借口让自己休两天病假。

  这般由衷的放松简直给了成林莫大的鼓励,一经松口开禁,成林恍惚觉得头上那方天空里恍惚有韶乐奏响,并有无数花瓣彩屑纷纷扬扬飘落而下,而他则恍然现形为巨大猫科动物,四爪奔腾欢跃在漫天花雨和花瓣铺垫之中无所顾忌地发疯跳跃扑窜打滚。

  成林下臂做环抱、上变呈托捧,近乎虔诚的抱拥着这个不知不觉攥住他整颗心整个人的人,小心翼翼爱不释手的嗅闻汲取着他脸上每寸肌肤,感受着舌尖下喘息加剧的迅速起伏。当口齿探寻拨弄到胸前一粒乳头,成林犯坏的用舌尖来回弹着,很快感觉到压在胸腔里的笑,以及合并着亢奋激动本能挣扎的颤抖。

  今夜此时成林真是对小叔叔佩服得五体投地,无论是浅尝辄止还是激昂亢奋,谢蔚把脸狠狠埋在彼此的胸前或发丝中,将一串串极度舒爽之下喷薄出喉咙的低吟,死死地埋在彼此肌肤相贴之间。曾几何时一缕评述略过耳鼓:能将本能冲动、跌宕思维遏制把控在股掌间,游走于胸廓内,如是品相者端非善类。这回二世子是真信了。

  几番冲撞抚慰后,成林方强迫着自己停下律动,他看到小叔叔两鬓边各有一行分明区别汗光的泪线直坠进发丛中,禁不住也涌起些许泪意。他搓弄着谢蔚小腹上的红痣,扭动头颈用脸颊将那两行泪蹭在自己嘴角旁,最后狠狠的夺了一个吻:“··小叔叔,我不是兽性发作,我是真的喜欢你呀!”遂即看到那张泪光氤氲跃动的脸上漾出笑意,并无声地点点头。

  抱着怀中人小心翼翼的变换体位,将小叔叔放置在自己身上,承受并享受着一份实实在在的压迫,他在心里把刚冒出头的一股羞涩和忐忑踢进角落,再将踏实、满足坦坦然扶正。他近乎贪婪地闻嗅着空间中的别样气味,将其烙印标记在脑子里,用以正告自己:自今而后这个人是真真正正属于他的。

  仲夏凌晨的潮热足以轻易战胜疲倦和潮热,更何况两个挤靠相拥睡在一起的年轻人。成林迷迷糊糊间觉得身上瘙痒,伸手去挠就摸回一手汗,是汗珠刚在背上滑落。睁眼细辩发现自己仍旧拿着手脚并用的锁搂姿势,谢蔚被他“绑”了半宿,也是一头一身的薄汗。

  “热醒了,还是哪儿难受?”——谢蔚扯过枕巾先给成林抹了头上的汗,又擦了自己的脸和胸前,然后抬手丢向床尾,扶着腰背转个身,音色略有含混:“你真是小火炉子,躲开吧!好像有电话响··你去看看。你到点去上班,我趁凉快再睡会儿。”

  成林回手帮小叔叔盖好毛巾被,低声嘀咕着:“我能舍得拔腿走吗,那真成提起裤子就走人的混蛋了。”起身从地上摸起裤子,从中翻出自己的呼机,见里面积存了一串回电提示。

  他尽量放轻动静,套上家常短裤开门来到对面主屋。在沙发书堆中找到了谢蔚的呼机,上面同样积了许多留言和电话,其中一条署名为陆双成,要谢蔚尽早回电话,并不留号码,想必已经交换过电话。

  这个名字激起二世子心中极大反感,眯着眼沉思少许,就拎着两部寻呼机和无绳话机,趿拉着鞋踱进厨间,一边打火做热水一边拣着相同或眼熟的号码回电话。

  回给祁思源的电话拨通后,祁思源一开口就问他是不是又没回大院住?成林心头冒出莫名的正中下怀,大咧咧地如实说:昨晚送了母亲和继父上机场后,就和小叔叔回中关村的家里住了。想当然嘛,小叔叔有夜盲症,他得负责把‘领导’接回来呀。再则小叔叔这两天赶工作太紧张,热伤风了早上发现有些发低烧。成林说他正准备跟同事换个倒休,今天就专门照顾小叔叔,下午可能要送他去办公室加班···

