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赛打麦
九月秋风阵阵,凉意渐浓。京州的郊野,绿树尖梢已染上金黄,少许红枫已露出艳色,层层叠叠正是好风景。南飞的雁群啼鸣阵阵,平添了一份萧瑟。
随它们一同南去的,还有自京州郡主府出发的一顶花轿。
此番嫁入雍州王府的,正是当今圣上的表妹,当朝太后唯一的侄女——荣阳郡主季瑶光。此番出嫁,陪嫁侍女三十,珠宝百箱,锦缎千匹,金银万两,随行侍卫两百人,浩浩荡荡的队伍自京州南门出发,行了整整半月才到雍州境内。
期间郡主不哭不闹,安静得过分,浑不似刚得知要嫁给雍王时那般抵死不从的样子。
负责送亲的将军将人交接给雍王府派来迎亲的将官,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今天是九月二十八日,未误郡主完婚,在下总算是不负圣上与太后之托。白将军,郡主及陪嫁之物,便完完整整交于你了。”
“梁兄放心,我自当保郡主周全。梁兄可安心回去复命了。”
“如此,告辞!”
“恕不远送!”
留下十个身手不凡的侍卫,梁平带着其余人等绝尘而去。
白敬烽将圣旨交于副将贴身收好,领着近五十人的队伍向驿站去了。荣阳郡主和雍王的大婚之日是十月初五,由雍州边境前往州城梵河仍需三日,今日天色近晚,先安排郡主住在驿站,明日出发。
“范思远,你带着这些侍女和杂物先回去王府吧,同王爷说郡主已安全到了。”
“是。”
白敬烽让侍女带郡主进房间休息,自己也寻了一楼的房间住下了。
听闻荣阳郡主自小父母双亡,由太后养在宫里一手带大,性格被宠得无法无天,这次要她嫁入雍州,无非是因为圣上重病,太后怕其它亲王包藏祸心伺机而动,又因雍王于一干亲王中声望最重,故而遣心腹来做眼线罢了。
然而对许太后这番苦心,白敬烽却是嗤之以鼻,他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他家王爷能不知道吗?料想郡主花花肠子再多,也不可能抓住他的把柄。太后这美人计算是落了空了。
白敬烽打了个哈欠,心道自己想这么多干什么?横竖三天过完,任务也就完成了。白敬烽往床上一躺,小调刚哼了一句,副官蒋桐就一把撞开了门。
“将军!将军!不好了!”
“吵吵什么!怎么了!”
副官一脸惊恐:“郡主服毒了!大口大口吐血!”
白敬烽身如磐石。
副官更加惶恐:“将……将军?”
“备马……”
“什么?”
“备马!”白敬烽冲出门,“快去追梁平将军回来!快啊!”
副官愣了一秒,一边按住发疯的将军一边叫人:“快快快!找医生!十里八乡的大夫都给老子捆来!救不活郡主大家都要完蛋!”
等大夫被捆来的时间里,郡主身边留下伺候的五个侍女已经哭晕了三个,还有两个目光发直,显然是心态已经崩了。白敬烽一言不发地看着昏迷在床的季瑶光,如果不是蒋桐一直死死按住他,他已经冲上去摇骰子一样开始晃人了。
一刻钟不到,士兵们纷纷架着不知从哪里找到的大夫回到了驿站,其中一个还只穿着里衣,显然是被从被窝里拖出来的。
白敬烽的目光在他们中转了几圈,锁定了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床:“半个时辰之内救醒郡主。”
老大夫的胡子颤抖了一下:“草,草民尽力,尽力……”
他上前察看了一下郡主的眼动和鼻息,又摸了摸脉象,吞吞吐吐地说:“这个……可知郡主服的是什么毒?”
还醒着的侍女面如死灰:“没有发现药瓶,郡主应该是在路上就丢掉了。”
老大夫身体一颤:“那,那草民也无能为力了……”
蒋桐在白敬烽说话前抢声道:“换人!换一个看看!”
绑来的七八个大夫挨个儿上去看了一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毒,谁也不敢轻易动手治疗,于是纷纷告罪。
白敬烽问:“你们真的不治?”
“草民不敢啊……”“草民也不敢……”“草民也……”
“好。”他和善地笑了,“既然如此,大家就一起为郡主陪葬吧,人多热闹,呵呵。”
穿着里衣的大夫战战兢兢地挪出半步:“草民愿意……试一试……”
白敬烽笑得十分瘆人:“试。”
大夫从口袋里掏出针灸包,在周围灼热的目光中对着郡主脖子上扎了一针。
郡主眉头皱了皱,嘤咛一声,“啊……”
白敬烽大吼一声:“你是不是把她扎疼了?!”
大夫给他吓得手抖,有一针扎出了血,还没来得及拔出来屁股上就挨了一脚。
“混蛋!你到底会不会啊!扎出血了都!”白敬烽还想再补一脚,被蒋桐拉住了:“将军!你冷静点!大夫有在努力了!”
大夫委委屈屈地重新找位置,终于在白敬烽粗犷的咋呼声中扎完了十二针。
郡主眼皮动了动,嘴边流出一行紫黑色的血,呼吸也平稳了一些。
大夫擦了擦汗:“这只是暂时之法,要治好郡主,还是要知道究竟服了什么药。”
白敬烽捂着心口平复心情:“没事没事,能撑过三天……呃,我是说,入了王府王爷自然能找到更好的方法救治郡主。”
蒋桐接过话头:“行了行了,都回去吧,今天的事情嘴上都把好关,要是泄露半个字,当心你们的脑袋!”
话音刚落已是人去房空,白敬烽没说话,铁钳一般的大手抓住了蒋桐的肩头:“蒋桐,等不了了,我看还是有必要现在,立刻,马上启程把郡主送到梵河,你说呢?”
蒋桐看了他几秒:“……我这就去传令启程。”
“快去快去!”白敬烽又看了一眼还清醒的两个侍女,“等会我多找辆马车,你们俩记得把那三个抬上去带着一起走。”
见郡主好转,侍女也精神了一些:“是,将军。”
白敬烽这次领的人也就十几个,跑起来也是快马加鞭,竟然半个时辰就赶上了范思的队伍。
范思远目瞪口呆:“将军,你这是?”
白敬烽瞟了他一眼就驾马插到了前面:“计划有变!我领郡主等人先行,你们押后!”
看着白敬烽十几人“嗖嗖嗖”地没了影子,范思远一头雾水。
“不是还有很多天才到日子吗?将军这么急着赶回梵河干什么?”话说跑这么快不怕颠着郡主吗……
左校尉快跑了几步追上范思远的马:“都统,我们需要加快速度吗?”
“不用了,将军没有下令。原速前进。”
“是!”
没日没夜奔了两天,白敬烽终于赶到了梵河城。
先锋通知了王府,所以雍王府的护卫队已在城门等候了。
雍王府护卫统领陆少霖与白敬烽抱拳行礼:“白将军一路奔波辛苦了,只是时间尚有闲余,将军为何如此着急?”
白敬烽挤出笑容:“郡主安危事关重大,快些好,快些好!人我已带到,物资我让范思押送了,过一天也会到,如此接下来就麻烦陆总管了,末将这就回军中了告辞!”
陆少霖还没回过神来:“白将军……”
已经没影了。
陆少霖:“……列队保护郡主车马,回王府。”
“等一下!等一下!”一个侍女跳下马车向前奔来,“大人!快,快叫大夫,郡主,郡主又吐血了!”
陆少霖:“……又?”
侍女哀嚎:“大人!”
陆少霖皱眉:“于砚,你去看看!”
名叫于砚的侍卫领命,随侍女去了郡主的马车,不多时便脸色难看地回来了:“大人,郡主已中毒多时,怕是只剩一口气了,如不赶快医治,性命难保!”
陆少霖看了一眼白敬烽离去的方向,嘴角抽搐。
于砚急道:“大人?”
陆少霖咬牙:“快马加鞭赶回王府!”
他已经想好了,如果喜事变丧事,他就算追到天崖海角也一定要剁了白敬烽喂猪!!!
彼时已近深夜,陆少霖领着人马在街道上疾驰而过,跑了一刻钟才回到王府。
雍王正与幕僚商讨要事,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动静,下一刻大厅的门便被人用力推开。
陆少霖神色紧绷:“王爷!属下有要事禀告!”
雍王眼神快速环视了一圈:“没有外人,说。”
陆少霖单膝跪地:“荣阳郡主到城中时已身重剧毒,性命危在旦夕!属下无能,只能快马赶回将郡主带回府中救治!”
雍王愣了一下:“元壹何在?”
一个青袍居士连忙对陆少霖说:“此刻应在东偏阁药房,陆总管快去找吧!”
陆少霖急退寻人,留下一众谋士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一个资历较老的谋士揖道:“王爷,郡主还未入王府就身重剧毒,这事足以治一个看护不力之罪啊,王爷还是早做准备!”
不少人都附和老谋士的意见,认为太后欲舍郡主一人来削弱整个雍州。
方才说话的青袍居士却不同意:“荣阳郡主是太后身边极为亲近之人,若用作弃子,实在是太过浪费,依在下之见,此事必然另有隐情。何况公主何时中毒、是自愿抑或被强迫还不清楚,先生也太急着给太后扣帽子了。”
“你这后生,京州那群人对王爷早有戒备,暗地里不知使了多少肮脏手段,你知道什么?”
雍王皱了下眉:“蔺老先生,注意言辞。”居士笑了笑,补充道:“当今圣上能负贤德之名,能当忠孝之义,太后更是母仪天下,心系苍生,圣上为君,王爷为臣,我等只是泛泛庶民,言语之间,还是避免太过不敬,以防给有心人听了去,当成把柄,您说是吧?”
谋士瞪了居士一眼,悻悻然退开。
雍王将一切收归眼底:“今日先议到此,各位辛苦了。”
等人都走完,他转向居士:“丹尘。”
沈丹尘道:“蔺老先生德高望重,方才也是心急之言,下次不可再冲撞他……属下明白您要说什么,不会再犯。”
“郡主的事情,你怎么看?”
“有两种可能。其一,有人想谋害郡主,以此挑拨圣上与您的关系;其二,郡主……是自己服的毒。听闻圣旨下达之时,荣阳郡主绝食三日抵抗,还剪碎了太后亲自挑选的嫁衣,”沈丹尘叹气,“早闻这位郡主骄纵惯了,却没想到竟连自己的命也不当回事,说抗旨就抗旨,什么都舍得,倒还让我有些欣赏了。”
雍王看了看手心:“但愿她无事。”
沈丹尘点头:“那是自然,有些时候,活人可比死人好对付。”
元壹本是一道人,云游天下之时学会一手精湛医术,后来因失手伤人险些被糊涂官吏砍了脑袋,被雍王救下后便留在王府当了医生,医好了不少府中之人的怪病旧疾,然而,面对奄奄一息的郡主他却束手无策。郡主服的毒药早已化进血脉走遍全身,再加上路途颠簸得不到及时救治,除非有起死回生之术,否则断无救治可能。
看着郡主的呼吸脉搏一点点沉下去,他只能无奈地摇头,出去找雍王复命了。
好不容易看到希望的几个侍女陷入了更深的绝望之中。原本在驿站还能找借口趁乱逃走,现在已经到了王府,郡主一升天,她们第一个就得陪葬。
元壹领着雍王,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一片惨叫,心里也是自责不已:“郡主中毒已深,属下无能。王爷,还请您节哀……”
他手刚放到门上,房门就从里面被大力地撞开,重重打在了他的鼻梁上,几个侍女争先恐后地冲出门大叫着跑远了。
门内烛火晃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元壹捂着鼻子眼泪直流:“干吗跟见鬼似的!”
雍王看了一眼侍女们逃窜的背影,迈进了房间。
元壹也跟着走进门,按着鼻子不忘报丧:“斯人已去,王爷您节——”
床上坐着的人缓缓转头看向他们,神情呆滞。
元壹松开手,咽了一口口水:“……哀。”
坐着的人眨了一下眼,努力地想看清站着的两个人。
两边对峙了几秒,床上的人忽然重重往后倒了回去,喃喃了一句什么。
元壹半天才想起怎么说话:“这,我,她……怎么可能?!”
