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书库 | 排行榜 | 新闻资讯 | 交流论坛
浪漫言情 | 耽美小说 | 同人小说 | 综合小说
最新公告: 由于网站近日持续遭受黑客的网络攻击,为避免大家出现经济损失,现将所有充值通道都暂时关闭!!望各位互相转告!
第六章 6-1返生之木
作者:石楠棠      更新:2019-03-05 08:02      字数:11106
  她慢慢地睜開眼,看著那似已被日月流光薰得焦黑的屋樑。

  空氣中漫著濃郁的芬芳,那氣味竟是有些熟悉,卻又想不出那是什麼味道。她微側了臉,看著屋內的陳設,倒像是一般農家的樣子,耳畔還傳來了有人哼唱小曲的聲音。她掙扎著,想企圖起身,才發現自己竟是動彈不得,連舉起手來都困難非常。

  許是那木板床不怎麼牢固,她輕微的舉動也引得咯吱咯味作響,方才哼唱的聲音停了,取代的是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進來了一名穿著五彩羽衣的孩子,那孩子看著她,瞬間笑開了臉。

  「妳醒啦?看來問白說的真是不錯,果然把妳救活了。」那孩子說完,不及冬雪開口,隨即扯開嗓門叫道,「問白,病人醒啦!」

  不消多久,一名身著白衣的男子跺了進來,他看著冬雪,面上皮笑肉不笑的,然他的嗓音竟是有若天籟,緩緩說道,「妳醒了?看來這返魂樹真是生效了。」

  「返魂樹?」她微蹙了眉,記憶中似曾聽過這樹的名字,然此時腦子卻是疼得很,什麼也想不起來。

  問白見她的模樣,只淡淡說道,「妳本來是該死的,正巧這山上多的是返魂樹,也遇見這孩子,是她執意救妳的。要不,那位上仙誰得起那麒麟之怒的火焚之厄?再說了,誰要救妳這專司殺伐之人?」

  聽著他的話,冬雪先是一愕,隨即面上盛著無奈一笑,微側了臉望著臨床的窗,聽得些許啁啾鳥語,口中輕輕說道,「或許,你真不該救我才是。」

  問白聽了,卻不多說什麼,只低首看著那孩子,「人是妳執意要救的,我現下救活她,其他的,我可不管了。」

  「知道啦。」那孩子懶懶的回道,「她還得再薰這返魂樹嗎?若明日得再薰,怕是不夠的,我得再去撿。」

  「雖是醒了,但只怕還不牢靠。再薰個三日也就盡夠了。第四日起,改以服震靈丸調養生息為主,得服多久,就看她的造化,總之那藥是不能停的。妳得去取那返魂樹的木根心好熬藥。藥方子全教妳,沒我的事兒了。」問白說完,逕自步出房內。

  冬雪看著那離去的身影,待仍想再問些什麼,卻是頭疼欲裂的,而背上有著似火焚燒的痛楚,她咬著牙,額上的汗滲得髮都濕透了,錯覺裡,自己竟是快死了過去。

  「挺難受的,是吧?」那孩童看著她的模樣,索性拉了把椅子坐在炕旁看著她,「幸而妳是遇見了我們,問白又是頗懂這聚窟洲一草一木,要不妳也活不了。」

  聚窟洲?

  冬雪勉強回了神,原來自己竟是被那麒麟之怒震到西海申未之地來了?她看著那孩童,「妳是……」

  「我叫樂竹,方才那個臭著一張臉的是問白。妳背上有燒傷,所以妳才會發疼,只怕還得疼上好些日子,問白說,那是麒麟之怒,這背上的疤,永遠好不了。」

  「是嗎?」口吻輕微得似在自語,聽著樂竹說的話,冬雪竟是沒有所謂的恨或憾,卻像是自己償了一筆小小的債,「好與不好,都無所謂了。」

  「妳是上界的女仙吧?問白說的。」樂竹盯著她,眸中沒有她這個年紀該有的純真與笑意,卻是嚴謹得讓人有種距離感,雖說面上掛著笑,字句也都盡是關心,可內心的戒意卻是無來由的直竄了出來。

  「那個問白,他是?」冬雪想起那個男人的面容,對她似乎頗有敵意,可為什麼還要救她?

