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妖
作者:neleta
正文
正文 第一章
  “王爷回府──”

  随着一道高昂的通报声,厉王府内的奴仆们一路小跑至正厅门前,分列跪在两侧。当正门缓缓打开,一队人马停在门前时,奴仆们齐声大喊:“恭迎王爷回府──”王府外方圆百米之内,无人敢随意靠近。这种场面,三五不时就会在厉王府出现一回。

  江陵厉王府,占据江陵风水最佳之处,占地万亩,依山傍水。在整个东南十洲,厉王严刹就是皇帝,江陵刺史在严刹面前就如皇上身边的管事太监,还不算贴身太监。严刹要杀的人,那就一定得死;严刹要保的人,就一定不会有事。

  俗话说,树大招风。严刹如此招摇,真正的皇帝古年为何视而不见,会如此这般放任?这个中的原因,谁也说不清楚。严刹的势力越来越强,而古年却还不时下道圣旨,赏赐些金银田地。也许是不管严刹有多么过分,都不会起反叛之心;也许是严刹太过厉害,古年只能安抚;也许是时机未到;也许是古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他的臣子,他的江山。

  严刹坐稳了他的厉王,而他的“厉”不是空穴来风,古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封了他一个“厉”王。见过严刹的人,希望自己今后能不见就不见;在严刹手下做事的人,则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以防自己不小心触了主子的霉头,小命不保。严刹不残暴,他只是无心,没有心的人,你如何说他残暴?

  就好比现在,当严刹刚踏进府门,跪在地上迎接他的管家严萍就满头大汗,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跟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地尾随他进了前厅。严刹的身高过丈,身材魁梧至极,约有两百多斤重,当他坐下时,宛如一座小山。胡汉混血的他,有一双骇人的绿眸,刚硬的头发随意绑在身后,高挺的鼻梁,较厚的嘴唇,棱角分明的脸庞,和英俊搭不上半点边。但他就那么不经意地瞟你一眼,那种不怒自威的眼神都会叫人打个冷颤。整个厉王府还没哪个人敢直视严刹,这话可能说得太过绝对,但即便是有,也是凤毛麟角。

  严刹坐下后,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严萍,什么都不问,而是接过贴身侍从严墨端来的茶,慢慢喝了起来。偌大的前厅,只能听到茶碗和盖子相碰的声音及偶尔的喝茶声。当严刹喝了半杯茶,严萍弓着身子,小声道:“王爷,南院的秦夫人……有孕了。”

  他的话说完,前厅内好半天都没有一点动静。严萍不敢抬头去看自家主子的脸色,他只知道,王爷放下了茶碗。

  “谁负责南苑的汤药?”

  “回王爷,是孙嬷嬷。”

  “把她叫来。”

  严刹的话中听不出喜怒,好像有孩子的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女人。可跟随了他十三年的严萍却清楚,主子听到这件事后,非但不会高兴,反而会大怒。

  严萍站着没动,站在严刹身后的严墨带了两名侍卫走了。严萍知道,他是去找孙嬷嬷,不,是去押孙嬷嬷。

  严刹今年三十有二,按他的身份和地位,早就应该妻妾子嗣成群。严刹有很多女人,也有很多男宠,可是却没有一个孩子。他不允许任何人在没有经过他同意的情况下有孕,而到如今,仍没有一个女人可以为他生下孩子。

  厉王府有东西南北四个苑,那里住着严刹的女人和男宠。东西两苑共住着二十一位公子,南北两苑则住着十九位夫人。每一年,都有人被送出府;每一年,也都有人被送进府。严刹没有妻,没有妾,只有供他发泄欲望的夫人和公子。他从不需要用手段去强取豪夺。不管是夫人还是公子,要不是心甘情愿自己进来的,要不就是被人当做礼物送来的。

  严刹不会花心思在他们身上,但只要他们听话,不闹事,严刹就不会为难他们。虽然他庞大的体型意味着他的欲望不是常人可以承受的,但除此之外,哪怕是要送他们出府,严刹都会慷慨地给他们一大笔银子算是补偿。在这一点上,严刹是仁慈的,但是一旦犯了他的忌讳,哪怕是最得宠的,也会受到严厉的惩治,例如偷偷怀了身孕的秦夫人。

  当严墨押来了孙嬷嬷后,浑身发抖的孙嬷嬷跪在地上哭着求饶:“王爷,奴婢确实是送了避孕的汤药过去的。求王爷饶奴婢一命!求王爷!”

  “咚咚咚”,孙嬷嬷不要命地磕头。她在王府五年了,深知王府的规矩。秦夫人跟着严刹有四年,这在王府内极其罕见。除了西苑的月琼外,她是跟着严刹最长久的人了,而且一直都没有被冷落。可以说她是严刹最宠爱的女人。正是因为如此,孙嬷嬷对她放了心。按照府里的规矩,孙嬷嬷要看着每一位侍寝后的夫人喝下汤药,就是为了怕有人私下倒了汤药,怀了孩子。可秦夫人跟了王爷四年,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孙嬷嬷也就大意了。几次她没盯着,秦夫人都老实地喝了药,却没想还是出事了。

  “送了汤药,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在场的人都为严刹的这句话惊呆了,孙嬷嬷瑟缩了一下,忘了磕头。她一直肯定是秦夫人没有喝汤药,这才有了孕。她是万不敢朝其它地方去想的,尤其是秦夫人偷人这一可能。就是给秦夫人十个胆,她也不敢在府里偷人。可王爷这么说了,不管如何辩解,她和秦夫人都完了。她是负责南苑的嬷嬷,出了这么大的事,她难辞其咎。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除了喊饶命,孙嬷嬷什么都想不出了。

  “严萍。”

  “老奴在。”

  “治下不严,自领十杖。”

  “是。”

  严萍暗自松了口气,虽然要躺十天半个月的,但这是最轻的处罚了。

  “孙嬷嬷和秦露,按规矩处理。”

  孙嬷嬷哭喊起来,马上被人拖了出去。严墨立刻带着人去南苑。

  “严萍。”

  “老奴在。”

  “今后谁再坏了规矩,不必禀报,直接处置。”

  “是。”

  严刹站了起来,这件事到此为止。“叫月琼来。”他离开了前厅回松苑。松苑在厉王府的最中央,是严刹的院落。平日里他很少在白天回松苑,几乎都呆在紧邻着松苑的朝阳斋内,那是他的书房。只有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才会在白日里回松苑。

  回到松苑的卧房内,严刹由严牟和严壮为他更衣后,穿着宽松的袍子半躺在宽大的特制床上,双眸微阖。厉王府内凡是姓严的,都是严刹的家眷。他们有的是没有名字,严刹给他们起了“严”姓,让他们有了名字;有的则是奴籍出身,严刹成王后赐给了他们“严”姓。他们都是跟着严刹出生入死一路过来的人,对他们,严刹很信任,但并不亲密。他们对严刹很忠心,但也不敢逾矩。为严刹换了衣服,点了燃香之后,严牟和严壮就退出去了,守在门口。两人的主要职责是保护严刹的安全以及供他差遣。

  两盏茶的功夫刚过,外间有人进来。严刹睁开双眼,看向门口。他的卧房视野开阔,没有屏风等会遮挡视线的物什,所以当人一进来时,他就清楚地看到了对方,包括他脸上的紧张。

  站在门口,月琼看着严刹双脚怎么也迈不出去。他很紧张,对于他这种实质上失宠的人来说,他最怕的不是严刹不召他侍寝,正相反。严刹心情好的时候,绝对不会想起他,但只要他心情不好,他就是那个让他出气的人。侍寝对月琼而言是刑罚。每一回侍寝,他都要在床上躺足八天,还要遭受许多非人的折磨。

  “过来。”

  对于月琼的发呆,严刹有些不耐了。虽然每一次月琼都是这副让他心烦的模样,但每一次他还是会忍不住发怒。

  月琼的心剧烈地跳动,他挪到床边,左手慢慢脱掉外衣,没有衣扣的内衫仅用一条腰带系着,方便严刹脱下。没有华丽的绸缎,月琼的内衫是棉布的,相当朴素,头上也仅有一个木质的发簪,已经用了许多年。上了床,还不等他坐稳,严刹就等不及地把他拽了过来,让他跨坐在自己的腰上。

  衣带被抽开,羊脂玉似的身子瞬间暴露在严刹的面前,他不客气地张嘴咬上去,月琼的肩头立马多了一排牙印。也许就是因为月琼的身子太漂亮,所以严刹一直留着他,没有把他送出府。月琼跟了严刹八年,是四苑中最老的人了。但严刹是何许人,他留着月琼的原因和这个没有半点关系,仅是因为月琼的身子很美。

  左手推着严刹的胸膛,残废的右手无力地垂着。月琼的喘息越来越急促,严刹在他身上制造出的疼痛也越来越明显。当严刹扯去他的内衫时,月琼伸手去脱严刹的衣服,并不是他想要了,按照这么多年的经验,这个时候他要主动为严刹脱衣服。严刹是厉王府的主子,他是一个小小的侍寝公子,什么该做,什么要做,他必须清楚。

  严刹靠在床头,当月琼已经全裸时,他的衣袍仅是敞开。双腿间的硕大每每让月琼看得心惊胆颤,惧怕不已。对一晚至少需要四个人的他来说,瘦弱有残的月琼简直就是狮子面前的兔子,不堪一击。

  双腿被分开,尽管月琼的热情已经被挑起,他还是怕得哆嗦,挺立起来的粉红瞬间变软。严刹不管这些,更不管月琼有多怕。秦夫人的胆大包天让他不悦,他需要发泄。他的脾气很不好,只是这么多年,很少有人敢撩拨他的怒气。

  “唔”,即使做好了准备,当那个尺寸明显非人的东西蛮横地挤进来时,月琼还是忍不住叫出声。

  严刹的动作没有丝毫地停歇,缓慢而坚定地向那个温暖湿滑的甬道挺进。扎人的胡须在月琼的身上留下无数的红点,被吻过的地方,红紫一片。

  月琼大口喘着气,即使日日被人”折磨”,他的后穴仍然无法适应严刹的巨大。唇被堵上,严刹不想听他疼痛的抽气声。在那根可怕的东西终于完全进来后,月琼眼角的泪滑了下来。好疼。

  严刹吻着月琼的嘴,爱不释手地抚摸他美丽的身子,不等月琼完全适应,他的下身动了起来。他不是个温柔的人,对受宠的夫人或公子都不会留情,更何况是用来出气的月琼。在他的身上,月琼小得可怜,不怎么漂亮的脸因疼而变得有些丑陋。他没有求饶,只是流泪,没有太大的动静。当严刹的动作狂野到没有心思再吻着他时,他咬着严刹的衣服,咽下出口的泣声。

  只是渐渐的,房间里有了另一种声音,不是野兽的低吼,也不是床板的晃动,而是一人的哭泣和呻吟。伏在严刹的身前,月琼这个最不会来事的男宠在严刹身上留下道道抓痕。自始至终,他都一直坐在严刹的怀里,八年前他被严刹强要了之后,他们在床上就一直是这个姿势。

  一阵激烈的律动过后,严刹低吼几声,双手扣着月琼的腰一动不动。月琼的发髻早已散开,和严刹的头发纠缠在一起。

  “将军……”

  月琼还是忍不住出声求饶了,他不行了。他盼着严刹的火气已经没了,这样他就会召别人来。严刹是中午用过饭后回府的,时值初夏,天黑得晚,而此时,屋内已经暗了下来。

  “八年了,你还不适应。”

  又一次发泄过后的严刹依旧埋在月琼的体内,左手抚摸月琼几乎没有知觉的右臂,听不出火气是否消了。

  “将军……”这人天赋异禀,他不适应很正常。月琼觉得自己的腰已经断了,大腿根部都在打颤。

  全府上下,只有月琼会如此称呼严刹。在严刹跟着古年造反时,月琼就跟着他了。那时候,严刹是令人折服的将军。后来严刹成了王,月琼对他的称呼却没有随着改变。只有在人前,月琼才会改口。严刹从不问月琼为何叫他”将军”,他也没有因此对月琼怎么样。只是在他封王之后,他的身边不再只有月琼一人,也许这就是他对月琼的惩罚。而只有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才会想到月琼。

  埋在体内的巨物又开始律动,月琼的脸都白了。以往这人都会放过他,为何这次他喊了两次“将军”这人还要继续?究竟是何事让他生这么大的气?月琼没有问,这不是他该问的,而且就算他不问,也会有人告诉他。

  抱着月琼,严刹在他的身上留下新一轮的印记,雪白凝华的身子早已是青青紫紫。当屋内完全黑了之后,严刹才终于放过了月琼。叫人把昏迷中的月琼抬回去,心情好转的他在床上用了晚饭,然后召东苑的瑶君和西苑的昕君侍寝。

  ※

  月琼是在淡淡的药香中醒来的。屋子里的烛火亮着,该是天黑了,只是床帐放下了,他无法判断出准确的时辰。不过按照以往的经验,他怕是睡了有一整天。

  “公子,您醒了吗?”床外有人问,虽是问句,他却拉起了床帐。对于这种情况月琼早已习惯,不管他是否去侍寝了,只要他睡醒,他的两位侍从必定会有一人出现。

  月琼动不了,身子已经被清洗干净,后穴里是浸了药油裹着药膏的特制羊肠;身上的青紫淤痕不用看也知道早已被上了药,明日他的身子就再无一点欢爱后的痕迹;就连酸软不堪的四肢和腰身也被揉捏过──这都有劳于洪泰和洪喜。不过虽有药油缓解着,后穴的胀痛依然明显。

  只要不是侍寝的日子,羊肠就会一直埋在他的体内,每天换一次。这是月琼跟着严刹进了王府后的第二年起便开始遭受的刑罚,他最无法忍受的刑罚。因为他是男宠,后穴要保持干净、香软、润滑,这种羊肠就是专门为男宠准备的。吸收了药油和药膏的后穴,会让王爷享用起来更加舒服,也更加干净。

  床帐挂起后,月琼的侍从之一洪喜把他扶了起来,紧接着洪泰端着粥品来到床边。粥是极为清淡的菜粥,配了一碟腌萝卜和一碟腌笋干。很简单的膳食,相比南北苑的夫人以及东西苑那些得宠的公子,月琼不仅在膳食上最简单,他的院落“林苑”也是西苑最角落最偏僻的院落。他每个月的月钱只有一两银子,是所有夫人公子中最少的,而且是少得可怜,就是洪泰和洪喜每个月的例银都有五两。更别说绫罗绸缎、珠宝玉器了,那是没有。只要来过林苑的人,哪怕是最娇蛮的人都会觉得严刹对月琼太过分了。寒酸不足以形容林苑。

  右手几近残废的月琼靠在洪喜身上静静地让洪泰喂他喝粥。菜粥、腌萝卜和腌笋干是月琼每次服侍完后最想吃的东西。一开始他的膳食由负责西苑的行公公派人送来,可他吃不惯。后来西苑的公子多了,行公公忙不过来,他又失了宠,就在林苑里自己搭了个小灶房。好在他进府后就跟着他的洪喜洪泰很能干,灶房虽小,五脏俱全。他们在这小小的灶房里给月琼做出了一道道可口的饭菜。简单却让月琼吃得欢心。

  其实严刹也没有太过分,在吃穿用度上也不算太克扣月琼。起码在吃上每月供给月琼的和其它夫人公子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严刹从不赏赐月琼东西,若真要说赏赐,也就是月琼每次侍寝完后,他会命行公公送来一支上好的人参或是几盒燕窝等补身子的东西,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喂公子喝完了粥,洪泰说:“公子,您睡了一天,刚刚行公公来过了,送了头菇、海参和鱼翅,给您补身子。”

  这么多?这是月琼的第一反应。这次险些把他折腾死,送多些也是应该的。这是月琼的第二反应。

  “头菇煮了汤,我们三人正好补补,海参和鱼翅你拿去当了,记得别让府里的人发现。”这是月琼的第三反应。

  “好的,公子。不过这几日您不能吃太多荤腥,等您身子好些了,我去找行公公讨一只老母鸡跟头菇一起炖汤好。”

  “老母鸡太荤了。”月琼很不喜欢油腥。

  “不会的,公子,我会把油滤掉的。”了解自家公子的洪泰说,“您身子虚,多喝些鸡汤好。”

  拿过筷子把碟里的最后一根笋干吃掉,月琼叹道:“我想吃豆腐干了。”

  “我明日就给公子做。”洪泰笑了。

  ※

  这回,月琼被严刹折腾得比较惨,在床上足足躺了十日精气神才回来。终于可以下床了,他在院子里站了半个时辰,倘若后穴中没有那根讨厌的东西,他的心情会更好。

  “月琼。”

  刚刚在树荫下坐下,月琼回头高兴地唤道:“桦灼。”朝对方招手,“洪喜刚做了米酒蛋花汤,你来的正好。”

  “那我可真是赶巧了。”来人在月琼身边坐下,洪喜立刻为他盛了一碗。

  黎桦灼──和月琼同住西苑,月琼在这个王府内唯一的朋友。他进府三年,也是府里唯一一个进府就失宠的男宠。黎桦灼的父亲是江陵富商黎立昌,为了讨好江陵的土皇帝,黎立昌把自己年仅十七岁,最貌美的小儿子送给了严刹。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自己的儿子多年未发的隐疾。侍寝的当晚,被父亲当作寿礼送人的黎桦灼在极度的伤心及害怕中,引发了严重的哮症,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见了阎王。这件事扫了严刹的性致不说,还令他的父亲倒贴了几百万两银子平复严刹的怒火。

  第二日黎桦灼就失宠了,他的父兄气他的无能,没有接他回去。严刹虽然被扫了性致不过也难得的没有送他出府。作为严刹的一个特殊的男宠,黎桦灼从此在王府里住了下来。黎桦灼的湘苑紧挨着月琼的林苑,同病相怜的两人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月琼今年二十有四,比黎桦灼年长四岁,黎桦灼当月琼是兄长,月琼也当他是弟弟。

  喝了一碗,月琼把空碗递给洪喜,洪喜会意地进了厨房,再给他盛了一碗。黎桦灼津津有味地喝着汤,一脸满足,脸色红润不见丝毫失宠的落寞。当然月琼的脸上也同样看不出来。两人恐怕是王府里唯二的两个打心眼里不愿侍候严刹的男宠了。

  接过洪喜为他盛上的第三碗汤,月琼问:“怎么一个人来了?安宝呢?”他问的安宝是黎桦灼的侍从,跟着他从黎府进了王府,是黎桦灼的小跟班,年方十六。

  黎桦灼凑近,在月琼耳边说:“我让他出府给咱们买辣鸭头去了。”

  “真的?”月琼压低声音,异常惊喜。

  黎桦灼点点头,小声说:“我知你今日能下床了,就派他出府买辣鸭头去。嘘嘘……千万别让别人听到了,尤其是行公公。”

  “我省得我省得。”月琼左右四下看看,忍着欢喜。

  男宠不能吃过油过辣等一切造成出恭不顺影响后穴使用的食物,尤其不能吃会拉肚子的食物,所以府内男宠的食物一律由负责西苑的行公公和负责东苑的魏公公统一安排,绝对不能私自偷吃。一经发现,立刻严惩。可月琼偏偏最爱吃辣鸭头,每次辣得嘴唇肿肿的,再出一身汗,那滋味真是美妙。好在他侍寝的机会不多,黎桦灼就常常让他的侍从安宝偷偷出去买辣鸭头回来给他解馋。

  说了秘事,黎桦灼这个府内第一闲人兼包打听小声道:“你可知这回王爷因何生气?”月琼自是摇头,他就等着下床后听这人说呢。

  黎桦灼叹口气:“南苑的秦夫人有孕了。”

  “啊?”月琼想破了脑袋猜测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猜到这个。怪不得那人那天无论他如何求饶都不肯放过他。

  “王爷这回可是气坏了,杖罚了严管家。秦夫人当天就被灌了堕胎药,孩子落了之后被丢出了王府,不知现在哪里。负责南苑的孙嬷嬷也被去了双手,赶出府了。”

  听到这里,月琼怎么也喝不下去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他的亲骨肉。秦夫人跟了他有四年了吧,怎么能……还有孙嬷嬷……唉。”不忍又如何?他不过是个小小的男宠,哪里能左右那个人。

  黎桦灼也是连连叹气摇头,却安慰道:“这是王府的规矩,若这次饶了秦夫人,那今后岂不乱套了?东西苑可住了十九位夫人呢。”他虽也不忍,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厉王府。

  “虎毒不食子,老话不是说吗?多子多福。”月琼垂眸看着碗里的汤,“若有了小孩子,府里一定会很热闹。说不定他一高兴……”猛然闭嘴。

  “王爷一高兴就怎么了?”

  月琼撇撇嘴:“说不定王爷一高兴就会多给我些月银。”

  黎桦灼先是一愣,大笑:“月琼,你这个钱眼子。”

  月琼抬眼:“你的月钱是我的十倍,真是饱汉不知饿汉子饥。”

  黎桦灼尴尬地笑笑,却问:“你攒那么多钱做什么?如果将来被送出府,王爷会给一大笔银子呢。”

  月琼瞪他一眼:“银子多了不好吗?我就喜欢银子。”

  “财迷精。”

  关于钱财的话题暂告一段落,黎桦灼又神秘兮兮地说:“五日前‘蝶庄’的大少爷给王爷送了一位公子,才十五,听说比东苑的昕君还漂亮。王爷连召了他四晚。”

  月琼嘴里的汤差点喷出来:“他还活着吗?”四晚……如果是他,恐怕早就死了。

  黎桦灼刚喝下的汤也险些喷出来,脸发红:“月琼……你……”这人的念头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

  ※

  傍晚,和黎桦灼、安宝、洪泰洪喜躲在自己的小院里吃了辣鸭头,喝了糯米酒,再配上洪喜炒的几样精致小菜,月琼醉了。让洪泰把他的宝剑从床底下拿出来,他左手提剑走到院子中央,剑指明月,摆了一会姿势后,煞有介事地挥舞起来。

  “明月照天囿……林苑我最大……鸭头配米酒,世间难得有……”院内的人顿时笑歪了。

  “月琼,你这是什么呀,听我的。”黎桦灼想了想,晃起头,“明月当空照……西隅自洞天……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噗!”这回四个人全喷了。

  夜深了,洪泰和安宝把醉了的黎桦灼送了回去,而武性上来的月琼单手提着他那把偷买来的宝剑在院子里偷练他的绝世神功。不侍寝的日子,除了黎桦灼没有人会到他这冷清的林苑来,月琼也不怕被人发现。

  虽然他是个男宠,虽然他的右臂几近残废,虽然他根本不是练武的料,但五年来月琼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坚持练剑,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成为行走江湖的独臂大侠。剑是他狠心花了十两银子让洪泰找城外的铁匠师傅做的,剑谱是他狠心花了十两银子让洪泰从老乞丐手里买来的,名剑加秘籍,就算他不是练武的材料,可滴水能穿石,铁杵也能磨成绣花针,他坚信自己终有一日能成为厉害的剑者。

  直到左臂发酸了,月琼才气喘地停了下来,仰头看着圆月感伤:“辣鸭头真好吃,可惜安宝只买了二十个。”

  洪泰和洪喜笑了:“公子,您该歇了。”

  “嗯。”叹口气,月琼摇晃地转过身。

  ※

  躺在床上,看着洪喜放下床帐,等着屋内的烛火被熄灭,等着一切都安静下来,月琼轻轻坐起来掀开被褥,摸出床板下暗格内的一个木盒子。掀开床帐借着月光,月琼贪婪地看着盒子里的银票和碎银。他跟了严刹八年,住进府六年。数一数,这六年里他已经攒下了二百多两银子了。严刹赏赐给他的东西他不能在城里卖,那会给严刹知道,洪泰只能拿到城外的村子里贱卖。

  他的月银太少,再省每年也有些需要花钱的时候,比如偶尔馋了让洪泰或洪喜给他买辣鸭头,或者买书、买剑谱,给三人添置些需要的物什。对普通人来说,这一百多两银子够一家人花好几年了,可对他来说却远远不够。

  宝贝地把木盒放回床板下藏好,月琼躺下。幻想着有一天那人终于想通了放他出府,这样他就可以得到一大笔银子,然后他就可以带着银子去找他最重要的人。如果那时候洪泰和洪喜跟他一起出府的话,他还要攒更多的银子。银子,银子,若天上能掉银子就好了。念着银子,月琼很快睡着了,可惜的是他没有梦到他最喜欢的银子。

  ※

  九月的江陵依旧炎热,如非必要,白日里月琼是绝对不会出门的。林苑在西苑最偏僻的地方,但有一处其它院落不能比的就是林苑周围的树木很多,相较其它院子,他这里夏天是最凉快的。黎桦灼每日午睡过后都会跑到他的院子里乘凉。不过今日他不敢来了,因为就在一刻钟前,厉王府的老大严刹派人送来旨意──月琼侍寝。正在美美午睡的月琼听到后险些没哭出来,谁又惹那人生气了!