不说话还好,床上的人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猛然睁眼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不是梦……你们是谁?!”
雍王没说话,用眼神示意元壹上前去看看。
元壹上前两步:“郡主,你……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一声元壹的鼻血喷了出来。
床上的人警惕地往里缩了缩,余光才看到这根本不是自己的房间。
……不光不是自己的房间,这连现代人的房间都不是。
她头脑发蒙地左看右看:“郡主?谁?我吗?”
什么情况?我穿越了?莫名其妙啊喂!我怎么穿越的?操,头疼,到底咋回事儿啊?!
雍王低声道,“元壹?”
元壹又上前两步试探道:“郡主,我帮你把个脉……看一看?”
雍王将目光转回床上的女子,看她的神情不像在装,但为何除了茫然还这么焦躁?莫非她其实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元壹走到床边伸出手:“郡主——”
郡主一脸戒备:“别过来!”
雍王道:“这位是大夫。”
元壹也跟着说:“对对对,我是府中最好的大夫,郡主你身上的毒还未解,让我帮你看一下?”
郡主吼道:“我不要!”
如此中气十足的声音,让元壹的心灵受到了极大震动。几分钟前还有出气儿没进气儿的人,现在竟然看上去生龙活虎?!难道真有起死回生之法?到底是什么原因一定要查个明白!
“郡主不要害怕,在下只是帮你诊脉!”
郡主眼神一变,脑海中出现了种种不可描述的场景,全身用力地拒绝:“走开啊啊啊!不要过来!”
元壹刚刚碰到她的衣袖,就感到身体一轻。在雍王看似不动声色实则瞳孔放大的眼神中,他飞了起来,以一个优美的弧度落在了离床五尺远的地方,鼻梁磕在了衣柜上。
元壹抱着头在地上缩成了一团:“断了断了断了!我的鼻子啊啊啊!”
剩下一站一坐的两个人都愣了。
雍王内心无数念头闪过,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好功夫。”
郡主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地上捂着鼻子泪流满面的医生,最后看向了离窗八尺远的王爷。
久经沙场的雍王从她的视线中感受到了杀意。
好功夫的郡主本人此刻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尽管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自己在哪个时空以及他们说的郡主是谁,但是很明显郡主和这个王爷身份都不一般,所以打晕眼前这个人逃走应该不是正确的选择。
犹豫了一下,她放松了拳头。
雍王握在身侧的手也放松了了下来,说实话,他很怀疑自己能不能受得住她一拳。
郡主深吸一口气,但是实验一下刚才是不是巧合还是很有必要的。她眼色一变,气沉丹田,“嚯”地一拳捣向了床头的木板。
一声闷响,梨花木雕的靠背上出现了一个碗大的坑。
雍王感觉那一拳就好像打在自己的胸口上。
郡主收回手揉了揉,很满意这个下马威:“那个……我可能是因为中毒所以记忆出了点问题?这位……呃,王爷?能否告知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是谁?我是谁?这是哪儿?”
雍王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说出来的话却和问题毫无关联:“看来你没事。”
虽然从未谋面,她却从这简短的话中听出了感激,正要再问,陆少霖左右手一边拉着一个方才夺门而出的侍女回来了:“王爷!郡主怎么样了?这两个侍女一直在说瞎话……”
看到床上的郡主和地上的元壹,再看到床头板上的坑,他一愣:“……这是……什么情况?”
雍王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郡主,“侍女留下,随我来。”
“是。”陆少霖上前扶起元壹,跟着雍王出了门。
两个侍女挤在门边,不敢再跑,惊恐地瞪着郡主。
“呃……所以你们是负责照顾我的人?”
侍女点头。
“你们为什么这么害怕?”
一个侍女战战兢兢道:“因为,郡主你刚刚已经,没气了……”
“啊,起死回生。”郡主点头,“那是有点吓人。”
侍女点头。
“但是我活着总比死了好吧?是不是我死了你们也没的活?”
侍女点头。
“那还愣着干吗呀?我活了耶!你们不用死了,还不开心?”
侍女们对视一眼,好像……挺有道理的。
两人上前嘘寒问暖,郡主长郡主短。
从她们口中,她得知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当今太后唯一的侄女,封号荣阳的尊贵的郡主,名叫季瑶光,奉旨嫁给分封至雍州的亲王孟见陵,也就是刚才那个杵在门口的大高个儿。
还有四天,她就要成亲了。
听完自己的生平,季瑶光接着了解到自己为了拒绝成婚不惜服毒自尽,不禁深深地唾弃这种轻视生命的行为。
你妈的,原来自己会穿越都是因为这个白痴郡主自尽了啊!你干什么不行为什么要自尽啊!
她看了看身边的两个侍女:“你们都是原先就在我身边服侍的?”
“是,还有陪嫁的二十五个侍女在后面。另外有三个刚才跑得快没被陆总管抓住。”
季瑶光嘴角抽搐了一下:“三十个人伺候,你们是打算一人一天一个月不重样吗?”
“她们也都是郡主您府中的奴婢,但不是近身伺候的,如果您不喜欢,差她们去王府其他地方干活就是。”
“我想也是,那么多人跟在眼前转来转去多不方便,本郡主有你们就够了。”
侍女们微妙地脸红了一下,:谢郡主垂爱。”
“你们都叫什么名字?说来我听听。”
“奴婢紫菱。”“奴婢绿萍。”
季瑶光露出地铁老头看手机的表情:“太不吉利了。”
侍女们:?
她思索了一下,大手一挥:“为了庆祝本郡主起死回生,现在给你们重新赐名!本神威盖世的郡主的贴身侍女怎么能叫这么普通的名字?听好了,从今天起,你们就叫花椒和茴香!”
侍女们:?!
花椒:“郡主您要不再考虑一下……”
季瑶光揉了揉肚子:“好饿啊,说得我想吃火锅了。”
茴香扶额,丢给花椒一个“认命吧”的眼神:“奴婢这就差人去准备饭菜。”
季瑶光两眼放光:“把最好的酒菜都端上来!”
花椒端茶:“郡主,这回你死里逃生,又失去记忆,你想好以后在王府要怎么生活了吗?”
季瑶光思索了片刻:“你是说如何向太后回报?”
花椒道:“太后对郡主疼爱有加,寄予厚望,若是料知郡主会以死相抗,想是不会这般罔顾郡主意愿的。而雍王势力庞大,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纵然郡主失忆也不会疏于防备,郡主,您想好如何站边了吗?”
季瑶光沉吟了一下,“花椒,你跟我说实话,你们是不是太后派来监视我的?”
花椒坦然地跪下:“奴婢今生今世只忠于郡主一人,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郡主能生活得幸福,如果郡主怀疑奴婢,将我调去其他地方便是。”
季瑶光让她起来:“我不想参与那些复杂的争斗,日后诸多事务,还须你和茴香多费心。”
花椒笑道:“郡主放心,我等自当尽力保护郡主周全。”
季瑶光刚松了一口气,突然茴香推开门:“郡主!不妙啦!”
季瑶光一愣:“怎么了?!”
“得知郡主身体恢复,侧王妃来看您,说一会直接邀郡主用晚膳,已经准备好了,王爷也同意了。”
季瑶光内心一震——来了!侧室的挑衅!我这个正妃肯定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鼻孔旁边一颗痣,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啊!怎么办,她会不会给我下毒?或者是设计陷害我把我关起来折磨我?
“……郡主,郡主?您在听吗?”
“啊在听在听,你接着说。”
“她们不会为难您的,再说,您身份尊贵,她们跟您过不去是自找苦吃。”
季瑶光内心再次一震——她们?!雍王不只一个侧妃?也是,偌大王府就一个侧妃也不太可能。
她有点怂:“那个,茴香啊,你们陪我一起去吧?”
花椒看出她在紧张,连忙安慰道:“郡主,到时候我们就在岸边等着,您要是不想留了,就说身体不适想回去休息,她们若是不依不饶,您就直接走人。”
“好,好吧。”
行至湖边,筵席设在湖心凉亭,有石阶一路铺过去。
季瑶光深吸一口气,整理心情摆出一个郡主该有的姿态,嘴角上扬走向凉亭。
“郡主来了。”“见过郡主。”
季瑶光还没张嘴,笑容就凝固了。
简略地扫了一圈,桌上至少有七个人。
……葫芦娃侧妃团吗?雍王你不怕劳累过度肾虚吗???
季瑶光用出了全身的力气才把表情找回来:“今日多谢各位姐妹的盛情款待,瑶光在此谢过了。”
一个坐在主位旁姿容绝色的红衣女子冷淡地客套道:“郡主太客气了,过不了几天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季瑶光小心地扶着凳子坐在主位上,目光在一张张娇艳的脸蛋中逡巡。这个蓝衣服的怎么看都不超过十八岁吧?那两个绿衣的最多十六岁啊!还有旁边这两个娃娃脸……根本就还是个娃娃好吗!
季瑶光低声唾弃道:“禽兽啊!”
“郡主说什么?”
季瑶光堆笑:“请,请受我这第一杯敬酒!”
红衣女子依旧冷淡地说着客套话:“郡主过谦了,臣妾不过是普通家庭的女子,又是王府侧妃,理应由臣妾敬郡主。”
说完她拿起酒杯斟满:“臣妾沈丹璃,敬郡主一杯。”
季瑶光连忙举杯,同时不忘瞟一眼其它人,心道果然孟见陵真变态了。
蓝衣少女也笑意盈盈地站起身:“择衣也祝郡主福寿绵长,与王兄琴瑟和鸣,永结同心。”
季瑶光点头,“多谢……王兄?”
红衣少女行礼,“小女孟择衣,王爷是我的堂兄,这几位也都是王爷的堂妹——青寒,青暖,莲心,莲蕊,起来敬郡主一杯。”
五人一同敬酒给季瑶光带来了无形的压力,她连忙摆手:“你们不用拘礼,我不在意这些的。”
同时在心里默默把写着“变态”的字条从孟见陵头上撕了下来。
酒过三巡,连沈丹璃脸色都稍霁,孟择衣是个活泼的姑娘,席间一直在说些趣事,最后又言明,其实是她们非常好奇季瑶光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才托沈丹璃的名义,想在大婚前就见一见闻名已久的荣阳郡主。
季瑶光转念一想,这倒是个了解过去的荣阳郡主的好机会,于是趁兴问道:“那你们都听过关于我的什么传闻啊?”
虽然沈丹璃没说话,但是季瑶光听到了一声从她鼻孔中发出来的气声。
孟择衣斟酌着开口:“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些稀松平常的……”
季瑶光默不作声地劝了一波酒,几个年纪轻的都已经有点趴下了。
她把脸凑到孟择衣跟前问:“比如?”
孟择衣咂了咂嘴:“比如……收集珍珠,听说每年那些珍珠商都必须送上比上一年更大的,不然就要被杀头。”
季瑶光皱眉:“这有点草菅人命了吧。”语气好像完全在说另外一个人。
孟择衣又道:“还有酷爱洗牛奶浴,鲜奶都要先供给郡主的晴鸾殿,洗完澡的就直接倒了。”
季瑶光忍不住吐槽:“那……那不倒了还能怎么办?又不能拿来做菜!”
众人纷纷一边点头一边露出恶心的表情。
“还有……”
忽然孟青寒猛一拍桌子:“我听过一个厉害的!”
其他人纷纷看她:“是什么?”
孟青寒傻笑了两声:“嗝,听说每一年新进宫的侍卫,最俊的都会被要到安排到郡主的住所,嗝。”
季瑶光捏着下巴“嘶”了一声:“还挺会享受。”
孟择衣竖着大拇指瘫在了桌上。
让侍女们把五个妹妹各自领回,现在桌上就剩下沈丹璃了。
季瑶光也趴在桌子上。这酒度数不高,对季瑶光这种能干半斤白酒的人来说再喝一壶也至于醉倒,现在只是略略有些晕,反观沈丹璃虽然还端端坐着,眼神却有点飘忽了。
“丹璃……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郡主抬爱了。”
季瑶光拨弄着面前的酒杯,装成醉意朦胧的样子:“你来王府多久了?”
