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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2-2紫石滄海
作者:石楠棠      更新:2019-02-05 11:43      字数:4687
  飛簾緩緩的推門了房門,只見微曦的曙光映出長長的倒影。

  房內一人俱無,倒是聽見了另一頭的窗外有隱約的劍氣之聲。擱下了手中的湯藥和帷帽,飛簾不禁扁了扁嘴,半挑了眉,行至房後的園圃。

  果然看見那道偉岸的身影,舞動手中的長劍,劍氣凌勢,隨意綰繫的黑髮在晨風中飛舞,專注一致,亳無察覺那輕微的腳步聲。

  飛簾倚著廊柱,盯看了約莫半個時辰,再無一點耐心。

  「你是打算練到什麼時候?」

  細緻的嗓音有若天籟,讓刑天頓下了身子,回首看著那一臉不悅的俏臉。

  「妳幾時來的?」劍歸鞘,他行至她跟前。

  飛簾盯他半晌,才緩緩說道,「幸好是在這兒,若是在外頭,你也這麼不經心?我都站有半個時辰了,若真要行刺你,能不得手嗎?」

  聽著她頗為嚴苛的責難,刑天只得訕笑,「太過專心,沒料到妳這麼早就來。」

  「藉口。」飛簾伸出掌心,「拿來。」

  刑天一愕,仍是將手中的劍遞到她掌中。飛簾接了劍,正色說道,「進房把藥喝了。你回回練劍總練到不知時辰,是怎麼?當自己太剛強是吧?」

  「妳跟著巫老跟久了,連說話口氣都一模一樣。」刑天苦笑著。

  聽著他的抱怨,飛簾輕哼,「別把我和老頭子扯在一起。」

  行至房內,飛簾揭開藥盞,「趁熱,喝下去。等會兒五兒會把早膳送來給你。另外,我今兒會去山上採藥草,先告訴你一聲。明日清晨必回來。之前聽巫老說了,和風傳了話進來,軒轅的紅翼軍近來察隘口察得緊。但咱們的藥草僅存不多,不出去可撐不住了。」

  刑天飲完了藥,看著飛簾,「帶個人,我放心些。」

  「你知道我向來獨來獨往。」飛簾說道,「我這種鮮少外出的生面孔,有時連這兒的族人都認不出,倘若真遇見了紅翼軍,就算盤問也是不怕的。何況,我又不是那種手無縳雞之力的弱女子,你瞎操什麼心?」

  刑天沈吟半晌,才緩緩說道,「妳可是在怪我?」

  聞言,飛簾略回了首,但見那雙黑瞳有著無奈,還盛著些許傷痛,她輕扯唇畔,淡淡說道,「有什麼可怪的?死了的人,成千上萬的,真要計較起來,也計較不完,更何況,戰禍之事,又豈是你能左右的……噢,這也不對,我該說,人心隔了好幾層皮,又有幾個人真能看透的?偏偏,她還活著,還做了官兒。如今,過了幾百年了,明白實情的人早已寥寥無幾,知道的,說她坐了活監,半分不得自主,不知道的,以為她同那名女子一般,貪生怕死,愛慕富貴,背棄了一心栽培她的南王,成了南國永世踐踏,唾棄不屑的罪人。」