  气闷地脱了衣裳跨入木桶中,月琼咬着牙抽出后穴中的东西放在木桶边凳子上的托盘里,然后把布巾搭在身上。

  “好了。”

  守在屏风外的洪喜洪泰走了进来。洪喜拿走公子取出的东西,洪泰把公子要用的香精倒入水中,然后两人又退了出去。虽然是公子的近身侍从,但公子是王爷的人,他们只能服侍,不能碰触,更不能肆意去看公子的身体。若让行公公知道了,他们少不得一顿板子,而且还会连累公子。

  这些规矩在月琼看来就是个屁。他都是男宠了还讲究那么多做什么?当然,他并没有给人家看自己身体的嗜好,只是觉得厉王府的有些规矩真是不合常理。若不是被赶出府的人拿不到银子,他还真想破个规矩,早点出府。

  把主要该清洁的地方洗干净了,月琼出了浴桶擦干净身子,给后穴涂了药膏,免得一会受罪。严刹可不会为他的男宠润滑。在能磨蹭的时间内尽量磨蹭,月琼磨磨唧唧地换好衣裳,出了屋子,穿上宽松的拖鞋,上了等候在屋外的软轿。

  一路被抬到松苑,东西苑的公子们不少人都出来了,看着受气包从他们眼前抬过。有人冷漠、有人嬉笑、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好奇这回他会躺几天、有人说几句风凉话、有人告诫自己不要成为第二个月琼、也有人真心为他担忧──黎桦灼。

  各种眼光打在月琼的身上就像被黑布吸收了般。月琼几乎无感,他很紧张,紧张得四肢僵硬。每次一想到要服侍那人,他就怕得哆嗦。这次距上次侍寝不过半个月,这是很少有的情况。桦灼不是说新来的那位公子很得宠吗?难道还不足以让他开心几个月?不足以让他暂时忘了他?就在紧张害怕胡思乱想之际,落轿了。又在有限的时间内磨蹭了一会,月琼不甘不愿地下了轿,一步三挪地朝那座可怕的屋子走去。

  进了正厅,低着头的月琼磨磨蹭蹭地跨过门坎进了内室,接着他身后的门被关上了。一览无余的内室里,像小山一样庞大的严刹半裸地坐在为他特制的藤椅上。月琼的脚变成了三寸金莲,挪,一点点挪。

  “过来!”那人似是发怒了。月琼抖了一下,慢步走了过去。刚挪到藤椅边,他就被人单手一卷,卷到了山腰上。

  “唰!”

  “我的衣裳!”

  不等他自己解衣带,月琼的衣裳离开了他的身体,然后他被抱起,强迫地跨坐。伤心地看着衣裳的残尸,月琼的头被人箝制着下巴转过来,他看到了一双绿得煞人的眼睛。

  “将军。”还没有做月琼已经开始求饶了,这人在生气,很生气。

  严刹发狠地吻住月琼的嘴,根本无视他的求饶。双腿撑开月琼的腿,一根手指准确无误地进入湿滑的后穴,在紧热的地带感受到了某人害怕的战栗。

  “唔”没有预期的疼,月琼却不敢动,嘴被堵着,刺人的胡子弄疼了他的唇和下巴,体内粗糙的手指并不温柔地深入浅出。月琼的惊吓多过于紧张,这人有多少年没有这么做过了?除了刚开头的那两年,因为他太疼了,这人不得已之外,后来进了府就几乎没有过了。

  火辣辣的嘴唇终于被放开,然后他的脖子被咬上,体内手指的耐心也到了极限,穴口感受到了可怕的家伙。

  “唔!”咬牙忍住,月琼仰头大口喘气。疼,还是疼,他不适应,即使再过一个八年,他可能依然不适应。

  “你何时才能适应?”显然某人也对此很不满。

  这种尺寸的阳物谁能适应?而且他是男子,本来就不是适应这种东西的人。

  “唔!”啃咬他脖子的牙齿用力,月琼下意识地伸手去推。手掌刚碰到严刹的胸膛,一只粗糙的大手就按住了他的手,然后另一只圈在他腰部的手用力,那个仅进去头部的庞然大物蛮横地闯了进来。

  无声地大口大口喘着气,月琼的双眼蒙上了水汽。他怀疑那个被连召四晚的公子一定被折磨死了,不死也一定仅剩一口气。

  “啊!”好似在惩罚他的不专心,啃咬他的牙齿移到了他的肩部。月琼出了一身的冷汗,庞然巨物终于全部埋进了他的体内。

  屋内开着窗,阳光透过窗子洒在赤裸的两人身上。体格庞大肤色偏黑的严刹一手按着月琼的左手贴在自己的胸膛,一手把他残废的右臂连同他的腰圈在臂弯里,手掌托着他的臀部。粗黑的巨物在月琼的后穴里疯狂地进出。一黑一白一壮一瘦的两人在阳光下是那样的对比鲜明。严刹不放过月琼身上任何一处他能留下痕迹的地方,而被按着左手的月琼却无法趁机报复回去,只敢意思意思咬住严刹坚硬的颈窝,忍出快要溢出的呻吟。

  藤椅嘎吱嘎吱地响着,严刹放开了右手,两只手一起托住月琼。月琼也没有心思去报复了,左手握着严刹的肩,整个人依在严刹的怀里,吟哦一声比一声高。半个月没有欢爱的身子即使他再不愿,在严刹的掠夺下也开始发热发情。严刹的低吼在他耳边不时响起,月琼仰着脖子把再也压抑不住的情动呐喊出声。在一声高昂过后,粉红的玉柱在严刹的腹部倾泻,片刻的失神后,月琼无意识地低喃:”将军……”

  “吼!”

  严刹紧紧扣着月琼的腰,月琼白皙的腰身上清楚地留下了他的十个指头印,藤椅的响声越来越低直至停歇,严刹抱着月琼一动不动。

  结束了……结束了吗?茫茫然间,月琼想着。当他不抱期望之时,体内的巨物竟然慢慢撤了出去,粗糙的大掌随即捂住了无法闭合的幽穴,然后月琼感觉到严刹躺下了,他随即趴在了严刹的身上。

  结束了……月琼急喘息,不知这一次自己是否有幸能早点回去。后穴慢慢收紧,而捂在那里的手掌却一直没有离开。紧绷的神经在诡异的静默中慢慢放松,受不住周公的邀请,月琼闭上五官中唯一算得上美丽的双眼。后穴处的手掌上移,把流出来的精华全部抹在羊脂玉的身子上。

  主人还没有歇,男宠怎么能歇?所以当严刹发现月琼在他身上睡着后,他不客气地扶着自己再次昂扬的巨物刺入了月琼湿润的地带,带着令人不明的愤怒。月琼当即就醒了,这回他连将军也不喊了,谁让他分不清场合地睡着了,求饶也没有用。

  天黑之时,严刹才放过了月琼,在月琼被抬回林苑后他没有继续唤人侍寝,而是派了严牟出府,似乎发生了什么要事。

  月琼直到第三日的清晨才醒过来,洪喜和洪泰如常地在他醒来后为他端来粥品。月琼的嗓子哑了,全身跟散了架一样,埋了羊肠的后穴更是肿痛不堪。喝了粥,他让洪喜去找黎桦灼,问问他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那人生了这么大的气,差点没把他折腾死。和以前相比,这可说是那人最最生气的一回,他想不好奇都不行。

  不一会洪喜回来了,说:“公子,黎公子说他也不知道是何事惹恼了王爷,等他打探清了马上就来告诉公子,他让公子您好生歇息。”

  睁眼看着床顶,月琼动动酸疼不已的身子:“洪泰。”

  “公子。”

  “去庙里烧几柱香,给我求个辟邪的福符,顺便求菩萨保佑他半年内都不要生气。”

  “公子,您何不求菩萨保佑王爷一年都不生气?”洪喜被自家公子逗笑了。

  月琼叹道:“那是不可能的。”

  “公子。”洪喜洪泰互看一眼,深笑。

  ※

  这一回,月琼又躺了十天,这十天里黎桦灼都没有来找过他,所以他还不知道那天严刹是为何生气,不过他的好奇心也在这十天慢慢消失了,知道了又能如何?

  出了屋子,晒着多日未见的太阳,月琼等来了黎桦灼的消息。把人拉到屋内,关上门,黎桦灼的神色异常严肃。

  “出何事了?”月琼问。

  黎桦灼贴在他耳边道:“皇上打算把‘昭华公主’嫁给王爷,听说一个月后就要下旨了。”

  月琼原本就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红润的脸色瞬间苍白:“公主……要来?”

  “不是公主要来,是皇上要把公主许配给王爷!”黎桦灼很是焦急,“难怪那天王爷会生气。你不知道吧,这位‘昭华公主’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刁蛮狠毒善妒。她今年才双十,却已经嫁过两次了,每一次都把夫家搅得鸡犬不宁。她的第一任驸马是内阁大学士刘义夫的小儿子,刚嫁过去三天就把驸马爷的一位贴身婢女给弄死了。后来更是掌掴自己的婆婆──刘大人的二夫人。还不到一年,刘大人就受不了了,要辞官回乡,哭着求皇上下旨让公主休了驸马。当晚公主大闹刘大人府,打伤了刘大人,皇上这才下旨解了公主和驸马的婚配。”

  “第二年皇上又把公主许配给了京都守备王板才的儿子,‘昭华公主’这次更狠,结婚当晚就让新郎在门外跪了一宿,原因是新郎竟然敢在她嫁进来之前纳妾。新郎官的三名小妾被她活活打死丢在了府门口。王大人一家也是受不了公主的狠毒,一年不到就哭着求皇上饶了他们一家老小。皇上也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什么德性,不得不下旨解了公主和驸马的婚配。这还不过两年,皇上竟然要把公主许配给王爷。公主已经嫁过两回了,早已不是黄花大闺女,而且公主这一来,我们这些人就惨了。”

  月琼慢慢踱到椅子处坐下,低着头,好似被黎桦灼带来的消息吓到了。

  “公主……要来了?”

  黎桦灼见他魂不守舍的,又赶忙道:“王爷威严,断不会让公主在府里胡来,也许是我过分担忧了。”

  月琼抬起头,勉强笑笑:“看来我以后的日子会更不好过了。”

  “月琼……”黎桦灼走上前伤感地抱住他,是啊,若公主嫁进了王府,王爷势必会常常生气,到那时最苦的是月琼。
正文 第二章
  厉王府议事厅内,严刹坐在宽大的红木椅上,贴身侍从严墨和严壮站在他的身后,谋士李休、周公昇,武将任缶、熊纪汪、董倪,骑兵校卫统领严开,得力手下严金、严银和严铁分别坐在他下手方的左右两侧。厅内的气氛因严刹的异常严肃而格外肃杀。

  周公昇道:“王爷,我们在宫里的人送来消息,皇上召王爷为驸马一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皇上在朝议时已经下令礼部准备公主大婚的一切事宜。日子还没有订下来,依我看最晚年节过后,公主就要嫁进府了。”

  李休勾勾唇角:“众人皆知‘昭华公主’是个什么货色,皇上把她许配给王爷,可谓是用心良苦。”

  周公昇接着说:“四王中王爷的势力最强,这两年皇上不止一次表现出想要削王的意思,但碍于四王手中的兵马皇上只能怀柔安抚。可如今,年初恒王江弥突然暴毙,其独子江裴昭是个手不能提的病弱儿。齐王解应宗与王爷素来不和,四王之势已经去了两势,安王杨思凯又是一只深藏不露的狐狸,心思难测。皇上只要能把王爷除掉,其它三王就无所顾忌。”

  “去他奶奶的,皇上要动王爷得先看看老子手里的刀答不答应!”脾气最火爆的熊纪汪抽出腰间的佩剑砸到桌子上。

  李休慢悠悠地喝口茶:“皇上现在还不会动王爷。他要先把公主送过来折磨王爷,然后再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削王爷的权。若王爷不愿意,皇上就有借口除掉王爷;若王爷愿意,皇上会暂时留着王爷,慢慢削王爷的权,等王爷再无反抗之力时,还需等皇上下手吗?”

  “左右来说皇上就是要杀王爷了!”熊纪汪怒道。

  李休点点头:“前两位驸马的爹不是都被削权了吗?”

  “他奶奶的!那咱们就先下手为强!杀了公主!”

  李休翻个白眼。

  “王爷,属下一切听从王爷吩咐!”严金、严银和严铁齐声道。

  “王爷!您说怎么办?”熊纪汪一副准备与人拚命的架势。周公昇和李休看将过去,等着上位之人发话。

  严刹的绿眸平淡无波,但熟知他的人皆能看出他的心情很不好,而屋内的人恰恰都是跟随了他多年,熟知他的人。

  “娶。”

  “王爷!”熊纪汪急了。

  李休深吸口气,放松道:“王爷决定娶,那我们就商量下该如何娶吧。”

  周公昇笑笑,熊纪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再看看王爷,突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

  提心吊胆地过了二十多天,一直到十月中了,月琼都没有再被召寝,宫里也没有消息,好像公主要嫁严刹的消息是假的。不过东西南北四个苑的公子夫人都听到了风声,大家在私底下相互询问,却没有人敢去问严刹,也没有人问到月琼这里。只是在得知此事后,月琼的心情就一直很低落,胃口都差了许多,洪喜和洪泰很着急,黎桦灼更是自责,如果此事是假,那他不就白害月琼担心了吗?

  到了晚上,换了干净的羊肠,月琼躺在床上沉思。十月的江陵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可月琼的心却已进入了寒冬。从枕头底下拿出他的桃木簪子,在手中来回旋转。叹口气,又把簪子塞回枕头下,睡不着的他索性坐了起来,掀帘下床。

  在桌边坐下,推开窗户,月琼望天。今夜只有星子没有月亮,就如那晚──林子里伸手不见五指,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跑。摸上废了的右臂,他有些出神,臂骨被砸碎的疼痛早已消失在了他的记忆中,但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却总是在梦中徘徊。也是从那之后,手不能提的他想要学武,想要学会自保的功夫。

  终有一天,他要离开这里,等他攒够了银子学成了剑术,他会远远地离开这里。最好的结局就是严刹放他出府,从此后,他与他再无瓜葛。

  男宠──一个绝对不会与他沾边的身份。若是以前,他就是死也不会成了谁的男宠。可如今,只要能活着,能活着见到他最重要的人,要他做什么都成。他,只要活着。闭上眼睛,轻哼从小听到大的歌谣,月琼沉浸在回忆中。

  ※

  松苑,严刹的屋内灯火通明。今夜,他召了五位公子侍寝。自从秦夫人出事后,严刹开始冷落南北苑的夫人们,连着两个多月都只召公子们侍寝。有人欢喜有人忧,可对正得宠的公子来说,哪怕会很辛苦,他们也甘之如饴。

  大床的正中央趴跪着一位公子,床边并排跪着四位公子,后穴都塞着和严刹的阳物尺寸差不多的玉势。

  正中央跪着的公子正在被严刹临幸,其余四位公子则等待着被临幸。严刹身上的绸衫半敞,半跪在那位公子的身后大力抽插。那位公子全身赤裸,趴跪在严刹的身前翘起屁股,被严刹的巨大撞得浪叫不已,身下已经泄了。在他的浪叫已然成为痛苦之后,严刹拔出自己,拽过另一位公子。在对方趴伏下后,严刹拔出他后穴用来扩张的玉势,扶着自己的巨物毫不留情地刺了进去。

  “啊!”尽管已经扩充过了,可那位公子仍是疼得叫了一声,接着他立刻捂住嘴,不敢再叫出声惹王爷不高兴。严刹当然不会在乎他疼不疼,进入后马上大力抽插起来。渐渐的,疼痛不已的公子呻吟起来,脸上褪去的血色一点点涌上。

  而之前的那位公子趴在床上半天缓不过劲来。大约过了一刻钟,第二位公子也坚持不住了,而严刹却仍然没有喷射的迹象。接着严刹拔出自己,拽过床上的第三位公子,从他身后进入,猛烈的抽动之后,严刹射在了他体内。拔出后,其它的公子上前舔干净严刹阳物上的污物。

  折腾了近一个时辰,五位公子都已经受不住了,严刹在一位公子的体内射出了他今晚的第二次。射完之后,他拔出自己挥挥手,五位公子不管能不能起身的都马上下了床,等着最后的浴侍──证明谁最得宠。严刹的视线留在了一位公子的身上,那位公子暗喜地起身,严刹的视线又来到另一位公子的身上,那位公子眉眼带笑地起身和前面那位站在一起。然后严刹挥手,表示其它人离开,没有被选中的又是沮丧又是嫉妒。

  选中的两人套上半露的纱衣,春光难掩。没有选中的则套上绸衫走了出去。等候在外的东苑魏公公和西苑行公公见有公子出来了,命人把落选的三位公子抬了回去。然后两人又带了两位小公公进了卧房,在严刹下床后把床上的被褥枕头全部换上干净的。两位被选中的公子则高兴地跟着严刹出了卧房,进了松苑的浴房。

  浴房有内外两间。外间有一张床,一张软榻,还有用来放置衣物的矮柜。外间和内间用珠帘隔开,没有屏风等易遮挡视线的东西,严刹的住处没有一扇屏风。内间就是沐浴的地方了,奢华程度堪比皇宫的“幽吟池”。汉白玉的宽大浴池可容纳十几个人,出水的那端是狮头虎身的汉白玉雕,其上嵌有五颗硕大的夜明珠。光滑的池边则嵌着用黄金白银描绘的各种鸟兽图案。池子里冒着股股热气。两位公子脱去严刹的单衣,在他下水后,他们脱了纱衣下水,拿过池边的布巾为严刹擦洗。

  “王爷今日的心情似乎不错。”过了一会,西苑的舞君楼舞小心翼翼地说。靠在池边合着眼的严刹睁开了他那双骇人的绿眸。楼舞稍稍避开他的注视,假装认真给王爷擦洗。

  另一位留下的人东苑的虹君昌虹瞟了眼楼舞,也小心翼翼地说:“王爷,前阵子……奴家听西苑的灼君说王爷您要迎娶公主了,奴家恭喜王爷。”

  若非传闻越来越真,两位公子也不会如此大胆地询问。

  “做好你们的本分。”严刹淡淡一句,两位公子的脸色瞬间煞白,不敢再多言。这时严墨从外间走了进来,两位公子退开,他跪在池边在严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严刹的绿眸幽暗。略一摆手,楼舞和昌虹离开浴池,满腹疑虑地退了出去。

  “爷。”严墨等着主子吩咐。

  过了许久,严刹出声:“看着他。”

  “是,爷。”严墨退了出去。一个人泡在浴池里,严刹闭目深思。

  ※

  天快亮时,呆坐了一夜的月琼打了两个哈欠,拖着疲倦的身子爬上了床。在心里祈祷今日那人的心情会很好很好,不然一夜未眠的他绝对会死。临睡前再看一遍自己的“财宝箱”,月琼也再一次祈祷那人肯给他一大笔银子放他出府。

  ※

  十一月中,月琼最担心的事很不幸地发生了。皇上派了他身边最得宠的太监赵公公抵达江陵厉王府。说了几声恭喜后,赵公公颁下了皇上的圣旨。皇上感念厉王严刹的忠心和勇猛,招厉王为驸马,将唯一的公主“昭华公主”许配给厉王。成亲之后严刹仍可留在江陵,不必入京。年节过后,也就是来年三月初五,公主下嫁,严刹要亲自进京迎娶。

  站在府门口,赵公公笑呵呵地收起圣旨,对单膝跪在地上的厉王道:“奴才在此恭喜王爷了,皇上对王爷的厚爱,奴才看着都嫉妒万分呢。”

  严刹站了起来,单手接过圣旨交给严萍,严萍立刻说:“赵公公您一路辛苦了,王爷已经为赵公公准备好了接风宴,赵公公请。”

  严刹做出“请”的手势。

  “王爷真是太客气了。”

  赵公公捂着嘴嘻嘻一笑,跟着严刹一起前往“松露阁”用饭。

  饭桌上,严刹并不多言,偶尔敬赵公公一杯以表尊重。李休、周公昇等严刹的幕僚同桌作陪,两位谋士和武将董倪替王爷担负了招待的重任,三人把赵公公捧得晕乎乎喜滋滋的。严刹寡言,这在朝中是出了名的,赵公公到也不介意严刹几乎不怎么说话。其它人则跟着李休等人不停地敬赵公公酒,刚吃了半个时辰,赵公公就晕得快找不到北了。

  李休给周公昇使了个眼色,说:“赵公公,皇上厚爱王爷,愿把公主嫁给王爷,休作为王爷的手下也是甚感荣耀。”

  赵公公呵呵一笑,大着舌头说:“皇上也是,没有办法。不是咱家,不敬,公主,实在是,刁蛮任性。哪朝的公主,嫁过两回都被,夫家哭着,休回来了?皇上气啊,可皇上只有,公主这么,一个,公主,自然也想,给公主找个,好婆家。呵呵,王爷伟岸,定能管得住,公主。”

  严刹放下了筷子,赵公公自顾自地说:“其实啊,咱家偷偷告诉你们,公主,弄死了,皇上的宠君,那宠君,长得最像幽帝。那人,嘘,千万不能,说出去。”赵公公凑到李休耳边:“公主让十个人,把他,活生生,做死了。”

  赵公公说得小声,可一桌的人除了李休和周公昇外都是武将,耳力自然好。周公昇坐在李休的左侧,听到了,其它人也听到了。熊纪汪当场就要拔刀杀人,被他身边的董倪拉住。严刹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冻放进嘴里,似乎没有听见。

  “这件事,呵呵,咱家装作,不知道。宫里,知道的人,都被皇上……”赵公公露出阴狠的表情,然后又撇撇嘴,“谁不知道,公主,恨死幽帝了。可皇上,呵呵。”

  周公昇拿起酒杯:“赵公公辛苦,公昇敬赵公公一杯。”

  “呵呵,好。”

  抿了一小口,周公昇问:“赵公公,皇上对四王之事,可有何变动?”

  赵公公摇头晃脑地说:“胤大人他们,成日在皇上耳边唠叨,要皇上削王。皇上,到是没说过什么。”

  周公昇眉头微皱又松开,这阉货的嘴巴还真紧。

  赵公公捂着嘴嘻嘻笑道:“咱家好像,喝多了,咱家不能再喝了。”说着,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严萍适时地出现,扶住赵公公,把赵公公带了下去。

  “王爷!您不能娶公主!”赵公公一走,熊纪汪就忍不住了。

  李休一脸严肃道:“圣旨已下,王爷不能抗旨。”

  “有什么不能?!大不了咱们杀上京城去!”

  董倪拍拍他:“纪汪,你冷静点,要杀上京城也不是这个时候。”

  “那也不能让公主进府,这不是诚心要折腾死王爷吗?”

  周公昇对专心用饭的人说:“王爷,您要进京迎娶公主,这其中我怕有诈。”

  严刹似乎吃饱了,放下碗筷,看向周公昇和李休:“年节过后,海盗猖獗,本王要去平乱。”

  周公昇和李休笑了:“是,王爷。”

  严刹站了起来:“召月琼侍寝。”然后就走了。满桌的人神色各异,埋头吃饭。

  熊纪年突然出声:“王爷怎么知道年节过后海盗猖獗?”

  满桌叹息。

  ※

  圣旨一下,王爷将要在来年三月初五迎娶昭华公主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四苑。拜黎桦灼散布消息的功劳,所有人都知道了昭华公主是个怎样可怕的女人。不管是夫人还是公子都在担心自己的处境,怕自己被那位善妒的公主弄死。而有一人比任何人都担心,都害怕。

  “圣旨真的下了?”

  “公子。”洪喜欲言又止,过了会,他道,“王爷威严,断不会让公主胡作非为。”

  月琼哀怨地瞟了自己的两位侍从一眼,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准备热水吧。行公公估计快来了。”

  “公子。”

  洪泰刚想说什么就听外面传来一声尖细的声音:“召,‘林苑’月琼侍寝。”

  月琼一副“知道是何意了吧”的表情,起身进了与卧房相对的浴房。洪喜对洪泰摇摇头,喊了声:“公子入浴──”

  一路上被抬入松苑,沿路难得地没有出现看好戏的公子。圣旨一下,人人自危,谁还顾得上一个又不得宠年纪又大模样又不好的出气公子?和以往不同,以往月琼都是事后才知道那人为何生气,所以每一次都难免带着侥幸的心理,盼着严刹能放过他,可这回他是实实在在地已经知道那人为何生气了,还不是一般的小气,那是怒气,他完全没了盼头。

  到了松苑,低头进了屋,进了那人的卧房,眼角在屋里一瞟,月琼愣了,怎么没人?回头,房门已被关上。算算时辰,那人现在该是还在陪宣旨的公公用饭,他提到嗓子眼的心快要出来了,那人喝了酒会更可怕。如果不是小命要紧,月琼很想夺门而逃。

  站着等了好半天,人还没有回来,月琼站得脚都酸了。想想反正自己今日不死也会去半条命,他破罐子破摔,走到严刹的专属躺椅处坐下。窗子开着,屋里有点凉,月琼又穿得单薄,躺都躺了,他索性拉过严刹专属的毯子盖上。

  黑亮的大眼看着窗外随风摇曳的树枝,月琼的紧张慢慢消弭,许久没睡好的他来了困意。最好那人今天喝多了,醉到不行。默默祈祷,月琼的大眼睛慢慢阖上。铺了厚厚兽皮和软垫的躺椅睡起来就是舒服。一阵好闻的燃香钻入鼻腔,睡着的人脑袋一歪,失去了意识。

  月琼是在后穴的肿胀和疼痛中醒来的,醒过来的他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上伏着一座山一样壮硕的男子,不必看他也知道是谁。

  “将军。”月琼的意识还在飘忽,他的嗓子怎么这么哑?

  “唔嗯,将军?啊!”左手扶住那人的手臂,月琼没什么力气的右手被握着。突然在他身上的人跟疯了似的咬住他的脖子,剧烈地抽动起来。感觉还没有全部回复的月琼如风中的落叶,随风飘荡。当他忍不住连连尖叫时,身上的人发出可怖的低吼,伏在他身上一动不动了。

  还没回神的月琼无意识地瞟向床外,天好像暗了。头好晕,他怎么想不起来这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而当体内的巨物慢慢撤出去时,月琼的大眼变得更大了。他躺在这人的身下!左手摸摸自己,再用力捏捏自己,太,太震惊了,他居然还活着!