“今年是第三年。”
“雍王他……平时会去你那里吗?”
“王爷大半时间都在军中,不常在府中,更不会去我那里。”
“为什么……?你不是侧妃吗?而且又那么好看。”
沈丹璃顿了一下:“只是个位份而已,我和王爷不是那种关系。”
季瑶光听出她话中疏离,知道她不想说太多自己的事,于是转移了话题:“说实话,我有点害怕。”
“府中戒备森严,郡主怕什么?”
本想说“怕再也回不了家”,话到嘴边却生生打了个转:“怕死。”
沈丹璃正要说什么,忽然季瑶光直起身子眼神发直:“好大的鱼!”
沈丹璃也扭头看去,果然水中一团黑影正在起伏。
身体比思想更快,但是酒精麻痹了神经让人手脚不听使唤,她没法快速出手把季瑶光拉到身后,只能高喊:“有刺客!郡主小心!”
下一秒,季瑶光就表演了什么叫掀桌而起。
沈丹璃愣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季瑶光抄起大理石桌台挡住了刺来的匕首,顺带把手中的桌面扎扎实实地砸到了刺客的胸口上。
“梆”的一声钝响,骨头碎裂的声音混在其中。
刺客口吐鲜血,衣衫上甩出的水珠乱飞,和着血迹洒在空中,煞是迷眼。
季瑶光身体晃了晃,后退两步,看着地上被桌台挡住脸的刺客,感觉自己像是电影里的杀人犯。
方才杯盘已经撤了不少,只碎了一只酒壶和一个碟子,撒了一地花生米。
脱力地坐回座位,季瑶光转向沈丹璃,琢磨着该说点什么。
沉默半晌,季瑶光问:“我脸上有血吗?”
沈丹璃一愣,点了点头。
季瑶光嫌恶地擦了擦脸上的血:“我们走吧?应该一会儿就会来人了。”
两人刚站起身,陆少霖就带着护卫赶来了。
看到季瑶光脸上的血和地上躺着的尸体,陆少霖还以为她受伤了,连忙要叫元壹过来。
季瑶光摆摆手:“我没事,你们处理一下地上那位就行了。”
陆少霖又转向沈丹璃:“属下失职!多亏侧王妃反应迅速,保护了郡主……”
沈丹璃摇了摇头,忽然失笑,看到不远处步履匆匆的孟见陵,什么也没说,走了。
走出凉亭撞上孟见陵,季瑶光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呃……如果你是想问刚才发生了什么,就是一个人突然从水里冒出来然后我就把桌面砸到了他身上所以……他大概已经死了。抱歉。”
孟见陵双手动了动,最终只是抬起手抹掉了季瑶光下巴上的一滴血:“没事就好。”
季瑶光呆愣愣地点头:“我没事。那……我和花椒她们回去啦。”
孟见陵侧身让开路。
季瑶光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什么地转过身,结果正对上孟见陵那双黑沉的眼眸,里面盛满关切。
下意识地,季瑶光冲着他笑了一下,然后便没有再回头。
陆少霖正在指挥两个护卫把桌台搬开:“你们就这点儿力气?”
蹲下身拉开刺客脸上的黑布,是个生面孔,应该是混在公主的侍卫里混进来的。这几天事情多,新进人员也多,但出此疏漏还是万万不该。
陆少霖自责道:“属下疏忽,罪该万死,险些害了郡主与侧王妃,自去领罚。”
孟见陵点头。
看见那两人合力才能搬动的桌台,孟见陵心中有了答案:
那必须是受不住。
身体好沉,动不了。痛,全身都痛。
想睁眼却不做不到,只能被迫沉入黑暗,静静地感受力气一点点从身体中流逝。
最原始的本能叫嚣着要从喉咙冲出——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啊!!”
一声闷响,季瑶光的下巴和地板结结实实亲吻在了一起。
呲牙咧嘴地睁开眼,季瑶光愣了几秒,慢吞吞地放轻手脚,从地上爬回床上钻进被窝。
花椒听见动静推开门冲了进来:“郡主!怎么了!”
季瑶光哼哼唧唧地地揉着下巴:“呃……没事!做梦打了自己一拳。”
花椒:“……那您力道掌握挺好。”
季瑶光:“喂!”
茴香后知后觉地跑进来:“出什么事了!我刚刚好像听到郡主在叫!”
花椒:“郡主做梦摔下床了。”
季瑶光:?
茴香的表情以夸张地方式挤出一个安心的笑容:“那就好……不是,我是说……没事就好。”
季瑶光砸吧砸吧嘴:“几点了?”
花椒:“点?”
季瑶光:“啊我是说……什么时辰了?”
茴香道:“辰时快过了。”
季瑶光开始掰手指:“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一三五七九……喔!才刚刚九……这个点嘛,那我再睡会儿!”
花椒闻言道:“您大可再睡会儿。昨天赴宴遇刺,王爷已经下令全府戒严仔细盘查,也嘱咐过让您好好休息,今天不会有人来打扰郡主的。”
季瑶光晃了晃脑袋,“昨晚,那刺客后来怎么样了?”
花椒:“……不是您一招制敌吗?”
季瑶光蒙了会儿:“哦……好像是这样。我记得沈丹璃提醒我小心,然后我的手就自己动了起来……说起来沈丹璃是不是会功夫啊?”
茴香:“奴婢去打听打听!”
经此一战,季瑶光忽然明白了有点武艺傍身的重要性,要不是自己的力量值莫名飙升,连个小小刺客都防不住。虽然自己现在因为莫名的原因力大如牛,但是打起架来肯定还是吃亏,要是再遇上昨晚那种事情,保不准要缺胳膊少腿的。
俗话说得好,不会打架的女孩运气一般都比较差。
季瑶光一掀被子:“不睡了!”
花椒端来清茶和水盆:“郡主有事要做?”
季瑶光梳洗完毕:“有没有男装啊?”
花椒:“男装?!郡主不可以!”
季瑶光被她吼得一愣:“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我只是觉得男装方便我学功夫。”
花椒松了口气:“哦。”
季瑶光:“怎么着?以前我穿男装出去干吗了?”
花椒眼神乱飘:“没什么……”
季瑶光挑眉,露出雪姨的神情:“花椒啊,你是不是想被重新赐名啊?我觉得‘八角’也不错……”
花椒:“……也就是被四皇子连蒙带骗换了男装进了青楼然后被吓晕了。”
季瑶光张了张嘴:“……为什么会吓晕?”
花椒心道那不是该问您自己吗?嘴上只好说:“只有您自己知道究竟看到了什么。”
季瑶光思索了一下:“我现在对恢复记忆有点兴趣了。”
花椒:……
最后也没找着男装,所以季瑶光让花椒备了几根绳子,方便把宽袖缠住裹紧,省得碍事。
让花椒备上一盘瓜子,季瑶光在王府里四处转悠,想着怎么才能学功夫,忽然听闻附近传来骚乱声。
“拦住他,留活口!”
旁边的花园步道上蹿出一个作普通小厮打扮的人,正脚下生风地躲避护卫的追捕,看到眼前的季瑶光,脸上露出狰狞的神色,藏在袖中的利刃也滑至手中,直袭向她。
陆少霖双足蹬踏假山一跃而起,两柄银色弧线自手中飞出,准确地扎进了刺客的后颈和腰侧。疾跑的人吃痛猛然前扑,膝盖在地上重重一磕,手中的刀也飞了出去。
季瑶光正想上去补刀,护卫便一拥而上压住了刺客,陆少霖几步踏前:“未料到郡主再次,险些再次让郡主陷入险境,属下罪该万死。”
季瑶光摆摆手:“我事先也没通知你们,不是你的错。不过……”她眼神示意换个地方说话,陆少霖便让手下押着刺客先离开了。
“郡主还有何事?”
“你是府中的管事?我们之前好像见过一次。”
陆少霖道:“是,属下陆少霖,是雍王府护卫统领,也管些其他杂七杂八的事务,旁人谬称一声陆总管。那天您刚被救醒时见过属下。”
季瑶光目光打量了他几个来回:“能负责一府上下的安全,陆总管想必功夫了得。”
陆少霖没听出言外之意,以为季瑶光只是客套两句,于是说:“不敢,只是练过十载,远未至了得境界。”
季瑶光满意地点点头:“那教我也绰绰有余了。”
陆少霖一愣:“教……?”
他陷入了回忆。
昨晚他本来去得慢了,没看到刺客是怎么死的,还以为是沈丹璃把人拍到了桌子上,刺客才连着桌台翻到在地,又不巧被压住。结果验伤却不能解释刺客胸口的骨折为何如此集中而彻底,不像是撞上桌面弄出来的。陆少霖心中疑惑不已,但彼时季瑶光和沈丹璃早已歇息不能去问,只好先把这事报给了孟见陵。
然后孟见陵就给他看了从季瑶光床头换下来的那块梨花木床头板。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结束了回忆,陆少霖脑海中浮现出季瑶光把大理石桌台拍在自己胸口的画面,连连后退:“不不,我这粗浅武学哪里能教得了郡主!”
季瑶光往前走:“教得教得。”
陆少霖边退边摇头:“教不得教不得!”
季瑶光继续往前走:“教得。”
陆少霖惊恐地继续后退:“教不得!”
季瑶光:“你再退一步试试?”
陆少霖脚下急停,差点仰过去。
季瑶光:“你先听我说嘛,我又不让你教我《九阴真经》,我就想学你刚才丢飞刀的那个本事而已。”
陆少霖心道我怎么就这么手贱。
陆少霖:“学武不是一日之功,郡主不是像我们这般需要武艺傍身的人,又何必自讨苦吃?”
季瑶光皱眉:“陆总管是铁了心不教?”
这声反问听得陆少霖心头一跳,有些惴惴不安,飞刀可不长眼,扎着别人也就算了(王府众:?),万一郡主伤着自己,他可就真万死难辞其咎了。郡主虽然眼下不依不饶,可终究难免三分钟热度,现在把住了口风,想来也不会强求。
两害相权取其轻,陆少霖打定了主意:“属下……”
“行,不教也可以。”季瑶光整了整衣摆,脸上看不出神色。
陆少霖心里一喜,“多谢郡主体……”
“既然不愿意当师父,那陆总管就当陪练吧,”季瑶光摸了摸身边的假山,“很简单,站着不动让我每天打上二十拳找找感觉。”
她笑了笑:“我只用一分力。我发四。”
陆少霖正色道:“多谢郡主抬爱,属下定当尽力相授,不如现在就开始吧。”
半个时辰后。
季瑶光看着院墙上的刀痕和完好无损的靶子:“我觉得咱们应该休息一会劳逸结合,你觉得呢师父?”
陆少霖尽力保持平静:“属下无能,当不起这个称呼……”
季瑶光揉了揉手腕:“不行啊,你得告诉我怎么握刀怎么瞄准怎么使劲,好歹站得离我近一点手把手教我吧,站那么远是打算指望我通过心灵感应学习吗师父?”
陆少霖不进反退:“男女大防尊卑有别,属下万万不敢僭越。另外属下则真的当不起……”
季瑶光叹气:“要不还是练练拳吧。”
陆少霖走到她身前:“就是这个手,要这么摆,这个,这样,然后这样……”
季瑶光抓狂:“你,握着我的手,扔一次!给老娘把手伸过来!”
陆少霖拼命摇头:“属下不敢!”
季瑶光抬起手:“我这一拳下去你可能会死。”
孟见陵从军务中抽身出来散心时看到的就是这副诡异的画面——
他的未婚妻脸上写着“我他娘的揍你”。
他的王府总管脸上写着“他娘的你揍吧”。
看到孟见陵来了,陆少霖知道自己解脱了,感激得涕泗横流,连忙跑到他旁边:“属下见过王爷!”