  成林正暗暗猜度着祁思源是替谁探问行迹,就很快得到答案:孟广清已经被传唤到萧正面前,直截了当的挨了一顿批,明确警告他即日起停下手头一切可能干扰谢蔚的工作、事由;并且同样打电话通知了叶长天。

  官场往来从来都是暗潮汹涌平地起浪,如是直白通知型的电话交流就等同于叱令;连叶长天这等位置的人接受起来尚感到份量不轻,何况是马弁角色的孟广清,简直就成了镇妖符,足以将之直接打回原形。

  电话里响起瓷茶杯碰撞的清脆声响,祁思源抿了口茶,依旧云淡风轻、和声细语:“成吧,等你把谢蔚送到单位,就来找我碰个面儿。有些当面关照的话,转达给你。”——“行啊。嗳源叔儿等下儿,我问您啊,当初陆大大家那女孩儿,据说谁家孩子找她玩儿,陆大妈就拎个马扎到谁家门口去骂街。我记得她好像就叫陆双成,是吗?”

  祁思源捻着茶杯盖子,所答非所问道:“这事一两句话说不完,而且压根不想瞒你,见面儿一块儿聊吧。”

  把谢蔚送到研究所门口,再把药物、水果及联系电话交代给实习生小屈,成林开车直接去了京西某处机关招待所。

  甫一落座,祁思源就挥手打发走了服务员,亲手抄起茶壶给成林斟上一杯茶。“一会儿咱俩都得开车,就以茶代酒了。咱也不用掖着藏着,我就替首长带话儿、直接跟你透个底儿:你家小叔叔这一类型的科技人员都是在‘有关方面及首长’座前挂了号的,上面针对这类人士会很快施加严格保护措施。你算是家属范畴的,对此一定有正确认识和思想准备。对陆双成其人,你不要有抵触情绪,她算是安排的逐项保护措施之一,将来肯定会因时制宜及时调整。”

  成林抿一口茶,觉得今天喝的绿叶苦丁应该是当年新茶,满目新翠也格外的苦。“我是不是可以这样问:源叔儿您今天约我出来,其实是代表有关方面领导来找我做谈话的;以便让我从此之后要以大局为重,积极支持这个被国家选中的人士的工作,乃至于所有方面的奉献。而且,到了现在这个层次上,我已经没得选择,只有服从大局的份儿了。”

  祁思源浅浅的勾起一道笑纹:“林子,咱都是在这类环境里长大的,与生俱来就却别于普通百姓;‘组织找谈话、端正思想认识’等等之类动作其后,会关联着什么性质的动作···这个还用多做赘述吗。谢老的离休报告已经送到领导面前了,你对于谢氏兄弟而言都是直接关联人;你这要有什么磕磕绊绊的···可不行啊。

  最后有两个事儿,你对机会时给谢蔚提个醒儿:一是让他提防苏志恒,那是个变色龙;二是这一场掰扯是孟广清想借‘招安谢蔚’来凑晋升考评,恰好金研所里正有人垂涎谢蔚的职位,玩了把入伙拜山头递投名状,两下正好达成私相授受,就把谢蔚当鱼做了。

  尽管最后这两方面的小动作都被掐断了,但在你爸那儿··还必须要顾忌平衡多方面的影响。所以··”

  成林抢先一步截下了话题。顺势往下续:“所以··我必须接受,并且要说服谢蔚必须接受,组织上关怀及安排的这桩联姻,对吧?如果我们不接受,就会失掉领导的信任,进而断送了谢蔚的大好前程,甚至毁掉当前极其重要的工作进程,对吧?这类思想施压的套话,我上学时候背得比谁都溜。”

  祁思源提起茶壶,说声“你看着啊~~”就开始往成林的茶杯里不停续水,眼看茶水漫出杯子,再蔓延到桌案,直至成林挪开腿以避免热茶滴到裤子上,祁思源才把茶壶往桌边一搁,迂回包抄:“没错,是套话,可也是迈过界线另一边既定的格式结果。你再不济身后还有你爷爷奶奶撑着呢,当然可以像我刚才倒水那样不管不顾,但你真能甘心让谢蔚无辜受池鱼之殃?亦或者,你莫如明确告诉我,在你眼里或手里,谢蔚究竟属于什么角色?”——叶成林掀起桌布垫在被茶水浸湿的地方,沉着脸吐出一句:“我听不懂您这句话。”