  这一切都被那双绿眼看到了。严刹嘴唇一抿,低头狠吻住月琼的嘴。月琼张嘴让这人进来,仍不相信自己还活着。八年来除了初夜的那次他是在严刹的身下外,他再也没有用过这个姿势。唯一的那次他差点死了。

  下巴被刚硬的胡子扎得生疼,月琼的眼珠子转转,这人是不是还准备再用这个姿势?虽然他现在还活着,也记不起来这人是怎么进来的,但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他肯定会死。这么想着,月琼的身子不受控地开始发抖。

  粗糙的大手在他的身上游移,严刹翻身,把月琼搂坐在了自己的腰上,月琼很不给面子地重重呼了口气。

  “八年了!”严刹的绿眸里是浓浓的怒火。

  月琼不敢出声,再过一个八年他也害怕。初夜的惨状他一辈子都不会忘。最好这人今日就厌了他,给他一大笔银子放他出府。看在他折磨了他八年的份上,最好能再多送他点珠宝玉器,好让他换更多的银子。

  绿眸深沉,大掌揽过月琼的头,严刹咬住他的嘴,顶开他的牙关舌头蛮横地闯了进去。月琼不敢反抗,只要不用那个姿势,他要咬要怎么都随便他。

  “啊!”不专心的月琼突然草容失色,严刹翻身了!

  “将军!”不,不,他不要用这个姿势!

  “吼!”堵住他的嘴,严刹分开他的双腿。

  “唔!唔!”不要,他会死的!

  小小的男宠第一次大胆地,不,第二次大胆地反抗威严的将军。双腿说什么也要夹住,不让这人得逞。第一次反抗是八年前沐浴的他被冲进来的严刹强暴时。

  “将军!将军!不要!”

  堵住他的嘴来到了他的胸口,一口擒住他左胸的红蕊。那时候他可以两只手反抗,现在只有一只手,根本推不开山一样壮的男人。双腿早就被分开了,月琼怕得脸色煞白。一阵天晕地旋,惊吓万分的他连连喘气,心脏从嗓子眼回到原位,他又跨坐在了严刹的腰上。

  这回,他是彻底激怒了严刹。害怕地咽咽口水,月琼大着胆子说:“将军,就,就用这个,姿势吧。”

  绿眸燃起火焰,就见严刹右手一抬。月琼呆愣地看着他,身子一软瘫在了他的怀里。他直接被盛怒中的王爷打晕了。

  三更天,月琼被送回了林苑,和以前相比,这一回他的后颈多了一道被敲晕的印记。

  当月琼醒来时,天亮着,身子依旧被折腾得散架,不过比他预想中的要好那么一点点,他,还活着。摸摸发疼的后颈,月琼撇撇嘴,然后用力扯下脖子上的福符,丢下床。菩萨一点都没有保佑他。

  “公子,您醒了。”床帐被拉起,丢掉的福符被洪泰捡了起来。

  “公子,行公公刚刚来过了。给您送了三支千年人参、五盒鱼翅、三盒鹿茸、六只鳖,还有一盒上好的龙井。”

  “人参、鱼翅、鹿茸全都卖了,鳖养着,改日放生,龙井咱们自己喝了,给桦灼拿一些过去。”

  “公子,人参、鱼翅和鹿茸各留一盒可好?您的身子还是要补一补的,不然会扛不住。鳖就听公子的,养着。”

  想到自己的出府大计,月琼犹豫了片刻,不忍地同意了:“那就各留一盒吧。”他的银子。

  ※

  第二日巳时刚过,严萍带了四五位仆从来到赵公公歇息的院落,仆从们的手上捧着一摞摞盒子。

  “公公可起身了?”

  “起了。”在屋里的赵公公走了出来,眉眼含笑。

  “公公昨夜歇息的可好?”

  “好,咱家睡得很好,严管家想得极为周到。”

  赵公公捂嘴嬉笑。这时,有人从他的屋里抬出一位女子,那女子头发凌乱,遮着脸,衣衫随意套在她的身上,露在外的身子青青紫紫还有血渍。

  严萍看了眼那名女子,很是平静,笑着凑上前低声道:“王爷命老奴给公公准备了几样礼物,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粗糙东西,还请公公赏脸。”

  “哎呦,咱家怎么能收王爷的东西。”说是说着,赵公公脸上的笑更甚。

  严萍急忙道:“公公可别为难老奴了,听说是公公来颁旨,王爷一早就命老奴准备孝敬您老人家的礼物。不过是些土特产,公公您就收下吧。”

  赵公公嘻嘻一笑,为难道:“王爷如此有心,咱家不收倒是显得矫情了,还请严管家替咱家谢谢王爷。”

  严萍急忙命人把礼物送进屋内,松了口气说:“公公您收下了,老奴也好交差,不然老奴少不得挨王爷的板子。”

  “嘻嘻。”

  “公公回京后可别忘了在皇上面前替王爷美言美言。”

  “那是自然,自然。嘻嘻。”

  待严萍带着人走后,赵公公快步进了屋,关了门。独自走到堆满礼物的桌子上,拿过一个长盒子,赵公公打开,眼睛霎时瞪圆──里面是一支很大的黄金人参。金灿灿的光把赵公公的脸都照亮了。赵公公放下,急忙又拿起另一个方盒子,一打开,他先是震惊,接着高兴地合不拢嘴──雕着金凤腾云的羊脂白玉盘。

  赵公公那个兴奋啊,桌上有十几个盒子,这才打开两个里面的礼物就让他双手发抖了。逐一打开盒子后,赵公公独有的尖笑久久不停。若让府里某位不得宠的公子知道赵公公有这么多价值连城的宝物,他一定会冒险打劫赵公公,然后带着这些宝贝逃出王府,从此逍遥天下。可惜,某人还在床上躺着。

  交了差的严萍来到议事厅“青峰斋”,严刹以及他的幕僚都在。严萍禀报赵公公已经收下了礼物,熊纪汪心疼地说:“这么多好东西能招多少兵马啊,都送给那么个变态的阉货。”

  李休笑笑:“不必心疼,早晚咱们会连本带利地都拿回来。”

  “严管家,昨夜送去的女子还活着吗?”周公昇问。

  严萍摇摇头,屋内的人除了严刹外都叹息一声。严刹略一抬眼,董倪和严铁起身离开了。

  第二日一早,赵公公就要启程回京了。江陵靠海,他将乘船沿海路北上,抵达“栗子口”,再坐五日马车就可回到京城“上尧”。严刹亲自把他送上了马车。赵公公此次前来,严刹可谓是给足了他里子和面子,赵公公极为满意地离开了江陵厉王府。

  ※

  靠坐在床上,月琼听着屋外的雨滴声。这次躺了五日他就可以下床了,可以说是令他无比惊讶,但他不想下床,只想赖在床上。十一月末的江陵整日阴雨绵绵,就像他的心情。但这不是他不想下床的原因,而是因为冷。

  上个月末就入冬了,江陵地处幽国东南方,一面临海,一到冬天就雨水不断。冬天的江陵能冷到人的骨子里去,阴冷阴冷,穿再多都不暖和。月琼从小在北方长大,严刹封王后他才跟着严刹渡过钱江来到南方之地,他的适应力一向不如那个男人。那人早已习惯了南方的阴冷,最冷的时候也不穿棉袄,就是两件单衣。可他不行,在江陵住了六年,每年冬天他都格外受罪,尤其是他受过伤的手臂,更是酸痛难忍。屋内已经夸张地放了炭火盆,月琼裹着棉袄坐在床上,反正外面在下雨,他下床也没地方去。

  “洪喜,你家公子醒了没?”

  卧房的月琼听到了黎桦灼的声音,扬起嗓子:“我醒了,在床上呢。”

  很快,有人掀帘绕过屏风走了进来,啧啧两声:“月琼,这还不到十二月呢,你瞧你棉帘子挂上了,炭火盆用上了,棉袄也穿上了,等到了年节那会你可怎么办?”

  虽然这人每年都如此夸张,黎桦灼还是忍不住感慨。

  “我又不是你,我怕冷。”月琼毫不脸红地裹紧被子。黎桦灼大笑,把手上提的食盒放在月琼床边的矮几上:“喏,我让安宝一早出府给你买的灌汤包,还热着呢。”

  月琼拿过食盒放在腿上,迫不及待地打开,汤包的香气散出,他深深闻了闻。“桦灼,等我出府了,我一定要拽上你一起走,你真是我的大恩人。”

  接过洪喜递上的勺子,月琼直接在床上享用起来,咬下一口汤包,他美美地舒口气:“美味,人间美味。”这下就连安宝、洪喜洪泰都忍不住偷笑了。

  黎桦灼叹息:“月琼,王爷是不是连你的吃食也克扣了?我听说这回王爷赏了你不少好东西呢。”

  月琼扭头瞪他一眼:“那些东西哪能和汤包、辣鸭头比。如果不是我不能出府,又没银子,我一定天天在外头吃小食吃到饱。”

  说完,他感激地看向安宝:“安宝,每次都劳烦你。”

  刚满十六的安宝羞涩地笑了,嘴角顿时出现两个酒窝。他摇摇头,表示没什么。安宝口吃,除了在自家公子面前敢于开口外,在其它人面前他都很少说话。

  哪知,月琼刚感激完人家,就立刻对人家公子说:“桦灼,既然你都让安宝出去了,怎么没顺便让他给我买几个辣鸭头。”

  黎桦灼当即气愤地伸出一只手:“银子。”

  月琼马上转头专心于那笼灌汤包。

  “财迷精。”

  某人假装失聪。

  吃完了汤包,月琼和黎桦灼躲在屋子里品味上好的龙井,顺便听包打听说说这几日府里又发生了什么事,哪位公子夫人又被送出了府,哪位公子夫人被送进了府。安宝和洪喜洪泰去小灶房准备午饭。

  “我听说赵公公走的时候带了一车的礼物呢,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月琼被茶水呛到了。

  “咳咳咳……”

  黎桦灼急忙去拍他的后背:“你喝慢点,这么渴啊。”

  “咳咳咳,一车,一车的礼物?”月琼哀怨地问。

  黎桦灼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就是一件也跟你无缘,你只当听听好了。”

  “那你干嘛跟我说。”月琼顿时没了喝茶的兴致,“一车的礼物……他送的东西差不到哪去,可惜了,可惜了。”

  黎桦灼翻个白眼:“可惜什么?你知道了还能去抢不成?”

  “一车的礼物……换成银子那得有多少哇……”月琼沉浸在深深的扼腕中。黎桦灼仰天长叹,这个财迷精。

  ※

  如果抛开侍寝、公主要来、银子太少这三件让他极度烦恼的事,月琼的小日子其实过得还算不错。他不喜欢绫罗绸缎,只喜欢朴素的棉布;他不喜欢山珍海味,只喜欢江陵的各色小食;他不喜欢亭廊楼阁,最喜欢窝在他安静的林苑。

  虽然他是个不得宠的公子,可王府的规矩森严,掌管东西苑的两位公公也是严谨之人,再加上他入府的年岁最长,也不曾有什么公子夫人来找他的麻烦。洪喜洪泰也不像其它公子夫人的仆从那样会惹是生非,爱嚼舌根。把他里里外外照顾得妥妥帖帖不说,还特别让他省心,更是做得一手符合他口味的饭菜。更何况他还难能可贵的有黎桦灼这位患难好友,他的日子真的不算难过。

  但是……看着洪泰交给他的五两银子,月琼的手在发抖。

  “就,就卖了这么点?”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月琼的声音都发颤了,“两支千年人参、四盒鱼翅、两盒鹿茸就只卖了五两银子?”

  洪泰为难地说:“公子,这些东西不能拿到当铺和有钱的大户去卖。可普通的百姓人家一辈子都难得吃几回这些稀罕物,也不会花太多银子来买。这是府里的东西,拿给那些村里的富户我又担心他们当做贺礼来送,万一送来送去又送到王爷手里就麻烦了。这次我拿到村子里的药铺去卖,老板以为是咱们偷来的,一开始死活不肯收,我求了他半天,他才收了,但只肯给五两银子。”

  月琼郁卒地把银子揣到衣襟内,说:“是我太贪心了,不怪你,你的顾虑是对的。这些东西拿到当铺去自然能卖个好价钱,可惜……五两也是五两,总比没有好。洪泰,刚刚对不住了。”

  “公子,您别这么说。是洪泰无能,只卖了五两银子。”

  “洪泰。”月琼难得板起了脸。

  洪泰立刻道:“公子,是洪泰说错了话,洪泰给公子煮鱼翅汤去。”

  月琼这才展颜。

  把五两银子宝贝地放进盒子里,月琼在无人时才露出浓浓的沮丧,这样下去他何时才能攒够银子逃出去?

  ※

  坐在船舱里,赵公公把跟来的人都赶出去,摸出怀里厚厚的一沓银票,数一数有五千两银子,这是昨日离开厉王府时严萍偷偷塞给他的。

  环视一下四周的宝贝,赵公公眉开眼笑,四王中厉王严刹最大方,每一回他到江陵颁旨,都收得盆满钵满。可是皇上这两年削王之意越来越明显,今后严刹被削了王或被杀,他的财路也就断了一条。

  树大招风,严刹太厉害,手下兵强马壮。皇上这几年虽然沉溺于男色,可睡着的狮子也不会允许身边有只虎视眈眈的老虎。严刹就算没有谋反之心,皇上也不可能留着他。不过严刹对他真是大方,还送了他一个女人让他随便玩,拿人钱财,他自然会在皇上面前替他美言。

  把数了好几遍的银票藏好,赵公公嬉笑两声,严刹的块头比他前年见时还壮了两分,公主嫁过来可受得了?嘻嘻。
正文 第三章
  船在海上行驶了两天,最多三天就能到栗子口了。一路上风平浪静的,赵公公坐在舱里美滋滋地喝着小酒。今天在后舱躺了一天,他的骨头都酥了,想到那晚严刹派人送来的女人,赵公公就心痒难耐。出宫就是好,回到宫里不仅无趣,还得整日看着皇上如何想着法子折腾那些侍君。他知道旁人会说他变态,喜欢玩弄女子,更喜欢把她们玩死,可他哪有皇上变态。

  整个幽国怕是谁都知道他们的皇上喜欢自己的亲侄子,而且不止是喜欢,更是到了疯狂痴迷的地步。皇上原本计划夺了幽帝的江山,便可独霸幽帝,哪知皇上带兵攻入皇宫看到的竟然是幽帝的宁死不从。貌美无双却又无能的幽帝一生做的最勇敢之事想必就是在皇上面前引火自焚了。站在高高的角楼上,幽帝点燃浸了油的柴火堆,火势之快之猛,不给皇上半点机会。

  幽帝死之前,皇上对他仅是痴迷;幽帝死后,皇上对他就是疯狂了。他是个公公,自然无法理解皇上怎会喜欢上自己的亲侄子,幽帝美是美,那容貌就是他不小心瞟了一眼都心肝乱跳,可天下间的美人多了去了,皇上贵为天子,要什么美人没有?皇上是疯了,疯狂地搜寻天下所有神似幽帝的男子,只要那人身上有一点像幽帝,哪怕仅是嘴角略微勾起的模样像幽帝,皇上也会不则手段弄到手。可弄到手了,在床笫间皇上又总是把那些侍君们弄得只剩一口气,要不就是直接弄死了。

  先皇只有皇太后一人,他一死,大权落入皇上之手,孤儿寡母只能任人宰割。身为帝王又如何?先皇死后才三年天下就到了皇上的手里,幽帝只有两条路:死或者成为皇上的禁脔。只是就连皇上都没有想到,最孝顺的幽帝会丢下皇太后,选择了死。

  “嘻嘻”,赵公公抿嘴嬉笑,说不定幽帝就是这么被皇上折腾过,所以宁死也不愿跟了皇上。

  海面很平静,天已经完全黑了。赵公公起身伸了个懒腰。也就只有出来的时候他能清闲点,回到宫里他又要忙活了。吩咐侍卫们小心看守,赵公公进了后舱。美酒、佳肴和银子,独独少了个女人,真真是美中不足。

  在装满了宝贝的箱子边躺下,赵公公怀里揣着那五千两银票美滋滋地阖上眼。公主也真是胡涂,幽帝活着的时候她恨不得幽帝死,现在幽帝都死了六年了,她还要把皇上身边最像幽帝的侍君弄死,让皇上一气之下把她嫁给严刹。等皇上削王时,公主远离京城,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嘻嘻,幽帝也怪可怜的,亲叔叔想霸占他,亲堂妹又处处想他死。不过自古红颜多薄命,身为男子也是同样的道理。

  翻身搂上自己的宝贝箱子,赵公公打了两个哈欠。管他们谁死谁活,他是奴才,只要有银子有女人便成。

  越往北走天越冷,在舱外巡逻的侍卫们冻得不停跺脚哈气。想到船舱里那位变态的公公,侍卫们很是不平,不过是个变态的阉货,凭什么他在里面享受,他们要在外面受冻。几位侍卫们互相使了个眼色收起刀剑钻进了船舱。天下太平,哪会有什么事,不如躲到船舱里暖和暖和。外头只剩下了两位船夫。

  到了三更天,船夫也乏了,迷迷糊糊地掌着舵,突然天上蹿出一道红光,迷糊的船夫纳闷,大晚上的哪里来的焰火?迷糊了一会,船夫一个激灵慌乱地爬了起来,揉揉眼睛。焰火照亮的海面多了三条大船,其中一条船已经快驶到他们面前了。

  “海贼!有!”一位船夫大喊起来,还没喊完一支箭凌空射来,刺穿了他的咽喉。船夫落入了水中。但他的喊声还是惊醒了船舱内睡觉的侍卫还有后舱的赵公公。

  “弟兄们!快上!”

  海贼那边传来清楚的吼声。侍卫们慌慌张张地提着剑冲了出来,海贼不是早两年就被剿灭了吗?怎么又有了?可还不等他们做好准备,几十道铁钩“嗖嗖”地飞到了船上。就听“砰”地一声,船身摇晃了几下,侍卫们纷纷跌坐在地。

  “弟兄们!好像是条大鱼,快上!”还是那个人喊,声音难听极了。几十条黑影举着火把嗷嗷叫着蹿上了船,见人就杀。

  “大胆海贼!我们是羽林军,还不速速放下武器!”侍卫头领一边抵挡一边喊道。为首的海贼愣了下,就听那人喊:“他娘的,反正也是死,一不做二不休,统统给我杀了!”海贼们一听,丢了火把不要命地扑了上去。一时间船上火光通天,两方人马厮杀起来。

  海贼的头领,也就是那位喊话的人带着两名亲信最后上了船。他手上的大刀银晃晃的,砍那些侍卫就跟切菜一样。扫开阻拦他的侍卫,他带着人直接冲进了船舱。

  后舱赵公公吓得屁滚尿流,扯过棉被把装了宝贝的箱子盖起来,又把怀里的银票藏到鞋里。还不等他穿好鞋,海贼头领就闯了进来。

  “哈,这里还有个人。”海贼们蒙着面,那位头领上来一把拎起赵公公,一股尿骚味随即传来。

  “头,你把他吓得尿裤子啦,哈哈。”

  “咱,咱家是赵公公,是宫中的太监总管,你们,你们马上放了咱家,咱家就让皇上饶,饶你们一命。”

  “你是太监?”头领放开赵公公。赵公公以为对方怕了,壮起胆子:“咱家最受皇上信任,你们伤了咱家,皇上定不会轻饶你们,你们还不,啊!”

  赵公公被那位头按在了地上。

  “放开咱家!大胆贼人!”

  “老二,你玩过阉人没?我还没见过阉人的下面是啥样呢。”

  “嘿嘿,老大,其实我也挺好奇的。阉人不是把那玩意儿割了吗?你说他们怎么尿啊。”

  “啊啊!放开咱家,放开咱家!你们敢伤了咱家,皇上定会诛你们九族!”

  头领狠狠地扇了赵公公一巴掌,赵公公的眼泪鼻涕和鼻血顿时全流了出来。他捂着脸不敢说话,嘤嘤哭起来。

  “他娘的,不过是一个阉人,也敢威胁老子。老子被严刹追得已经好几个月没吃顿饱饭,上过女人了。别说是你一个公公,今天就是公主,老子也不放过。”

  “嘶!”赵公公的衣服被扯成了两半。

  “不要!不要!饶了奴才,饶了奴才。奴才把银子都给你们,你们饶了奴才一条狗命吧。”

  “哈哈,老大。他刚才还一口一个‘咱家’呢。你一撕他衣裳,他就成奴才了。老大,你先尝尝这狗奴才的滋味如何?”

  老大狞笑一声,一手按着赵公公的双手,一腿压住他,扯掉他的裤子。赵公公哪里是海贼的对手,三两下就被对方扒光了。

  “饶了奴才,饶了奴才……”

  “哈,老大,阉人的下边原来长这样啊。”老二举着火把凑近,赵公公又尿了。

  “臭死了。”老二捂着鼻子退开,气得狠踹了赵公公一脚,“怪不得人家说是臭太监。大哥,你还是别上了,脏死了。”骚哄哄的气味,老大也失了兴致。“啪啪”又给了赵公公两个耳光,差点把他打晕。

  “老大!咱们发了!这箱子里全是宝贝!”这时另一人手上拿着一根金灿灿的人参兴奋地大喊。老大一听,丢下赵公公扑了过去。把箱子里的东西翻了一遍后,就连老大都忍不住笑了。

  “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没想到这船上居然会有这么多宝贝。儿郎们!”

  “有!”船外解决完侍卫的海贼们涌了进来。

  “来!快把箱子抬走!再搜搜,看还有没有什么宝贝?”

  海贼们一拥而入把两个箱子抬了出去,赵公公缩在角落不敢哭出声。

  “老大!不好了!有船来了,好像是官船!”有一名海贼急忙跑了进来。老大一听抓过老二手上的火把丢在了赵公公身边。

  “弟兄们!撤!”

  老大一声令下,带头跑了。过了一会,外面没有动静了。赵公公这才扯过被子包住自己跑出着火的船舱。外面哪里还有海贼的影子?火光中,赵公公看到了飘着“范”字大旗的船,嚎啕大叫起来:“来人啊!咱家在这里!快来啊!”

  范文,水军统领。赵公公哭得那个惨啊,他,他得救了。

  一上船,老大就揭掉了蒙布:“范文来的太快了,我还没找着那五千两银票呢。”

  老二也揭掉蒙布,到水盆里洗手:“要不是李大人不许,我非杀了那个阉货不可。”

  “王爷给那阉人的东西不能都被抢走。那五千两银票就当先放在赵公公那了。”一直在船上的一位男子从阴影中走出,赫然是严刹的谋士,李休。

  而老大和老二竟然是董倪和严铁。董倪在水盆里拚命洗手,埋怨道:“抢就抢了,干嘛非让我脱那阉货的裤子啊,真是污了我的眼。”

  “呵呵,”李休笑道,“这才是海贼该做的不是吗?”

  董倪瞥了他一眼,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

  另一头,获救的赵公公抓着唐翰──范文的副将哭骂不休:“若不是唐副将来得及时,咱家的这条命今日就交代在这里了。那群该死的海贼,咱家一定要如实禀报皇上,让皇上诛他们九族!”

  “赵公公受惊了。这伙海贼之前差些被厉王擒获,若非消息泄露,让他们的两名首领逃了,公公今日也不会受此惊险。”

  “难道有内奸?”

  “这个下官不敢妄言。只是这伙海贼一直骚扰过往的船只,几个月前厉王亲自带兵剿灭过之后,他们安生了不少。不过眼下入冬,海贼们势必会疯狂一阵。这里已经出了厉王的管辖之地,海贼们因此才有恃无恐。厉王给范大人来信,让范大人保护公公安危,不然下官也不会正好救下公公。”

  “是厉王?”赵公公愣了。

  “每年的冬天海贼都会疯狂抢劫,厉王给范大人来信,说公公近日将乘船北上回京,让范大人派人在公公离开厉王管辖之地后护送公公返京。范大人当即派下官前来,结果途中遇到一小伙海贼,下官这才来晚一步,让公公受惊了。”

  “是厉王……厉王……”赵公公痛哭流涕,“若非厉王,咱家今日会被那些海贼羞辱至死。咱家,咱家欠厉王一条命……”

  唐翰的眼里闪过精光。

  ※

  皇上古年坐在寝宫的龙榻上,脚边跪坐着两位穿着暴露的男君。屋外正在下雪,寝宫内却十分暖和。古年衣衫半开,原本壮硕的身形因多年沉浸淫欲而皮肉松弛,略微混沌的双眼透着几分阴霾和狠辣。虽然他的身形已不如从前,但武将出身的他仍压迫感十足。和严刹的体态庞大气势威严的压迫感不同,古年的压迫感来自他那双疯狂的眼还有他身为上位者的霸气。

  在唐翰的护送下,赵公公平安回到了京城。一进宫,他就在皇上面前哭诉起来。“皇上,奴才,奴才险些就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奴才禀明了身份,那些海贼说:‘就是皇上他们也照杀’。若非唐大人及时赶到,奴才就被他们分尸了。”

  古年的眼神微变,他踢开两名男君,坐了起来,两名男君急忙退下。“他们是这么说的?”

  赵公公哭着点头:“奴才句句实言。他们还说若船上的人是公主,他们就先奸后杀,皇上不给他们活路,他们也不让皇上安生。”

  古年嗜血地笑了:“传唐翰。”屋内的另一位公公立刻退了出去。

  “皇上,年节过后公主就要嫁给厉王了。这些海贼不除,公主危矣。”赵公公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被海贼扇的那一巴掌仍在他脸上留着痕迹。古年混沌的双眼变得清明。

  “臣唐翰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伙海贼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那伙海贼原本是一些逃犯。他们逃窜到海上后就开始烧杀掳掠过往的船只。人数渐渐由十几人增加至上百人。今年年中,这伙海贼在厉王所辖之海犯案时,被厉王下令清剿。因为消息泄露,为首的几位劫匪逃脱了。厉王一直在查找匪徒的下落,没想匪徒竟逃到了泗海,胆大包天,抢劫了皇上的兵船。范大人命臣前来保护公公,在途中臣又遇到了一伙海贼,与他们交锋了近一个时辰,这才晚了一步。还请皇上治罪。”

  “你说的消息泄露又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具体的情况臣也不清楚,只是听范大人提起过。说厉王曾精心部署,打算和安王一起将这伙海贼拿下。可是不知是哪边走路了风声,让那伙海贼的首领给逃了。”

  “嗯?这件事既然连安王也牵扯到了,怎么朕却不知?”