季瑶光自认为这半个时辰接触下来已经和陆少霖很熟了,但是和孟见陵还是像刚见面时一样陌生,所以一时之间除了放下拳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偏偏孟见陵也是个不爱开口的,陆少霖更不想跟她对话,于是磨叽半天还是季瑶光开了口:“王爷。”
没了。就俩字。
孟见陵也不在意:“何事争执?”
陆少霖连忙把自己往外摘:“郡主说想学暗器功夫,让属下教授,但是郡主想学自然要找最好的武师,属下事务繁忙又武艺不精,自然难当大任,烦请王爷替我向郡主解释一二。方才排查府内下人查出一个刺客,此刻还在刑房押着,如无要事属下先行告退!”
说完只等孟见陵点头他就跑了。
季瑶光握着飞刀,也不知道孟见陵看到了多少,抱着不要无故增加误会的想法解释道:“基本上就是陆总管说的那样。刚刚是我想让他手把手教我,扔飞刀是巧劲,只是口述太难理解了,但他不敢,所以我威胁他说不教就挨锤。没别的了。”
孟见陵看了看她手上的飞刀,“确实为难。”语气中并无责怪的意思。
季瑶光对着靶子抬起手,回忆陆少霖的动作,“但我觉得不舒服。他不敢,并非因为我不同意,而是你不同意。说是尊卑有别,但实则卑的是他,尊的是你。”
飞刀脱手,擦着靶子边缘扎到墙上,当啷落地,她泄了气,“不过我也知道人言可畏,尤其是在你们这……府上,我没有真的怪他,当然也不会怪你,只是怪我自己生无聊气。”说罢打算去捡飞刀。
“你没有说错。”孟见陵忽然开口,“你不是物品。”
过了会他又补充:“无须我同意。”
季瑶光愣怔的时候,孟见陵已经将飞刀捡到手中,走回她身边,抬手递给她。
季瑶光接过飞刀,孟见陵一只手指轻按着刀背,目光注视着她,询问道:“可以吗?”
季瑶光点头,于是孟见陵把她拿刀的手展开,捏着她的手指摆对位置,又站到她身后握住她的手,让她体会腕子上如何用力。
“小臂打直。”
“短促用力。”
“脱手不疑。”
……
孟见陵长期领军,手很大,指和掌上都有茧子,季瑶光的手被包住时,手背上被磨着的感觉格外清晰,令她忍不住走神——
茧子能防滑吗?
忽然孟见陵放开了手,“你试一试。”
季瑶光这才回神,屏息凝神,甩手出刀。
“当!”
虽然依然是扎在了墙上,但这次刀没有立刻落地,而是过了一会才从墙上的浅坑中掉落下来。
“角度对了。”孟见陵笑了笑,“很厉害。”
这是第一次见他笑。
季瑶光的脸上浮起一丝热度:“你忙吧,我……我再练练。”
孟见陵想起自己没处理完的文书,收敛起笑容,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便转身走了。
走了几步,回头看到季瑶光认真的身影,孟见陵忽然生出多留片刻的心思。
仿佛南蛮那些使人烦恼的事情,一瞬间都烟消云散了。
“当!”“当!”“当!”
不过王府的修缮费用……怕是也要直线上升了。
孟见陵走后,季瑶光晃晃酸痛的胳膊,忽然“咦”了一声,“茴香呢?半天没见着了,她跑哪儿打听去了。”
花椒给她揉了揉肩膀:“奴婢一会儿去找找。”
季瑶光坐到花园里的石凳上歇着,趴在桌面上,看到眼前剩的半盘瓜子肩膀提了提,却是一根手指也抬不动了,于是长叹一声:“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花椒憋住笑,拿起瓜子剥起来,把瓜子仁在盘子一角堆成一小堆,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柄小勺子来装。
季瑶光期待地张大嘴:“啊——”
这时茴香慌慌张张地从小径上跑出来,时不时回头好像怕有人跟踪,于是一头撞上了花椒的后背。
花椒身子一晃,一勺瓜子仁均匀地泼撒在了季瑶光脸上。
茴香却像没看见似的还在望后面,抓着花椒的手晃了起来,使得花椒手里的勺子规律地“叮叮叮”敲打季瑶光的牙齿,“快!郡主!咱们快回去!”
季瑶光怒吼道:“你赔我瓜子仁!”
茴香这才回头,但眼神中的恐惧并不是来自于对瓜子仁的愧疚:“赔!我一定赔!但求郡主现在立刻回去!”
季瑶光虽然疑惑但看茴香确实在害怕就没多问,“好吧。花椒,带上瓜子,咱们回去吧。”
“慌慌张张到底怎么了?”
茴香缩在花椒身后:“这要从我找到负责打扫沈侧妃住的琉璃阁院子的小红开始说起。小红跟我说,最近发生了一件怪事。”
季瑶光的双手不自觉地伸向瓜子,颤颤巍巍地剥了起来:“什么怪事?”
茴香竖起手指小小声地说:“有鬼!”
花椒嘲讽道:“她唬你呢,这你都信。”
茴香连忙摆手:“你听我说完!”
季瑶光附和:“就是,听人家说完嘛!”
花椒:“哦。”
茴香接着说:“雍王府是在前朝王府的基础上改建的,这琉璃阁啊,以前是给下人住的偏房。前朝的时候,有关系特别要好的三姐妹一起进了王府当婢女,结果其中一个被王府不学无术的二公子看上了,就要强占,她宁死不从,被那天杀的二公子软禁起来,毒哑了嗓子,还不许别人给她送吃喝,竟是打算活活饿死她!”
季瑶光颤颤巍巍地往嘴里送瓜子仁:“然后呢?”
“那婢女虽然哑了,没法大声呼救,但终归还是能发出一点声音的,她知道外面留了个人值守,所以就爬到门边,透过门缝求外面的人帮帮她,哪怕是去知会一声她那两个姐妹让她们知道她被困在这儿,再想办法也行。可是门外那人胆小惯了的,二公子又在府里作威作福,他哪里敢通风报信,就只能当没听见。
“婢女没吃没喝,身体渐渐虚弱,就偎在门边,把所有的力气都留在了喉头那儿,一遍一遍地求啊,求啊……本来就哑的声音越发得粗粝嘶哑,像把锯子似的拉扯留守那人的耳膜。后来婢女知道自己快死了,就最后一次求那守门人,希望自己死后,他能别去告诉二公子,而是通知她的朋友来给她收尸,因为她怕曝尸荒野,变成孤魂野鬼。
“虽然二公子可能早都忘了这回事,但是那守门人还是害怕回头他想起来再来找,要是尸体不见了,自己会倒霉,于是就连婢女最后的祈求也当没听见。终于,又过了一个夜晚,屋里彻底没了动静……守门人心想,他得进去确认一下,不然万一婢女没死透他就去报告了,说不准自己又得受罚,于是,他拉开门闩,走了进去……”
茴香稍微停顿了一会儿,“里面空空荡荡的,没有活人,也没有死人!守门人心里一慌,没有尸体他该怎么交差?更何况他寸步不离地在门口守着,这饿了五六天的丫头能逃去哪儿?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
茴香猛地把双手搭在了花椒的肩膀上:“一双手突然从后面搭上了他的肩头!”
花椒:……
茴香:“然后缓缓掐住了他的脖子……”
花椒:?
茴香:“婢女幽幽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为什么连一句话也不肯不告诉她们?为什么?为什么不让她们来救我?!’说罢,她就掐着那人的脖子狠狠摇晃起来!”
花椒:“别以为你是傻子我就不打你。”
茴香:“……然后!房门忽然关上,一阵阵惨叫声从门缝里传出,门前的灯笼倏地灭了。一切都恢复了寂静……隔天,给守门人送饭的人发现他不见了,又看到门没闩,以为他在里面,便走进去看。结果大吃一惊!守门人果然在里面,但是已经死了!而且双眼上吊,舌头伸出,显然是给人活活掐死的!而掐死他的人,手就搁在他的脖子上,正是那早给饿死的婢女!他吓得屁滚尿流,连忙报告给了二公子的手下,这才又带了多些人来看。
“除去那诡异死状,左右以二公子的身份,死了两个人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于是就低调处理了。把两人一起挖坑埋了。两个倒霉的守卫寻了个山头开始挖坑,本来就觉得晦气想快点了事,结果快挖好时,忽然一阵风来,吹开了裹尸体的白布,一个守卫去看,吓得立时丢了铲子——那尸体只剩一具了!
“两人战战兢兢,管不了那么多了,就想把剩下的一具丢进去了事,结果就听到四周传来哀怨又尖利的声音:‘为什么不告诉她们来救我!’两人再也不敢留在那儿,大呼小叫地就回了府,跟其他人说了这怪事。于是第二天天亮,他们又带着人来到掘坑的地方,却看到两具尸体好好地放在坑边……
“自此以后,王府就怪事连连,每天入夜,总有人感觉到那搭上肩的冒着寒气的手,还有那冷出冰渣儿的怨声——‘为什么不告诉她们来救我。’人们再想找那婢女的姐妹,才发现人家怕二公子再下毒手,早就跑了!就这样过了两个月,其间所有听过那声音的人都倒了霉,有摔断腿的,有磕掉牙的,有丢了钱袋的,有被狗咬的……只有一个人例外。”
茴香突然换了个话头:“郡主,花椒,要是你们是那俩姐妹,听说自己的姐妹落了难,会去冒险救她吗?”
季瑶光点头:“当然啊。”
花椒沉默了一会,看到茴香期盼的眼神,只好也回了个“会”。
茴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拍着自己的胸口:“那我就放心了……”
季瑶光:“不是,故事还没讲完呢!谁例外了呀?”
茴香直了直身子:“是一个聪明的婢女,她听到那声音之后回答道:‘好,我帮你问。’然后她便去寻了两个原先不知道事情始末的人,讲了这个故事,问了这个问题,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那之后,那冤死的婢女便再也没有来纠缠她。”
季瑶光等了会儿:“……没了?”
茴香快速地点头:“没了。”
早就已经听明白了的花椒掐住了茴香的脸:“但是那两个听说了故事的人却在当晚听到了那个声音,是吗?”
季瑶光也回过味儿来,手里的瓜子掉在了桌上,“茴香,你……你竟然……”
茴香有点慌了神,“是小红她非要跟我说这个故事的!我这也是没,没办法才……花椒你能不能送个手……”
季瑶光拍案而起,掐住了茴香另外半张脸:“你竟然一点都没问沈丹璃会不会武功的事!”
茴香咧着嘴:“听完辣个故事喇里还有心失问嘛……”
花椒松开手:“这到底是谁起的头啊?传这种鬼故事,也不怕损了阴德。”
季瑶光也松开手:“不得不说,这故事效果是好的,一来二去大家都知道琉璃阁以前有不干净的东西了。”
花椒想了想:“您的意思是……这是故意针对沈丹璃的?”
季瑶光捏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流言是把看不见的刀,但刀既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用来自保。”
花椒明白了其中的含义,“看来沈丹璃果真不是普通的侧妃。”
茴香揉着脸:“我怎么没听懂?”
季瑶光拿手指哚哚哚戳她脑门儿:“你个二五仔!你能懂个屁!交代给你的任务忘到脑后十万八千里,这么一个无聊的故事倒是记得清楚!你给我麻溜儿地去厨房准备晚饭!”
茴香呜呜唧唧地走了,季瑶光摇了摇头,“真是的,这种骗三岁小孩儿的故事也信,花椒你不会跟她一样吧?”