  愈到最後,字句愈是輕微,輕微到近乎是喃喃自語。

  「飛簾?」刑天納悶的,「妳怎麼了?」

  「沒什麼。」她說道,「你放心吧。我又不是頭一回出門,有什麼可掛心的?」

  語方落,一名穿著墨綠粗布衣裳的孩子端著食盤,「刑天哥哥可喝完藥了?該用早膳了吧?」

  「五兒來得正好。」飛簾說道,「盯著你刑天哥哥,記得,全部的飯菜都得吃完,吃午飯的前半個時辰,喝二和藥,可記住了?」

  「我知道了。」五兒大刺刺的將餐食一一端至案上,盯著刑天說道,「你可聽見了?若你不照著做,害我挨了罵,可是不饒你的。」

  「那我走了。」

  飛簾取過帷帽,隨即戴上,行至門口,取了擱在地上的竹簍子肩上了背,逕自出門了。

  五兒看著逐漸隱沒的背影,忍不住推了刑天一把,「可是你又做了什麼好事?還是又說了什麼好話?飛簾姐姐本就不多話,如今更是陰森森了。」

  刑天瞪大了眼,萬分無辜的,「我什麼都沒說。」

  五兒擰眉細想,不禁啊了一聲,「今兒是幾時?」

  「怎麼?」刑天問道。

  「今日適逢寒露之日,恰恰十月初十。」五兒忍不住,托盤一掌巴了下去,「曾聽我阿娘說過,飛簾姐姐初到南國,也是十月初十。當初她隻身到了南國,原以為從此可安生立命了,沒想到卻是如今這般景況。」

  聞言,刑天緊抿了唇,半晌不言語。五兒見狀,只得欸了口氣,「我們都知道,你是力不從心,都多少年了,仍是一點進展都沒有。但這也算不得是你的錯,縱有天賦英才,但憑你單打獨鬥,是救不出姝雁姐姐和其他族人的。」

  五兒逕自坐了下來,斟了杯茶,咕噥低問,「說實話,刑天哥哥。我們可還有機會,重回南國?打小時候,我就在這炎洲長大,我阿娘阿爹總說著昔日南國舊事,說什麼赤水滔滔,那一畦畦的田地多麼富饒,南王又是多麼慈愛,連風裡都有著花朵兒的香氣,這麼漂亮的景緻,我們這群在炎洲長大的孩子若能見一眼,也都是好的。」

  刑天頓下了手中的碗筷,輕扯出一抺苦笑,「五兒,妳幾歲了?」

  「五百歲了。」

  刑天輕吁長氣,緩緩問道,「妳可曾聽過族裡的人說過,昔日那場軒轅蒼梧之戰?」

  五兒略怔了怔,隨即搖搖頭。

  「如果可以回去,早就回去了。」刑天深吁長氣,緩緩說道。

  看著那張滿是愧疚的神情,五兒搖了搖手,慌亂的笑道,「我只是見了飛簾姐姐的模樣,心裡很捨不得。撇開召雲那個人不談,我曾聽我娘說了,飛簾姐姐初到南國,就派給了姝雁姐姐,名義上兩人是主僕,但明眼的人全知道,飛簾姐姐穩重多了,姝雁姐姐也是頗依賴她的。如今離散幾千年了,卻仍始終見不得一面,飛簾姐姐自然是掛心的。」

  「我知道。」刑天狠扒了兩口飯,心頭只感到酸楚,吞嚥下去的,似乎不只是那一口又一口的飯食,還有流不出的淚。

  五兒說的,他豈有不知的?但現下的他,就似是被圍困在四方鐵籠裡的獸,什麼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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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簾抬起首,仰望著一塵如洗的天。

  過去的事,她早已記不清了,唯有記得的,是姝雁祭天之時,那肅穆的神情,與一襲如霞的蘿衣,焚香嬝嬝,沁透人的心脾,連風中都有著沈木的香氣,遙憶當年,但凡在慶典之時,總能見著姝雁的身影,焚香祈福,但求南國萬世無疆。

  但,更深沈的記憶,卻是那金芒流霞,五彩雲朵襲捲天際,飛瀑流雲,天上的金宮雲闕……猛一回神,只見一雙幽暗的眸心直盯著自己,一襲青衣在墨墨的綠林中雖不顯眼,卻是不注意也難,但見他手中長劍在鞘,淺淺的笑意就掛在那張略帶狷狂興味的臉上。