  “回皇上,此事厉王曾与范大人通过信,范大人也曾上书给皇上,但不知为何没有送到皇上这里来。”

  “丞相那帮老家伙是越来越胡涂了。传朕的旨意,命厉王、安王、范文三月内剿灭海贼,公主出嫁时不得有任何差池。”

  传旨公公奉旨退了出去。

  “你下去吧。”

  “臣告退。”

  待唐翰走后,古年看向仍跪在地上的赵公公。

  “严刹可还好?”

  赵公公的心思一转,刚刚唐大人并没有说是厉王让范大人保护他的,不知是唐大人说漏了还是故意没说。不过这样也好,免得皇上认为他承严刹的情替他说好话。

  “回皇上。奴才见厉王与两年前相比又壮了一些,其它到是没变,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饭间厉王有问奴才皇上近来身体可好,奴才说皇上龙体安康。这次回来厉王给皇上带了好多东西,说是江陵特产,让皇上尝尝鲜,没想却被海贼抢去了。”赵公公擦擦眼泪。

  “对娶公主一事,他有何反应?”古年双眼微眯。

  赵公公急忙道:“奴才宣了皇上的旨,厉王当即就接了,到是没有何不快之色。能做皇上的驸马,厉王高兴还来不及呢。厉王说他没娶过亲,问了奴才该注意的地方。”

  古年微微一笑,似乎对严刹的反应很满意。“你受委屈了,下去歇几日,压压惊。”

  “奴才只要能活着见到皇上,受再多的委屈也甘愿。”拍了马屁,赵公公磕头谢恩,退下了。古年的眼里滑过寒意。

  ※

  内忧外患下,月琼很幸运地病了。为何说是幸运?因为病了,就不必侍寝了,能逃几日是几日,尤其是那人要娶公主了,谁知他哪时候突然不高兴,把他抓过去折磨。只不过这次病的比以往都严重,烧了一天,热还没有退下的迹象。

  躺在被窝里,虽然盖了三条被子,可月琼的手脚仍是冰凉。受过重创的右手更是整条胳膊都冰冰凉凉的,酸痛不已。洪喜在床边伺候他,洪泰在小灶房里给他熬药。自昨日他不舒服之后,黎桦灼就不来了。身上快烧起来了,可月琼却是不住地发冷。屋外细雨纷纷,屋内摆了三个炭火盆还是驱不走阴冷。

  “洪喜,”开口,月琼的嗓子哑得厉害,“给我拿点腌菜去,我恶心。”

  洪喜给公子换了块凉布巾搭在他的额上,起身快步走了。

  咳嗽几声,月琼难过地喘气,等他离开王府,他就到北方去,绝对不来东南,冷死他了。有药味传来,月琼抬眼,洪泰端着药进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人。

  “公子,先生来了。”洪泰把药碗放在桌上。跟着他进来的人在床边的凳子处坐下。

  “徐先生。”月琼出于礼仪,叫了声。

  来人徐开远,王府的大夫,四十岁上下。月琼遇到严刹之前他就在严刹身边了。可是月琼不喜欢他,甚至希望永远不要见到他。因为就是这位和蔼可亲的徐先生想出的用羊肠折磨男宠的法子。月琼不愿见这位徐先生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是第二个看过他屁股的人。他被严刹强暴后差点血流不止而亡,就是这位徐先生医好他的。可这位徐先生不仅不劝阻那人,反而助纣为虐,所以月琼有足够的理由不喜欢他。

  徐开远捋捋自己的长须,淡淡一笑。月琼公子不喜欢自己的事哪怕他一直在掩饰,他也十分清楚,不过他到是不介意。

  “公子请伸出手臂。”

  月琼的右侧身子朝外,但他的右手几乎是废掉的,只有一点感知和力气。他翻个身,伸出左手。徐开远扣住月琼的手腕,查探他的脉象。过了一会他放开手,月琼急忙把冻坏的胳膊缩进被窝。

  “昨日开的药我再加几味,公子的汗只要发出来就好了。公子这两日要多喝水。”

  把写好的药方交给洪泰,徐开远对月琼深深一笑,起身走了。月琼对他那抹笑很是不解,想到这人不会又助纣为虐想到什么“折磨”他的法子了吧,他觉得更冷了。

  喝了加了昏睡药的药,月琼很快睡着了。在梦里,阴冷也不放过他。好冷,好想回去,等他攒够了银子,他一定要回去,远离这个阴冷的地方。睡了不知多久,月琼迷迷糊糊地醒了。屋里很暗,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床帐放下了,洪喜洪泰好像不在。可他喉咙好干,想喝水。就在月琼张张嘴想喊人进来给他倒水时,他听到屋外传来噩耗。

  “召,月琼侍寝。”

  这一声比喝药还管用,月琼的冷汗汹涌地冒了出来。以前他生病的时候这人从来不会召他侍寝。

  “公子。”洪喜和洪泰进来,点起烛火,掀开床帐,就看到他们的公子一脸惊恐。洪喜和洪泰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们的公子,洪喜轻声道:“公子,行公公说您身子不适可不必沐浴,我给您擦擦。”

  “水。”

  死也不能做个渴死鬼。洪喜扶起他,洪泰倒了热茶,端来热水。

  “洪喜,洪泰,若我死了,记得在我坟前放几个辣鸭头,放一坛米酒,放……”

  “公子,您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洪喜拦下公子的胡言乱语,喂他喝水,洪泰仔细给公子擦了脸、脖子等容易受风的部位,然后两人合力给准备赴死的公子裹上厚厚的棉服,扶他下了床。

  双腿虚软的月琼可惜地看了一眼自己藏钱的地方,两眼冒黑地被“拖”了出去。软轿候在屋外,行公公打着伞,月琼几乎没淋到什么雨,上了轿。轿帘放下,催命符响起:“起轿。”夜雨中,月琼挥别自己最得力的两位侍从,来不及交代遗言。

  到了松苑,月琼勉强扶着轿子下来,还好两位小公公上前扶住了他,不然他肯定会跌在地上摔个狗啃那个。烧得两眼昏花的月琼被搀扶进那间可怕的屋子,两位小公公把他扶到床上后就离开了。月琼喘了半天才抬起头,一抬,他愣了。左右来回瞧瞧,床上没人,藤椅上没人,榻上没人。严刹宽大的卧房内就这么几样能坐人的物什。那人跟座山似的,他眼睛再昏,也不可能看不到。

  屋里很暖和,神奇地放了几盆炭火,月琼微颤颤地脱鞋上床,扯过那条看起来比他的被子暖和许多的大棉被。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冷,牙关都冷得打颤。月琼努力睁着眼睛等,可那座山一直没有回来。热度更凶地窜了上来,他不支地阖上了眼。一阵甜香传来,月琼咕哝几声,彻底睡死过去。

  ※

  睡啊睡啊,月琼觉得身上越来越暖,越来越热,还黏答答的,他出了许多汗。有人给他胡乱地擦了擦,然后他感觉到自己趴在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面。后背脊梁骨那里热辣辣的,月琼动了动,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一只粗糙的大手在他背上摸来摸去,很暖和,可是太粗糙了,磨得他皮疼。

  “我……”开口,才发现喉咙干得说不出话来。一杯温水喂进了他的嘴里,他饥渴地牛饮。这下,眼睛终于睁开了,月琼吓了一跳,嘴里的水险些喷出来──是那座山。在那一瞬间他的心怦怦直跳,这人怎么会喂他喝水?可身下这具硬邦邦的身子,眼前这双绿幽幽的眼睛,除了这人还会是谁?

  在他呆愣之时,后穴里的羊肠被人抽了出来,月琼倒吸一口冷气:“我,病了。”

  严刹把羊肠丢到床外,捏住月琼的下巴,紧绷的脸透出他的怒火。月琼害怕地咽咽唾沫,谁又惹这人生气了?

  “我,病了,”被捏住下巴的人困难地张口,“会,传给,将军。”就可怜可怜他,放他回去吧。

  “跟了我八年,你的身子至今都不能适应;在江陵六年,每一年的冬天你都熬不住。”

  他是在怪我适应力差吗?月琼咳嗽几声,不是故意的,是忍不住了。

  “将军,天赋异禀……我,身子骨差。”解释了原因。“嘶!”有一个东西顶住了他,还没进去月琼已经怕得叫了出来。他是病人。

  不知是吓的还是刚才出了汗,月琼的眼睛突然没那么花了,耳朵突然也不叫了,头脑也清醒了,自然,感觉也回来了。可怕的东西退开了,月琼差些又很不给面子地松口气。

  “将军,”月琼舔舔干涩的唇,“我想,喝点水。”如果不是实在忍不住了,他绝对不会开口。

  阴影罩了下来,被激怒的人咬上他的唇,蛮横地闯入他发苦的嘴里。月琼不敢挣扎,可是他要喝的是水,不是口水。惩罚够的人在对方快窒息前终于离开了。还在生病的人大口大口呼吸,接着剧烈咳嗽起来。粗糙的大手把他按在自己硬邦邦的胸膛上,月琼的眼泪口水和鼻涕来不及擦,全抹了上去。

  这人今天是怎么了?月琼很是胡涂,和平日的他很不一样。他打算何时折磨他?还是在犹豫要不要把他送回去?毕竟他现在的样子实在不宜侍寝,不仅不会让他舒服,反而可能把病传给他。

  “严墨。”

  耳朵里是这人从胸腔传出的威严声,月琼吓死了,他干嘛好好叫人进来?每次他侍寝的时候这人从没叫过第三个人,难道他要换个法子折磨他?门开了,月琼想扭头去看看,可是他的头被按住了,他只能盯着墙。不过他只露了个头,身子其它地方都没有露出来,月琼又稍稍有点安心,如果让别人看着他侍寝,他宁愿死。

  进来的严墨手里拿着一个碗。他把碗交给严刹,对严刹点点头,严刹示意后,他放下了床帐。头上的手拿开了,月琼不动。可对方不允,强势地抬起了他的脑袋。一碗水递到了他的嘴边。为何他有不好的预感?盯着那碗清澈见底的水,月琼很想喝,但直觉告诉他危险。

  “喝了。”

  碗紧挨着他的嘴。

  “是,什么?”

  “水。”

  舔舔很干的唇,月琼不信地看着那双绿眼睛,在那双绿眼越来越沉后,他咬咬牙张开嘴。没什么异味,可月琼的心却越跳越快。这人不对劲,很不对劲。

  喂完了水,严刹突然来了句:“你永远都不可能自己适应。”

  适应什么?这人的天赋异禀,还是江陵的冬天?就这样对视了好半晌,月琼也没有等到对方回答。

  严刹从两边床帐的缝隙中把空碗递了出去,守在床外的严墨拍了三下手掌,接过空碗。又有人进来了,是徐开远,他扶着一位老者,老者的眼睛上蒙着黑布。然后严壮双手抬着一张方桌走了进来,把方桌放在离床两步的位置,然后他又出去了。不一会,他又抬了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有五个碗,他把碗依次并排放在桌上,碗里冒出浓浓的药味,里面是熬好的汤药。

  一切都在极度的安静中进行,月琼只能听到脚步声,不同人的脚步声,心下越来越紧张,这人要做什么?

  “爷,已准备好了。”严墨隔着床帐道。

  准备什么?月琼险些喊出来,他惊慌地看向严刹。严刹掀开了被子,月琼打了个寒颤。拿过床内的棉袄,严刹不怎么温柔地给月琼裹上,然后自己套上了长裤。接着把月琼翻了个身,让他靠躺在自己的身上,用棉被盖住他赤裸的下身,露出了他的腹部,拿毯子把他和月琼的上半身裹紧。

  肚皮凉飕飕的,张口,月琼突然发现自己的舌头不听使唤,他要起来,更发现自己使不出力气。这人给他喝了什么!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动,可严刹的胳膊一动,毯子盖在了他的脸上。眼前一片黑暗,月琼更怕了,果然他的直觉是正确的!这人又想到新的法子折磨他了!

  “不要害怕,只是给您调理一下身子。”

  是徐大夫!

  床帐掀开了,严刹对徐开远颔首,对方会意。月琼想求饶,奈何说不出话来,更是无法挣脱。

  “过程中会有些疼,即使服了麻药,还是能感觉到,千万不能让他挣扎,否则前功尽弃。”那位老者开口。月琼吓得病似乎全好了,努力张嘴大喊,却只能发出“嘶嘶”声。一根手指塞进了他的嘴里,他想也不想地用力咬住:大不了,大不了他豁出去了!

  严刹没有把手指抽出,任由月琼咬着。徐开远把老者扶到凳子处坐下,他走到方桌前,取出一个布包摊开,里面是一根根银针。

  老者问:“药可是按我的吩咐熬的?”

  徐开远答:“是。”

  “可是按我吩咐的位置摆放的?”

  “是。”

  “好。”

  老者敲了下拐杖:“都准备好了?”

  “是。”

  “好!第一针,天枢,龙血。”

  徐开远取银针,沾取第二碗里的汤药,在月琼的天枢穴缓缓扎了进去。

  “地海,龟甲。”

  银针沾取第四碗汤药,扎进月琼的地海穴。

  “中注,气血。”

  第五碗汤药,银针缓缓刺入中注穴。

  “水道,女娲。”

  第三碗汤药。

  “中极,地藏。”

  第一碗汤药。

  徐开远在老者的口述下,将一根根银针扎入月琼的腹部和腰部两侧。喝了麻药的月琼刚开始只是怕,但没什么感觉,可渐渐的,他的肚子越来越热,热到最后竟疼了起来。嘴里的指头一直没有抽出去,月琼却没力气咬了。好疼,哪里是“有些”疼,是“非常”疼。

  汗水从额角滴下,月琼叫却叫不出,脑袋闷在毯子里,他喘不过气来,嘴里的手指抽出去了,毯子掀开了一条缝,月琼拚命呼吸。痛苦中,他看到一双绿幽幽的眼睛,那双眼正看着他。

  到底在对他做什么?月琼想问。绿眼的主人只是看着他,不回答。调理他的身子是为了让他适应他的天赋异禀,还是让他适应江陵阴冷的冬天?粗糙的大掌在他残废的右臂上抚摸,月琼等着对方的回答。

  “唔!”

  喝了麻药的人,疼得发出了一点声音。绿眼的主人一直看着他,摸着他的右臂。月琼看不懂,看不懂他究竟要对自己做什么。

  当徐开远扎下最后一根银针时,已过了一个时辰。月琼疼得冷汗直冒,眼里也有了水光。严刹又把毯子稍稍拉开,让月琼能呼吸得更顺畅。桌上的汤药换了刚熬好的,还是按原来的顺序摆好。徐开远把第一碗药拿给严刹,床帐放下,严刹拉开毯子喂月琼喝下。药汁顺着月琼的嘴角流到了严刹的身上。月琼已经疼得无法反抗了,他也反抗不了。

  空碗递出,然后是第二碗……第三碗……第四碗……第五碗。

  “两个时辰后拔针。”老者叮嘱道。徐开远对严壮示意,他扶起老者,把他送了出去。严墨上前关了门。

  “再给他喝一碗麻药。”在老者进来后就没有开过口的严刹说话了,并掀开床帐。严墨出了卧房。

  “月琼公子,只要忍过这两个时辰,冬天你就不会再怕冷了。”徐开远看着王爷说。月琼大口喘气,耳朵里突突地响。若真如徐大夫所说,他忍;但结果他仍是会冷,他今后宁愿病死也绝不再让这位喜欢助纣为虐的恶大夫给他看病。

  严墨返回,拿来了放了麻药的水,严刹喂月琼喝下。喝了药的月琼又被严刹包回了毯子里,疼痛渐渐缓解,他闻到了一股甜香,意识飘远。

  ※

  月琼是在昏迷中被人从松苑送回来的,抬回来时,天已微亮。每一次他都是昏着出来,没有人怀疑府里最不受宠的他这一回不是因为侍寝。回到林苑后月琼开始高热,整个人都快烧糊涂了。徐开远在林苑进进出出,林苑内外充满了药味,洪喜和洪泰急得守在公子的床边不敢阖眼。第四天,月琼的烧终于退了。

  洪喜和洪泰哭着跪在菩萨面前谢菩萨保佑,而月琼醒来的第一句话却是:“把炭火盆撤了。”他要看看自己是不是白受罪。

  洪喜和洪泰当然不会撤了炭火盆,而是给他端来早就煮好的菜粥。前后病了这么多天,原本就不胖的月琼瘦得只剩下骨头了。他胃口极好地吃了一碗粥一碟小菜,然后又昏睡了三个时辰,才算彻底地清醒。

  这回,他醒来的第一句话是:“我的皮怎么这么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他记得他那晚没有侍寝啊,难道那人在他睡着的时候……也不对,若他侍寝了,应该骨头疼,肉疼,而不应该皮疼。伸出胳膊,月琼细看,只见胳膊红红的,好像被什么粗糙的东西磨过一样,都出红血点了。

  把凉胳膊放回被窝,月琼第一次生气地喊:“洪喜,洪泰。”

  “公子?”

  “从今往后,不许徐大夫踏入林苑。”

  “公子?怎么了?”洪喜急忙问。

  “他骗我。”

  “公子,徐先生怎么骗您了?”

  月琼瞪着床顶,非常非常生气。他怕疼,但想着今后将不再怕冷,他忍住了,可是他把胳膊伸出被窝后还是跟以前一样觉得冷,徐开远骗了他,根本不管用!

  “公子……”

  “不要问为何,总之今后我病了你们不许再去找他,他是庸医。”

  “公子……”洪喜和洪泰面面相觑。

  “答应我。”月琼很有威严地下令,左胳膊上冷出的鸡皮疙瘩还没消退。

  洪喜和洪泰立刻道:“是,公子。”

  ※

  这一回月琼是吃足了苦头,烧虽然退了,可他的肚子总是隐隐作痛。洪喜和洪泰想着法子给他做可口的饭菜,更是鱼翅人参的天天不断,让他怀疑这两人是不是半夜去王府的库房偷盗去了,不然他哪能天天吃这些?不是都被他卖了吗?不过即使如此,那根可恶的羊肠还是每天都得放在他的体内。

  自从他的烧退后,黎桦灼常常会来陪他,不过一天只会陪他聊一个时辰,从不多聊,说是让他好好休息,养身子。但在床上躺了近一个月,他也怕了。

  屋外依旧阴雨不断,月琼屋内的炭火盆增加到了六个,洪喜还在外间生了一个火炉。月琼喜欢被褥衣裳都干干爽爽的,但江陵地处东南,夏天潮湿闷热,冬天湿冷严寒,对适应力极差的月琼来说简直是另一种折磨。

  月琼的鼻尖在冒汗,可他还是让洪喜把炭火盆生得旺旺的,这样被褥就会干燥一些,不然他的身上会起红疹子,奇痒无比,而且这样的话他的右手也会舒服些。泡在热水里,月琼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皮已经不疼了,不知被什么磨出的红点也不见了,他问洪喜洪泰,两人皆一副不解的模样,也许是他昏过去之后,那人又不知用什么法子折磨他了。

  腹部还是如常的平滑,没有针孔。热热的,隐隐有些疼。蜷缩在热水中只露出头,月琼暗道:他好像错怪徐大夫了,似乎,真的管用。虽然身子还是不舒服,可他好像没那么怕冷了。可是……按上腹部,月琼深思,那人为何要好好地为他调理身子?难道是想他身子好一些,他好多折磨他几回吗?月琼哗啦一声从浴桶中站起来,脸色苍白,他要不要揣着他那二百多两银子逃出王府?
正文 第四章
  不等月琼应验他的猜测是否正确,厉王府迎来了它第九个年头。在他生病、扎针、养病的这段日子,年节来临。大年三十这一天,厉王府上下热热闹闹的,就连黎桦灼都在自己的院子里挂了灯笼,贴了窗花。

  洪喜和洪泰也去行公公那里领了灯笼、窗花和爆竹,在公子生病期间,两人已经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了。逢年过节管家严萍都会给各个苑的公子夫人们分配布匹、银两等过节的赏赐。月琼虽是最不得宠的,不过也能分到些赏赐,只不过数量少一些。

  月琼的身子不舒服,过年的事就全部交给洪喜和洪泰打理了,往年他会跟着两位侍从一起忙活,今年却是没什么精神。

  从“财宝箱”里拿出五两银子让洪喜和洪泰到街上买来桃花、给菩萨的贡品还有香等过年少不了的东西,再把赏赐的布匹给三人做一身新衣裳,基本上分到的布匹也刚刚够三人一人做一身。今年月琼额外分到了些绸缎,他犹豫再三后,让洪泰拿去卖了。分到的年货他留了点稀罕和常吃的,也狠心地让洪泰都拿去卖了。这回洪泰很厉害,前前后后共卖了二十多两银子,让月琼笑开了花,连带着身子都没那么不舒服了。

  吃了午饭睡了一个时辰不到,月琼起来了。洪喜给他穿上新做的棉衣,道:“公子,行公公刚来说,今晚的年宴所有的公子和夫人都要去。”

  “哎?”月琼诧异,以往那人都是选几个人,今年为何要全部人都去?他不想去。冷不说,年宴上的饭菜又不好吃,还不如和洪喜、洪泰、桦灼、安宝窝在屋里吃火锅呢。而且,被扎针之后他很不想见那人。

  “行公公说是王爷的意思。”

  月琼皱眉:“你去跟行公公说,我又发热了,去不了。”

  “好,我这就去。”洪喜也不劝说,给公子理好衣裳后就走了。

  过了一会,洪喜面有难色地走了进来,月琼叹息道:“不行是不是?”

  “公子,行公公说王爷说了,谁都不能不去。”

  月琼隔着衣裳摸摸自己隐隐犯疼的肚子:“那就去吧。”

  酉时刚过,行公公手下的小公公就来传话了。洪喜和洪泰陪着自家公子出了屋,作为贴身侍从,他们也是要跟去的。小公公带着月琼主仆三人来到西苑的前院,西苑的公子们几乎都到了,月琼看到了桦灼和安宝。两人无奈地看了彼此一眼,月琼跟着小公公来到他该站的地方。

  西苑的公子共有十人,以楼舞“舞君”和叶聍“聍君”最为得宠。两人站在首位,最不得宠的月琼和黎桦灼站在末位。公子们站成一列,侍从们站在各自公子的身后,行公公带着三位小公公站在外侧。

  夫人公子们再得宠,也不敢轻易得罪东西南北四苑的掌管公公和嬷嬷。而和南北苑的嬷嬷相比,厉王府建府前就跟着严刹的西苑行公公和东苑魏公公在府里的地位仅次于管家严萍。虽说只是掌管东西两苑的管事公公,却是诸位公子讨好的对象。

  诸位公子们站好彼此寒暄一番,再和行公公套套近乎,没有人搭理最不受宠的月琼和黎桦灼。两人在这种场合也没有闲聊的兴致,就低头闷不吭声地站在那里。

  见人都到了,行公公咳嗽两声,大家都安静下来。他不苟言笑地说:“时辰差不多了,诸位公子们走吧。”说着,他转身带路,精心装扮过的公子们带着侍从和他们早已准备好的礼物心思各异地跟上。落在最后的月琼头上一根戴了八年的桃木簪子,脚上一双最普通的布鞋,一件灰色的棉袍里面是厚厚的棉袄,要多寒酸有多寒酸。

  “月琼,别管那么多,咱们到时候只管吃喝就是。”黎桦灼跟在他身后小声道。月琼捂着肚子,怎么办,他突然想上茅厕。

  ※

  来到王府专门用来宴会的“露茗阁”,西苑的公子们遇到了东苑的公子以及南北苑的夫人们。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互相打个招呼。四苑的管事也互相打个招呼。十九位公子和十六位夫人跟着各自的管事公公和嬷嬷进了露茗阁。至于人数为何少了,很简单,被送出府了。

  其中有几张很新的面孔:东苑蝶庄大少爷送来的江苍岩“苍君”,东苑刚入府仅三日的阙融“融君”和张陵溪“陵君”。受秦夫人的影响,南北苑的夫人们备受冷落,讨严刹欢心的人也就不送女人了。相比东苑,西苑的公子们到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还是原来的那十个人。

  进了“露茗阁”的前厅,三十五个人来到正厅,正厅里很暖和,每张桌子的后方都摆着一个炭火盆。严刹还没有来,管家严萍已经在了,三十五人站在正中间,等着管家安排座位。每一年的年宴,座位代表着得宠的高下。从来没有参加过年宴的月琼不懂这些,他只想尽快找个地方坐下,他肚子不舒服。

  “西苑月琼。”忽然,严萍高喊一声。三十四个人心底皆一愣,怎么第一个会是他?!只有黎桦灼是因为担心。

  严萍喊了之后,见没有人出列,他又喊了一声:“西苑月琼。”

  行公公走到月琼身边,道:“月琼公子,请您出来。”

  一路上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去茅厕的月琼呆呆地抬头,见行公公在对他笑,他愣愣地问:“什么?”

  “月琼公子,请您出来。”行公公做了个手势,月琼走出队列,纳闷:难道行公公看出他想上茅厕了?