花椒道:“当然不会,这故事也太假了。”
季瑶光:“就是啊。根本就不可能嘛。”
花椒:“郡主说得没错。”
俩人沉默了一会儿。
季瑶光肚子叫了。
“……花椒你也去帮帮忙吧,顺便也安慰安慰她。”
花椒点了点头,端了盘点心放在桌面上,“郡主要是饿了就先垫垫。”便走出了房门。
过了两刻,俩人端着菜回到屋里,看到季瑶光手边满当当的点心碟儿空了,正在猛灌茶,想她是真饿了,连忙布置碗筷。
季瑶光吃得那叫一个香。
今天累了一天,吃完饭稍微散了会步,季瑶光就早早地洗漱完爬上床了,打算翻会书困了就睡。剩下花椒茴香整理了一下房间,又把三天后大婚的东西清点了一遍,查缺补漏完。
花椒拎着给季瑶光准备的夜宵食盒从厨房回来,看到门口守夜的两个士兵,忽然想到了什么,便走了过去:“二位守卫大哥值夜辛苦了,吃些点心休息会吧。”
守卫有些受宠若惊,和旁边的人对视了一眼:“今天这是咋回事儿,郡主几个时辰前刚送过点心,花椒姑娘现在又来关心,咱哥俩儿这是撞上什么喜事了?”
花椒沉默了两秒:“……郡主不会是让二位边吃点心边听她讲个故事吧?”
守卫点头:“对!什么前朝王府、婢女冤死的,咱们也没仔细听,郡主问啥就应了。”
花椒又沉默了两秒:“……好,真好,太好了。”
守卫:“花椒姑娘?这点心……”
花椒把食盒放在他手里:“全吃了吧,郡主晚上吃了一斤大米,这会儿应该不饿。”
守卫有点汗颜:“郡主这……胃口挺好。”
花椒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郡主这是正常发挥。二位大哥慢慢吃,我先走了,食盒您一会儿靠边儿放门里头就行。”
守卫高兴地点头:“哎呀这还真有点饿了……”
花椒迈进院子,进了耳房。
茴香揉了揉眼睛,“食盒呢?你没给郡主送吃的?”
花椒笑了笑,拿起嫁衣的腰带:“大婚在即,为了郡主的身材着想……
“从今天起,取消夜宵。从明天起,每餐减半!”
早上,茴香进门来叫查看情况,才发现季瑶光已经醒了,正在双眼无神地放空。
她笑了笑:“郡主,你醒啦。”
季瑶光的眼神有了一点波动,“昨晚做了个梦。”
茴香问:“梦到什么了?”问完自己一抖,怕郡主说出昨天那个故事里的台词。
季瑶光吸了吸鼻子,“梦到一头大象踩在我的两条胳膊上,快乐地跳起了舞。”
茴香松了一口气:“不是梦到‘那个’就行。”
季瑶光冷笑一声:“那种东西只有你这种……”
“咚!”面无表情的花椒把手里的茶杯怼在了茶几上。
“……小可爱才会相信。”季瑶光咽了下口水,“那个,是不是该吃早饭了?”
花椒“呵”了一声,转身出去端早点了。
茴香小声道:“从昨晚开始花椒好像心情就不好,郡主您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季瑶光打了个哈欠,“可能是被你气的吧。”
茴香瞪大了眼:“被……被我?不对不对,她昨晚说的是要给郡主取消夜宵,每餐减半,没有说要对我怎么样。”
季瑶光反应了几秒:“……你再说一遍?”
“花椒,好花椒,美丽的花椒,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季瑶光坐在桌边抱住花椒的腰,“你不能只给这么点儿饭啊我会饿死的!”
花椒掰了两下,没掰动:“郡主你要是再这样我可就不上剩下的菜了。”
季瑶光立刻松了手:“花椒!你不要太过分嗷!我都已经道歉了!”
花椒轻柔地捧住季瑶光的脸:“郡主,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衙门干什么?”
季瑶光:“那你说要怎么办嘛!我再给你找两个人来嗑瓜子!”
茴香:“衙门?瓜子?你们在说什么???”
花椒:“关键是那两个人吗!是郡主你无情的背叛!”
季瑶光:“但是你也去问了!你也背叛了我们的神圣的无神教!我只不过比你早那么一点点叛教!”
茴香:“啥时候有的这个教啊???”
花椒:“教主叛教罪加一等!”
季瑶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茴香:“这个词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吧???”
花椒:“郡主不叛教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季瑶光:“你不叛教怎么会知道我叛教了!”
茴香:“郡主!花椒!”
花椒:“郡主不叛教我怎么有机会知道郡主叛教!”
季瑶光:“你不叛教就不用在乎我不叛教你就不会知道我叛教了!”
茴香:“你们不要再吵了啦!”
两人齐齐看向她伸出了手指:“还不都是因为你!”
茴香愣了半天,脸上的表情由迷惑转为恍然大悟又转为愤怒:“噢!你们明明就都相信了!怎么可以说我傻!”
季瑶光:“相信什么?”
花椒:“相信什么?”
茴香:?
茴香:“就,昨天那个……”
季瑶光:“你想多了。”
花椒:“没有的事。”
茴香:??
季瑶光:“好饿哦快上菜吧花椒。”
花椒:“是。”
茴香:???
茴香握紧了拳头。
在能溺死人的沉默中,季瑶光扒拉了两口饭菜。
“一起……”她伸出手,“一起去找出真相吧!看看到底是谁在传播谣言!”
花椒和茴香也伸出手:“绝不姑息!”
茴香:“郡主你的手在抖。”
季瑶光:“我也不想。昨天运动量有点太超过了。”
花椒:“第一步,去问问小红是谁告诉她的。”
季瑶光:“第二步,一层一层往上找出真凶。”
茴香:“第三步,不能因为他是傻子就放过他。”
季瑶光:“……好,前两步确认了,开始行动!代号——捉鬼行动!”
因为小红跟茴香比较熟了,所以第一步还是由茴香来完成。
因为小红供出的人肯定跟大家也都不熟,所以第二步也由茴香一起完成。
季瑶光坐在昨天的座位上,面前摆着一盘桔子。
她缓慢地剥开一个桔子:“花椒来打个赌吗?”
花椒眯起眼睛:“赌注是什么?”
季瑶光压低声音:“赌上……吃夜宵的权利。”
花椒:“郡主你已经付不起这个赌注了。”
季瑶光:“喂!”
她恨恨把桔子塞进嘴里:“如果我赢了,夜宵回来,每餐恢复正常食量!如果我输了……”
花椒:“怎样?”
季瑶光:“就换个侍女。”
花椒:?
季瑶光:“——那是不可能的!就……就给你和茴香放一天假。”
花椒:“两天。”
季瑶光:“成交!就赌谣言的源头还在不在府中。”
花椒想了想:“不在。”
季瑶光:“……平局怎么算?”
花椒笑了:“平局的话,每餐恢复正常,我一个人放两天假。”
季瑶光:“等一下好像有哪里不对。”
花椒:“想好再下注哦郡主。”
季瑶光额上渗出了冷汗。
茴香回来了。
两人同时问:“怎么样?”
茴香摇了摇头:“断了。我找到了告诉小红这件事的人,然后找到了告诉告诉小红这件事的人这件事的人,然后又去找了告诉告诉告诉小红这件事的人这件事的人这件事的人,然而这个人已经不在王府中了。”
花椒忽道:“哈!”
季瑶光一抖:“你哈这么大声干嘛啦!”
花椒昂起骄傲的头颅头斜睨茴香:“茴香!再说一遍!”
茴香:“……我找到了告诉小——”
花椒连忙打断:“最后那句就行。”
茴香:“然而这个人已经不在王府中了。”
花椒的“哈”在季瑶光防备的目光中没有说出口。
季瑶光:“这个人的身份是什么、叫什么知道吗?”
茴香:“不知道,前段时间为了郡主大婚做准备,王府多处重新修缮,那时描金画彩的、砌石垒山的、栽花种树的换着花样来,人员复杂,负责监工的老丁早不记得是谁在闲聊时说的。”说完她又挑了挑眉,似乎有点欲言又止。
季瑶光:“怎么?还有别的发现?”
茴香老实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从昨天小红跟我说完那番话后,我就总觉得有人在什么地方盯着我,要不然我也不会心里那样发毛。刚刚我沿着小红说的线索一路往上找,路上也觉得有人在看我。我问了他们,但他们都说没有这种感觉,除了老丁,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问我是不是没把这故事告诉别人,还让我抓紧。”
花椒:“你是说,传谣的人没想到这件事会被我们注意,他在观察我们的反应。”
季瑶光一拍桌子:“哈——咳,咳呃,咳咳咳咳咳……”
花椒面无表情地给她倒了一杯水。
茴香:“什么胜负?”
季瑶光终于顺过气来:“如果不是身在府中,怎么能实时监听我们的举动?已经出府的工匠必然只是个传声器,真正的源头一定还在这里!是我赢了!还我夜宵!”
花椒“哼”了一声:“那也未必,偌大王府,下人何其多?保不准就有别个势力混在其中,伺机搅弄风云。只是没料到这事会被郡主知晓,他的主子怕误了事,才让他盯梢呢?”
季瑶光:“这个这个……嗯……不大可能吧,连茴香都能感觉到的盯梢水平,行事一定不多严谨,陆总管这两日加紧盘查几轮了,应该不会注意不到吧?”
正行至门外的陆少霖脚下一顿,心头一热,拳头一紧,心道郡主相识几日便对自己能有这份信任着实不易,以后定然不能辜负。正要上前敲门,又听到里面另一个声音:“那可未必吧!前天那刺客不也是从他眼皮子底下进的府,下的湖,刺杀的郡主?等他察觉,人都凉了!”
陆少霖:“……郡主!属下陆少霖有事求见!”
里面微妙地安静了几秒。
几声悉索后,茴香打开了门:“陆总管,请进吧。”
陆少霖在心里排除了这个声音。
他迈进门,呈上一张图纸:“郡主,那日行刺的刺客和昨日在府中揪出的细作后腰都有一个奇特文身,属下没有什么头绪,冒昧想请郡主看看,是否知道些什么。”
季瑶光接过,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陆少霖,心道自己失忆的事情孟见陵连他都没有告知吗?是觉得没必要还是……按说陆少霖要拿刺客相关的事情来问自己必然要先通报给孟见陵,难道是军务太忙,忘了自己失忆的事?
“这个……我也没什么印象。花椒,茴香,你们看呢?”
茴香看了看:“不知道。”
花椒:“我听说南蛮之人多有文身,雍王军众与南蛮接触了那么久,也没有见过类似的吗?”
陆少霖:“这个我们也考虑过,但南蛮纹身多一图腾为基础,见于双臂或头脸、前胸,极少有文在后腰的,图样也风格迥异。但……也可能是我们还有没见过的,花椒姑娘说的也有道理。”
季瑶光:“实不相瞒,我遭人下毒,清醒后记忆有点混乱,不过我会好好想想的,如果想起什么再告诉陆总管。”
陆少霖:“郡主身体刚好……”说完这句话他想起昨天在花园里差点就被铁拳砸脸的事,不由得顿了一下,“……还是好好修养,这本就是属下的职责,不该惹郡主费心。”
他顿了顿:“另有一事。与南蛮议和之事正到关键处,王爷这几日难免要多操心,可能有些冷落了郡主,郡主切莫多想。”
季瑶光不以为意:“王爷事务繁忙,不用在意我这边,我也不是什么菟丝草无根藤,不需要别人来领着我做什么。陆总管大可转告王爷让他放心。”
陆少霖本能地感觉到自己又说错了什么,于是不再废话:“今日半夜王爷便要再回军中,估计是要到初五早上才赶得及回来,托我问郡主一句,今晚可有时间到湖心亭一聚。”
不等季瑶光回答,他又补充:“今日我亲自值守,断不会再发生前日之事。”
季瑶光打量了一下花椒,点点头:“好。一会儿便动身吗?”
“王爷说郡主可先行,他处理完最后一点事即刻就去。”
“那走吧。”季瑶光起身,“花椒跟我去,茴香就留在这儿吧,今天跑了不少腿,好好休息哦。”
三人行至湖心亭,这次石阶步道上五步一岗,显然是怕了前车之鉴。
花椒陪季瑶光走到亭子里,远远看到孟见陵来了,便也回到了湖边,同陆少霖站在一处。
十月份日落后湖边已经有些冷了,风挂着树条沙沙作响,除此之外再无声息。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湖边。
花椒:……
陆少霖:……
花椒:“阿嚏!”
