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珆這是第一回這般不情願地接下皇令，但先祖遺願在前，他是不可能違背帝辛，見皇上進屋子裡後才緩步轉身。元喜見他臉色不好，上前搭話，關心他兩句。

  「你這是怎麼著？也是，讓你護著一乙祥瑞，倒是污了你的身份。可無恩不同，你也知道，無恩他可是與皇上鎖在殿內足足七日。瞅瞅，咱們大王何時對什麼人如此上心，這個無恩當…」

  「公公，在下有要務在身，先走一步。」

  「哎？哎哎……你……」

  沒理會元喜嘀咕，牧珆跨出門檻後躍上飛簷找尋那抹小身影，他才望一眼，眼神便定在不遠處那抹銀髮如雪，冰肌如玉的小身影上，悄悄地跟在後頭。

  一路上，謝主恩都垂著肩頭，低頭，看起來沒精神得很，連著進三央院，一片嬉鬧中，他仍是掛著沒精神的笑容。牧珆藏身於大樑之上，他知道皇上這命令下得故意，便是要警告他，他無恩不是他牧珆可以妄想的人兒。想到這兒，他便心頭一陣煩躁，翻過大樑，坐在飛簷之上俯瞰這座寂寥宮城。

  「無恩？」

  「玄亦。怎地？夜半不睡？」

  「說我呢。」

  一陣細語抓回了牧珆的心思，順聲挪了個位置，便在房前長椅上見著玄亦與無恩兩人，細語交談。

  「…剛哄著小斑睡，他怕是真氣我了，我這回回來，他瞅著我便哭，哭了又不讓哄，今兒還到無花房裡蹭睡…」

  「他若是氣你，便不會哭了。試想，你可會為了一個惹你生氣的人哭？」

  謝主恩臉色一怔，若有所思地搖頭，他一搖頭，倒是讓牧珆想起了下午的事，他可是見著無恩氣呼呼地卻又含著眼淚離開房殿。

  「我讓小斑失望了？」

  一句失望，又讓牧珆多揣了他兩回心思，無恩可是對皇上失望了？想不明白，無恩到底是皇上的人，現如今他又能如何，只能像個陌生人，想著自己於無恩毫無瓜葛，他內心的煩躁感湧起，霎時心裡頭又是千百個念頭想抗旨離去，奈何，祖上遺願如此，他得按守遺願，遵從皇命，隨扈在無恩身側—

  「…他今日全不靠近我，哭得唏哩嘩啦也不看我一眼…」

  「…小斑他心思細膩，興許…」

  玄亦想了想仍是搖搖頭，倒也沒說什麼，就是讓他過幾日再和小斑聊聊。謝主恩抱著屈膝，下巴靠在膝蓋間，現下寂寞的眼色，悶悶地點頭而後兩人便是靜了一會兒。皎潔的月色下，隨著一陣帶點春意的徐風吹來，玄亦再次開口。

  「無恩，你身上的味兒參了些味兒。」

  「我當是晚上擦著的檸檬油味…」

  「你這味兒不同。」

  謝主恩疑惑，提手細聞他手腕上波動的血脈，而後像是聞著了什麼味道，抬眸與玄亦對視。

  「你身上繞著他給了一身龍氣護身，龍氣纏身，那抹氣味濃厚嗆鼻，你這副身子如今就是刻著他的名，能趕走覬覦你的妖物。」

  「龍氣…那其他人也聞出來了？」

  玄亦搖頭：「我當是有這玄靈珠才能知曉那人龍氣之色，才能知曉你身上竄流他留在你體內的氣味。」

  聽著這般曖昧露骨的話，謝主恩臉頰浮上窘紅，略帶害羞的努嘴。

  「這玄靈珠怎地這般奧妙，還能通天知事，讓人一點兒隱私也不留。」

  玄亦自然沒聽懂他那什麼隱私不隱私，望著明月莞爾一笑：「祖上留有遺願，令我保有玄靈珠，說是若有一日，有人為我捨身相救，那麼這珠子便是那人。」左手磨著右手的舊傷疤：「很久以前，孫福便曾挺身救過我一回，我原本以為珠子該是給他，卻在要交出去那時，聽見一聲祖上的回聲，阻止我給他。」