  樂竹支著下頷說道,「其實,我看到妳的時候,妳根本就沒了氣,算是死了的。是我求了問白,求了好久,他才答應用返魂樹把妳救活的。妳現下什麼也做不了,就好好歇息吧。」

  「妳必然知道我是誰,那個問白,定都和妳說的十分清楚才是。」冬雪說道。

  樂竹瞅她半晌,緩緩說道,「當然知道,妳是度索山的掌劫女仙。」

  「妳不怕我嗎?」冬雪問道。

  樂竹斜睨著眸子,「憑妳現在這個樣子,任何人想取妳性命都是輕而易舉的。況且,經過麒麟之火焚身,妳覺得,妳還會是以前的樣子嗎?」

  冬雪看著樂竹無語,看得樂竹無奈說道,「妳先睡吧,妳也聽問白說了,妳得再薰個三日才盡夠。我先去取返魂樹的木心,好幫妳熬四日後要服的震靈丸,妳也聽問白說了,那藥是不能停的。」

  語落,樂竹離開了房間,冬雪微挪了身子,竟是疼得扎心。看來,那樂竹說的不錯,現在不管是誰要取她性命,的確是輕而易舉。冬雪緩緩的抬起手,幸而四肢並未受傷,望著掌心,卻無昔日有的朱紅色澤,而是慘白一片,像極了已死之人。

  也對,方才樂竹不是說了,她看到自己的時候,已是沒有了氣息,也等於自己死過一回,沒有所謂的灰飛煙滅,難不成,老天還不想絕了她?冬雪閉起眼,鼻息間盡是返魂木的香氣。

  看來,是得在這聚窟洲待上好一陣子了。原本是想回到南荒,躲在那白銀之山一隅,每天望著怒水,看著月華,安安靜靜的過著日子。唯有那兒,才算是自己的歸屬,才能放下所有的包袱,如今看來竟是無法如願了。

  嗅著那馥郁的木香,冬雪又沈沈入睡。問白站在房門外看了許久,此時樂竹雙手捧著一堆返魂木的枯枝回來,她詑異的望著,「問白,你在看什麼?」

  問白回首,低嗓問道,「妳可告訴了她現下的狀況?」

  樂竹瞪著他,「你是覺得她現下還不夠慘嗎?就算她是掌劫女仙好了,但主事者畢竟是西王母,不是她。雖說,她也是頗可恨的。」

  問白一笑,「我記得,妳原也氣她得很,可在當時,妳求我救她,比其他那些小妖求得更甚。」

  樂竹悶著氣走進屋內,掀起覆著炕的厚被,看著地上焚著的返魂樹的枝柴,咕噥說道,「我還有點良心的,好不?任誰見著她當時的模樣,都是會不忍的。其實,在她還沒醒來之前,我想了好久,她也不過就是掛著那個名兒,就算沒有她,還是會有其他的,更多的掌劫女仙,不是嗎?」

  「不錯。或許就如妳所說的,所以我才會破格救了她,但不代表我會再幫下去。」問白說道,「何況,已死過一回的女仙,被麒麟之怒所傷而又不灰飛煙滅,已算是萬幸了,而她如今卻是活了下來,妳還想要我怎麼樣?失去的東西,不一定會再回來,就如她,或許現在這個樣子,對她才是最好的。」

  樂竹看著問白,扁嘴問道,「意思就是,你這個好人不做到底就是了。」

  「不是做到底,」問白被她搞得煩極了,「是不能幫,也幫不了,也無能為力。」

  樂竹幽幽的轉過頭,看著炕上已睡得深沈的冬雪,「所以,她現在……」

  問白側首,望著臥躺在炕上的冬雪半晌,淡然說道,「她現在,什麼也不是。再也回不了天界,也回不了度索山,不生不滅,不老不死,但卻什麼也做不了,永遠都會如此。這六界裡,除了聚窟洲,恐怕也無她的容身之處。倘若讓她離開這裡,不消幾日,即便不死在麒麟之怒,她也會被妖魔冥三界眾生給禁錮,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

  「是嗎?」樂竹坐在地板上,抱膝愣愣說道,「你不能去找臥籬想想辦法嗎?你和他一向都稱兄道弟的,他那個人邪門得很,說不定會有辦法的。」

  聞言,問白冷冷的看著她,「沒有辦法。妳這個人,心軟也要有個程度,撿她回來,救了她,已是頗有風險了。掌劫女仙失蹤,度索山必會派人出來搜尋,這兒北接昆崙,兩地相距不遠,妳絕不會希望西王母來到這個地方。」