陆少霖:“……我让护卫取件外套来?”
花椒愣了一下:“好。多谢陆总管。”
陆少霖也不拖泥带水,摆手就让人去了。
等外套的时候,花椒知道他肯定是听见了自己说的那些话,多少心里该有点不痛快,于是想说点什么挽回一二,话到嘴边又觉得怎么说都不妥当。
思考再三,花椒突然道:“陆总管。”
陆少霖有些意外:“何事?”
花椒:“我想今夜不会出事,等着也是等着,我给陆总管讲个故事吧。”
陆少霖知道她这是有意回转,也就顺水推舟:“洗耳恭听。”
花椒:“从前有三个关系特别要好的婢女……”
陆少霖听了一会:“我怎么觉得在哪听过?”
花椒:“……真的?”
陆少霖点头:“虽然人物和地点不一样,但是这个情节相当熟悉……让我想想。”
护卫很快拿来外套,陆少霖接过递给花椒,忽然道:“想起来了,是在军营里,听沈军师讲的。”
花椒:“沈军师?”
陆少霖:“那日闲着无聊,他在火堆旁边给守夜的人讲的这故事,我在马车背后坐着顺耳听到的,什么三个要好的士兵,其中一个被敌军抓了,看守自己的是己方投诚到敌方的叛徒,让他传话他不肯最后死状瘆人什么的。军营里士兵无聊就会打瞌睡,沈军师有时候就编瞎话吓唬人,给他们提提神。你讲的就是这个的翻版吧,是从哪儿听到的?”
花椒:“沈军师平日住哪里?”
陆少霖:“他是王爷身边出谋划策的人,王爷在哪他一般就在哪。不过最近沈军师身体不大好,所以这两日都在府中。”
花椒像是确认似的又问了一遍:“在府中?”
陆少霖:“在。”
花椒:“此刻就在吗?”
陆少霖:“……在。”
花椒盯着他看了很久。
如果下午不多嘴,晚上就不会这么尴尬;如果晚上不这么尴尬,就不会没话找话;如果不没话找话,就不会想到这个倒霉催的故事;如果不想到这个倒霉催的故事,就不会让陆少霖说出它的真正来源;如果陆少霖不说出它的真正来源,自己就不会输了。
陆少霖:“……花椒姑娘?”
花椒回过神,抓紧了外套,一声幽叹,晶莹的泪水滑下脸庞:
“我假没了。”
季瑶光两眼放光地看着桌上的菜。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少吃饿得慌。
昨晚没夜宵,中午没吃饱,一餐比一餐饿得早。
噫吁嚱,都怨花椒。
看着面前的香茅烤蹄髈、芍药枣鸡汤、水晶焖肉粉,她用前所未有的轻快语气对孟见陵说:“王爷,你来啦。”
孟见陵微微颔首,坐在了桌对面。
桌上没酒,想是孟见陵一会要赶路。季瑶光努力维持早已不存在的矜持形象,想等孟见陵先动筷子或者知会一声可以吃了,她就可以伸手夹菜。
然而,在她干等了……其实也没有几分钟之后,她忍不住问:“王爷,你饿吗?”
孟见陵唇角动了动:“……吃吧。”
季瑶光感激地冲他点点头,夹了一大块焖肉、一块蹄髈,又装了一碗汤。看看孟见陵面前什么也没有,她友好地伸出手:“我帮你装碗汤?”
孟见陵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觉得她过于亲熟的态度还是单纯不饿。但他还是很快地举起了碗:“有劳。”
季瑶光给他装了一碗汤,捞了块鸡翅和红枣放进去,放到了孟见陵一直没有收回的手里。
现在至少看上去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吃了,形象工程就算完成了。季瑶光愉快地抿了一口鸡汤,小声感叹道:“真香。”
孟见陵原本似乎不打算动筷子,但是考虑到对面的人不先垫垫肚子恐怕也没心情听他说话,于是也从善如流,把碗里的东西吃了。
喝干最后一滴鸡汤,满足地放下汤碗,季瑶光长舒一口气,这才想起孟见陵找自己应该是有事要说,于是坐直了一些身体:“王爷找我有事?”
孟见陵点头:“后天,十月初五。”
季瑶光托着脸等下文,孟见陵却好像说完了。
于是她只好自己猜他话中含义:“我知道,大婚的日子嘛。王爷是担心这两日你不在,我又出什么岔子?那您大可放心,我绝不会再想不开的。”
孟见陵望着她,良久道:“还来得及。”
季瑶光一愣。
什么还来得及?来得及退婚?来得及跑路?
从醒来之后,季瑶光便没有把自己再当成从前的荣阳郡主,自然也没有想过要接着过“她的人生”。与雍王成婚,无非为太后做眼线,远程牵制着雍王,监视他的举动。荣阳为什么以死抗婚,又为什么一定要在进入雍州境内才这么做目前还不得而知。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成功了。
荣阳郡主,已经死了,所以才会有现在的季瑶光。
但是,她真就能用这个身体断绝与以往种种的联系,从头开始吗?
嫁给孟见陵是荣阳的命运,现在不也是她的命运吗?她以为的重活一世,却原来一脉相承吗?
季瑶光犹豫了。可是如果不嫁,接下来她又该去哪里?
孟见陵好像并不意外她的犹豫,只是敛下眉眼道:“如果你想,可以离开。”
季瑶光皱眉:“听王爷的意思,好像知道我打算去哪里。”
孟见陵缓缓道:“中毒,并非意外。”
季瑶光想不起来了。毕竟她是在荣阳服毒过后死透了才穿越过来的。于是她只能说:“我不记得了。”
听到这句话,孟见陵抬起眼看她,似乎在考量这句话的真假。
失忆是个好借口,能让心怀鬼胎之人变得真诚,让身负罪孽之人变得无辜。
他面前的季瑶光,是不是这种人呢?他不知道。但从季瑶光的眼神中他没有看到鬼胎,也没有看到罪孽。
孟见陵道:“有人让你服毒。”
季瑶光下意识问:“谁?”
孟见陵道:“乔泓。”
心头一跳,季瑶光恍神:“谁?”
孟见陵暗暗捏紧了拳:“乔泓。”
一道电光劈开混沌的记忆,季瑶光抱住了头,跳动的神经像要爆炸一般。这个熟悉的名字让被封禁的一切重现在眼前,那无边的黑暗,潮湿阴冷的地方,全身断裂般的疼痛——都与这个人有关。
碎裂的梦境以惊人的速度拼合,直到尽数与现实重合。季瑶光紧闭双眼,出了一身冷汗。
孟见陵想要上前宽慰,但是还未站起身便犹豫了——她对乔泓有反应,究竟是记忆恢复的前兆,还是从未失忆的掩护?
等到疼痛平息下来,季瑶光抬起头看到孟见陵关切的眼神和微微抬起的手,苍白的脸上现浮出勉强的笑容:“没事。”
孟见陵放轻声音:“想起来了?”
季瑶光摇了摇头。荣阳的事情,她确实一点都不知道。
孟见陵手掌放松,停顿了几秒:“不用着急。”
季瑶光没察觉他话中的犹疑,只想弄清楚这个乔泓和那个乔泓有没有关系:“是他……给了我毒药?”
孟见陵点头。
季瑶光追问:“我为什么要听他的?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孟见陵没有立刻回答。
季瑶光从所有可能的关系中挑出了最不愿意接受的一条:“我服毒是为了……殉情?”
见孟见陵摇头,季瑶光松了一口气。
然而孟见陵接着道:“金蝉脱壳,远走高飞。”
季瑶光心里“咯噔”一声,一瞬间联想到了惨死马嵬坡的杨贵妃,“但是他……没有来?”
孟见陵道:“他来了。”
季瑶光疑惑:“那我怎么还死……差点死了?”
孟见陵道:“尚不清楚。”
季瑶光胳膊支在桌子上抱着头:“所以原定计划可能是:我服毒,他趁乱带我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服毒了,他人没到位,所以我死……差点死了。是这样吧?”
孟见陵重复道:“尚不清楚。”
季瑶光沉默半晌,忽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不愧是他。”
孟见陵没说话,不明白为何季瑶光明明想起了一些事情却说没有想起。
季瑶光忽然道:“如果我是乔太后布置的眼线,乔泓又是乔太后那边的人,听闻我没死,他一定会来找我一探究竟的吧?”
孟见陵想了想:“应该是。”
季瑶光认真道:“可我不想当眼线,也不想有人知道我曾服毒这件事。”
孟见陵等着她说下去。
季瑶光盯着鸡汤盆里漂着的油花:“如果没有乔泓,对你对我都好。”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孟见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替乔泓辩白:“或许服毒……非他本意。”
季瑶光显然也很意外。思忖半晌,她忽然问:“王爷,你希望我跟他走吗?”
孟见陵一时语塞。
见他不说话,季瑶光以为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孟见陵手握雄兵,文武双全,胸中抱负凌云壮志,怎能容忍卧榻之侧有耳目安睡?又说不定他心中早有佳偶人选,就算是看似冷淡的沈丹璃,不也比荣阳这个定时炸弹好上太多?何苦让自己占了正妃之位去。
起风了,有些冷。
季瑶光默然起身:“王爷今晚还要赶去军营吧?我就先回去了。虽然我不想和他……和乔泓再有瓜葛,但既然王爷对这门亲事也有异议,我会好好考虑去留。”
孟见陵倏地站起挡住她去路,却一言不发。
季瑶光直视着他:“无论你信或不信,我只想他偿命。”说罢就要离开。
孟见陵上前一步:“我信。”
他的气息有些乱,眼神中有一股无法克制的躁动不安,好像有些话此刻如果不说,这一转身便成了永别。
两人对视了半晌,孟见陵却始终没有开口,只有一双深沉似海的眸闪烁着,传递挣扎起伏的心绪。
季瑶光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回答——
他希望她留下。
回到房里,季瑶光东摸摸西看看,有些心神不宁。
花椒本想告诉她鬼故事的来源,但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倍感奇怪,于是问:“郡主,发生什么事了?……郡主!”
季瑶光回过神,脸上露出纠结的表情:“有件事,我不知道怎么跟你们说……”
花椒:“晚上吃太多了?”
茴香:“把王爷惊着了?”
季瑶光:“……我也没有吃很多——不对,这不是重点!啊算了算了,你们坐过来。”
花椒和茴香对视一眼,坐在了圆桌旁。
季瑶光斟酌着开口:“你们觉得……雍王他……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茴香想到了沈丹璃:“府中不是有位侧妃吗?”
花椒替季瑶光回答了:“但我听王府其他人说,王爷从来不去侧妃那儿。”
季瑶光点头:“沈丹璃也跟我说过,她和王爷不是那种关系。我觉得她没有说谎。”
茴香摇头:“那我就不知道别的了。从前在宫中每回听到雍王的消息,要么就是打完仗了,要么就是要打仗了,从未听过他身边有什么红颜知己。”
花椒想了想:“这样说来,几个亲王当中也就只有雍王没有娶妻,也没有子嗣。每回太后想赐婚,他都以‘古来征战几人回’为由婉拒,说不愿一名女子白白辜负大好青春。不过也有传言说雍王心中有一所爱,只是知道绝无可能,所以从不多言一句。又有说法是那女子早已逝去,他甘愿恪守诺言,一生不娶……总之怎么说的都有。不过雍王对此从来闭口不谈是真的,所以即便是宫里最花哨的小道消息,也没能把这个传说中的女子是谁挖出来。”
季瑶光沉默了一会儿,“有没有可能……我说可能啊,非常小概率的那种可能……这个人是我?”
茴香和花椒面无表情地异口同声:“不可能。”
季瑶光:“……其实你们可以不用这么快回答。”
茴香:“如果奴婢没记错,您来雍州之前就没跟王爷有过交集。”
花椒:“是啊,以前郡主行事乖张,什么公子王爷也没放在眼里过,雍王犯得上给自己找麻烦?”