  「嘖。你給他，我也會阻止你。」

  「呵呵…都說了，孫福真沒你想的那般…」

  「好、好，打住。再說下去，我便一點兒也不信他。」

  說話的氣氛隨著兩人頻頻打哈欠的睏意結束，牧珆在遠處看著他們倆入房，雙手架在膝蓋上，細長的鳳眼斂下，眼色流動光流。

  「祖上…遺願…」

  他從不曾覺得束縛，現如今，祖上遺願四個字令他，令他—

  深邃的眼眸望天，他大字型的仰躺在飛簷上，複雜的眼色睜了一夜—

  而後。天翻魚肚白，那又是一日—

  一日隨扈，再一日，又過三日，甚至連著一週十日，他仍沒接到命令回革虞院，只得暗中守護無恩。日以繼夜的查看無恩，無恩的日子倒是過得很一般，日做夜眠，休息時便去逗逗那什麼小斑的豹子精，可小斑躲他躲得遠遠的—

  「小…斑…」

  沮喪的垂下肩頭，謝主恩拿著晚膳特意留下的果子，低著頭掩不住傷心，努努嘴，看著就是委屈難過。

  「無恩。你別管他。」

  「怎麼能不管他。無鳴，這些日子…他怕是怨我了…」

  無鳴那張小鳥臉瞅著也沒打算安慰他：「他怨你？我瞅著倒也不是。他想你，想得緊。」

  謝主恩瞟他一眼，老實說他不認為這隻鳥在安慰他，可他這一番話，卻真真實實的安慰了下他受傷的心。無鳴還是那副嬌滴滴的公主樣，雙手交叉，努努小嘴，像是在思量什麼。

  「看你們倆這番你躲他閃，鬧得整間屋子氣氛不好。明兒，我去幫你問他兩句吧。」

  「你…你要幫我問問？」

  「嗯。要，還是不要？」

  「…要。」

  「要就要。乾脆點嘛。」

  謝主恩讓無鳴這副高傲的模樣逗笑，回頭將果子給了他，無鳴伸手接過果子，小鳥嘴啄了一口，小眼珠子轉溜一圈，帶點羞怯又神秘的湊耳問了一句。

  「那你有沒有幫我說兩句好話？」

  謝主恩一頓，訝異的望向無鳴，跟著小聲地回：「你是認真的？」

  「自然。你說沒說？」

  謝主恩壓根兒沒當一回事，沒想見這隻鳥真對那塊木頭上心，回頭討好的笑著：「上回沒來得及說上半句話。下回見著他，我不只說兩句好話。」雙手比十：「我說十句。不過，無鳴你這般聰穎可人，我當是十句也說不完你的好。便多說百句、千句～」

  好在無鳴好哄，聽著這兩句便翹屁股，喜孜孜的與他回房。屋簷上的牧珆沒聽明白，他忙著忍住噴嚏，悶聲啾了一下，揉揉鼻子，見無恩回房，他跟著躺下，今夜仰望明月又是待在大樑上渡過一夜。

  翌日，日光升起，三央院鼓鑼敲響，列隊入內院，今日牧珆依舊暗暗跟隨，可轉過迴廊卻遇著正巧隨元喜入內院大殿練舞的後宮嬪妃，不得不行禮，也就是等待這一行女眷走過，牧珆便錯過了無恩，只得繞過一院又一院，踩著焦急的腳步尋找。