  聞言,樂竹訥訥說道,「如果我是她,知道了自己變成這模樣,還不如死了倒好。」

  看著眼前的樂竹,問白不覺得抽蓄了眉,「是妳要我救她的,如今妳又說這種話?」

  「問白,你瞧瞧我。」樂竹攤了雙手,「我活了八百年,也才得了這麼點修為,而掌劫女仙她可是上仙,得有多少修為?如今卻是一個麒麟之怒,把她的一切都抺淨了,如今連我都不如。算不得妖,也算不得仙,更別說是魔了,總之,她現在什麼也不是,你是這個意思吧?」

  問白看她半晌,暗吁長氣,「不錯。」

  一句不錯,讓樂竹靜默了好久,問白不覺嘆了口氣,「妳這是又怎麼了?」

  「算了,」樂竹看著她,「現在先讓她靜靜的養著,其他的,等日後再說。我想著腦袋都快要爆開了。」

  「妳如此煩惱的她的事,究竟是為什麼?」問白頓時有些好奇了,「過去我也救了許多人,也不見妳如此上心。別說她與妳非親非故,她還是天界所有女仙中,最令人可懼的。六界所傳,掌刼女仙連骨子血都是涼的,妳不也聽過許多?」

  「為什麼啊……」樂竹抱著膝,搖搖擺擺的晃著,「或許,覺得她很可憐吧?一個上仙被打成這樣,修為盡失。何況,細想想,她也是忠於西王母之命,不得不為?我聽得許多傳聞,那西王母是頗霸道的,你不也常說昔日那蒼梧與上野之戰,度索山為助中皇一勝,不僅讓掌劫女仙助了兵法,讓中皇兵將大破郎公城,連聖物昆吾劍都賜給中皇了。我想,若掌劫女仙不聽話,肯定會被責罰的,是吧?」

  問白聽了,半晌才點了點頭,「也許吧?好了,咱們去吃點東西,今日妳也算得上忙一整日了,妳應該也餓了。接下來的日子,有得是妳忙碌的。」

  樂竹又回了首,望了冬雪一眼後,才緩緩起了身,拉著問白的袖子晃著走出房門,「咱們今天要吃什麼?去採些野菜和菌菇燉湯可好?等會兒她醒來,也可以喝點湯吧?還是……」

  慢慢的,那腳步聲與細微的談話聲,化成了一片靜默,整個屋裡都悄然無聲,冬雪才又睜開了眼。因為疼,她入眠時深時淺,方才的話,雖然沒聽得完全,心底卻有些明白了。

  不生不滅,不老不死,修為盡失。

  這算得上是業報嗎?即便是奉命執令,卻終究逃不過罪二字,這本是無可推委的。心善如樂竹,可這六界中,如樂竹一般心腸的又能有幾個?再就如問白方才提了,掌劫女仙失蹤,度索山絕不會坐視不管,必定兵將盡數遣出,又或者,如霧海說的,那索仙官史也必出來尋她的。

  霧海……她想起了最初的那一眼,他是如此的恨她,現在呢?他也同那問白與其他人相同嗎?在離開軒轅之時,她是想問他,他還是一如當年那般,認為她是嗜血成性,骨子裡的血是冰涼的女仙嗎?又或者,在她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後,他有些微釋然了?

  她還記得他臉上的笑,笑得勉強又苦澀,像是強掙出來的。

  ——「倘若是我,妳會恨我。倘若不是我,妳會失望。」

  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其實,在夜訪翰青院時,初見到霧海的那一眼,她就認出他來了,只是,仍想親耳聽他說出來。

  突然,她很想見他,即使只有一眼也好。當年若沒有他那句話,或許直到現在,她仍行著殺戮之事,八荒九洲戰事不休,只為不斷的拓展成全著別人所謂的太平,實則吞噬的野心。

  是他讓她找回記憶裡自己年少時的模樣,可就算如此,即便自己離開了度索山,也改變不了昔日自己親手毁了南國的事實,是她讓他失去了曾有的一切,成就了他今日在軒轅中皇麾下與敵人共處的事實。

  思及至此,莫名的惶恐伴隨著身上的痛楚又湧了上來,昔日也曾有著如此揪心的難受,卻也不似今日這般火焚的難熬。像是某種覊絆揪著內心,又像是心上被人剜了一口。她腦海掠過的,盡是他的眉眼,他的神情,他說話的口吻。淡漠的,嘲諷的,苦澀的,亦或是若有似無的關心。

  就如她在臨走前,他問她將去何處,即便那只是順口一問,自己竟也放在心上了?