季瑶光:“……麻烦?”
茴香:“以前追求过郡主的人是什么下场至少在京州可以说是无人不知吧。”
花椒:“大家都知道郡主向来是眼中只有自己看得上的人,旁人往上贴那是自找苦吃。”
季瑶光:“说得我还有点欣赏自己了。”
茴香:“所以说怎么可能啦。”
花椒:“郡主为什么这么问?王爷和您说什么了?”
季瑶光:“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奇怪,既然之前的赐婚都逃掉了,为什么这次答应下来?”
花椒:“……可能是怕报复。”
季瑶光:?
茴香:“就是……您可以拒绝别人,但是别人不可以拒绝您。”
季瑶光:“是这个道理。但是我有拼命拒绝啊,不是说我连绝食都用出来了吗?”
花椒:“但是后来突然您就想通了,不然现在我们也不会在这里。”
季瑶光:“……不是,等一下,这中间好像少了点什么。我为什么突然就想通了?”
花椒和茴香都沉默了。
半晌,花椒忧心道:“郡主曾说过不想再参与争斗,那么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永远失忆下去是最好的选择。”
季瑶光点头:“……我明白了。”
她想起了孟见陵说的话。
他也希望自己失忆下去吗?既然如此,为什么又主动提起服毒的真相?
“今日我不问了,你们也去休息吧。”季瑶光站起身走向床铺,忽然又转过身,“今晚的事情不可以说出去!否则扣钱!”
躺在床上,季瑶光还是心里有点发毛。
联想到入王府以来孟见陵对她的态度,实在是有点让人提心吊胆。
不在意,就很安全,像沈丹璃一样,逍遥自在。
反而是在意……
季瑶光想象着洞房花烛夜,如果孟见陵霸王硬上弓,她能否一招制敌。
……算了,还是要往好的方面想的,说不定孟见陵其实喜欢男人呢?
有时候,人在梦境中重历过去发生的事情时,会自动进入神秘的上帝视角,犹如灵魂出窍一般,像一个观众一样看着“自己”的一言一行。
比如现在,上帝季瑶光就看着自己起了床,正打算去赴约。
——去见乔泓。当然,是现代社会的那个。
那是风和日丽的一天,她出门去见男友……不,现在是前男友了……不,现在是前世男友了。
因为那天自己看错了时间,提前一小时到了约定地点,结果看到了非常辣眼睛的一幕——乔泓打扮得人模狗样儿,脸上挂着明氏微笑,搂着另一个女孩,舔了一口她手中的冰淇淋,又舔了一下她的嘴唇。
重温这一幕,上帝季瑶光脸上不禁出现了与视线中的自己同步的鄙夷表情——人家涂个口红为了持妆冰淇淋都不敢吃,你倒好,直接给舔掉了。
季瑶光内心的愤怒翻江倒海,转身走到奶茶店档口:“大杯,多加珍珠,越烫越好。”
店员看她表情狰狞,不禁多问了一句:“多烫?”
季瑶光:“整杯开水,谢谢。”
店员当然不会真的给开水,但还是在季瑶光的注视下比平常多兑了一倍热水,正要盖盖子的时候,季瑶光制止了他:“不用了,直接给我吧。”
店员:“……您端好。”
季瑶光掏出一张十块气势汹汹地往桌上一拍:“找我三块。”
店员:“……您拿好。”
她端着冒着滚滚热气的奶茶回过身,那两个人已经不知道晃到哪里去了。
季瑶光:“……麻烦您给我个盖子。”
端着奶茶,她四处找人,想着如果是两个人逛街的话一定是在饰品和服装那里,于是直奔四楼。没想到找着找着发现了好几家新店,里面的小物件可爱到不行,不禁自己逛了起来(?)。
在一排放了许多音乐盒的货架前,她看中了一个月球的,刚要伸手拿就被对面的人取走了。
“——泓,你看这个好漂亮,你送我嘛。”
“好好好,你想要就买。”
季瑶光一愣。有道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冤家路窄我先走,谁来挡道谁是狗。
趁那两个人在付款,季瑶光从他们身后经过,站在店外,一把掀开了手中的奶茶盖。
“泓,陪人家去买奶茶?”
“不行,快到时间了,我下次再陪你……呃,瑶光?”男人看到门外站着的人不禁一愣,“你怎么……你在这里做什么?”
季瑶光努力保持着微笑:“我来给你们送奶茶。”
说罢她右手猛力一扬,感觉自己就像观世音菩萨正向世间洒下甘露,力气之大,显然是连玉净瓶也不想要了。
淡褐色的汁液泼了乔泓一头一脸,软糯Q弹的珍珠撞击着他的脸颊,黏在上面慢慢下滑。
那个女生傻了,张了三次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对季瑶光的无溅射精准打击表示感谢:“……谢谢。”
季瑶光冲她笑了笑:“不客气。渣男有罪,美女无辜。”
虽然奶茶因为季瑶光闲逛半天已经没那么烫了,乔泓还是嗷嗷叫唤了两声:“瑶光,你疯了?!”
季瑶光不跟他废话转身就走,到电梯口的时候被狠狠拽住:“瑶光!我……你听我解释,这中间有误会……”
季瑶光嫌恶地推开他:“好狗不挡道!”
男人抹了一把脸上的奶茶:“我们好好谈谈行吗?”
季瑶光:“谈你大爷。放手。”
见男人不松手,她用下巴指了指女生的方向:“我已经不需要你的解释了,留给她吧。”
说完季瑶光还朝她招招手:“回见哈。”
上帝季瑶光追着两人出去,看着两人一直纠缠到百货公司门口。
乔泓说什么也不肯放弃解释:“瑶光!你先听我说好吗?你太冲动了。”
季瑶光继续往前走:“挡着我看路了。”
他还想说什么,忽然一辆轿车抢黄灯疾驰而来。上帝季瑶光脚下不自觉地飞奔过去,还没到就看见旁边的乔泓一个箭步冲上去推了她一把:“瑶光小心!”
只见自己一个踉跄,身体就到了那辆轿车的正前方。
……靠,这是赤裸裸的谋杀!!!
被口水呛醒,季瑶光以标准的诈尸姿势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我死了吗?”她把手伸到眼前比划了一个非常六加七,“噢,没死。还好是梦……”
梦?不,不是梦,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要不是那个天杀的乔泓她根本不会穿越!
愤怒之情像潮水一样涌来,包围了全身,季瑶光握紧了拳头。乔泓的名字跨越两个世界再度出现,两番对自己下此毒手,此仇此恨,不报不是中国人!
既然如此,两世的仇我今儿就一起报了!前世我整不死你,今朝我整不死你!
当务之急,知己知彼。如果非得参与这波诡云谲的宫廷阴谋才能一雪前耻,那就是把这局势从里到外翻个个儿也必须上!
常言道: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这浑水,我是搅定了!
感觉一腔热血就要喷涌而出了,季瑶光一拍床板:“花椒!”
无人应答。
“……茴香!”
还是无人应答。
一腔热血凉了一半。
季瑶光偷偷摸摸地下了床,走到偏房外,附耳听里头的声音。
“……你说,她什么时候能醒?”
“不知道,得在过会儿吧。”
“要是她趁我们不注意跑了怎么办?”
“有道理,要不弄个笼子吧。”
季瑶光:我操,这不会是怕我跑路才做的打算吧?
她摇了摇头:不会的。王府里没有这么大的笼子。
平复了一下心情,季瑶光推开门:“干吗呢你们,喊你们半天……这什么玩意儿?”
地上躺着一只口歪眼斜的猫。
茴香站起身:“吵到郡主了?这只猫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好像是打算进屋,结果花椒刚好关门,它就一头撞门上了。”
花椒:“……怪我咯。”
季瑶光蹲下身看了看,拽了一下猫舌头,“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茴香看到季瑶光的动作,不禁疑惑:“郡主,你……你不怕吗?”
季瑶光仰起头:“为什么要怕?”
茴香指了指地上的猫:“郡主你以前被猫抓过,平日最怕的就是猫了。”
季瑶光愣了一下:“我……呃,这一失忆全都忘了。”
花椒和茴香面面相觑,花椒道:“那倒算是好事。这猫我们也不用藏起来了,等它醒了拎出去放了就好。”
季瑶光:“猫怎么会主动往屋里头蹿?是有人追赶它?”
“——没有。我是来找你的。”
季瑶光:“哦。”
静了几秒,茴香问:“郡主你‘哦’什么?”
季瑶光:“你没听到吗?它是来……”
她低下头看着正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的猫,最后三个字变了调:“……找我……的?”
那只猫叹了一口气:“对。”
季瑶光“妈呀!”一声冲到了花椒身后,嗓子呲了音:“它会说话!!!”
茴香吓得一缩:“谁?谁会说话?我没听见啊?”
花椒也被季瑶光吓得僵住了:“郡主你听见什么了?谁会说话?”
季瑶光指着那只猫:“它!它刚刚还叹气了!”
茴香和花椒都转过头看着猫。
猫:“……没用的,只有你能听到。”
季瑶光摇晃着花椒的肩膀:“听见没?!”
花椒:“没诶诶诶有。”
季瑶光不死心地又去摇茴香:“你呢?听见没?”
茴香:“没有喔喔喔。”
季瑶光僵硬地看着地上的猫:“我疯了都是这世界的错。”
突然,她趴到地上对着猫露出紫薇的笑容:“不要再装了,是有人在暗中用腹语说话是不是?哼,以为这就蒙混过关了?!别想骗我!对本郡主说话如此不敬,一看就是花椒假扮的!”
花椒:?
猫:“……你先冷静点听我说。”
季瑶光:“冷静个屁!”
她从地上爬起来冲出了门:“都是假的哈哈哈——!”
屋里的两人先是一愣,随即也跟着冲了出去。
那只猫刚准备也跟着出门,只见花椒反手关上了门。
茴香:“……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撞门上了。”
花椒:“不能放它走。万一郡主疯了我们得找它顶锅……不是,我们得扣留凶手。”
茴香:“我怎么感觉……有点晕……?”
花椒:“怪了……我也……”
两人软倒在门外,一只猫爪推开了门,比了一个中指。
看到季瑶光从门里冲出来,两个守卫吓了一跳,纷纷抓紧了武器:“怎么回事?有刺客吗?!”
季瑶光回过头:“没有。没有刺客。但是我需要帮助。”
守卫甲:“好的。有什么我们能帮到您的?”
季瑶光:“我要说的事,你们千万别害怕。”
守卫乙:“我们是护卫,我们不会怕。您慢慢说。”
季瑶光平复了一下心情:“我婢女的房间里有只会讲话的猫。”
守卫乙:“……猫?”
季瑶光:“对,猫。看上去很普通的那种。但是它会讲话。”
守卫甲:“‘喵喵喵’这样吗?”
季瑶光:“讲话!人话!它会说人话!”
守卫乙:“好的好的,您别着急。那它说什么了?”
季瑶光:“它说,它是来找我的,还说只有我能听到它说话。然后我就……”
守卫甲:“……噗。”
季瑶光:“你笑什么?”
守卫甲:“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季瑶光:“什么高兴的事情?”
守卫甲:“我快要成亲了。”
守卫乙:“……噗。”
季瑶光:“你又笑什么?”
守卫甲:“我也快要成亲了。”
季瑶光:“原来你们是一对?”
守卫乙:“对,对。”
守卫甲:“不是,是同一天成亲。”
季瑶光:“我再重申一遍!我没在开玩笑!”
守卫乙:“对,对……噗。”
季瑶光:“喂喂喂!”
守卫甲:“咳,言归正传。那后来呢?”
季瑶光:“我觉得一定是有人在搞鬼,所以我就趴在地上骂它……”
守卫乙:“……噗。”
季瑶光:“欺人太甚!我忍你很久了!”
守卫乙:“……我快要成亲了。”
季瑶光:“你明明在笑我!你都没停过!”