  当行公公把他带到严萍面前时,月琼的直觉再次显灵:危险。

  果然!月琼就见严萍对他微微一笑,指着左侧的首位道:“月琼公子,您的座位。”

  他的座位?!月琼惊恐地瞪着严萍。没错,是惊恐。左为尊,那个座位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吧。而且他的直觉已经察觉到身后嗖嗖的眼刀了。

  “严管家,您弄错了吧。”

  严萍笑着看向所有人说:“今次的座位是按照入府时日的长短来安排,月琼公子入府的时日最久,自然坐第一位。”

  严萍这么说,那就意味着这是王爷的意思,再不满的也不敢表示出来了。严萍对月琼示意:“请月琼公子入座。”忍着转身奔去茅厕的欲望,月琼低着头走到首位坐下,洪喜和洪泰走到他的身后跪坐在两侧。

  除了已被赶出府的秦夫人,月琼入府的时日最长,或者说跟着严刹的时日最长。厉王府建府才六年,月琼跟了严刹八年。按入府的时日排坐,谁都不是月琼的对手。只是仍有人很是不满,尤其是精心打扮想趁宴会时引起王爷注意的公子夫人们。

  “西苑,桦灼公子。”严萍捧着折子继续喊。

  黎桦灼立刻出列带着自己的侍从安宝跟着行公公走到月琼身边坐下。他入府时日为三年八个月,位居第二。有他在身边陪着,月琼的肚子好像没那么痛了,他可以忍到晚些时候再去茅厕。

  “西苑,楼舞公子。”

  一袭墨绿衣衫的楼舞带着他的侍从出列,他是三年一个月。

  “东苑,昌虹公子。”两年三个月。

  “东苑,宫瑶公子。”一年八个月。

  “西苑,叶聍公子。”一年两个月。

  ※

  一直到刚刚入府的三位公子,左侧的位置坐满了。坐在最后的几名公子很是懊恼。

  然后严萍开始喊右侧的夫人位置。第一位是入府已三年六个月的南苑涟水“涟夫人”,接下来依次是南苑郝敏“敏夫人”,北苑上官媚儿“媚夫人”……十六位夫人的位置也很快排好了。虽说右为卑,可能坐在第一,涟夫人也是极为高兴,和对面低着头的寒酸月琼不同,她可是精心打扮过了。

  ※

  酉时二刻,严刹出现,严萍立刻高喊:“王爷入席──”厅内的所有人立刻起身行礼:“奴家恭迎王爷──”

  月琼起来的速度很快,不过嘴只是动了动,压根没喊出什么,众人的声音都很高,别人也不会听到他根本没喊。他低着头,看上去恭敬极了。

  严刹山一般的身躯一出现立刻带来巨大的压迫感。他扫视了众人一眼,坐下。严萍高喊“入座”,众人坐回,月琼的速度仍是很快。

  “上菜──”

  严管家充当了贴身公公的角色,扯着嗓子喊。

  月琼的左手一直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揉啊揉,怕肚子不争气这个时候让他跑茅厕。下人们把一盘盘佳肴摆在王爷及夫人公子的桌上,月琼抬眼瞟了一眼,很丰盛,大鱼大肉,过年该有的都有了。他撇撇嘴,还是想回去吃火锅,热乎乎的出一身汗,多舒服。

  “举杯──”

  月琼左手拿起杯子抬头,不过却垂着眼,不想看那个人,他的肚子现在都不舒服。严刹的目光在两侧巡视一圈后,他喝下酒,众人立刻喊:“祝王爷身体安康、心想事成。”

  月琼跟着嘴唇动动,其实在心里说:祝你来年少生气,最好不生气,生气别找我,快快让我走。然后跟着众人一起喝酒,尝一尝,怎么是水?瞟瞟右边的黎桦灼,见他一副美酒的模样,他纳闷了。

  “歌舞起──”

  下面是歌舞。月琼喜欢看这个。洪喜给他夹好菜,洪泰给他斟满“酒”。月琼左手利索地拿着筷子一边吃菜一边欣赏歌舞。他很喜欢看歌舞,舞娘很漂亮,舞姿很优美。儿时,他不喜欢练武,反而喜欢跳舞,娘不许他学他就偷偷跟着舞娘学。每次随着音律旋转的时候,他就觉得所有的烦忧都被甩掉了,觉得自己飞上了天。不过自从右手废了之后他就没有再跳过了,也不想让人知道他会跳舞,哪怕是洪喜洪泰、桦灼安宝,他也不想让他们知道。

  十几位舞娘在中央翩翩起舞,薄薄的纱衣在旋转中透着妩媚。月琼如痴如醉地看着,六年没有看过舞了,记忆中最早的一次,是他六年前右手还完好时独自一人在皑皑白雪中起舞。现在,他怕是连旋转都会摔倒了吧。

  “公子,喝碗汤。”

  洪喜把汤递到公子嘴边,月琼左手拿着筷子,两眼盯着舞娘,习惯性地张嘴喝下。洪喜喂公子喝了汤,又道:“公子,您别忘了吃菜,不然一会菜凉了,您吃了又不舒服。”

  “所以冬天要吃火锅。”

  月琼夹了几道青菜送入嘴里,见没人注意,他把大鱼大肉夹到洪喜洪泰的碟子里,小声说:“快吃,难得碰上一回好吃的。”

  这时,从黎桦灼那边飘来一道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月琼听到的声音。

  “真不知严管家今年为何要换了规矩。若是旁人到也罢了,偏偏让府里最不得宠又有残的人坐在上座,真是浪费了那么好的位置。”楼舞不满地瞥了两眼连喝汤都得人服侍的月琼。

  “这是王爷的意思,咱们也没办法。”他身边的昌虹道,“谁叫咱们入府的时日短呢?”

  楼舞坐在黎桦灼的右侧,他自然听到了,低喝:“你怎么说话呢!不满你大可去跟严管家说。某些人倒是得宠,也不过两三年,我还当他已经有十三年了呢。”

  楼舞借喝酒的姿势见上方那人正在看歌舞,他低声回骂:“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楼舞。”昌虹急忙喊住他,怕引来王爷的注意。

  “桦灼。”月琼轻唤,他的右手使不上力,洪喜立刻拉了拉黎桦灼。黎桦灼转过头,就见月琼对他摇摇头。

  他气道:“大家的身份都一样,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别管别人说什么,不是说了咱们只管吃喝吗?这么好的歌舞今后还不知何时才能看到了,错过了那才真是可惜。”

  黎桦灼瞪了楼舞一眼,朝月琼的位置挪了挪:“我倒要看看他能在府里待几年。”

  月琼喝了口自己的“水酒”,低声道:“人家也没有说错,我坐这里确实挺浪费。若能换,我绝对换到最后一个去。没什么可气的,大家平日又不常见面,没必要见一次面还闹无谓的气。”

  “你真是想得开。”黎桦灼撇撇嘴。

  “若生气能换来银子,我一定天天生气。”月琼低笑两声,“哎,把你的酒给我尝尝。”

  “你不是有吗?”黎桦灼不给。

  月琼拿起自己的酒壶给他倒了一杯:“我的好像是水。”

  黎桦灼喝下,舔舔嘴:“跟我的一样啊,我的也是这个味。”

  “啊?”月琼愣了,然后瞅了眼上座的人咕哝道,“真是小气,拿水来糊弄咱们。”

  ※

  月琼不知道往年的歌舞是不是都这么好看,反正今年的歌舞让他看得极为欢喜,若不是场合不行,身子又不行,他绝对会忍不住跑过去跟着舞娘舞男们一道起舞。尤其是那曲剑舞,看得他右手似乎都有了些劲,无意识地跟着拍子动。好看,真好看。

  舞蹈一曲接一曲,年节的气氛相当浓烈。不过那些精心准备了礼物和表演的夫人公子们可就急了,这要一直舞下去,他们哪还有机会啊。

  月琼完全看入迷了,洪喜索性拿了他的筷子和洪泰两人喂公子吃菜,黎桦灼也看得入迷,安宝害羞地躲在他身后不敢像洪喜洪泰那么明目张胆,只是偷偷喂自家公子吃。这两人彻底把宴会当宴会了,完全忽略了上方的那座山。

  “公子,您冷吗?”趁着又一舞结束,洪泰忙问。

  “不冷,挺暖和的。”下意识地去夹菜,月琼这才发现手里没筷子,却发现腹部多了一个手炉,怪不得他觉得肚子热热的很舒服。

  洪喜解释道:“公子,刚才出来的时候我带了一个手炉。公子的身子刚有点起色,我怕屋子里冷。”

  “洪喜、洪泰,你说我今后离了你们可怎么活?”月琼感激地说,虽然他穿得不比人家,住的不比人家,但他的洪喜洪泰绝对是府里最好的身边人!

  洪喜洪泰抿嘴笑,又赶忙给公子盛了一碗热汤,月琼很不客气地张口喝下,舒坦!

  这时,楼舞起身走了出来,伏跪在地上道:“王爷,奴家特地准备了一舞,给王爷助兴。”

  月琼惊讶地看去,楼舞也会跳舞?他很期待。

  严刹微点了下头,严萍又喊:“楼舞献舞──”

  楼舞欢喜地抬头,叩谢之后站了起来。其它人暗自懊恼,他们怎么就慢了一步?

  音律响起,身着一袭墨绿衣衫的楼舞随着音律缓缓舞动了起来。他的视线胶着在王爷的脸上,把无法说出的心思全部倾注在了这曲舞上。他的舞步很奇特,经常在两脚相交之时紧接着一个急旋,渐渐的屋内响起了惊呼,月琼的眼睛越瞪越大,脸色变得苍白。

  就见楼舞的身子极度柔软地做出各种高难的动作,音律的节奏猛然变快,楼舞还仰躺在地上。就见他轻灵地跳起来,跟着音律快速旋转,又引来一阵惊呼。

  “是福安舞。”有人小声说。后面等着跳舞的舞娘舞男们也在窃窃私语:“真的是福安舞呢。”

  “福安舞”,是当年年仅十二岁的幽帝在皇太后三十岁生辰那天送给皇太后的一曲舞。整套舞无论是曲调还是舞步都是由幽帝亲自所编,“福安舞”也是先帝亲自赐名。据说当年幽帝为皇太后献上此舞后,震惊四座。幽帝在治国上一塌糊涂,但在歌舞上的造诣却无人能及,可惜年仅十八岁的他就被自己的皇叔当今皇上给逼死了,令人扼腕。

  幽帝一生共留下六曲令天下舞者惊叹的舞蹈:“福安舞”、“涅盘”、“朝歌”、“乱”、“孩童”、“茧”。每一舞都堪称天下经典,哪怕是当今最厉害的舞者,都无法把这六曲舞完整地跳下来。而这六曲舞中,又以“福安舞”和“涅盘”最难。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楼舞的身上,月琼呆呆地看着,抱着手炉的左手却在颤抖。洪喜和洪泰发现了,担心地问:“公子,您怎么了?”

  月琼勉强地笑笑:“我肚子,有点疼。”

  “公子,我跟行公公说一声,看咱们能不能先回去?”洪泰放下小碟,不等公子回复,就猫着身子离开了。

  “月琼,你身子不舒服?”黎桦灼不喜欢楼舞,所以也没太用心看,一听月琼说他肚子疼,他紧张起来。

  “没事。”月琼垂眸,无意识地摸上自己的右臂,“来的时候肚子就有些不舒服。”

  ※

  “啊”的一声,正在旋转的楼舞突然摔倒在地,音律戛然而止,全场静得诡异。“福安舞”最难的就是最后一段的连续上百个旋转,苦练了两个多月的楼舞也许是太紧张了,也许是练得还不够火候,只转了五十六圈就摔倒了。

  不等眩晕过去,他慌忙跪趴在地上:“楼舞舞艺不精,王爷息怒!”

  月琼看向上方那人,眼里滑过担心。“福安舞”太难了,那一百零八圈不仅是有扎实的基本功就能跳下来的,在旋转中,脚尖要转起来要飘起来,很少有人能掌握这一百零八圈的旋转,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楼舞的脚扭到了。

  就在众人等着王爷发怒时,月琼站了起来;在全场的惊讶和王爷的怒视中,他站了起来。

  “王爷。”月琼皱皱眉,显得很痛苦,左手捂着肚子,“我,我想上茅厕。”

  “噗”,有人笑出声,又赶忙捂住嘴。月琼舔了下唇,略显紧张地说:“我,进屋的时候,肚子有点不舒服,现在,忍不住了。”屋内因楼舞的失败而出现的沉闷和尴尬在月琼有失大雅的话中顿时消弭了不少。

  严刹看着他,或者说是瞪着他。就是刚刚进府的公子也看得出王爷的心情很不好。月琼又舔了舔嘴,慢慢坐下:“那,那我再忍忍。”有人又笑出了声。

  严刹把筷子一搁:“月琼,侍寝。”然后他起身离开了,带着明显的怒火。若楼舞的失败只是让他扫兴的话,月琼的“上茅厕”则是让他不悦了。

  月琼低着头起身,捂着肚子朝外走。路过楼舞时,他弯身把他扶了起来,什么都没说,只是对他微微一笑,轻步离开了。楼舞转身看着那个背影透出不安的人慢慢离开、走远,神色复杂。

  回到林苑,沉默地洗干净了身子,抽出羊肠,月琼捂着肚子在洪喜和洪泰担忧的注视下上了前来接他的软轿。

  “公子。”洪喜抓住公子的手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月琼反倒安慰地,自我打趣道:“别担心,最多也不过是多睡几天。等我能下床了,你们要给我准备好火锅。”

  “公子。”洪喜放开手,目送公子离开。

  “洪喜,公子不会有事的。”洪泰在他身后出声。

  洪喜叹息一声:“公子今晚的肚子一直不舒服,我给公子煮燕窝粥去。”

  “那我去给公子暖被褥。”

  ※

  捂着热热的,不舒服的肚子下了轿,月琼低着头面无表情地走进屋内。房门在他身后关上,屋内静悄悄的。深吸几口气,他放下手,低头走向卧房,迈过门坎,走向闭着眼都知道如何到达的床边。黯淡的双眸微睁,黑色的大眼左右瞟瞟,居然没人?!床边没有鞋!

  一点点抬起头,月琼忍住惊喜,当空无一人的大床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很不给面子地重重呼出一口气,真的没人!不放心地四处左右看看,月琼立刻一改刚刚忐忑难安的模样,左手再次轻松地按上肚子。

  屋子里的炭火盆烧得旺旺的,很暖和。月琼的肚子不舒服,有点想上茅厕又有点不想,就是热热的,微微作痛。他一边揉肚子一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样肚子能舒服点。走着走着,他停了下来,脑袋里一直浮现楼舞跳的那曲“福安舞”。

  左手缓缓抬起,左脚向后交叉,旋转、举臂,残废的右手抬起一点点,再旋转,右脚交叉……无人的卧房内,月琼闭起眼睛,嘴里轻哼。似乎又回到了那时,又回到了那个白雪皑皑的夜晚,抛开心底的惆怅与伤感,他为远方最重要的人送上他的祝福,他的思念。

  转啊,转啊,像要飘起来一样,忘了残废的右臂,忘了他的身份,忘了他所有的烦恼,月琼忘我地旋转。当他喉中的最后一拍曲调结束后,月琼刚好转完最后一圈,两腿交叉趴伏在了地上──整套的“福安舞”,当是如此。

  急促地喘息,月琼半天没有起来,这么多年没有跳,他竟然还能跳下来。右手废了之后他就再不曾舞过了,难道是因为他坚持练剑,所以身体的柔韧性还在?可是……持续这个姿势不动,月琼开始哀怨了,他,好像起不来了,脚软。果然还是有差的。

  “王爷回府──”

  屋外一声喊,月琼不知哪来的力气从地上跳了起来,险些摔倒。匆忙整理好衣服,刚要跑回床边坐下,房门被人推开。连忙屏息,刚刚运动过的人双颊粉红地看着进来的面色严厉的人,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将军。”

  喊得太迟了。

  ※

  踏进屋内,严刹走到月琼面前,山一样高壮的男人令月琼的头越抬越高,神色越来越紧张。当山来到他面前时,个头只到对方胸膛的月琼不安地咽口唾沫:“我肚子,有点,不舒服。”若这人执意要他的话,他不敢保证不会重重地扫这人的兴。

  “啊!”惊呼声起,月琼的双脚离开了地面,左手反射性地抱住对方的脖子,他被山打横抱了起来。虽然以前也曾被这座山如此抱起来过,可月琼不喜欢,他的身份是男宠,可对他而言他是不折不扣的男儿郎。

  瞅了眼明显不怎么愿意被自己这样抱的大胆男宠,严刹走到床边坐下。

  “进来。”

  一人笑吟吟地开门进来了,是“庸医”徐大夫。一看到他,月琼立刻忘了被横抱的羞耻,防备地瞪着这个喜欢助纣为虐的坏大夫。

  徐开远来到床边,严刹抓住月琼的左臂拉过来,他伸手号脉。月琼看看他,再看看一脸严厉的人,一时有些胡涂。

  号了一会脉,徐开远问:“月琼公子,您的肚子是怎样个不舒服法?”

  “热热的,有点隐隐作痛,想上茅厕又上不出来。”月琼很诚实,言下之意,今晚他不便侍寝。

  徐大夫点点头,沉思,过了会又问:“出恭是否有何异样?”

  月琼有点窘迫,支吾了半天,说:“有点稀,起床后出了一次。”

  “这几日都是一日一次吗?”

  “嗯。”

  徐开远又沉思了半天,问:“公子的胃口如何?”

  “想吃火锅。”

  徐开远愣了,看了眼王爷呵呵笑起来:“那公子的胃口还算不错。”

  月琼点点头,他就是被虐待过的肚子难受。犹豫了半天,他还是说:“嗯,似乎,有点管用。”

  徐开远反应了一会,这才听出月琼是说什么,还是呵呵笑了几声,对王爷点了点头。“公子的这种情形再过几日就会慢慢减轻,一个月后就不会再有任何不适之症了。”

  大眼瞬间亮了,月琼摸摸肚子:“那是不是,这一个月,我都不宜,嗯,服侍王爷?”

  “呵呵呵,”徐开远笑道,“对,这一个月公子都不宜侍寝。”

  月琼非常不给面子地呼了口气,在小山发怒前立刻保持应有的矜持,可眼里的欢喜却是怎么也遮不住。

  徐开远起身笑着离开了,月琼突然回过神来,怎么徐大夫没把他带走?乐极生悲的人垂下眼,左手捂上肚子,等着这座山发话。突然一阵眩晕,他身上的衣服被扯开了,月琼吓得惊叫:“将军!徐大夫说!”话来不及说完。

  粗糙的大掌在他的肚子上摸来摸去,刚硬的胡子扎得他脸疼、嘴疼,肚子上的皮没一会就被那只满是茧子的大手摸得发疼。最终,左手忍不住按上这人的手,再摸他的皮就要掉了。手不摸了,但也没有离开,扎人的胡子从下巴一路扎到锁骨,月琼的心跳得极快,不是因为情动,而是因为害怕。

  “你何时才能适应?”不悦的人啃咬月琼白皙的锁骨和右肩。

  “将军,天赋,异禀。”一如既往的回答,右胸顿时刺痛。他就不明白了,他说的是实话,这人为何要生气?左手突然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月琼吓得差点叫出来。

  “用手。”严刹粗嘎地下令。月琼咽咽唾沫,用手?有点恶心。

  绿眼深沉,月琼赶忙单手脱掉严刹的裤子,挣扎了半天,他才不愿地摸上这人异于常人的巨大。这个姿势并不舒服,严刹翻身把不甘愿的人抱到腰上,让他的左手握住自己的分身。

  “将军,”极度排斥用手的月琼好心地提议说,“大过年的,您要不要,唤别人来?”

  绿眸微眯。“你想用嘴?”

  月琼立刻闭嘴,杀了他他也绝不会用嘴!专心上下撸萝卜,他心里念着:快点出来快点出来……

  ※

  左手无力地搭在严刹的腰上,头枕在他坚硬的肩膀上,月琼满腹疑惑。自从这人那回把他压在身下虐待他后,这人就变得好奇怪。今夜怕是他成为这人的男宠后头一回“做”完没有晕死过去。可是这回的代价却是他的左手跟右手一样,抬不起来了。想到刚刚手掌黏答答的感觉,月琼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搂在他腰上的手在他身上来回抚摸,月琼很想问他何时能回去。自从进府之后,他就再没跟这人同床共枕过了,他很不适应。

  在他腰上的皮快被磨掉时,那只手终于不摸了,而是揽紧了他。月琼不解地抬眼,这人最近真的很奇怪。严刹闭着眼,不知在想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有想。看了他一会,月琼躺好,他从不会去揣测严刹在想什么。只是此时的氛围让他很是疑惑,这样相拥地躺在一起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可那时,严刹身边只有他一人,如今他是最不得宠的公子,按理说能这样躺在他身边的人不该是他才对。还是自己的床躺着舒服,躺在这里他总怕这人又突然欲火上来,把他做到只剩半条命。这也不是没有过的。

  睁眼撑了半天,月琼实在撑不下去了。抬眼,见这人还闭着眼睛,但没睡着,他眨眨已经酸涩的双眼,压着打了两个哈欠。这么明显的暗示这人该不会听不到吧,他很想睡。不克制地再打两个,这人还是闭着眼,月琼不撑了,合上眼。这人要罚就罚吧,他坚持不住了。粗糙的大手又动了,摸他的屁股,瞌睡上来的人甩了两下没甩开,也就由他去了。

  床帐放下,当新年的第一天来临之际,严刹破天荒地搂着月琼安生地睡了一晚,没有折腾他。拂晓时分,熟睡中的月琼被抬回了林苑。当身子挨着自己熟悉的被褥和枕头时,月琼翻了个身,继续睡。浑身皮疼的他在梦里认为自己又被虐待了。

  月琼是在霹哩啪啦的鞭炮声中醒来的。伸了个懒腰,他窝在被子里不肯起来。腰部、屁股、背部、腿部的皮都隐隐作痛。这人手上的茧子越来越厚了,看来封王之后他也没有丢下那两只巨锤。床帐挂起,是洪喜。

  月琼笑道:“洪喜,跟洪泰说,咱们今日吃火锅,把桦灼和安宝都叫来。”

  “公子,我们已经熬好骨头汤了。就知道公子起来定会嚷着吃火锅。”

  “洪喜,没有你们我今后可怎么活呀?”月琼坐了起来,洪喜立刻帮他穿衣裳。

  “公子,我和洪泰要服侍公子一辈子的,公子怎么会没有我们呢。”洪喜利落地给公子穿好衣裳,服侍公子下床。月琼穿好裤子后,突然单手抱住洪喜:“这么多年辛苦你和洪泰了。跟着我这么个不得宠的公子,也让你们受委屈了。”

  “公子,您说什么呀。”洪喜的眼圈顿时泛红,他双手抱住公子道,“公子,您就是我和洪泰的家人,哪里有什么辛苦委屈一说。公子您才是最委屈的人。”

  放开洪喜,月琼笑道:“我是挺委屈的。你们两人的月银都比我多。呐,今年的压岁钱我就少给点吧。”说完,他从枕头底下掏出两个红包。“去把洪泰叫进来。”

  擦擦眼睛,洪喜转身跑了出去。过了一会洪泰进来了,月琼坐在床上笑看两人。两人跪下:“洪喜(洪泰)给公子拜年,愿公子事事顺心、身体康健。”

  “还有呢。”

  “愿……”两人为难地张嘴,“愿王爷一年都不生气,一年都想不到公子。”这是他们的公子每年都逼他们请的愿。

  满意的月琼把红包递给两人:“又是一年了,愿洪喜和洪泰早日成家,一生安顺。”

  “谢公子。”两人接过压岁钱,摸摸,该是有一两银子。

  初一一早给完了压岁钱,月琼兴奋地站起来:“走,出去放鞭炮去,驱邪。”洪喜和洪泰笑着跟上,公子要驱的邪除了王爷还能有谁?

  小小的林苑内鞭炮响起,昨晚没被折腾的月琼乐呵呵地站在门口看洪喜和洪泰放炮。年节的氛围在鞭炮声中愈发浓重。在这一点上,月琼很感激严刹。每年年节那人都不曾折腾他,让他能好好过个年,可是一过了十五,那人必定会折腾他一回。希望今年十五过后不要有人或事惹那人生气,希望。

  ※

  五个人围坐在圆桌边吃着热腾腾的火锅,品着去年冬天自己动手酿的桂花酿,月琼可谓是快乐似神仙。他喜欢吃火锅,尤其喜欢吃辣锅,可自从跟了严刹之后,为了不让自己辛苦,他渐渐戒了辣,只能偶尔吃一次辣鸭头解馋。过年了,当然得自在一次,月琼面前的碗里飘着一层厚厚的红油,看得在江陵土生土长的黎桦灼心惊肉跳。

  月琼吃得是面红耳赤,大汗淋淋,黎桦灼受月琼的影响能吃一点辣,不过可不敢像他那样。洪喜和洪泰跟着公子的时日久了,也挺能吃辣,就见月琼主仆三人的碗里红红火火,黎桦灼和安宝的碗里是正正经经的芝麻酱配点香油,旁边再放一个小碟,里面是加了汤的辣椒油。

  “月琼,你不是肚子不舒服吗?少吃点辣。”黎桦灼把涮好的鱼肉夹给安宝和左侧的月琼。

  “多谢。”月琼辣得直伸舌,却道,“一年就过年能这样放开吃,你就让我吃吧,我肚子没事。”

  “公子,桦灼公子说得对。等您肚子好了咱们再吃。”洪喜拿开公子的红油碗,换了一碗芝麻酱,又沏了杯茶。

  月琼不舍地盯着自己的红油碗:“谁知道等我肚子好了还能不能吃辣。”

  “能的。”洪喜把煮好的丸子放入公子的芝麻碗内,“等公子的肚子好了,我去和行公公讨点干货,煮出来的汤更香,让公子您美美地吃一次。”

  咬着筷子,月琼犹豫了半天,这才点点头:“好吧,等我肚子好了再吃辣。”希望那人娶了公主后没空找他,那他就可以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了。话说,那人何时启程进京迎娶公主?最好他进京之前也没空找他。

  黎桦灼把一片涮好的羊肉放入嘴里,边嚼边说:“老天呐,就是有眼。楼舞自认为自己得宠,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瞧,昨晚在王爷面前可是重重地失了面子,惹了王爷不快。月琼,你就是好心,还去扶他。”

  月琼捞着锅里的萝卜,心平气和地说:“有谁生来愿意做公子?就算拿了一大笔银子出了府,这辈子也过不回常人的日子了。桦灼,得饶人处且饶人,他能为王爷准备一舞,就表明了他对王爷有那份心。至于他说了什么,就当没听见不就是了?”