  淚溢出了眼眶,滑過了面頰,她驚愕的勉強用掌心拭了去,心悸得更甚了。冬雪看著屋樑,恍悠間,似乎看見了那日在翰青院初見他時的模樣,眸光是打量的,笑意是沈潛的,心思是縝密的……

  胸口的疼與背後灼燒的痛讓冬雪不禁咬著牙,閉了眼。連佛陀都渡不了情劫,自己究竟是何時竟動了這絲妄念?

  明地裡,他是中皇重用之人,暗地裡,他是企圖顛覆軒轅的南國子民,而自己是立場與他背道而馳,西王母座下的掌劫女仙,就算不再回到度索山,也斷不得容許自己有這等心思。

  已受了場麒麟之怒,仙火焚身,如今又豈可再添上一筆誅心之劫?

  ==============================

  霧海拿著書卷,目光未曾離過卷上片刻,那神態與往常一般無異。荒泉時不時的斜睇著眼打量,心裡仍是茫茫然,那若有所思的神情,直至一株紅梅枝飛掠過面上,嚇得荒泉頓時回神,引得坐在一旁嗑著瓜子的和風咯咯亂笑,只見霧海正直瞅著自己,面上似笑非笑的。

  「什麼事?」霧海說道。

  荒泉仍是半受驚嚇的,愣愣回道,「什麼?」

  「自前幾日起,你就這麼鬼鬼祟祟的。」霧海說道,「到底有什麼事,值得你這麼出神的看著我?」

  「沒有,沒事。」驚覺那話意不怎麼好,荒泉咧嘴乾笑,「我能有什麼事呢?是吧?和風?」

  見茅頭突然轉向自己,和風呆愣愣的,「問我做什麼?大人是在問你呢!」

  見他佯裝什麼都不知,霧海挑了挑眉,「荒泉,我說過,別隨意揣度我的心思,記得吧?同句話,別讓我再說一次。」

  「荒泉怎敢隨意揣度大人的心思呢?」聞言,荒泉額上沁出了薄汗,「喔!荒泉想起來了,前幾日,大人回東極面見帝君,是有什麼事呢?」

  霧海盯著他半晌,一會兒才說道,「不過就是稟奏帝君,度索山賜下鳴鴻刀一事罷了,能有什麼事?」

  「那帝君的看法是?」荒泉問道。好不容易才把方才的話題轉了舵,這可得繼續下去。

  霧海看著眼前的二人,看得荒泉口乾舌燥,和風也停了嗑瓜子,室內剎時靜得只聽得風聲咻咻。

  「和風,可問出那隻鎮守隘口的麒麟,是誰遣他下來的?」過了許久,霧海問道。

  和風半歪著頭,看著霧海,「呃?大人問的是重岭嗎?」

  「不錯,妳可問出來了?」

  「自大人回軒轅後,我都沒再見到重岭了。」和風說道,「上回他還交待我,他想吃燒豬的,我真拎著去找他時,反倒不見人了。」

  聞言,霧海微擰了眉,卻不說話。尚在東極之時,妙巖宮有過輕微的震蕩,但也不過是一瞬間而己,但能震天動地,絕不會是微小之事。當時的軫宿正從宮外走進,聽得他說了句話。

  麒麟之怒。

  那個時候,帝君面色僅微微一變,卻未曾說過什麼,只附耳軫宿交待了幾句,隨即軫宿就出去了。那場麒麟之怒,難道是重岭的緣故?霧海眸光又落在案上的沙漏上,和風與荒泉兩人相視聳肩,完全不明白他的沈默所為何來。

  「和風,妳再去趟炎洲隘口。」半晌,霧海說道。

  「隘口?大人是要和風去隘口做什麼?」和風問道。

  霧海看著她,「那兒是南國遺族群聚之處,必有幾人曾見過重岭。問問是否能探知麒麟是否曾回去過。這些日子,妳總是往那兒跑,想必也有人見過妳與重岭,所以,妳去是最合適的。」