  另一頭，謝主恩其實沒走遠，他讓一位什麼喜姑和小桃的婢女喊住腳，嚷著讓他搬東西，孫福見了她們倆也難得閉嘴，便默許她們領走自己。

  「你…你小心點兒搬！摔壞了，可…可由你受的。」

  這當是威嚇，可這瞅著可愛清秀的小桃忽大忽小的吼聲，吼得愣呆，怕是不曾這般兇狠過，連吼人都不會。

  「小桃姐姐，奴才知道了。不如，您連著手上的布袋也給奴才搬吧。」

  他細聲提點她使壞，在宮裡善良是會吃大虧，沒想著幫她，但瞅著她又覺得見著那個蠢玄亦。

  「啊？這樣你不會太沈嗎？」

  聽聽這話，跟那個蠢玄亦同個樣，瞅著小桃真沒打算將袋子給他，又瞅著喜姑又醜又兇的臉色一沉，他便朝小桃嚴厲的細聲一令。

  「妳快放上來。」

  小桃膽小，嚇得畏縮的抖了下，雙手一抖邊將袋子壓了上去，袋子其實於謝主恩沒幾兩重，但他故意沈了下，假裝吃力，還故意哎唷了一聲。

  「小桃，上來。」

  「諾。」

  喜姑嘴角露出壞笑：「算你機靈，懂得給他苦頭吃。」

  小桃畏縮的身子又是一頓，低頭望著搬著吃力的謝主恩，圓眼充滿淚水，這才發覺謝主恩幫了自己，低聲怯怯地回：「奴婢…奴婢就想讓主子開心點。」

  「想不想讓主子再開心些？」

  「…想…」

  喜姑湊近小桃耳旁窸窸窣窣說了些話，小桃諾了一聲下樓梯前瞟了謝主恩一眼，眼裡滿是愧疚。謝主恩自然是沒理她，他謝主恩除了上回那什麼春華的，真不知招誰惹誰，怎麼又多了兩位婢女來整他。將箱子和袋子扛上大殿，還沒來得及欣賞這大殿大柱的壯麗，入門卻聽見熟悉的嗓音和笑聲—

  「好！好！既然打了勝仗，傳…傳令下去列將砲和五重高轎領他們進宮。」

  順著聲音抬眸，那雙眼也盯著他瞅，謝主恩見著他高高在上的大座—

  「恭喜大王，贏得勝戰—」

  又是一回女眷齊聲，琥珀色眼瞳順著那群妃子望去，而後別過眼，全然不當一回事，靜靜地放下箱子和袋子，轉身離去。沒想見喜姑卻是伸手一擋，笑得親切和藹。

  「事兒還沒完呢。去。將這些緞子一一地鋪在妃嬪們要用的椅子上。還有，這緞子可是華妃母家上呈的牡丹緞，弄砸、弄污了，有你受的。」

  謝主恩不敢抗令，他也沒想抗令，就是不想待在這兒，無奈的開箱，箱子上上了封條，封條上的字依舊是他看不懂的古字，撕開後打開箱子，將緞子一攤—

  那是一朵朵繡著黃線銀線交織出來的牡丹花—

  謝主恩心頭一怔，這花，不就是無極門那什麼富賈五府之一的繡花。

  「姑姑，這是哪家的繡花，這般美豔？」

  他眼裡流竄的決不是什麼好心思，想起無極門，想起那些妖胎，他心頭便是一股壓抑不住的怒意。

  「唷，你還懂得欣賞。告訴你也無妨，這是蘇家綢緞，咱們華妃便是蘇家的千金出生，高貴金貴—」

  「蘇家？」

  謝主恩是聽帝辛說過，卻沒聽說他也娶了富賈之女。喜姑帶點狗眼看人低的眼色瞟他一眼，她本就是鄉野村姑，現在得勢自然想逞逞威風。

  「你還真不知道。華妃還是當代第一美人，蘇妲，聽過鎬京妲己頃天城沒？說的就是咱們華妃。你啊，哼…」

  蘇…妲…妲己…

  謝主恩腦門如雷劈，一片空白，他不懂歷史，不識英豪，也知曉大商紂王，一世單寵一妃蘇妲己—

  ＊＊＊南佬原創＊＊＊

  南佬的話：

  感謝推薦送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