  黎桦灼盯着专心吃菜的人问:“月琼,那你呢?若将来有一天王爷送你出府,你有何打算?”

  月琼的眼睛亮了,急急咽下嘴里的菜:“我的打算可多了。等我有一天出府,洪喜洪泰一定会跟着我吧。”

  “公子,您去哪我们就去哪。”

  “我跟安宝也跟着你。”

  月琼笑了,带着期望。“你看,咱们这么多人一起走,首先,我不会寂寞。然后咱们去北方,找个民风淳朴的地方,买座大宅子住下。等洪喜、洪泰、你和安宝成了家,也住在宅子里,渐渐的,宅子里会有娃娃,会变得越来越热闹,再往后娃娃们长大了,娶亲生子,咱们的宅子住不下了,再把隔壁的宅子买下来,这算不算开枝散叶了?”

  “你不娶亲?”

  月琼咬咬筷子:“不娶。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月琼的眼神飘远,然后他猛一回神:“我不喜欢被人管,自由自在的多好。刚出虎穴,怎么能进狼窝?”

  黎桦灼不确定地问:“月琼,你不会,有心仪的女子了吧。”

  月琼却夹了一筷子肉放进黎桦灼的碗里:“我心仪的女子是我娘。”明显在敷衍。“快吃吧,将来的美好日子还不知何时才会有呢,快吃快吃。”把锅里的菜全夹到自己的碗里,他闷头吃了起来,没有看到黎桦灼、洪喜和洪泰眼中的担忧。
正文 第五章
  故事说到这里,顺便提一下四王封地。严刹住在江陵,但江陵实际上是一个包括东南十洲的“府”。四王的封地皆称为“府”。幽国的版图像《西游记》里铁扇公主的芭蕉扇,四角凸出,四边凹陷。严刹的江陵府占据东南角,安王杨思凯的甘临府占据西南角八洲,齐王解应宗的泰州府占据西北角的十二洲,恒王江弥(已殁)的武夷府六洲则处于安王和齐王的中间──是四王中唯一一个封地与两王相邻的。

  江陵府靠海,但严刹居住的江陵城却不靠海,这也是为了安全起见。江陵府内有“女娲湖”,“盘龙湖”两大湖泊,江陵府以北约六百里就是东西纵穿整个幽国的钱江。所以江陵城内一年四季海产丰富,即使是冬天也能吃上新鲜的鱼虾。

  严刹的“江陵府”与安王杨思凯的“甘临府”相距不远,但他们之间隔着一座“巴山”。安王的封地有一部分临海,顺海而下即能抵达江陵府。四王中除了齐王在“钱江”以北外,其它三王都在“钱江”以南,而齐王的封地可以说是离京城最近的封地,也是封地面积最大,治下洲郡最多的一位。

  齐王解应宗是皇帝古年的老部下,也最得他信任。在严刹没有投奔古年还在山上做大王时,他已经为古年立下了赫赫的战功。而严刹投奔古年后,他的地位得到动摇,若他是一只狼,则严刹就是一只虎。也因此解应宗最恨的就是严刹。为了安抚这两位敌对的部下,古年把最富饶的“江陵府”分给了严刹;把民风最彪悍,战略位置最重要,面积也最大的“泰州府”分给了解应宗,同时让他成为唯一一个与皇都“上饶”同在钱江以北的王爷。这可说古年间接的把他的皇城安全交给了解应宗。也在某种意义上表明解应宗在四王中的首位地位。四王中能与严刹抗衡的就是齐王解应宗。

  恒王江弥曾经是幽帝的部下,后被古年劝降,因为是降臣,所以他的封地最少,但对江弥来说已是足够。安王杨思凯是四王中最晚投奔古年的,也是最年轻的一位,比严刹还小三岁。不过却是位杀人如麻,战场上不要命的主,也是四王中最能说会道的人,深得古年的喜欢,因而分到了“甘临”八洲。

  江弥已死,其子江裴昭生来带病,是个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解应宗和严刹是死对头,杨思凯是个左右逢源的人,谁也不得罪谁都不讨好。不过在严刹的势力渐渐凸显后,他与严刹的来往较过去频繁了一些。

  四王的情况大致如上,故事回到厉王府──

  大年初三,天很好。这一天王府的公子夫人们按规矩是可以出府的。平日若要出府必须得到各苑管事公公或嬷嬷们的准许,而除非家里死了人,公公或嬷嬷是不会同意的。月琼每年最盼望的就是大年初三,不仅可以出府透透气,还可以趁行公公不在时吃遍江陵各色小食。前一晚月琼只喝了半碗粥,就为了今天能大吃特吃。

  更让他高兴的是昨天严刹出府清剿海贼去了,听说要一两个月才能回来,月琼兴奋地几乎一夜没睡。这意味着他将有一两个月不必受折磨,有一两个月可以尽情地吃辣!一大早月琼就起来了,精神极好。他兴匆匆地奔到黎桦灼的院子里,把还没起床的他叫起来。可怜的黎桦灼来不及吃早饭就被月琼拖出了府。

  虽然还早,但街上已经有很多人了,尤其是小孩子,忙着买麦芽糖、买年糕、买炸葫芦。在这群孩子中间,有一位公子,毫不知羞的跟着孩子们从这摊买到那摊。洪喜和洪泰跟在自家公子的身后,对这些小吃并不嘴馋。还没睡醒的黎桦灼则无奈地连连叹气,拉着安宝的手免得他走丢。自幼在江陵长大的他对这些小吃更没感觉,只是偶尔给安宝买几样他喜欢吃的东西。

  “月琼,这一路吃下去你可要花不少银子呐。”

  正在等着吃油炸春卷的人身子明显一挺,回头问:“洪喜,我花了多少银子了?”

  洪喜伸手摸摸袖袋,笑着说:“公子才吃了一钱银子。”

  月琼的身子恢复正常:“不多不多。”这时,他要的炸春卷好了,示意洪喜付帐,他捧着拿油纸包着的春卷喜滋滋地吃了起来:“神仙,神仙啊。”黎桦灼再次摇头叹气。

  从江陵有名的小吃街一路吃下来,刚吃了半条街就已经是晌午了,街上的人也明显多了。月琼也累了,毕竟后穴还埋着一样东西。让洪泰找了家还有空位的酒楼,月琼打算暂时歇一歇。黎桦灼感动地眼泪差点飙出来,他实在走不动了。

  一行五人坐在最角落的桌子边,叫了龙井,四碟素菜,一盘虾,一条鱼,一碗米酒。龙井、素菜和米酒是月琼的最爱;鱼是黎桦灼和安宝的最爱;虾是洪喜洪泰的最爱,总之大家都有爱吃的。月琼的肚子今天很争气,没怎么难受,虽然吃了一路,但他照样能塞下,看得黎桦灼连连惊叹。吃了一会,月琼突然来了尿意,他擦擦嘴起身去茅厕。

  “公子,我陪您去。”洪泰站了起来,月琼把他按回座位。

  “又不是在府里,你安心吃。”问了小二茅厕在哪,月琼急急忙忙地跑了。

  很快找到茅厕,屏息快速解决完,月琼整理好衣裳跑出茅厕。突然有人从后勒住了他的脖子,月琼刚要呼救,口鼻被布巾捂上,甜香传来,月琼挣扎了两下晕死了过去。

  在酒楼里久等不到月琼回来的洪喜洪泰担心地前去寻找,惶恐地发现他们的公子不见了。

  ※

  月琼是在明显的摇晃和水声中醒来的。睁开眼睛,他一时分不清自己在何处,四周都是黑乎乎的。双眼清明后,他猛然坐起,慌张地摸摸身上。

  “喝!”

  他居然全身赤裸!

  手忙脚乱地扯过被子,月琼把自己紧紧包起来。咬住舌尖让自己冷静,左手探向后穴,没有被侵犯后的肿胀,体内的羊肠还在。但月琼并没有放心,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他忍着尖叫摸索地向角落退去。烛光随着来人的逼近透了进来,月琼摸了半天只摸到放在枕头下的桃木簪子。他曲起双腿,左手握紧簪子,打算和来人拚命。

  来人走了进来,烛火清楚地照出他的脸,月琼的大眼瞪到极限,左手的簪子掉了。来人自然也清楚地看到了他的惊怕,放下烛火,他走到吓傻的月琼跟前坐下,山一样的身躯在狭小的空间内越发逼人。

  “你以为是谁?”

  “劫匪。”

  虚惊一场的人声音仍有些发颤。捡起月琼的宝贝木簪放到一边,来人扯下他身上裹得乱七八糟的被子,咬上他的脖子。

  被吓到的人来了脾气,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他不是兔子,是山羊!大不敬地躲开对方的啃咬,月琼怒瞪。五官唯一好看的眼睛透着浓浓的怒火,可看在对方眼里却完全变了味。

  小山一伸手把他揽入怀里,咬上他还没恢复红润的唇。月琼咬住闯入的舌,要对方给他一个说法。为何要吓他,为何不让他吃完一条街的小食?被咬住的人粗糙的大手探入男宠的股间,成功救出自己的舌头。瞪着对方,明显势弱的人仍要讨个说法。

  可怕的人出人意料的没有发脾气,而是扯过被子把失宠的公子卷巴卷巴横抱了起来。被卷成春卷的弱势公子瞪着他的大眼睛,反倒有点不安了,这人不会生气了吧。

  弯身走出狭小的地方,严刹直起身子朝外走去。月琼眨眨瞪酸的眼睛,心中诧异,怎么水声越来越明显了?猛然低呼,他忘了!这人不是去清剿海贼了吗?当他被抱出来后,月琼不幸地发现自己的直觉再次显灵,他在一艘船上!

  走出那升斗小室,绕过一个巨大的屏风,赫然是一处极为开敞之地。听声音应该还在船舱内,舱内的炭火盆烧得旺旺的,有一个能躺下五个月琼的超大软榻,榻边铺着厚厚的兽毯,高起的榻背上是一只完整的老虎皮。榻前有一张长桌,桌上摆着酒碗和水果。榻的两侧各有四张方桌,看起来像是议事的地方。不过此时只有严刹和他怀里的春卷。

  把人形春卷放在榻上,严刹走了出去。披头散发的月琼不敢乱动,猜不透这人想做什么。虽然他从来没有猜过这人的心思。出去的人很快回来了,手上拿着衣裳和棉袄。放在榻上,严刹剥开被子,赤裸的人无所遁形地暴露在他眼前。绿眸深沉,月琼扯过里衣就往身上套。只有左手能动的他穿起来非常困难,两只大手把他抱了起来,让他站在榻上,帮他穿起衣裳来。

  天上下银票了,月琼咽咽唾沫,不敢多问,在严刹的“服侍”下心惊胆战地穿戴好。和他以往的棉布衣衫不同,这套衣衫全是上好的绸缎,就连棉袄月琼不小心地捏了捏,里面不是棉花,是蚕丝!这人不会要把他卖了吧。月琼很不安,他的那身棉布衣裳呢?

  给月琼穿好了,严刹又双手一抱,让他坐下,然后他坐在了月琼的身边,一手揽住他。

  “严墨。”

  严墨进来了,端着托盘,上面是一个汤盅。随他进来的还有三个人,身着打扮像是仆从,可月琼从未见过。他们的手上也端着托盘,托盘上有菜有肉。四人进进出出,不一会,长桌上就摆满了。月琼咽咽口水,有他爱吃的菜,突然觉得肚子好饿。

  ※

  严墨四人不仅摆满了长桌,还把两侧的方桌上也摆满了吃食。最后一次,其它三位仆从都退出去了,严墨拍拍掌,几个人带着舱外的寒气走了进来,月琼都认识。进来的人对严刹颔首行礼后一一坐在方桌后。有李休、周公昇、任缶、熊纪汪、董倪、严铁,还有月琼最不喜欢的恶医徐大夫。

  对他的出现,七人并不惊讶,严刹没有让严墨服侍,而是让他坐在了方桌后。这里的八人都是严刹的心腹,当然,严刹不只这八个心腹。

  这不是月琼第一次坐在严刹身边和他的部下一同用饭。在严刹封王前月琼跟着他四处征战时,这种情况很多,后来他的胳膊废了,就再也没有跟严刹同食同寝过了。他倒也不拘谨,只是觉得在六年后的现在,今年是第七个年头了,严刹突然又让他出席这种场合,他有点惶恐,百思不得其解,直觉探不到危险,他不知这顿饭他吃还是不吃。

  李休看了几眼垂头不语的人,眼珠子一转,开口:“王爷,皇上下旨三月之内剿灭海贼,算算日子,兴许可以赶上去京城迎娶公主。”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月琼的身子抖了抖。

  严刹把汤盅的盖子打开,把汤勺递给月琼。月琼慢腾腾地接过,心思不知飘向哪里的他压根没反应过来严刹要他做什么。等了半天,他就那么拿着汤勺低着头没有动静,严刹不得不开口:“盛汤。”月琼的身子又抖了下,慢腾腾地盛了碗汤,左手拿起,愣愣地自己开始喝。李休忍不住笑出了声,严刹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吃菜,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严刹没有再开口,任月琼在那里自顾自地喝汤,完全忽略了他。

  周公昇笑笑,道:“王爷若不想进京迎娶,只需让海贼多闹腾些时日既可。我们进贡给皇上的物品快要抵达栗子口了,若在那里被劫,皇上定会大怒。那里不属于王爷的辖地,即使被劫也与王爷无关。皇上可是有令:四王未经传召,不得擅自离开封地。”

  碗里的汤已经见底的月琼耳朵动了动,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李休接着说:“这件事我们要好好合计合计。不能让范文和唐翰因此受到责罚。船要被劫,他们两人还不必承担失职之责。”

  任缶开口:“这个好办。我去劫持咱们的船,纪汪带人拦住范文和唐翰。让蒋州和司马骓挨板子去。”

  “他奶奶的,我老早就想教训教训那两个吃里扒外的家伙了。”熊纪汪道。

  月琼的心里发凉,他怎么越听越胡涂,越听又越有点明白了呢?不敢再听,他放下碗拿起筷子打算闷头吃菜,刚夹起一块茄子,他突然发现严刹面前的碗是空的,酒杯里也是空的。他看看汤盅,脑袋终于回过神来,刚刚这人好像让他盛汤来着吧。急忙放下筷子,暗暗请菩萨保佑这人没注意到,他殷勤十足地单手给严刹盛了汤,倒了酒。这人心眼小,希望他没有发现自己的不敬,不然他又要被折腾一晚了。

  下首除了从来都是没有表情的严铁和严墨,以及粗枝大叶的熊纪汪外,其它人都抿嘴偷笑。装耳聋眼瞎的月琼自然没听到没看到。

  严刹拿起月琼给他盛的那碗汤,一饮而尽,然后啪地放在月琼面前,月琼立刻又给他盛了一碗,心中腹诽:这人喝汤就不能慢慢喝吗?汤要一口一口喝下才最香。给他盛好后,月琼自己盛了一碗,慢慢喝将起来,鱼头豆腐加了山药,好喝。刚喝了两口,一个空碗又放到了他面前:“夹菜。”

  左手慢腾腾地放下碗,月琼这位从不会来事,也最不懂得讨严刹欢心的男宠把自己不爱吃的菜夹在了严刹的碗里。把盛满菜的碗“推”到严刹面前,见他似乎无事了,月琼低头闷吃,心里则在念:我刚才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没有听到这人要劫自己的船,没有听到这人和海贼勾结,没有听到范文和唐翰是他的人,没有听到没有听到。

  ※

  接下来李休、周公昇这两位谋士又和严刹商议了几件事,月琼全程保持低头闷吃的姿态。正因为这样,不知不觉间他吃下的饭菜是平时的一倍,等议事终于告一段落,晚宴也结束了,月琼这才惊觉他吃得太多了,肚子涨得厉害。

  月琼不知道严刹吃了多少,不过他给严刹装了三回菜,盘子里的菜也吃得七七八八了,应该也是吃了不少。不过这人是山,把桌上的饭菜汤全部吃下也是正常的。

  晚宴结束,严墨招来侍从把桌子收拾干净,接着摆上茶具,事情还没有商议完,而且外头严寒,不如在暖和的舱内品茗闲聊,当然闲聊的内容仍是正事。一看这架势,月琼揉揉肚子,他想上茅厕,怎么办?走,不合适,这人没说让他走;可留,他不愿留,不想听他们谈论秘事。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六年前他就明白这一道理了。在没有和“她”相聚前,他绝对不能死。

  “月琼公子可是有何不适?”见他坐立难安的,徐开远开口问。严刹扭头看去,见月琼左手捂着肚子,绿眸暗了一下。

  月琼抬起僵硬的脖子,支吾道:“我汤,喝多了。”

  “严墨。”

  严墨站了起来,一手指向舱外道:“月琼公子请随我来。”

  暗松口气,月琼快速起身跟着严墨出去了。

  他一走,李休微微蹙眉:“王爷,月琼比入府前更静了,这一个多时辰他一次也没有抬头瞧过我们。”

  周公昇也道:“王爷,您看要不要……”

  “不必。”

  严刹已经这样说了,其它人也不好再劝什么。他们也知道个中的原因是为何,所以更不好劝说。

  沉静地喝了两杯茶,月琼还没有回来,严刹起身走了出去。熊纪汪深深叹了口气,指着徐开远道:“你说你这个庸医,都这么多年了,也没有找到治好月琼的法子。”

  徐开远只是摇头苦笑。周公昇开口:“纪汪,你别这么说开远,他比谁都想治好月琼的胳膊。可你我都知道,以当时的情况,月琼右臂的筋骨俱碎,开远能保下他的胳膊不必截去已是老天垂怜。”

  熊纪汪一拳头砸在桌上:“他奶奶的,一想起此事我就觉得自己窝囊。”

  “纪汪!”董倪拍拍他的肩膀,“这件事是王爷的忌讳,记着千万不能在王爷跟前提。咱们想起来都难受不已,王爷比咱们更难受。”

  熊纪汪点点头。

  话不多的任缶出声:“好了,大家别在这难过,早晚有一天,咱们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已经隐忍了六年,快了。”

  “对!”

  六人商量起此次海贼之事,不一会严墨回来了,严刹却没有回来。

  ※

  站在船头,月琼整个人缩在棉袄里,头上多了顶严墨拿来的棉帽子。海风很冷,月琼的鼻头红红的,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想回舱内。一:回去很危险;二:少有的海上经历让他很新奇;三:肚子好涨,站着消食。

  站了一会,有个庞然大物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月琼哆嗦了一下,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冷!一件大氅兜头罩下,想一座山的大氅得有多沉,月琼一个不稳险些摔下船去,还好被人及时拽住了。

  “回去。”

  大手一捞,还在大氅内找出口的月琼被人捞进了船舱。

  ※

  好不容易终于从大氅内探出头来,月琼被眼前的阵仗吓得惊叫出声。极为宽大的──一张床!要说月琼这辈子最怕的是什么,那就是大床。接着他被人扔或者用丢来的贴切,被丢在了床上。其实对严刹来说只是把人放下,但他的身高过丈,他这么一放月琼的感觉就是丢了。

  裹着大氅蜷缩在床上,月琼咽咽唾沫:“将军,徐大夫说……”

  “脱衣裳。”将军下令,就见他三两下把自己的衣裳全脱了。

  月琼又咽咽唾沫,对方已经上床了,他磨磨唧唧地褪下大氅,怕说太多惹这人发怒他更不好过。心里直纳闷这人把他带上船的原因,难道是因为即将迎娶公主,这人心里不痛快所以要把他“绑”过来时刻泻火?

  月琼欲哭无泪,公主还没进府,他的日子就开始不好过了,等公主进了府,难不成他得天天侍寝?不要!他会死的。

  堆在身周的大氅被人扯走,月琼像个木头一样任人把他的衣裳剥了个精光。抬眼见这人双眸暗沉,月琼一个激灵解开这人的发带,乖乖地骑到他的腰上。左手被人抓着贴在那根可怕的“萝卜”上,月琼愣了,难道这人是让他用手?

  “这一个月内,我不会要你,用手。”

  月琼惊讶地看着他,快跳出来的心回到了肚子里。不敢迟疑,怕这人改变了主意,月琼左手不怎么熟练地摸弄那根萝卜,心里开始念:快点出来,快点出来……

  “啊!”

  正在认真拔萝卜的月琼下身突然落入一只大掌的手里。他的分身软软的,这种场面的刺激还不足以令他有感觉。可那只大掌用指头拨楞了几下,月琼的分身渐渐有了反应。想到这人的手掌有多粗糙,月琼不得不出声:“将军。”这里的皮可是他身上最薄的。

  严刹右手把月琼搂近,绿眸深沉:“你最近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大眼骤睁,月琼闭了嘴。

  左手顺着月琼的眼睛一路摸到他的脖子,严刹捏住他的下巴:“想离开王府?”

  想!识时务者为俊杰,月琼咽咽唾沫,摇摇头。

  “你跟了我几年了?”

  “八年。”

  就算他不记得,这人常常在他耳朵边说“八年了你还不适应”,他想不记得都难。

  “八年四个月十天。”

  严刹的回答让月琼惊讶,他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严刹捏着月琼的下巴抬高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月琼的大眼忽闪忽闪,小心翼翼地看向对方,但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的眼神是落在对方的眉心处的。

  “你认为我何时会送你出府?”

  这个他真不知,月琼诚实地摇头。

  绿眸一凛,严刹没有回答而是问:“耳饰呢?”

  月琼舔舔发干的唇:“在,箱子里。带身上,会丢了。”

  严刹放开月琼的下巴,看到他的下巴有点青紫了,眉头皱起,他根本就没有用力。下巴有点痛,月琼很清楚那里怎么了。忍着去揉的冲动,他小心翼翼地瞟了眼某人已经软下去的东西,不用他拔萝卜了吧。

  哪知,严刹拉过他的左手,放上去:“继续。”

  月琼抿抿嘴,任命地开始拔萝卜:快点出来,快点出来……

  如果此刻有人问严刹被拔萝卜的感觉如何?他会说:“糟透了。”可是没办法,谁让月琼是最不会服侍人的男宠呢?吃菜都那么明目张胆地把他不爱吃的菜夹给王爷,把自己爱吃的全部扫入腹中,也难怪王爷今晚的心情不好了。

  拔呀拔呀,就在月琼觉得自己的手掌都变得麻木时,他被人大掌一搂,翻了个身。被拔得欲火憋屈的严刹直接堵了他的嘴,并拢他的双腿自己找法子解决了。只不过这回月琼的小胡萝卜也被拔了。失神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其实这样也不错,虽然大腿内侧是疼了点,但起码不会让他的身子骨散架。

  ※

  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月琼在船上、在严刹的怀里美美睡了一觉。当然,如果不是严刹说一个月内都不会碰他,他绝对不会睡得这么踏实。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身子被严刹的大掌摸得皮疼,起了红点点。月琼的身子如羊脂玉,可也同样娇弱得很,这是导致严刹常常生气的原因之一。

  月琼也不知道严刹要带他去哪,他也不会问。他坚信严刹不会把他卖了,他不值钱,严刹也不缺这点银子。但他本以为在船上的日子他可以不必用羊肠,可一早醒来,床边多了一个瓷盘,瓷盘里的东西让月琼苦了脸。严刹就在他旁边,一副要看他换的样子。月琼磨磨唧唧的,在严刹的绿眸越来越深之后,他在被窝里抽出体内的那根,换了新的这根。换好后,他不小心碰到了一支硬萝卜,差点没把他吓死。还好严刹只是压着他拿胡子扎了他全身一遍,最后还是放过了他。

  严刹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虽然在侍寝上他从未保证过什么,这次是头一遭。但以他和严刹相识八年四个月十天来看,严刹不会出尔反尔,月琼很放心。

  冬天的海面相对比较平静,船一直在海上前行。在船上待了三天,月琼也由最初的不安变得淡定自如。只要严刹不把他的骨头架子弄散了,在哪里都无所谓。不过月琼很想念洪喜、洪泰、桦灼和安宝。不知道严刹有没有派人告诉他们自己在这里,万一他们不知道,会吓坏吧。他还想念辣鸭头和火锅。船上每餐的饭菜都很丰盛,也有很多月琼爱吃的菜,可没有一道是辣的。

  严刹的母亲是胡人,父亲是汉人,他自幼生长在汉地。生活习性与北方的汉人没有太大的差别,在月琼的记忆里,严刹比他还能吃辣。不过他已经六年多没有和严刹同食过了,没想到严刹的饮食习惯变了这么多,除了他的身高和体魄外,他俨然成了江陵人。月琼不由感慨,有些人的适应力就是惊人。

  严刹又和他的心腹密谈去了,除了上船的第一天他不幸掺和了一回后,严刹再也没有议事时带着他,月琼松了好几口气。严刹不在,他可以在船上四处溜跶。不过月琼偏爱站在船头感受迎风破浪的诗情。裹在厚厚的棉服和帽子里,仅露出两只眼睛的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好似前方有他最爱吃的辣鸭头。

  就在月琼左手扶着围栏,垫着脚尖左右张望时,一座山出现在他身后,兜头罩下沉重的大氅,单手一揽。月琼熟练地从大氅中探出头来,任命地挂在严刹的臂弯里,今天的放风时刻结束。

  ※

  月琼以为严刹会在海上漂三个月直到迎娶公主为止,可深夜睡得迷迷糊糊的他却被严刹拿被子卷巴卷巴抱下了船。被卷中月琼瞪大了眼睛,他感觉到严刹上了甲板,然后是清脆的脚步声,过了一会,严刹似乎踩在了木板上,然后脚步声没那么明显了。他能感觉到四周亮了起来,很静,但绝不是没有人,因为他听到了许多不同的脚步声。

  有开门声,严刹停了下,接着又继续走,然后他挨着了什么,软软的,不知是床还是榻或者只是门板。被卷很厚,妨碍了他的感官。“砰”,很轻的关门声,月琼瞪着大眼,等着严刹把他拆开。严刹把他拆开了。

  当被子被抽走时,月琼惊呼,他在一张床上,很大很大的床上!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是严刹的房间!难道他们回到王府了?一模一样的床,一模一样的榻,一模一样的摆设,一模一样的没有屏风一览无余。

  就在月琼心惊之时,严刹脱了衣裳仅穿着亵裤,他吹灭了烛火,上了床。拉过锦被把两人罩在一起。

  “睡觉。”

  月琼乖乖地躺下,他胡涂了。

  ※

  天蒙蒙亮时月琼就醒了,身边的人仍在睡,他缩在这人的臂弯里。有人暖被,他出了一身的汗。从严刹的怀里慢慢向外挪,月琼掀开一点被子,凉快了。严刹睡觉并没有震耳的鼾声,很静,月琼瞪着大眼继续胡涂。许久之后,适应了昏暗的月琼皱皱眉,他记得严刹床顶雕的图案是只老虎啊,何时变成龙了?月琼觉得自己看错了,天下除了帝王任何人都不能用“龙”,哪怕严刹是王爷,他用了龙,那就是谋反的大罪。

  揉揉眼睛,月琼更是把眼睛瞪到最大,眉头紧皱,他没有看错,确实是一条龙,龙头正对着他的位置。月琼的心里咯噔一下,他的直觉探到了危险。

  “啊!”