  “他在你爸旗下属于不可或缺的技术研发骨干;在他们单位人眼中是不可取代的领军人;在觊觎其职位者眼中是角度极其刁钻极难攀越攻克的一道峰岭。同理,在你眼中,谢蔚的价值角色是什么?”祁思源说完站起身,将一只牛皮纸公文袋稳稳抵在叶成林手边。“想清楚我刚才的问题之后,把这个纸袋交给谢蔚。里面的材料都是帮他准备的。”

  返回途中走到航天桥附近时,叶成林就觉得脑袋里像是有个破调频收音机似的,吱哇乱响的。他把车停在辅路边一颗树冠硕大的泡桐树下,点起烟抽一口就架在车窗上任它慢慢自燃着。相形之下,放在副座上的牛皮纸公文袋似乎比烟火头更烫,扫一眼都能灼伤眼球似的。

  脑子里逐帧回放着昨夜的情景,回味着那场冲动结合中似有若无的欢快味道,即使是挥不掉乍暖还寒的温度,他仍旧抵触把‘价值角色’这种字眼和谢蔚相提并论。因为他笃定:如果谢蔚对他没有爱以及因爱而生的纵容,就根本不可能像昨夜那样甘为人下、容忍他予取予求。如果非要以文字来比照出一个准确定位标示,成林完全敢说,那个人是可以任他振翅飞腾、一冲云霄的广袤高天,是可以容他发足狂奔、绝影落尘的丰泽后土。

  抬手再想抽烟时发觉烟卷已经燃到过滤嘴处,于是分指甩落同时重新打火起步,捋着道路向北继续向中关村方向折回。

  上午看着成林眉飞色舞的离开后,谢蔚暗暗松了口气。回到办公处就先去办公处公用浴室冲凉,然后换了防尘服钻进新建的计算机房。该处设有信号隔离配置,有一条内线电话与外面进行联系,呼机手机都只能留在门外。恰好,他今天也想独自静一静,不想与人徒费精力、唇舌。

  成林目前还不能看懂谢蔚的心思,因为被他压得很深。肌肤之亲的距离足够近身击杀一剑封喉,且在短时间内,他根本不能与成林退回到正常交往距离,又要提防叶成林被别人当枪使。以叶成林的性格身份,可以直接帮忙驱赶开公门鹰犬,又间接将各样隐晦信息丝丝缕缕窦露于众目睽睽。

  叶长天属兵凶之利,事事以攻克为目的;一击未果必定要调整攻势,卷土重来未可知。假如与成林之间的‘情事’一旦败露,又是谢蔚‘做主’的话,必然会招来无数无妄之祸。沙成泗觊觎所长位置及其该位置所蕴含的丰厚利益,会在攫取道路上越挫越勇,吸取所有倚助推进力量,直至取而代之的目的实现。至于孟广清之流,只是‘在其位奉其主,谋其位取其酬’众生相之一罢了,蚊子一样的角色,赶走这群还会有另一群衔味而至。

  强敌环伺神鬼搏,利胜血食虎狼蹲,从来如此。也难怪领袖在战天斗地之外,还添了一条‘与人斗其乐无穷’。雪堆埋死孩儿的作为,既然迟早败露其结果,最好的对策就是准备好锹镐车筐,等着随时打扫现场。谢蔚现在就抱着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的心态,既小心拿捏好对于成林的态度,又要控制好自己对工作的态度,一如既往心无旁骛。

  内线电话响起来时,电脑屏幕上时间显示PM3:30。谢蔚拎起听筒嗯了一声,实习生小屈在另一边逐项汇报。

  到目前为止共有17通电话留言,需要尽快回复的已分别标注来电人姓名;打包的午饭放在办公室茶几上。另外叶先生刚打电话来让转达已经到研究所门外,等着接他回家。

  谢蔚把软盘插进光驱将数据做着备份,然后逐一关闭着设备、冷风窗机:“你到传达室告诉门卫放他的车进来停在院里,然后领他到会议室等着。我这还要半小时才完事呢。”

  {这一章暗伏了太多的危机,林林蔚蔚都不是心宽能跑马的人,所以不太可能忘情欢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