  「明白了。我這就去。」和風笑瞇瞇的,瞬時又幻化成了那小鶈雀,振了振翅膀迍飛出去。

  荒泉看著霧海,只見他面無表情的,不禁嚥了嚥唾沬,心上突突亂跳,只得啞著嗓子,「大人……」

  「荒泉,明日有朝會,召雲必會上朝,你尋個機會,去找飛簾。」霧海見他如此模樣,心上不禁泛笑,卻仍是淡著一張臉說道。

  荒泉心上鬆了鬆,揖身說道,「大人可是要荒泉傳話?」

  霧海緩緩起身,行至方才信手一拈的紅梅枝旁,將它自柱上取了出來,「問問飛簾,那把鳴鴻宮是否有如我所交待的,將它懸掛在讓人可忽略又仿似見過之處。」

  可忽略又仿似見過之處?荒泉有些啞口了,他看著霧海。

  「怎麼?又有困難了?」霧海問道。

  見他如此一問,荒泉搖了搖頭,「不,荒泉在想,這可忽略又仿似見過之處的意思。」

  「你這麼跟她說,她自然清楚。」霧海說道,「這幾日,召雲未有任何異樣,想必尚未察覺那鳴鴻刀,而那日御宴,掌劫女仙所提行祭一事,召雲必然會向飛簾提及,這件事,想推也是推不得的。若想取得中皇的信任,與召雲卸下心防,這立春之祭無可避免,而能不能成,就看飛簾如何說服大卜女官,這件事絕對緩不得。欽天宮三千年未曾行祭典之禮,若今年大女官願意現身為軒轅行這立春之祭,對軒轅百姓與中皇而言,算得上是大事。這件事,關係著日後的作為,飛簾必然明白。」

  立春之祭?

  荒泉聽著,這話與軫宿所言竟是不差,卻說道,「倘若欽天宮仍不願行這立春之祭呢?雖說飛簾機智伶俐,但這大卜女官是出了名的性情執拗,飛簾真能說服大卜女官嗎?」

  霧海看著手中的紅梅,出了一會兒神,才淡道,「這就得看飛簾如何行事了。當日她既能讓大卜女官走出欽天宮赴宴,就該也有能力讓大卜女官行立春之祭。」

  「大人,荒泉以為,赴宴與行祭天之禮仍是有著相當懸殊的差別。」荒泉說道,「行祭天之禮,等同大卜女官已認同軒轅與中皇,這與她素來的心願並不相符,尤其南王與刑天這件事,她始終未曾放下,就算飛簾再怎麼能幹,也不一定有方法使大卜女官改變心意,願意行這祭天之禮。」

  霧海說道,「在上次御宴之後,大卜女官赴宴,讓召雲對飛簾可說是有著些許的信任,但並不代表就如飛簾昔日對我所說的,雙邊討好。倘若飛簾能說服大卜女官行春之祭典,就代表了大卜女官願為顧及大局而屈就自己,相同的,明硯閣那兒,也就對飛簾與欽天宮多了幾分信任。」

  荒泉看著霧海,心中頗為不安的,「大人,這是將賭注壓在飛簾上?」

  霧海側首望著荒泉,「不是賭注,而是她非做到不可。」

  荒泉看著霧海,訥訥問道,「萬一到了立春之日,欽天宮仍不願為軒轅行祭天之典……」

  「萬一欽天宮還如此不聽話,那麼,留著也無用了。」霧海說道。

  聞言,荒泉直感到喉際一陣哽痛,他望著霧海那一如過往,看不出任何喜怒的臉,啞嗓說道,「大人這是要犧牲飛簾?」

  霧海微抬了眼,「我有說是飛簾嗎?你把我的話帶到,她自然明白該如何做。」

  荒泉暗吁長氣,只得揖身說道,「荒泉明白了。」

  霧海緩緩舉了掌,荒泉雖仍是有千般疑慮,但見霧海卻是不願再談,只得耐著性子,退出屋內。待一室無人,霧海的目光不由得又掠過案上插瓶的紅梅花。

  極豔的紅,瑰麗似染了天際一線的火焚雲燒,更像昔日她立於戰火之中,手提長劍,衣帶飄飄的模樣。不知為何,看著梅花,總會想到她。想必她現在是在南荒吧?

  憶起昔日於東極時,青玄帝君曾提及,掌劫女仙原是天妃娘娘隨身女仙,但在一次蟠桃盛宴中,被西王母看中了,向天妃娘娘硬討了去,礙於當時眾神臉面,迫於無法,天妃只得親口允了,將自己心中第一得意之人贈予了西王母。

  難道,她是想回天妃那兒?