  盯着龙看的人突然被人大手一捞,趴在了坚硬的胸膛上,严刹醒了。

  “将军,那个。”慌乱的人左手指指头顶。这人也太明目张胆了,怎么能在床顶绘龙!被其它公子夫人瞧见了,会惹来麻烦的。

  “睡觉!”

  还没睡醒的人大掌一挥,把月琼严严实实蒙在了被子里。月琼动动嘴,最后又作罢,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小男宠,哪里能去管严刹要做什么。可是,谋反是要诛九族的,被皇上知道了,他可能还来不及出府就被砍了脑袋。他不能死。

  就在月琼想着该如何说,又不惹恼严刹时,蒙在他头上的被子被人掀开,可能是他的身子太紧绷了,严重打扰了某人的睡眠。

  下床,严刹点亮了烛火。月琼第一时间抬头,双眼适应了光亮后,他暗呼:果然是一条龙!一条正在沉睡的龙!被窝里钻进一座小山,月琼扭头看去,却见他闭着眼睛一副继续睡的模样。他舔舔嘴,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问了,再问这人肯定会生气。

  “你怕我谋反?”睡觉的人突然出声。

  话在舌尖绕了一圈,月琼低声道:“谋反……是砍头的大罪。”

  绿眼睁开,看向他:“你是怕砍我的头,还是砍你的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都怕。”

  小山翻身侧躺,食指勾住月琼的下巴:“若我谋反,你走还是留?”

  回答在舌尖绕了绕,就见月琼的嘴唇动却听不到响声。严刹捏住他的下巴,稍稍用力。不能再不回答了,月琼开口:“皇上器重将军,将军又何以要做那遭人诟病之事?”

  “我要听的是你走还是留。”

  下巴疼,月琼的大眼闪了又闪,识时务者为俊杰,俊杰……许久之后,他开口:“走。嘶!”他的下巴要碎了。

  “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就是最迟钝的人也能看出严刹的怒火。

  “将军。”月琼的左手按住严刹捏着他的下巴的手,严刹松了力,却没有放开。月琼的大眼看着严刹冒火的绿眸,他很平静地说:“将军要反,定是计划周详,胜券在握。伴君如伴虎,皇宫和王府,我宁愿选择后者。”

  严刹放了手,蹙眉瞪着月琼青紫的下巴,但怒火消了。月琼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揉揉下巴,心里暂时松了口气,

  “言不由衷。”哪知,严刹突然冒出一句。月琼满眼不解,他说的是实话。揉下巴的手被拉开,扎人的胡子凑了过来,把他的脸和脖子仔细扎了一遍后,严刹下床了。月琼瞟了眼头顶的雕龙也赶忙坐起穿衣,王爷都起身了,他这个男宠哪里还能躺着。

  ※

  两人在屋里一起用了早饭,严刹就出去了,什么都没有交代,只对月琼说了句他可以出去走走,但不能走远。月琼哪里敢出去啊,万一让府里的其它人看见了会很麻烦。对严刹的举止他是越来越胡涂,府里的规矩公子夫人侍寝完后是不得在严刹的屋里过夜的,就好比他,即使晕过去也会被人抬回院子。

  严刹把他带到船上可以解释为他需要找个人泻火,可留他在屋里过夜这就说不过去了。他敢肯定,只要他走出这间屋子,马上就会有很多人到他的院子来找他,这是他最避讳的。严刹有多少位公子夫人都不关他的事,可如果那些人来找他,就很关他的事了。

  在房间里慢慢踱步,考虑对策,月琼的眼神瞟过窗边的藤椅,他愣了。走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月琼摸摸下巴,这把藤椅很新,椅子上的坐垫也是新的,似乎换了。脑袋里有什么一闪而逝,他没有抓住。抬眼看向窗外,月琼又是一愣。窗外怎么有两棵小树?严刹不喜欢任何会遮挡住他视线的东西,他何时允许在窗外种树了?树虽然不高,大概也就比严刹高点,可太不符合那人一贯的要求了。

  又有什么从他脑中一闪而逝,月琼抓住了尾巴。在屋里左瞄瞄,又瞧瞧,他小心地来到房门口。拉开门,探头出去,月琼愣了,尴尬地站在那里──严墨竟然在外头。

  “月琼公子。”严墨看到他出来,立刻走了过来,“王爷让属下陪您出去走走。”

  “啊,不,不必了。”月琼跨过门坎走了出来,“我自己出去走走就行了。”

  “王爷让属下带公子四处转转,外头风大,月琼公子要多穿一些,戴上帽子。”严墨坚守王爷的吩咐。

  “啊,好,严管事稍等。”月琼退回屋子,关了门。寻思了一会,他静下心,那人既然让严墨带他出去,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才是。取了挂在衣架上的棉袍和帽子,他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地出去了。

  严墨伸手向屋外一指,月琼跟在他身后出了屋。一出去,他更吃惊,院子里不仅有树,还有严刹最讨厌的花草,虽然大多都枯死了。月琼环顾了院子一周,很像严刹的松苑,但他现在可以肯定这里不是松苑。

  没有询问严墨,月琼跟着严墨出了院子。外头的风果然很大,月琼眯着眼把帽子拉低,再把棉袍裹紧,等他睁开眼睛他完全愣了。严墨似乎在等着他看清楚,停了下来。

  从林苑通往松苑的路,月琼不知走了多少遍,熟得不能再熟了,现在他可以肯定这里不是王府。而,月琼扭头看去,写着“松苑”两个墨色大字的横匾挂在入口处。月琼扭过头,把自己缩成一团。“严管事,有劳了。”严墨抬脚向前走,月琼跟在他后头撇撇嘴:这人够懒的,害他吓了一跳。

  不是在王府,月琼的胆子大了起来。虽然不知这是哪里,不过他的兴致很高。除了严刹的松苑布置的和他在王府的院落大致一样外,其它地方就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了。最让他新奇的是沿途碰到许多人,有老人、姑娘、壮小伙,甚至还有孩童。他们会跟严墨打招呼,然后会好奇地盯着他瞧,尤其是那些孩子们,会跟在他屁股后头围着他看。如果不是他的右臂无力,他定会抱起一个孩子捏捏,肉乎乎的小脸,看着就想捏。

  越往外走,风越大,月琼顾不得自己冷不冷,东张西望。跟厉王府的规矩严苛不同,这里的氛围显得随和多了。严墨都跟平日给他的不苟言笑的形象差了许多,他会和每一个同他打招呼的人应声,如果是小孩子,他还会对他们笑笑。不过大家的好奇心显然都在他身上,看得原本脸皮就不是太厚的月琼有点脸红。

  走过一个宽敞的类似校场的地方,再跨过一道栅栏,月琼这才算出了“府”。风呼呼地刮着,月琼愣愣地站在那里。天阴沉沉的,可四周却一副繁忙的景象。有人在织网;有人抬着一根根木头似要盖新房子;有人正从船上把刚刚打捞上来的鱼虾往岸上拖;有人在吆喝着把一个个木箱从巨大的军船上抬下来。

  月琼迈出步子,捏捏耳朵,他竟然没有听到海浪的声音,不然他早该发现这里不是厉王府。十几艘大船停在海上,还有很多小渔船。和“府”里的人一样,忙碌的人见到严墨后都高兴地问候声:“严侍卫。”然后就是好奇地盯着他。

  月琼的大眼里是遮不住的惊奇,刚刚他就觉得奇怪,这些人有的不像是汉人,卷卷的头发,浓密的胡子,彪悍的体格,说话的口音也有点奇怪。而当他很轻易地在海边捕捉到一座山时,他恍然大悟,是这人的亲戚吧,难怪他看着眼熟。

  那座山似乎发觉了有人在看他,转了过来。月琼没有动,李休他们都在,他不必过去了吧。哪知那座山朝任缶说了几句话后,就迈开大步向他走了过来。忙碌的人群在他经过时都停了下来,恭敬地喊:“王。”

  月琼低下头,裹在棉袍里的脚在地上划啊划,他能不能假装自己不知道这人自立门户当山大王了?

  就在他盘算如何保住自己的小命时,他感觉到身边的严墨走开了,接着一件沉重的大氅兜头罩下,腰身一紧,他被人捞了起来──带走。没有找出口探头,月琼安静地躲在大氅里,风从耳边吹过,他这才发现自己很冷。脚离地,他的半个身子在严刹的肩上,月琼迷茫了,这人为何要把他带到这里?为何要让他知道他的秘密?难道就不怕他说出去?只要他把严刹要谋反的事泄露出去,他说不定能得到一大笔银子,也不用等着严刹放他出府了。话说,严刹值多少银子?至少也有一万两吧。

  “怕了?”扛着他的人出声。

  大氅动了动,很像是点头。

  “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大氅动了动,很像是摇头,果然!“不怕。”明显的底气不足。海浪声渐渐远了,从身边对这人的恭敬声中,他听出这人把他扛回来了。没过多久,门开门关,他被丢了下来。从大氅中探出头,他在床上。

  严刹站在床边,一手抬起月琼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那个女人入府时,其它三王皆会派人到江陵道喜,还有那些送嫁的官员,这是你唯一出府的机会。”

  这话说得明白。只要月琼告诉其中一人他在这里看到的情况,严刹就会以逆谋罪被征讨或者直接被抓起来砍头。作为有功之人,月琼可以得到一大笔银子甚至得个一官半职永远脱离男宠的生活。这也是之前月琼想到的。可惜……

  “你会让我有机会跟别人说吗?”某位男宠真是越来越胆大了。下巴被捏紧,他吸吸被冷风吹疼的鼻子:“我一直以为海岛上一年四季都很暖和,没想到和江陵一样冷。”下巴获得了自由,他听到了某人的不满。

  “你的适应力堪比蜗牛。”

  月琼把不满藏在心中,天下间又有几个人能比得上这人的适应力?

  “阿嚏!”鼻子好痒。有鼻水流下来,月琼猛吸,在绿眸的瞪怒下,他随手扯过一块布擦擦鼻水,然后他惊了,他拿的怎么是严刹的大氅?

  “阿嚏!阿嚏!”

  “严墨!去拿姜汤!”

  还在盯着大氅的月琼被人推倒,兜头罩下一条棉被,心里纳闷:这人怎么又生气了?不过得了免死金牌的他到也不怕严刹把他怎么地。

  “阿嚏!”而且他病了,严刹更不会把他怎么地了吧。

  ※

  屋里很暖和,端看严刹仅穿了件褂子和单裤在屋里走来走去就知道很暖和。月琼也很暖和,甚至可以说热,但他不敢像严刹那样出去凉快,只敢用食指顶开棉被透透被窝里的热气,还不敢让严刹发现。身上的汗浸湿了被子,可他还得继续捂着。啊,他走过来了!月琼马上缩回手指。

  粗糙的大手摸上月琼的额头,已经不烧了,大手顺着摸到他的脖子,那里汗涔涔的,绿眸幽深。“严墨。”

  门开了。

  “准备热水,沐浴。”

  门关了。

  不一会,门又开了,严刹放下了床帐。一阵轻微的声响过后,是倒水的声音。又过了一阵,门关了,床帐掀起。月琼瞪大了眼睛,严刹什么都没有穿!身上连块遮羞布都没有!严刹掀开了一条被子,等了一会,又掀开一条,还盖着一条被子的月琼凉快了许多。这次等了很久,等到他身上的汗都落了,严刹掀开被子把他抱了出来。还没等月琼觉得冷,他就被人“丢”进了巨大的浴桶里,接着小山也进来了,浴桶里显得十分狭小。

  月琼的里衣都湿了,坐在他对面的人盯着他,他揪住衣襟:“你说了,一个月。”

  “要我动手?”

  月琼磨磨唧唧地脱了衣裤,水很热,出了那么多汗他还真想洗洗。白皙的身子在热水的熏蒸下渐渐变得粉红,被灌了姜汤、又被灌了发汗的汤药在被子里裹了一下午的月琼已经好了大半,只不过还有点气虚。他用布巾盖住自己,对方那人的凝视让他不安,他还病着咧。

  和月琼相比,严刹的身体就没那么好看了。十二岁上山做山贼,十六岁从军,二十岁被古年看中成为他的麾下猛将,二十六岁封王,他的身体刻下了他这么多年的血腥生涯。斑斑驳驳的疤痕,从锁骨一路到腹部的足以致命的伤痕,凹凹凸凸的伤疤让本就不好看的严刹看起来更煞人。就是他的眉骨处都有一道伤疤,还好脸上就这么一道伤,不然他就更难看了。

  严刹的身子是茅坑里的石头,那月琼的身子就是千年上好的琼脂玉了。年少时总会磕磕碰碰,可拜良药所赐,他的身上没有留下一处伤疤,就是曾被砸得血肉模糊的右臂都在恶医徐大夫的治疗下几乎看不出受过伤了。

  月琼低着头,蜷着腿,浴桶是按照严刹的身材比例特制的,他即使蜷着腿也能完全泡在水里。两条腿突然伸到了他的左右两侧,月琼不敢让自己碰到,怕惹来麻烦。

  “把腿放下。”声音粗嘎。

  月琼的脚趾动了动,缓缓伸出。很想再提醒对方那一月之诺,但他又怕惹急了对方。双腿被对方的腿夹在中间,月琼尽量向后靠,不然他的脚就碰到对方的萝卜了。

  “过来。”

  月琼的身子抖了下,不动。

  “过来。”声音更粗了。

  月琼不得不抬眼,绿眸在冒火,他咽咽唾沫,慢慢爬了过去。突然,大手一捞,月琼趴在了硬邦邦的山上。

  “一个唔!”嘴被堵住,后穴的羊肠被人熟练地取了出来。在洞口还没有完全闭合之前,一只手指闯入。

  “唔唔唔!”一个月!

  双腿被分开跨坐在严刹的腰上,在他体内进出的手指退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可怕的萝卜。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月琼的左手猛拍严刹的肩,扎人的胡子来到他的颈窝,腰被扣住。

  “你说了一个月不碰我!”垂死挣扎。

  回答他的是粗壮的萝卜一点点地挤入他的洞口,一点点地撑开他的身子,一点点地侵占了他的意识。

  水花四溅,严刹一手扣着月琼的后脑扎他的嘴,一手托着他的屁股,可怕的萝卜在哭泣的洞穴中进出。两人的头发在水上漂着,纠缠在一起,当一声尖昂的叫声从月琼的喉中发出后,伴随着的是另一人的低吼。失神的人还没有从激情中缓过神来,红肿的唇又被堵上了。

  再也,不信他了,威震八方的厉王严刹也会出尔反尔!
正文 第六章
  长这么大,月琼受过不少打击,遇到严刹后,他受到的打击更是成倍增长,可这一回的打击却是直接摧毁了严刹在他心目中高大威武的形象。被严刹强暴那回,他可以骗自己说那是严刹喝多了,酒后失态,可这回严刹却是清醒异常,一滴酒都未沾。

  “快睡。”

  搂着他的人突然出声,月琼闭上眼睛。严刹只在浴桶里要了他一回,没有把他做到骨头架子散架,可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打击太大了。腰上的大手用力,月琼把头埋进被子里赶紧睡觉。过了一会,他好不容易要睡着了,下巴被捏住,头被抬出了被窝,他睁开眼睛。

  床帐挂着,炭火盆里发出微弱的火光,月琼能看到严刹的眼睛。那双平日里总是沉不见底的绿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月琼咽了咽唾沫。严刹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他,月琼很想避开,但他不敢。这人已经出尔反尔了,万一惹恼他又把他做一回可怎么办?

  看着看着,月琼的心“怦怦怦”直跳,这人为何拿这种眼神看他?看得他心慌。下巴被放开了。“睡觉。”月琼赶忙闭上眼睛,这人也真是的,他刚刚都睡着了。这回月琼很快让自己睡着了,右手放在严刹的肚子上,一只粗糙的大掌磨得他右胳膊皮疼。

  ※

  月琼在很多事情上的适应力都特别差,可在承受打击上他的恢复力却相当惊人。只低落了一晚,睡了一觉的他就接受了“严刹会出尔反尔”的残酷现实。

  头一天出门他就受了风寒,月琼被严刹关到了屋里不许他再出去。月琼没有试图做出反抗,外面太冷,窝在暖和的屋里也挺好。只是严刹的屋里没有书,也没有笔墨,他睡了一觉,坐了一会,发了半个时辰的呆仍是觉得有些无聊。严墨在外间守着,月琼不好意思麻烦他,就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

  估摸着严刹还要两个时辰才会回来,月琼走到窗前深吸了几口气,抬起左腿压压。他喜欢跳舞,从小就喜欢跳舞,他是为舞而生。压完左腿,再压右腿。月琼摸上自己的右臂,那晚他在严刹的房里再次起舞后他才意识到他似乎错了,没有了右手,他还能继续跳舞。

  压腿、劈叉、抬腿……脱了碍事的棉袍,月琼又回到了曾经练功的时候,虽然条件很简陋,可他脸上的笑却是越来越浓。该下腰了,月琼犯了难,他试着伸出左手慢慢后仰,可一只手难以保持平衡,他险些摔倒。又试了几次,怎样都不行,如果有根横杆就好了。

  月琼在屋里转了转,眼前一亮。把竹椅拖过来顶住墙椅背靠外,再把凳子拿过来挨着椅子。月琼站上去比了比高度,差不多。转过身,椅背正好能顶住他的腰,月琼伸出左手慢慢后仰,腰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眼看他的手就能碰到椅面了。

  “吱!”凳子突然向外一滑。“碰!哗!”月琼连人带椅翻到在地。有人冲了进来,把摔得头晕眼花的他扶到了藤椅上。月琼看清了来人,是严墨。他刚想说没事,严墨就急匆匆地走了。活动活动被摔疼的左手,月琼缓缓站起来,左腰好痛,好像扭到了。膝盖也痛,他挽起裤脚,果然瘀青了。

  椅子和凳子都倒了,放下裤腿,月琼左手扶着腰一拐一拐地走过去把椅子和凳子扶起来。刚把椅子拖到原来的位置放好,门“碰”地被人撞开,吓了月琼一跳。进来的人压迫感十足地停下看了他一眼,接着大步走过来大手一捞。

  “嘶!”

  捞到月琼扭到的腰了。

  “你做什么了!”

  严刹把月琼横抱起来带到床上。月琼这才发现恶医徐大夫居然来了。严刹放下床帐,徐大夫和严墨转身背对。撩开月琼的衣摆,找到他刚刚喊疼的地方,严刹的脸色阴沉,玉白的腰部青紫了一大片。

  “做什么了?!”

  这人在生气。月琼咽咽唾沫,根本无暇去想借口,支支吾吾道:“我,下腰。”

  严刹双手利落地把月琼剥了个精光,这下看得清楚了。月琼不只是腰上有瘀青,膝盖、手肘、肩部都有瘀青,严刹的怒火把月琼吓得向后缩,这人今天在外受了气吗?这里是他的地盘,谁敢给他气受?

  把被子罩在月琼瑟瑟发抖的身上,严刹瞪着他。

  “开远,去拿化瘀膏。”

  门开门关,月琼揣测该是徐大夫出去了。

  “说清楚!”

  大老粗的严刹哪里懂得下腰是何意。

  月琼舔舔嘴:“就,下腰,没站稳。”他今天摔了,这人不会拿他出气吧。

  “下腰?严墨!”

  “王爷,下腰似乎是习舞之人的基本功夫之一。就是跳舞之人。好像是腰向后仰,以双手能扶到地面为好。”

  月琼不敢看严刹,他不想让严刹知道他会舞。

  绿眸微眯:“伤好之前不许下床!”

  咦?月琼抬眼,这人竟然没问他怎么好好的去下腰?月琼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怕点得慢了这人想起来问他习舞的事。

  门开,是徐开远回来了。严刹把月琼的衣服给他随便穿上,拉开了床帐,徐开远走到床边,严墨退了出去。

  月琼就像根江陵腊肠,被严刹双手一拿翻了个身,趴在床上。衣摆被掀开,他受伤的腰侧露了出来。

  “嘶!”

  徐开远的手刚按上,月琼就忍不住叫了出来。

  “腰扭到了。”徐开远看了眼王爷,手下缓缓用力。月琼咬紧牙关不敢出声。揉了揉,徐大夫按了按几个穴位:“没有大碍,只是扭了筋。最多半月便可下床。”月琼放心了,他还要跳舞呢。腊肠又被翻了个身,严刹把他受伤的手肘、膝盖和肩膀露出来给徐开远看。检查的结果是用几天化瘀膏就好了。

  “月琼公子要卧床静养,腰伤才能好利索,等腰不疼了您要做什么便可做什么了。”丢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只是看诊的徐开远把化瘀膏交给严刹后就走了,没有把脸色阴霾的严刹带走。

  严刹在生气,虽然不知他是受了谁的气,不过月琼还是做好了泻火的准备。就算不把他做个骨头架子散了,也会拿胡子把他扎一遍。可让他意外的是严刹只是用足以捏碎他的力道给他上了化瘀膏,然后拿被子把他一罩,出去了。

  月琼这下可以肯定严刹一定在外受了气,不然不会那么怒气冲冲地走了,该是还没解决完吧。想来能让严刹生这么大气的人也够厉害的。

  腰扭了,暂时不能跳了,月琼索性闭了眼睛在心里跳舞。这几天他的脑海里一直出现几个片段,可以编一曲新舞,想着他就等不及下床跳跳了,可惜现在不行。他真的老了,居然会扭到腰。

  严刹没有回来用中饭,严墨给月琼端来了粥品和素包子。味道虽然不及洪喜洪泰的手艺,不过也是相当不错了,月琼全部吃完。傍晚天黑时,严刹回来了,火气似乎消了。和月琼在屋里一起用了晚饭,月琼仍是粥品和包子,严刹喝了三碗羊肉汤、吃了十张饼、两盘菜、一碗炖羊肉,还把月琼吃剩的两个包子扫入腹中。

  严刹能吃月琼是知道的,不过相比他在王府的奢华,在这里的严刹却很简朴,时常会让月琼想起二人在一起的那两年。这样多好,可以省下不少银子呢。

  晚上,严刹拿胡子扎了月琼的脸一遍,就搂着他安生地睡觉了。见他没那个意思,月琼一觉睡到天亮,连严刹何时起床的都不知道。

  ※

  在岛上的日子安静而祥和。因为腰扭了,严刹出奇地没有碰他,也没有让他拔萝卜,就是每天拿胡子扎他的次数和时间长了点,对此月琼已经很满足了。

  在床上躺了近二十天,月琼的身子又变成了羊脂凝玉,腰伤也全好了,不管他怎么扭都不疼了。还有一件事让他很高兴,严墨告诉他岛上过去有人是唱戏的,专门把一间屋子布置成了平日练功的地方,后来那些人也不唱了,屋子就闲置了下来,不过里面的道具都还在。

  严墨带他去看,月琼一进去就不想出来了。屋子里很干净,道具旧是旧了点,可是都能用。而且屋里很暖和,他哪怕穿一件单衣都不会觉得冷。最重要的是他下腰不必踩凳子了,只要靠在那根粗壮的竹竿上,向后一仰就成。月琼不住地跟严墨道谢,严墨只是摇摇头就退了出去,还好心地给他关上门。

  门一关上,月琼就在宽敞的屋子里转了几个圈,活动活动筋骨,压压腿、下下腰,跳几段暖身的小舞。一直在笑的他把躺在床上的这段日子早已想好的舞步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展现出来。踢了鞋,脱了外衫,月琼光脚在铺了毯子的地上跳、跃、转、飞。少了一只手还是会造成诸多不便,但他还有另一只手,他的双脚还在,他,还能跳。

  屋外寒风阵阵,一座山一样壮的人站在门口,透过门缝看里面的人起舞。似乎回到了那一年,“他”在无人的雪地里翩翩起舞,只是那时候,“他”的脸上是泪。

  ※

  对于自己跳舞一事,严刹从来没有过问。一开始月琼还想着若对方问起他该如何回答,结果等了好几天,严刹都没有问,似乎不知道也似乎是不关心,月琼放下心来,胆子也更大了。每天一早严刹同他吃了饭出去后,他就直奔那间屋子。到中午快吃饭时,严墨会来提醒他,他就乖乖回来陪严刹吃中饭,再被他搂着睡个午觉。若严刹下午不出去,他就在屋里看书。

  严墨给他抬了一箱子书,什么内容的都有,甚至还有他喜欢看的江湖传奇。不能跳舞,看书也不错。若严刹午睡后出去,他还是直奔小屋。到了晚饭的时候,严墨会再次来提醒他,他就乖乖回来陪严刹吃晚饭,不过严刹吃过晚饭后就不会再出去了,会拿胡子把他全身扎一遍,然后沐浴,睡觉。不过严刹只让他拔过几次萝卜,没有要他,可能他也觉得自己出尔反尔有失王爷的身份吧。总之,月琼的日子过得很舒心,起码这半个月来他过得很舒心。

  ※

  坐在地毯上揣摩刚想到的一个动作,月琼听到门外好像有动静。他扭过头,发现门开了条缝,明显是有人在偷看,而且不止一个人。他笑了,快速起身走了过去,门外的人也不跑,而是大胆地推开了门,偷看的人竟然是一群小娃娃,数一数,有十个。

  门一开,寒风就吹了进来,月琼打了个寒颤,马上招招手:“快进来,外面冷。”孩子们也不怕生,笑眯眯又不好意思地挪了进来,月琼关了门。似乎在门外看了许久,有几位孩子都流鼻涕了。月琼拿来帕子把他们的小脸擦干净。

  其中有一个漂亮的,有着胡人血统的小妞妞问:“月琼叔叔,您在做什么呀?”