守卫乙:“郡主我们受过严格的训练,无论多好笑,我们都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守卫甲:“要不这样吧郡主,你先回去看看,如果那只猫继续说话,你把它带出来,或者喊我们进去,这样可以吗?”
季瑶光:“好,好。我记住你们了。你们的喜酒我喝定了。”
她走回院中,好似听不见门外传来的笑声。
走近里院,季瑶光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花椒和茴香没有追出来,连忙赶去偏房门口一看,两个人正压在一处睡得正香。
而蹲坐在她们身上的,是那只猫。
见到季瑶光,猫朝她一个猛扑过来抱住了她的大腿。
“别跑!听我把话说完呜呜呜——”
季瑶光差点跪在地上:“我靠!你怎么这么重啊?!”
猫腾出一只手擦了擦眼泪:“这是灵魂的重量。”
季瑶光:“骗鬼呢?松爪!”
猫:“你听我说。”
季瑶光:“你先松开。”
猫:“你保证听我说完。”
季瑶光:“我用花椒的人格保证。”
猫:“……我信了。”
季瑶光:“等会儿,我先把她们抱进去放床上。”说罢一手一个提溜起了花椒和茴香。
猫眨了眨眼等季瑶光出来,跟着她进了房间,“力气大就是可以为所欲为,是不是很爽?”
季瑶光:“有一说一,那确实。”
猫跳上坐垫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那就对了,这是我补偿给你的。”
季瑶光:“……哈?”
猫组织了一下语言:
“其实,你应该已经死了。”
季瑶光:“……哈?”
猫:“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你千万别害怕。”
季瑶光:“我开始慌了。”
猫:“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季瑶光:“我是……我自己啊,我是季瑶光。”
猫:“不,‘季瑶光’只是一个代号,一个名字,你可以叫季瑶光,我也可以叫季瑶光,任何人都可以叫季瑶光。拿掉这个代号之后呢?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季瑶光:“这题我会,是我杀了我。”
猫:“……你这就没意思了。”
季瑶光:“少废话,到底怎么回事?”
猫咽了下口水:“事情是这个样子的……车祸,这个你应该已经想起来了。你是不是以为你死了才穿越的?”
季瑶光来了精神:“原来我没死?!”
猫:“不,你死了。”
季瑶光抬起了拳头。
猫:“……但是还没有死透。你的意识处于封闭状态,现在仅靠医学手段支持着生命,也就是俗称的植物人儿。”
季瑶光:“那我现在为什么还清醒着?”
猫:“好问题。因为我把你从那个身体里抽出来放进了这个身体里。”
季瑶光:“……用什么抽出来的?”
猫:“不可说。”
季瑶光:“……为什么这么做?”
猫:“季瑶光……我是说这个时空的季瑶光服毒这事儿你已经知道了吧?”
季瑶光:“知道。”
猫:“她跟你一样,也没死,也是意识陷入了昏迷。但她本来还会醒的。”
季瑶光:“那……那她人呢?”
猫:“因为回收系统出了一些问题,她没了。为了尽可能地不影响这个世界原本的发展,管理局决定把暂时没什么用的你的意识临时放到这个时空顶一下。”
季瑶光:“等一下,我现在有很多问题……”
猫:“不可说。”
季瑶光:“我还没问……”
猫:“我没解释的都不可说。”
季瑶光:“……那你要这样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找我顶锅是吧?遵循这个世界的发展是吧?我明儿就画个图纸让工匠动手,就在雍州这块儿造个狮身人面像,头对埃菲尔,脚冲泰姬陵……”
猫:“……”
季瑶光心情激愤:“我就算穷尽毕生所学,也要让这历史往前推进五百年……你哭什么?”
猫已经变成了流泪猫猫头。
流泪猫猫头:“我给你跪下了,你真要这么做了我会被管理局扔进不可说的地方。”
季瑶光挑眉:“哦?所以把我抽出来不是管理局的决定,是你的吧?”
流泪猫猫头疯狂流泪。
季瑶光:“你哭个屁啊!我在医院躺得好好的被你拉到这封建时代来顶锅,明儿还得嫁给面都没见几次的男人,该哭的是我好吗?”
流泪猫猫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但是我已经在尽力补救了,你看我给你的大力buff你也用得很开心是不是?就这么两天你就忍一忍行不行……”
季瑶光:“……‘两天’?”
流泪猫猫头:“……不可说。”
季瑶光捏住猫头:“淦!给我说!不然把你从avi锤成jpg!!!”
流泪猫猫头:“明天!就在明天!其他的我真的不能再说了!”
季瑶光没有松开手,“也就是说,明天我会有生命危险,只要顺其自然去死就行了,是吧?”
流泪猫猫头:“是。”
季瑶光皱眉:“死了之后你会把我放回原来的身体吗?不会杀人灭口吧?”
流泪猫猫头:“那不能。我本身就是为了弥补,咋能一错再错呢。”
季瑶光:“……我原来的身体,什么时候才能苏醒?”
流泪猫猫头:“不知道。”
季瑶光捏紧了猫头。
流泪猫猫头:“你瞪我也没用,我只看了这个时空的设定,你也知道无限宇宙每时每刻都在变动,我能做的只是用最傻的办法把一切扭转回偏差不大的正轨,这还是因为季瑶光在这个时空已经没几天可活了所以问题不大,你的时空要怎么发展我真的不知道……”
季瑶光:“所以说,我不仅要在这边死一次,回去了还得当植物人。那还不如……”
流泪猫猫头停止了流泪:“不可以!那样我会被做一些很可怕的事!!!”
季瑶光:“但是这样我很亏啊!”
猫:“白捡了一趟古代七日游你已经赚了好吗!”
季瑶光:“……”
猫:“你想想你的朋友、亲人,她们还在等你醒来……”
季瑶光:“……”
猫:“你想想手机、电脑、PS4、Nintendo Switch……”
季瑶光:“……”
猫:“你想想——”
季瑶光:“一想到我可能再也没法睁眼了,就觉得还不如没有留在没有这些的古代。”
猫:“……”
季瑶光:“如果我真的不回去……我原来的身体会怎么样?”
猫:“现在看是没什么问题,但是等到了应该醒来的那一天却没有意识存在,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季瑶光:“……会变成傻子吗?”
猫:“……不好说。”
过了会儿,猫叹了口气:“其实我没想到你会犹豫。你现在的这个身体处境并不好,你应该也感受到了,三天两头就会碰上危及生命的事情,再加上来到陌生的环境,还是极不先进的封建时代,我以为你会很想回去。”
季瑶光:“我是很想回去没错,但是谁也不想当植物人儿啊。”
猫认真道:“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有种预感,你不会昏迷太久的,一定会醒过来。说不定明天这边完事儿了,你恰好也就醒了。”
季瑶光:“我会好好考虑的。……虽然也没多少时间考虑了。”
猫:“那我就先走了。如果一切正常,你不会再见到我。如果发生意外,你也不会再见到我……”
流泪猫猫头:“永别了。”
说完,它身体摇晃了几下,冲着季瑶光叫了两下,轻巧地落地跑出门去了。
季瑶光躺倒在床上,后脑勺枕着胳膊思考应不应当乖乖去死。
……怎么想都觉得不应当。
明天。要说明天如果会发生点什么,那肯定就是喜宴上了。对孟见陵来说是不是有点残忍?他会不会被说成克妻?京州会不会以此为借口惩治他?南蛮议和会不会被破坏?花椒和茴香会不会给自己陪葬?自己的遗体会被火化吗?万一……
万一自己这就真的死了呢?话又说回来,两起刺杀之后,喜宴上必定戒备森严,她要躺平迎接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死法儿呢?
“唉……两难,两难啊!”
季瑶光正唉声叹气,花椒和茴香冲进房间打断了她的思路。
“郡主!你回来了?”“刚刚可吓死奴婢了。”
季瑶光扭过头,话说我之前是想找她们问什么来着?哦,乔泓的事情。
“过来过来,”季瑶光坐直身体,“跟我说说,服毒这事儿到底是谁在指挥?”
花椒脚下一顿,“郡主……这是想起了什么?”
“没有,但是有些事情我想在大婚之前弄明白。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你们了,你们知道昨天晚上王爷跟我说什么吗?”
两人摇头。
季瑶光斟酌了一下:“他说我服的毒是乔泓给的。他原本打算趁乱带我走,却不知为何没有来。所以……”
她看向两人:“我想知道,我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花椒叹了口气,“茴香,你慢慢跟郡主说吧。我去门外把风。”
茴香点点头,转身一看季瑶光已经从床头柜上抓了一把瓜子,正等着她开腔。
“……郡主是太后表妹的独生女,自小父母双亡,太后待您视如己出,吃穿用度均与公主一样,而乔公子是太后哥哥的独生子,从很早同郡主就认识,也算是一同长大。荣朝国力虽强,四周却虎狼环伺,全靠先帝和几位皇子、大将南征北伐,才逐渐使局势稳定下来,但也正先帝早年征战落得一身伤疤,而后又操劳过度,所以早早便仙去了,如今的皇上,便是当时的皇后娘娘仅剩的孩子,年仅七岁的五皇子。所以,朝政大事全靠太后娘娘把持着,才不至于朝纲混乱、礼乐崩坏。大皇子本是嫡长子,该继承大统,却在一次与西戎的战争中被偷袭身亡,先皇也正因此才不计投入,彻底溃败了西戎的军事力量,使荣朝版图并包了西戎五国,先皇却也因此身心俱疲……而二皇子天性怯懦,只喜欢管弦音律,先皇便让他在司音阁做个总管,平凡度日便是。三皇子便是雍王,他与南蛮相抗多年,三年前先皇最后一道旨意便是封了他做雍亲王,在雍州紧盯南蛮动静,如今终于要议和,若是先皇在天有灵,必感欣慰。而四皇子是个性子古怪的,成天在外面跑,然后挑好地段儿买房,还在宅子里收稀奇古怪的东西,自然也是不愿意回京州的。
“太后宠爱郡主,要给郡主寻最好的夫婿,自然要从皇子中挑,但是选来选去郡主都不中意,非要嫁乔公子。说起乔公子,乔家是大商户,富可敌国,又有太后支撑,贵为皇亲国戚自然是权势滔天,但……太后就是不同意,宁可舍您远嫁雍州,也不愿意让您嫁给京州最为贵富的公子。这才有了您绝食抗议的事儿。”
季瑶光:“那乔泓为什么要害我?”
茴香道:“每回乔公子跟您见面,您都不许旁边有人,所以您二人之间到底说了什么,只有您和乔公子知道。出嫁前有一日,乔公子来找您,我们也不知他跟您说了什么,那之后您就突然转变了态度,同意嫁给王爷了。奴婢们猜想,就是那时,乔公子与您商定了金蝉脱壳之计。至于那药究竟是否可解,乔公子到底是出了事无法现身还是……还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出现,只有问他本人,才能知道了。”
季瑶光:“我若是死了,责任必然落到孟见陵头上,固然能让太后震怒,堂而皇之调孟见陵回京,但留我在雍州做个眼线长久来看收益更大,毕竟太后在乎的是孟见陵反不反,而不是能削弱雍州多少实力。所以杀我绝不是太后的主意,完全是乔泓为了一己之私。可他到底为了什么呢?挑动太后与孟见陵的矛盾,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茴香苦着脸:“奴婢已经晕头转向了。”
季瑶光思忖:“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茴香问:“郡主是猜到什么了?”
季瑶光摇头:“还只是猜测,等我亲自问了乔泓就知道了。”
茴香大惊:“亲自?!乔公子来了?郡主,他可是害了你的人!”
季瑶光沉下眼色:“他还没来。但我想,他一定会来的。”
她看了一眼挂在架上的嫁衣。
“明日大戏开场,我这拆台的都准备好了,搭台的又怎能不来?”
正要再补两句埋汰埋汰乔泓,花椒忽然推门进来,神情严肃:
“郡主,眼下恐怕……有麻烦了。”
季瑶光眼神骤变,一挥衣袖: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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