  霧海思索半晌,卻是無奈一笑了。近來思緒飄忽不定是怎麼回事?老想起冬雪的事來?除卻南國之事,自己向來對任何人,事,物是不怎麼上心的,就如帝君諄諄諄告誡,別讓人洞悉了心思。這麼長的日子以來,自己總是謹慎而縝密的不讓任人何接近自己,即使是跟隨自己多年的荒泉與和風。

  而那一刻,卻是徹頭徹尾的走樣了,當她撫平那深擰眉心那一刻。

  他不該問她,她將去何處,這代表了荒泉的話,對了一半。

  霧海將眸光自紅梅移開,卻見和風正瞪著眼瞧著自己,他心上一愕,耳畔隨即迍入了她半似調侃半似抱怨的嗓音。

  「真難得我們家的大人竟會出神到連有人進了院府還不知道的。」

  霧海淡淡說道,「想事情罷了,妳如此早就回來,想必都探察得十分清楚?可有遺漏的?」

  「自然是清楚的,和風辦事可不隨隨便便的。」和風一屁股坐在蒲團上,「我順著隘口飛至火炎之山,見著有人就問他一問,問了好幾人,大約問出來了。」和風說道,「那重岭,應是回天界去了,說是有個青衣打扮的人同他說了幾句話,就回天上去了,這幾日都沒再回來過。」

  回天界去了?霧海支額睇著和風,只見她也看著自己,一臉頗感無奈的神情。

  「我問了幾個在隘口與火炎之山的人,他們都說,在重岭回去前幾日,發生了件怪事。說是天色突然變得極暗,原以為是天色要變了,沒過多久,火炎之山竟是些微的震蘯起來,但隘口那兒卻是沒什麼動靜。我想想也是,若隘口也察覺了,軒轅宮中自然會是派人察看的。」和風說道。

  「那火炎之山的人,可有再說了什麼?」霧海問道。

  和風看著霧海半晌,眸子咕嚕咕嚕的轉,神情怪異極了,看得霧海不覺挑眉瞪視,「究竟是怎麼回事?說。」

  「我在探察時,恰恰遇見了五兒,當日她在火炎之山採藥草。」和風囁囁嚅嚅的說道,「五兒說,那時突然出現了仙障,讓她險些出不去,當下嚇得半死。」

  出現了仙障?霧海眸光瞬了瞬,心上明白了三分,「妳說,五兒?可是之前飛簾於炎洲時,與她常在一起的那個?」

  「是她沒錯。」和風說道,「五兒說了,自飛簾入軒轅後,這採藥的工作就落在她身上了。那重岭曾對我說過,守在隘口是很煩悶無聊的,所以常會四處逛,所以五兒也曾見過他。」

  霧海睇看著和風,「說下去。」

  看著霧海的神情,和風直打哆嗦,只得又慢慢說道,「五兒說,那一日見到一隻現了真身的麒麟獸和一個漂亮的女仙不知怎麼的,就打了起來。先是四周突然現了仙障,障內全是火燃之氣,五兒以為自己會這麼死了,突然間那女仙竟是被一團火球給捲了出去,那一刻,突然天搖地動的,但也不過是瞬間的事,不消多久,天地就靜了下來,連天色都明了。五兒還說了,當那女仙被捲出天時,那隻麒麟還狂笑,似乎頗為得意。」

  霧海聽著,心上頓時一沈,「她可有說,那女仙是什麼樣子?」

  「我有問了,」和風說道,「五兒說,那女仙極美的,一身的紅衣裳,面龐同雪色一般白,絕色也不過如此。還說了,那女仙似乎頗懂陣法,但想那麒麟獸可是上古神獸,天尊方開天地之元時,就同於天地而生,一個女仙怎可能打得過呢?」

  一身的紅衣裳,面龐同雪色一般,又是懂奇門兵將陣法,策使鬼神之書奧秘的,除了度索山的掌劫女仙之外,還能有那位上仙懂得的?看著案上的沙漏,霧海眸光瞬也不瞬,卻連一句話也無。和風不安的看著霧海,見他面容似有著惱怒與不安,那神情竟是過去未曾見的。