  也不知道自己被盯哨多久了?飛簾不覺倒吸了口氣,目光瞬也不瞬的,直視著眼前的男人。

  「妳一個姑娘家,到這個荒山野嶺做什麼?」他仍是盤腿坐在草地上,神情帶有戲謔的笑,「不知道這騰沖炎火之地,多的是兇惡猛獸嗎?」

  聽出了語中的嘲諷,飛簾冷冷回道,「你不也一個人坐在這山上?這座山,我來來回回走著不下十次了,每每總平安無事。若真如你所說的,盡是些兇惡猛獸,你怎還坐在地上?」

  他聽了,不覺咧嘴一笑,「看姑娘背著竹簍子,是要去採東西?」

  透過帷帽薄紗,飛簾斜睨了他一眼,心裡冷哼著逕自走了。

  「聽姑娘的口音,是南國人?」那男人低笑,「這座山現下是軒轅的領地,姑娘這麼冒冒失失的進去,妥當嗎?」

  「南國已歸順軒轅,我不過採個藥草,相信軒轅國不會因此就治我的罪吧?」

  「是嗎?」語音方落,劍身出鞘,冷冷的鋒芒剎時橫在飛簾頸項,帷帽的薄紗剎時落在地上,「問題不在於南國是否歸順了軒轅,而在於姑娘妳是打那兒上山的?」

  聞言,飛簾緊抿了唇,細看著眼前的男人。

  他微挑著眉,眸光帶著半有戲謔半帶認真瞅視,連薄唇都噙著半似挑釁半似威嚇的笑意。

  他在嚇唬人。

  飛簾輕輕一笑,「所以,你是特別守在這山上,來捉拿不願歸順軒轅的南國遺族?」

  聽見那嬌俏的笑音,軫宿頓時一愕,索性收回長劍,頗感無奈的,「倘若我真要殺了妳,或將妳擒到明硯閣,看妳還笑不笑得出來?」

  「大不了就是一死罷了。」看著他的神情,飛簾索性摘下了帷帽,「我瞧你這模樣,就算有十個南國人經過,你也會放了十個南國人。」

  軫宿略抬了首,看著飛簾,只見那雙靈靈大眼亳無半分忌諱的直盯著他,盯得他有些困窘,然那雙明顯透著沈穩靈慧的大眼,瞬間讓軫宿內心一笑。

  飛簾微瞇了眼,半晌說道,「不對,你不是軒轅之丘的人。」

  聽著她的質問,軫宿口吻帶著笑音,「從頭至尾,我有說我是軒轅來的嗎?」

  「那你裝神弄鬼的,是做什麼?」看著他仍是嬉笑的神情,飛簾有些發怒了。

  「看來,三千年真的很長,長得足以讓妳把我給忘得一乾二淨。」軫宿不禁嘆了氣。

  微側螓首,飛簾細細打量後,才緩緩說道,「軫宿?」

  「現在才認出來?」軫宿頗感無奈的,「真枉費昔日在東極咱們交情還頗深呢。」

  「我能記住你的名字算不錯了。」飛簾冷哼。

  軫宿瞪了她一眼,「妳果然就如帝君說的,嘴上不挖苦人兩句,就算不得一天,聰慧太過。」

  「過於聰慧的人,可是會早夭呢。」飛簾說道,「我還有許多想做的事,這份謬讚,我就辭了。」

  「妳單槍匹馬,又是這身的打扮,是要去採藥?」

  「藥草所餘不多,刑天又是每日都得按時服藥的。」飛簾看著遍野荒山,順手摘了些許藥草,「我再不出來,可不能了。」

  語落,她回身看著軫宿,「你今日怎會來到炎洲的?」

  軫宿靜默半晌,才緩緩說道,「奉命而來。我就直說罷,帝君命妳入欽天宮。」

  飛簾看著軫宿,只見他眸裡有著掙扎與無奈,頓時唇畔扯出一抺淺笑,「帝君要我入軒轅欽天宮?」

  軫宿靜看著她,再無一言。

  她慢慢走著,手上也沒閒過,「帝君又不是要你進宮,你這婆婆媽媽的表情,是怎麼?」

