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皓回來了？」

　　「小妹帶阿弟去洗洗手吃飯。」

　　「子皓你也快去洗手吃飯囉。」

　　今天還是超完美媽媽，不罵人的媽媽，微笑的媽媽，沒有疑問的媽媽，一個國二的女兒五點下課，到了快七點才回家，做媽的居然問都不問一聲？一路上自問自答預想過百種對答都用不上，我突然覺得有點忿怒，有點低落，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會這樣想，但我真的開始懷念那個動不動就會罵人的媽。

　　我放下書包，洗了手，坐上桌，桌上已經有三菜一湯，三菜有兩道是純菜葉，一盤是炒了肉絲，湯是青菜豆腐湯，媽說黃豆是田裡的肉，我家不常有肉，但常煮豆類製品，豆腐，豆干，豆包，花干都是我家常見的食材；桌上的菜已經不冒煙了，代表媽煮好已經有段時間，這在我家不常見，我媽喜歡吃熱騰騰的飯菜，以往總要全家總要在她煮的最後一道菜落桌前就要就座，微笑的媽，不冒熱氣的菜，都讓我覺得陌生，我感覺不到熟悉，有點手足無措。

　　爸來了，依舊不發一語。

　　妹一邊唸弟一邊走向桌，瞪了我一眼又似受不了的別開眼睛。

　　終於有些我熟悉的東西，媽突然把一個小盤擺到我位子前，就在我剛盛好白飯的碗旁，小弟尖叫起來：「你不是說家裡沒錢買整塊的肉？為什麼二姐有肉吃？我也要。」他氣的臉鼓鼓的，臉上的肉看起來更擠了，都看不到他的眼睛。

　　媽媽笑著說：「你也想吃嗎？」

　　弟弟忙著叫，「我要，我要。」

　　媽媽笑的更開的說：「好哇，那是我身上割下來的肉，你想跟她一樣吃我的肉，我就割下來給你吃。」

　　說完就衝到廚房拿著刀往腿上剌，小妹在尖叫，爸拽著媽的手不放，不停大喊「你瘋了？」、「你放手」，弟在哭嚎，一邊往牆邊退，而我，只是在看，只是看著這一切。

　　後來媽終於放開手上的刀，因為她和爸在爭奪的時候不小心劃到爸的手肘，媽哭著把刀丟掉，一邊哭叫說：「怎麼會這樣？你幹嘛跟我搶刀，你為什麼不讓我死了？我活的好苦，我活的好苦，你怎麼不讓我死了算了，我就不會這樣被自己生的女兒糟蹋，活的生不如死。」

　　小妹和弟這時都奔到媽媽的身邊，抱著媽哭，弟哭著說他不要吃肉了，求媽媽不要死，小妹瞪著我的眼神像是恨不得一刀把我殺了，爸看了我一眼又別開，搖頭嘆氣。

　　我很想問我到底做了什麼？

　　但姑姑說：「明知道得不到答案的問題，就不要去問。」

　　媽一直在哭，前門已經有人影晃動，接著還有人把頭往裡探，前門到吃飯的地方還隔著一個工廠，能看的其實有限，但聲音倒不受阻擋，媽越哭越大聲，一直說著她不想活，她活的好累。

　　我突然有個衝動，好想撿起刀子，成全她。

　　但是，我不能，我不想坐牢，我想唸大學，我想要成功名就，我要衣錦還鄉，我要證明我雖然不會唸書，但我可以比賀文娟更有用，我一定會賺比賀文娟更多錢，我也能讓她在別人面前走路有風，我不能殺她，我不能斷了我繼續唸書的機會，可是所有人都在等著我做些什麼，所以我把撿起來的刀扎進我腿裡。

　　終於，世界安靜下來。

　　「現在，可以吃飯了嗎？」

　　我問。

　　沒有人回答我。

　　腿上的血沿著腿流過膝蓋，滑向小腿，流到腳，流到地板，形成了一個小水灘，我想起媽最討厭地板有水，趕快拿了抹布擦，可是怎麼也擦不乾淨，我仔細一看，才發現源源不絕的血從我的腿上流下，我罵了自己一聲白痴，走到廁所拿了我自己的毛巾綁緊了傷口，再走到外面想擦地時，妹已經蹲在擦地。

　　事情決解了，大家不是應該滿意了嗎？

　　但事實上並不是那麼一回事，妹看我的眼神像比見到狗屎還嫌惡，弟看到我就氣的鼓著臉別開，爸連看都不想看我，而媽，她被隔絕在眾人之後，像名受害者。

　　一直到坐下，我才感到腿上的傷口會痛。

　　一個桌子，分成兩邊，我坐一邊，其它幾個人都擠在另一側，我挾過的菜，再也沒有人會去動，於是我用湯匙舀起幾勺菜湯，拌著飯草草幾口吞下，然後逃似的奔到樓上。

　　到了房間後，我才發現毛巾已經被血浸濕了，而且我也忘了拿書包，但我沒有勇氣離開我的房間，我只能從窗口擰乾毛巾再按到傷口上，這一天我沒有寫作業，縮著側躺在床上的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會不會因此失血過多而死去？　

　　作業沒做，碗盤沒洗，地沒拖，澡也沒洗，我就睡著了。

　　隔天起床時我暈的摔回床上，我不知道我是睡著的，還是失血過多昏過去的，反正不論答案是那一個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我沒死，重點是我又睜開眼睛，重點是，睜開眼睛就要面對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