  「大人,你怎麼了?」過了許久,和風不得不開口問了,「你臉色青白一陣的,要不要和風替你倒杯茶?」

  霧海淡道,「沒事,妳先下去歇息吧。」

  和風聽著,心裡委實不安,但見霧海與平日極為不同,只得伏身說道,「和風先下去了,若大人有事,請再喚和風一聲。」

  他不語,腦中閃過的,是最後見她的那一眼,與佇立雪地中的紅色身影。傳聞中,沒有一位上仙能逃得過那震天撼地的怒吼與仙火焚身,一旦受麒麟火焚,必然灰飛煙滅,再無生機。

  他緩緩抬首,看著那紅梅花。即便她是個上仙,又怎可能逃得過那欲至於死的麒麟之怒?思及至此,霧海開嗓喚了,「和風。」

  徘徊穿堂之外的身影聽得了叫喚,急急迍伏在他跟前,「大人?」

  「妳方才說,有人同重岭說了幾句,他就回天界了,是嗎?」霧海問道。

  「聽來是這樣的,不錯。」和風說道,「大人可是又要回東極找帝君?」

  霧海緩緩起身,「我幾時說要回東極了?」

  「大人不是想打聽那重岭的去處?」和風有些不明白了,「那麒麟是天界來的,自然找帝君問問最清楚了。」

  「明日,去一趟隘口與蔓渠之山。」霧海說道。

  「隘口和蔓渠之山?」和風問道,「大人可是要和風去傳話,還是……」

  「若依五兒所說,那女仙必是掌劫女仙。如今被麒麟之怒仙火所焚,只怕也兇多吉少了,那場震天撼地的搖動,度索山不可能亳無動靜,倘若掌劫女仙又遲遲未歸,西王母必然派兵遣將尋人,只怕連索仙官史都要盡出了。叫刑天準備一下,倘若度索山真要遷怒,怕又有一場爭執。」

  「會是如此嗎?」和風說道,「就為了一場麒麟之怒,炎洲又會受累?」

  「不是為了麒麟之怒,而是為了掌劫女仙的失蹤。」霧海說道,「掌劫女仙仙降軒轅,是為了賜刀,如今事成,必回去覆命。可如今女仙失蹤,西王母會疑心的,必是妖魔冥三界與南國遺族。回隘口,是為通知刑天與巫老,就怕西王母會藉此名義,讓中皇出兵火炎之山。去蔓渠山,告知臥籬這件事,讓他封山,以護妖界。雖說她本就無意回到度索山,但天地震蕩,雖說軒轅未引起太大的震動,但想必這八荒九洲也也感受這不尋常之處,難保度索山未受到影響。倘若真是如此,必然引起天界議論,加上刑天未死的傳聞,單憑賜刀一事,就可推測度索山對南國遺族不懷善念。現下有這樣的機會,又豈會錯失的?」

  和風聽了,心上揪了揪,忍不住問道,「大人,倘若度索山真要軒轅出兵攻打火炎之山與炎洲,刑天哥哥和巫老他們怎麼辦?如今刑天哥哥與普通人沒什麼兩樣,怎擋得了軒轅的兵馬呢?」

  霧海看著紅了眼的和風,「放心,沒事的。」

  「怎麼可能沒事?」和風急得直跳腳,「宰女大人一直處心積慮的出兵隘口,大人是最清楚的,倘若度索山真尋人尋到炎洲,宰女大人加油添火一番,西王母豈有輕易放過的?傳言,當初就是因為有掌劫女仙一道仙諭,中皇懾於天禍降臨,才會一再拒絕了宰女大人進言攻打炎洲。就如大人說的,即便掌劫女仙原就不打算回西王母那處,大人必也清楚她在離宮前定是有所安排的,可如今女仙卻是生死未卜,依和風看來,只怕是兇多吉少了。」

  「只要妖魔兩界聯手,就算有十個中皇也不足懼了。」霧海坐進臥榻,緩緩說道,「妖界臥籬遍及八荒九洲的名聲,可不是白叫著的。連魔界稷王都不願與他為敵,妳還會認為軒轅敢輕舉進兵炎洲嗎?」

  妖魔兩界?

  和風怔了怔,呆愣望著霧海,「大人幾時與魔界有干係的?再說了,南國向來與他們亳無干係,妖魔兩界怎會幫南國呢?再說了,撇開天界不談,妖魔冥三界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彼此又不相幫襯的,若真戰禍興起,誰又顧得了誰呢?」

  霧海深看著她,「我自有打算。」

  和風看著霧海的神情,竟是有些可懼,她隨即搖了搖頭,「和風多嘴了。」

  「這兩件事,速速去辦。」霧海說道,「我出門幾日,不在的時間裡,妳同荒泉看好院府。倘若中皇或召雲遣人過來,想個法子搪塞過去,可懂得?」

  「懂得。」和風點了點頭,「大人可還有要交待的事?」

  霧海舉了掌,不再說話,和風見了,隨即伏了伏身子,「那,和風這就去隘口。」

  語落,她迍飛出了穿堂,空氣中留著微微的啪啪之聲。霧海暗吁長氣,不覺以指揉了揉眉心,頓時又是一愣。他憶起了冬雪那微涼的指尖,曾輕輕緩緩的撫過眉間,那份微涼,就如同那日方落的雪。

  當時,冬雪說過,一別再也不得相見,如今算不算得上是一語成讖?