  「我只是擔心妳。」軫宿嘆了長氣,「妳本就不該經歷這些。當初妳會到南國,本就是礙於帝君之命。即便南王已殁數千年,妳仍是奉命留在炎洲,這些本就不該是妳應受的。」

  飛簾聽著,心頭略怔了怔,面上仍是掛著淺笑,「有什麼可擔心的?不過就是奉命進宮罷了。再說,這該與不該,本就不是我們可決定的。」

  「方才才誇妳聰明,怎一下子腦子就糊了?」軫宿說道,「昔日軒轅蒼梧一戰,妳不是沒有機會回到東極。」

  聞言,飛簾輕笑,神情卻是黯然,「帝君將我安排在南國的用意,就是顧及當時軒轅中皇逐漸擴張的野心,但我卻大意了,沒料及召雲與朝中大臣會連成一氣,暗中與軒轅之丘往來,泱泱南國,竟會被一個小丫頭給葬送了。」

  聽著她的話意,軫宿不覺皺了眉,「當時召雲在欽天宮,可是除了妳與姝雁外,頗為瞭解南國的人。況且,她自幼就在南國宮中長大,與姝雁和刑天交情自然不同,當然是備受信任,也被賦予了相當的權力,朝中部份不被受重用的大臣,若有了機會,怎可能不被收買?那場軒轅蒼梧之戰,如今她倒是成了軒轅的功臣了,昔日她在南國可是一問搖頭三不知,事不關己不開口的個性,如今卻是城府深沈,牙尖嘴俐的,可算是最受中皇重用之人。」

  「雖說我是被帝君送到南國,姝雁也頗敬重我,但說真格的,總是隔了那麼一層,我始終不認為自己是南國人,但身處南國,表面功夫也是得做足了,要不被人識破了不干心,豈不丟了帝君的臉面?」飛簾說道,「至始至終,我只服從帝君。帝君說什麼,就是什麼。今日既要我進欽天宮,飛簾進宮便是。」

  睇望半晌,軫宿不再多言,只得說道,「我會上翰青院尋霧海,進宮的事,得交由他安排。入宮後,可真就是全憑妳的機智聰慧,決斷一切了。」

  「我決斷一切?」飛簾笑了,「軫宿,你該知道我的性子。」

  「我當然知道,」軫宿說道,「但這句話,是帝君交待的。」

  「噢?」飛簾頷首說道,「那真的是不枉費我在這枯燥無味的五界窩了這麼久的日子,總算來了件有趣的事兒。」

  聽著這句話,軫宿忍不住拉了她一把,低聲喝道,「妳想怎麼做?」

  飛簾抬首看著他,笑瞇了眼,「現下還沒想好,你怕什麼?」

  「就是這種性子才可怕。」軫宿說道,「妳要明白,這不光只是五界的事,連天界也被牽扯其中。帝君之前才上了清微天,只怕咱們東極和度索山也免不了一戰。」

  飛簾看軫宿,似笑非笑的,「如果,東極真與崑崙一戰,你怕了?」

  「我不怕與崑崙一戰,怕的是萬一妳的身份被西王母知道了,她若派出掌劫女仙去幫助軒轅,這可不是妳應付得來的。」軫宿說道。

  「掌劫女仙?」飛簾眸光瞬了瞬,仍是一笑,「所行之處,必定烽火遍野的那位?軫宿,你太輕看我了,就算我不是掌殺伐生死,好歹也是出自東極帝君門下的女仙。」

  軫宿看著飛簾的神情,不禁嘆了長氣,「看來,我現在說什麼,妳也聽不進去。」

  「我自有定見,你就省省心吧。」她說道。

  「三日後,隘口等候,自會有人帶妳入宮。」軫宿說道,「記住,不管妳做什麼決定,妳必得先保全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