  相隔三千年,她將他當時那句話擱在心上,尋他尋了那麼久,如今卻是換她讓自己懸心了。看著靜靜綻放,無聲無語的紅梅花,幻覺裡,似看見了她被那狂焰的烈火直捲而出,一身的紅衣染了血,濺飛了天際。

  當和風述說著五兒所見之事,心上似被剜了一口。女仙之死,天地之間盡化為沙塵,那兒尋得了魂魄?他從未曾明瞭,所謂的罣礙是什麼,直到那日回到東極,帝君直視著他半晌,隨即臉上一抺淡笑。

  當時的他仍是一如往日般的靜坐著,直至青玄說道,「記不記得,我曾對你說過,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霧海慢慢睜開了眼,才回道,「永遠別讓人看出來,你在想什麼。」

  「但為什麼,你卻讓我看出來了?」青玄嘆了口氣,緩緩起身,「你的心,不若過去般平靜。」

  霧海一愕,看著青玄仿若閒散,卻是精明的目光。

  「告訴我,孰重孰輕?」青玄問道。

  霧海抬首望著青玄,「大局。」

  「是嗎?只怕你心口不一。」青玄說道,「一旦心有罣礙,你現在所說的大局,還會是你眼中的大局嗎?」

  霧海心上掙扎了半晌,竟是無話可答,卻見青玄又問了,「你曾問我,神與魔,究竟有何不同。現在,換我問你,掌劫女仙與冬雪,有何不同?」

  他看著青玄,竟是無言以對。

  「你不用告訴我。單憑從你的神情看來,只怕你自己並不明白,這掌劫女仙在你的心裡,究竟佔有多少份量。」青玄說道,「所以我才問你,你心中以為的大局,仍是昔日你所盤算計劃的?還是為逞自己一時之快?」

  「我與掌劫女仙……」

  「即便她想離開度索山,又豈是如此容易的?」不待霧海說完,青玄冷冷問道,「當你告訴我,她將鳴鴻刀交給你時,我就能想像出西王母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就算你想助她,你以為助得過嗎?真助了掌劫女仙,你又是將用何種身份助她?是軒轅的重臣?亦或東極的弟子?你若以軒轅的身份助她逃離度索山,可算得上是軒轅背棄了西王母,等同將軒轅國內百姓推向一場災厄,若是東極與度索山為敵,該是為蒼梧天下之爭?還是為了你與掌劫女仙之事?」

  霧海倚在榻上,以手支額,望著案上的沙漏。帝君的疑問,如已是微微漣漪的湖面,剎時狂風驟起,漾起了波瀾。即便要處理冬雪一事,如今卻也無從著手,縱要尋她,也必得需在度索山行動前盡數安排好之後再說。

  現下細想,妖界自有臥籬守護,單憑臥籬的修行,守護九洲妖界眾生萬象已然足夠,而與臥籬算得上是頗有交情,若炎洲需得一助,求他是可行的,唯一未有把握的,卻是魔界稷王。

  稷王……霧海暗吁長氣。該來的總是無法閃躲,只是時機的問題罷了。幼時的記憶雖已然斑駁,卻仍有著些微的印象。逃離,追趕,一次又一次的扼殺,最終仍是未能得以保全,直到南王伸出了援手,以蚩尤與刑天威懾九洲戰神之名,自己與巫老才得以存活。

  巫老始終不願再提及魔界之事,但不代表就熬得過去,若為保全真正的太平,一如帝君所說的,所涉五界,每個人都不免得面對昔日所曾犯下的錯。一如巫老面對稷王,稷王面對未曾謀面的自己,度索山面對真正統籌皇家氣運的四御帝君,軒轅面對昔日因仰仗度索山,不惜扼殺同根之生的血親。

  這一次,沒有任何一界能逃出不被牽扯的運數,唯一可議的,就是重岭。

  他既助了和風,又親手殺了西王母最鍾愛的掌劫女仙,由此可知,他是傾向南國一方的,但天界中,唯一可讓麒麟動身至三界鎮守的遠古上神,會有誰?若依帝君所言,清微天是可忽略的,那就與天尊無涉才是?

  他取起沙漏,反覆把玩,目光卻是暗了下來。那麼,冬雪這件事,該記在誰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