  月琼很是诧异:“你们知道我叫什么?”

  孩子们点点头,齐声道:“严大人说您是月琼叔叔,是王的管家。”

  有一位男孩子说:“月琼叔叔,我阿爹说您很厉害,可以管王呢。”

  月琼笑了,摇摇头:“我不是王的管家,我是他的,他的侍从。王的管家叫严萍,不过他虽然是管家,可是却不能管你们的王,你们的王只有他管别人,别人可不能管他,会被他拿板子打屁股。”

  见月琼叔叔说得很严肃,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位胡人小妞妞继续问刚才的问题:“月琼叔叔,您在做什么呀。”

  “叔叔在排舞。”月琼摸摸妞妞的脸,“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雅琪格。阿帕(妈妈)说是花朵的意思。”

  “那你呢?”月琼又问另一位男孩子。

  “我叫阿木尔。”

  “你呢?”

  “我叫铁力真。”

  “我叫古丽仙。”

  “我叫王双。”

  孩子们一一说出自己的名字,月琼心下诧异,他们大部分都是胡人的孩子。从孩子们的名字里可以听出他们有的是哈克人、有的是蒙人、有的是先拓人。对汉人来说,外族人皆为胡人。胡人在幽国的地位并不高,尤其是那些胡汉混血的孩子,不被胡人接受,也不被汉人接受。月琼想到了严刹,他就是胡汉混血,尽管他已经成为了一方之王,可在许多人眼里他仍是身份卑贱的……那个词还是不要想了。

  “叔叔,您会跳舞?”妞妞雅琪格问,看得出是个性格开朗的小姑娘。

  月琼笑着问:“妞妞想学舞吗?”

  “想!”

  “我也想!”另一位小姑娘立刻道。

  “我也想!”其他孩子们纷纷跟上。

  月琼很高兴:“好,那叔叔教你们跳舞。”

  孩子们欢呼起来,围着月琼叽叽喳喳地直跳,月琼有种难以言喻的自豪感,他居然做夫子了。让孩子们排成两排,他先从基本功教起,孩子们的兴致很高,学得很认真,月琼教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屋外,严墨静静地看了半个多时辰,然后悄悄离开。

  ※

  当了夫子的月琼回来后脸上是藏不住的欢喜。严刹已经回来了,月琼看到他忙敛敛笑容,怕这人问他做什么去了。虽然心知严刹一定知道他在练舞,可他还是不想严刹问他,怕自己说不清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严刹没有问月琼他为何心情不错,只是严肃地说了句:“吃饭。”月琼赶忙净了手坐到桌前严刹的身边。单手给严刹盛了肉汤,月琼做完了饭桌上他该做的。面条是他的,腌菜是他的,青菜也是他的,还有那条清蒸鱼,一半是他的。月琼不爱吃肉,尤其是牛羊肉,可他喜欢吃鱼。之所以半条是他的因为他只能吃下半条,而一条鱼也就严刹的巴掌大小。其余的包括另外半条鱼都是严刹的。

  严刹的母亲是胡人(哈克人),父亲是汉人,他自幼生长在汉地,生活习惯几乎是汉人的习惯,只有少部分受其母亲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不束发、爱吃牛羊肉。月琼认识严刹时,严刹根本不吃鱼,后来就慢慢吃开了,直到现在能一口气吃下半条鱼。

  月琼不知严刹打算让他在这里呆多久,若让他选择,他宁愿留在这里,唯一遗憾的是少了洪喜洪泰、桦灼安宝。他不会问严刹,万一这人不告诉他,反而还以此“折磨”他,那岂不是得不偿失?尤其是严刹在这里并无别的男宠,他的处境相当危险,毕竟对严刹来说一个多月(算上腰伤的日子)不找人侍寝简直是天上下银票──绝无仅有。

  吃完饭,严墨进来把碗筷都收走了,月琼小心翼翼地看了严刹几眼,猜想他今晚会不会动邪念,结果就听严刹开口:“脱衣裳。”

  啊……月琼的嘴角抽动,低头磨磨唧唧地挪到床边,他明天不能教孩子们习舞了。手刚碰到襟口,腰身就被强壮的手臂揽住,扎人的胡须随即落在他的脖子上。从严刹的喘息声中,月琼听出他很急。咽咽唾沫,他等着“折磨”的到来。

  “嘶””嘶”几声,月琼的衣裳成了几片,后背刺痛,他低吟。严刹是落腮胡,剃一次后会等胡子长长后再剃,不过不管他剃不剃,他的胡子都会扎得月琼皮疼。腰上的手用力,月琼被抱了起来,严刹把他“丢”到了床上。他刚翻过身,山一样的身躯就伏在了他的上方,严刹已经半裸了。

  “将军。”月琼舔舔嘴,要用,这个姿势?

  严刹低头吻住他,要用这个姿势。

  月琼很害怕,虽然上回严刹没有把他做死,但心理的阴影不是一时半会能消除的。他左手去推严刹,就听这人威胁道:“若不想明天下不了床,你就挣扎。”

  这人会让他明天下床?想想那些可爱的孩子,月琼咽咽唾沫,不知能不能信这人。嘴再次被堵住,严刹根本不给他选择的机会。

  体内的羊肠被抽走,粗糙的手指伸了进来,月琼不适地低吟几声。耳边粗重的喘息越来越响,他受不了了:“将军。”满是茧子的手指令他疼。手指撤了出去,可怕的菇头顶在了他的洞口,月琼的左手按上严刹的肩膀,闭上眼。

  “唔……”

  后穴被瞬间撑大,月琼的秀眉皱起。菇头进出了几十下,然后义无反顾地向洞穴深处挺进,月琼的呻吟也随之变大。严刹显得有些急躁,月琼很疼,不过还在可以忍耐的范围内。当严刹完全进来后,他出了一头的冷汗。他明天还能下床吗?抱着这样的疑问,月琼被动地承受严刹的索取,当身体渐渐有了感觉后,他睁开眼睛,只见一双绿眸凝视着他,月琼的心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身子发热。

  ※

  月琼再一次遭受了残酷的打击。严刹明明说只要他不挣扎,第二天就让他下床。他没有挣扎,但他第二天绝对下不了床。这一晚,严刹连要了他五回,把他的骨头架子彻底重装了一遍。而这五回,严刹一直都在他的身上,不管他如何求饶,他都没有换了姿势,直到他在最后一次失神中昏死过去,严刹似乎才满足地放过了他。

  无神地看着前方,月琼浑身酸软地枕在严刹的肚子上(他是被逼的)。他睡到下午才醒过来,严刹正好办完了正事回来,拿了本《国学》靠坐在床上看。这也就罢了,这人还钻进被窝里,非要把他揪到他的肚子上。

  月琼开始深思,严刹这到底是怎么了?跟变了个人似的,让他越来越胡涂。怎么感觉这人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折腾他了?若真是这样那就糟糕了,他不要天天在床上躺着,他要跳舞,要教孩子跳舞,要吃辣鸭头喝米酒,还要练剑,还要……

  “你的适应力强了一点。”上方的人突然开口,月琼吓了一跳。等他反应过来这人说的是何意后,他的脸吓白了。严刹一手捏住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

  “将军。”求饶。

  严刹捏着月琼下巴的拇指来回蹭了蹭:“你当自己是什么?”

  月琼动动嘴唇,憋出一句:“公子。”男宠。“嘶!”下巴好疼。严刹放开了手,月琼没有力气揉下巴。严刹盯着他,在对方越来越紧张时他重新拿起书,月琼暗呼口气,把头埋在被窝里,这人真是不对劲。

  想了半天也想不通,月琼又来了困意,最后就那样枕在严刹的肚子上睡着了。严刹靠坐在床上没有动过,一直到太阳落山时月琼醒来,他才让严墨拿晚饭进来。

  月琼不知道自己的适应力有没有变强,他还是在床上躺足了八天才恢复了精气神。下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练功房”,让他感动的是孩子们竟然已经在那等着他了。问了才知道是严墨告诉他们的,月琼从来没有这么感激过严墨,为什么他以前总觉得严墨和徐大夫一样喜欢助纣为虐呢,明明就是个大好人。

  忘了之前受到的打击,月琼很快就投入到了教孩子们学舞的热情中。孩子们的感情是那样的直接,他似乎又回到了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

  二月末了,严刹还是没有送月琼回去的意思,再过几天就是他迎娶公主的大喜日子,月琼猜不透严刹究竟打算如何安置他。这里好是好,可一直不回去洪喜红泰、桦灼安宝会担心吧,也不知他们是否知道他在这里。

  自从严刹第二次出尔反尔后,月琼每晚都会被严刹吃一次,也许他的适应力确实好了些,第二天他能扶着腰下床,虽然跳舞是勉强了些,可教孩子们没问题。练了半个多月,孩子们学会了一曲很简单的舞蹈──渔童,是月琼给他们编的。

  二月三十这一天,离严刹迎娶公主的日子还有五天。早上,前一晚被折腾过的月琼仍在睡,严刹已经起身了。床帐放下,严墨送来热水,并给月琼拿来一套新衣裳。严刹安静地洗漱吃了早饭后就出去了,床上的人长发散落在枕间,宝贝木簪摆在床头显眼的位置。门关上,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躺在床上发了会呆,他拿过自己的桃木簪子,端详了许久,然后深深叹了口气坐了起来。被子滑下,露出的身子青青紫紫,还有红点。掀开床帐,从床边的矮几上拿过衣裳,月琼愣了,严刹又给他换衣裳了。与昨天月牙白的那身不同,这次却是以绿为主。

  花了些时间穿了衣裳,月琼下床,脚刚着地,门口就传来严墨的声音:“月琼公子可醒了?”

  “啊,醒了,我起来了。”

  门推开,严墨端了水盆进来,月琼不管身子有多不适,他立刻起身走了过去,从严墨手上接水盆,并说:“谢谢。我自己来。”他可以接受严刹给他端茶倒水,但若是严墨,他却万万不能用。

  严墨晃过他,把水盆放到架子上:“王爷吩咐,月琼公子今日不得外出,属下去给您拿早饭。”不等月琼拒绝,他就退了出去。月琼愣愣地盯着门的方向,皱眉,他的直觉探到了诡异。洗漱完,严墨端着早饭回来了。很清淡,适合月琼吃。月琼在桌边坐了一会,直到粥快凉了,他才开始吃。他越来越觉得哪里不对了,可是什么不对呢?他却想不明白。

  ※

  严刹中午没有回来,月琼一人在屋里吃了饭。饭后,身子不适的他睡了一小会。外头不时有熙攘之声传入,似乎在忙活什么,月琼没有好奇心,听从严刹的吩咐留在屋子里。捧著书边看边在屋子里练练脚,转几个圈,月琼别的不会,最会打发时间。书翻过了一半,脑子里又想出一段新的舞步,天暗了。

  严墨在外道:“公子,王爷请您去‘朝安堂’。”然后他敲了两下门,推门而入。手上捧着皮裘、大氅、围脖和帽子。月琼很是奇怪,不过他没有多问,而是从严墨手上拿过衣帽穿戴好。白狐皮的裘袄、外加长及脚面的用熊皮缝制的大氅、白狐皮的围脖、白虎皮的帽子。只露出了月琼那一双大大的眼睛。若光看他这双眼睛,所有人都会赞叹,美人!国色天香的美人!可惜了,月琼就这一双眼睛迷人,其它的乏善可陈。

  跟在严墨身后,月琼不住叹息,他这一身行头得杀多少只白狐多少头熊?白狐稀少,而且十分可爱,虽然身上不怎么好闻,可是很讨人喜欢,尤其是刚刚出生的白狐,抱在怀里看着它的模样心都会碎的。唉,可惜他的身份是男宠,不然他一定跟严刹说说,让他不要再杀白狐了,往衣服里多塞点棉花不就暖和了?

  低头跟着严墨七拐八拐,月琼听到了欢闹声,他不敢四处张望,眼观围脖,跟着严墨迈过门坎,走进暖和的大厅内。他一进来,欢闹声就停了,安静的让他起鸡皮疙瘩。

  “王,月琼公子到了。”严墨禀报,然后有侍女走到月琼身侧伸手要帮他脱大氅。月琼急忙闪开自己动手。脱了大氅、摘了围脖和帽子,还不等月琼继续脱裘袄,那位侍女就退下了。月琼解裘袄的手放下,还是穿着暖和。

  “过来。”

  坐在上方的人出声,月琼抬眼,愣了。那人穿了一身墨绿色的衣裳,衣裳外是一件白色的裘袄。月琼不敢低头看自己的衣着,他的直觉探到了危险。他怎么跟严刹穿得一模一样。

  “过来。”

  那人伸出左手,月琼咽咽唾沫,小步小步挪了过去。眼角的余光发现李休他们都在,还有许多他不认识的人,似乎岛上的人都来了。他甚至看到了雅琪格、阿木尔、铁力真……今天是什么大日子?

  上了台子,严刹的手仍是伸向他,月琼的左手握握,慢慢伸出去,很快就被对方的大掌包住,他被拉到了严刹的身边坐下。

  两人穿得一模一样地坐在那里,一人壮得像座小山,一人却显得格外娇小;一人脸上是看不出的平静,一人脸上是紧张的不安。月琼的手心里都是汗,面前的桌上摆满了吃食,桌前不远处还烤着一头羊,月琼低下头,不看四面传来的各种眼神。

  “王。”

  严墨出声,严刹颔首,他立刻拍掌三下。

  所有人同时举杯起身高喊:“祝吾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喝!月琼抬头,难道说今日是这人的生辰?!就见严刹举起杯子,侧头看向他。月琼咽咽唾沫,在众人的等待中手抖地拿起酒杯,就见这人还看着他,没有喝酒的意思。

  “月琼公子,今日是王的生辰,您说两句祝福的话吧。”李休突然开口,月琼心下骇然:果真是严刹的生辰。话说,二月三十,大月最后一天的生辰,几年才能出现一回?严刹也怪可怜的。握着酒杯搜肠刮肚一番,月琼张嘴:“祝,祝……”他喊不出“吾王”。

  “祝,嗯,王,心想事成,马到成功。”这样他就不会被牵连了。

  绿眸深沉,严刹看向大家举起酒杯,然后一饮而尽。众人跟着喝下,月琼抿了口酒,皱皱眉:怎么这人又拿白水来糊弄人?

  酒喝了,剩下的自然是各式拜寿活动。月琼不敢在这种时候惹严刹生气,给他倒酒、夹菜、盛汤。严刹的心情似乎很好,左手一直搂在月琼的肩上,月琼给他夹什么他吃什么,盛什么喝什么,若月琼自己忙着吃暂时忘了他,他也不催促,就跟手下喝酒。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大家也没有送严刹什么寿礼,都是说些祝福的话,这里的人都是严刹的心腹,严刹也不需他们花钱去买些不实用的东西送他,要的不过是个心意。不过既然是严刹过寿,再简单也少不了歌舞助兴。

  熊纪汪头一个上场,给大家表演了段蒙古摔跤舞。虽然他不是蒙人,可五大三粗的他跳起来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大家纷纷鼓掌,气氛热烈极了。接着其它人也拿出自己的绝活,有杂耍的,有吟诗的,有唱上一曲的,还有拿出冬不拉弹上一段的。

  月琼的紧张在熊纪汪跳舞时就消失不见了,眼中的光彩越来越浓。和年三十那晚的宴席不同,今晚的寿宴让他感动,让他痴迷。大家是真心实意地为严刹祝寿,没有阿谀奉承,没有攀比暗斗。谁若出了错,就自罚酒三杯重来一次,大家也都是哈哈大笑几声拍掌鼓励,轻松而又亲切。

  月琼回头,就见严刹的神色平缓了许多。绿眸看向他,搂在他肩上的手用力,月琼突然觉得头有点晕,他喝的明明是白水。

  “唔……”嘴被吻上,刚硬的胡子扎疼了他的下巴,可是这个吻却似乎和平日不同。

  “噢!噢!”底下有人起哄,还有人吹口哨。月琼脸一烫,伸手去推,严刹主动放开了他。他向下淡淡一扫,大家乖乖就坐,不敢再造次。月琼低下头拚命吃菜,太,太丢人了!他,晕了,晕死了。这人真是越来越怪了。

  周公昇看了几眼月琼,笑道:“王,雅琪格他们有份礼物要送给王。”严刹仍是颔首,就见一群孩子从各自爹娘的身边跑了出来。月琼好奇地抬眼看去,又是一惊,这几个娃娃似乎是有备而来啊,女娃们穿着大红的裙子、扎着两条小辫子;男娃们则穿着鹅黄的短衫、马裤,脑袋清一色的光蛋子。

  “祝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娃娃们跪下齐声道,然后站起来。雅琪格嫩声道:“王,月琼叔叔教了我们一曲舞,我们要献给王。”

  月琼不敢回头,有人在盯着他。

  孩子们对月琼深笑,见王点头了,他们立刻站好。

  鼓点响起,月琼随声看去,竟然是任缶。因为没有乐器,月琼教孩子们的舞是随着鼓点来跳的,既简单又好学。就见孩子们先是摆出马步的姿势,对着严刹龇牙咧嘴一番,接着就随着鼓点的节奏又是笑又是叫,又是在河边捉螃蟹,又是爬到树上摘果子,俨然淘气的小伙伴们在一起捣蛋。

  孩子们的表情丰富极了,惟妙惟肖,众人不时鼓掌叫好。月琼低头眨眨眼睛,孩子们跳得这么好他应该高兴才对呀,为何会想哭呢?放在他肩上的大掌突然用力,把他搂在了怀里,月琼眨掉眼里的湿润,笑着抬头继续看孩子们表演。不管这人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一刻,他感谢他。

  鼓点停了,被父母拉回家的孩子们撅着嘴和小伙伴道别,明天继续抓泥鳅。

  掌声如雷,跟之前大家自娱自乐的表演相比,雅琪格这十几位孩子的表演才叫有水平。作为他们的夫子,月琼的自豪感急速膨胀,不过没等他膨胀太久,他就听李休不怀好意地说:“月琼公子,今日是王的寿宴,您也给王准备了寿礼吧。”

  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羊肉烤好了,香气扑鼻,月琼咽咽唾沫,不是馋了,而是紧张。他,他哪里知道今天是严刹的生辰,而且,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准备寿礼啊,他没有银子。搂着他的大手把他扶了起来向前推了一步,催促他盛上寿礼。

  月琼回头,眼里是乞求,他没有准备寿礼,他压根就不知道。可绿眼只是盯着他,无动于衷,摆明了没有寿礼今晚他别想好过。

  和徐开远一样“坏”的李休又开口:“月琼公子,雅琪格他们的舞跳得好极了,身为他们的夫子,您不如送上一舞,当作对王的寿礼,您看如何?”

  “好!”

  熊纪汪第一个鼓掌,其它人纷纷跟上:“好!月琼公子来一舞!”

  “月琼叔叔跳舞!我们要看!”孩子们也学坏了。

  “月琼公子来一舞!”

  “月琼公子来一舞!”

  “啪,啪啪,啪,啪啪。”掌声变得一致,所有人都催促月琼来一舞。月琼从未如此窘迫过,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

  在绿眼的注视下,月琼解开裘袄的盘扣,心怦怦直跳。紧张又有点期待还有些不安,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跳过舞了。当他脱下裘袄后,掌声停了。

  “月琼公子要什么曲子?在下可以为您吹奏。”第二恶人李休站了起来,手上拿着一根笛子。

  月琼想了想,说:“还是用鼓点吧。”

  任缶拿起鼓敲敲:“月琼公子用什么鼓点?”

  月琼跺脚:嗒,嗒嗒,嗒嗒。任缶敲了一遍,月琼点点头,就是这个鼓点。

  走到火堆后方,月琼单手把衣摆别在腰间,抬头看向严刹,他准备好了。“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鼓点响起,月琼的腰弯下。
正文 第七章
  娃娃们的舞让大家欢笑,而月琼的舞则是让人惊艳。若非他的右臂残废,否则的话,他的舞会带给人更大的震撼。所有人都看呆了,就连任缶有几次都险些打慢了拍子。月琼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舞姿中,好似右臂的残废也没有了。他肆意地跳、肆意地转、肆意地飞。眼波流转间,他的眼神会与上方的那座山相对,没有了以往的紧张,那是带着羞怯的喜色。月琼的脸不再普通,而是透着迷人的媚态。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月琼突然向前跑了几步,接着后跳,单手一撑连翻两下之后他跪坐在了地上,鼓点停了。舞,跳完了。当鼓点消失后,月琼立马从舞中回过神来。见大家都看着他不说话,尤其是那座山正盯着他,月琼紧张地站起来,努力回想自己刚刚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糟糕,跳得太投入了。

  “啪,啪啪,”有人鼓掌,是李休,接着就听掌声如雷。

  “好!”

  “好看!”

  “太好看了!”

  月琼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严刹没有开口,他也不好冒然过去。虽然有点不安,不过大家的叫好声还是让月琼很高兴,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跳得如此尽兴了。一抹红晕袭上月琼的双颊,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羞涩和俊美。

  严刹站了起来,月琼咽咽唾沫。对方走下台子,朝他而来,月琼的心怦怦直跳。周围安静了下来,月琼在严刹快走近时低下头,他刚刚不是露出什么破绽了吧。都怪他一跳舞就……头被抬起,月琼紧张地看着严刹,这人,打算如何?

  “啊!”

  低呼一声,月琼左手下意识地按在严刹的肩上,他被严刹单手抱了起来。

  “噢!噢!噢!”

  有人起哄,所有人都跟上。月琼的心跳得更快了,严刹的注视让他的脸发热。突然,严刹的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后脑,头低了下去。当着诸位属下的面,他吻上了月琼。

  月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严刹看着他,吻深入。扣在他脑后和腰上的手是那般的紧,紧得月琼的心要跳出来了。

  “噢!噢!噢!噢!”

  起哄的声音更响了,月琼的脸通红。绿眸幽暗,月琼闭上眼睛逃开让他心悸的注视。舌深入到他的嘴里,搅动他的舌,强迫他回应。当月琼的嘴获得自由时,他惊骇地发现他的左手竟然环着严刹的脖子!脑袋里一片空白,天晕地旋,他被严刹横抱了起来。

  有人吹口哨,无法回神的月琼被严刹正大光明地抱走了,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太,太丢人了。

  还没有感受到屋外的寒冷,月琼就被严刹抱回了屋。刚被丢到床上,山一样壮的身子罩了下来,几乎没有任何抵抗,严刹轻松地剥掉了月琼同他一模一样的衣裳,然后把月琼的左手拉到他的衣襟盘扣上。

  月琼哆哆嗦嗦地解开严刹的衣裳,不是因为冷,他的脸很烫;也不是因为害怕,他没有头皮发麻。他说不清楚,他说不清楚自己的心为何跳得那么快,他的手为何那么抖。在严刹的帮助下,月琼脱了他的衣裳,然后他被扑倒,吻住。

  胡子还是扎人,手掌依然粗糙,萝卜照旧是萝卜,可月琼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叫得凄惨,不,不是凄惨,是激情。没有祈求严刹换姿势,月琼甚至没有祈求的念头。他醉了,从未如此醉过。严刹没有费多少力就把自己完全埋入了月琼的体内,月琼的双腿缠在他的腰上,情动异常。

  “我是谁。”

  “啊!唔……”月琼的大眼里是情动的泪水。

  “我是谁!”

  “将,将军……”

  严刹也有些失控了,在月琼的身上留下了不少指印。

  “我是谁!”

  “将……”

  “我是谁!”

  严刹发狠地咬上月琼的脖子,执意要正确的答案。”我是谁?”

  “严,严刹,啊!”身子要被顶得飞起来了,月琼失声尖叫,没有听到某人可怕的嘶吼。他,还活着吗?

  月琼不知道严刹要了他几次,严刹一直在他的体内没有退出来过。当他的嗓子哑到快要喊不出了,迷迷糊糊间他闻到一股淡淡的甜香,彻底失去了意识。埋在他体内的硬物又一次倾泻之后缓缓退了出来,昏迷中的月琼被人抱入浴桶中清洗,然后埋入新的羊肠。

  “王,船已备好了。”

  ※

  月琼是在饥肠辘辘中醒来的,如果不是肚子实在饿得慌,他还会继续睡。睁眼,他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哪里,只觉得好暗。床帐被人挂起,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公子,您醒了!”

  洪喜?!月琼瞬间清醒了。

  “洪泰,公子醒了,快去拿粥!”

  朝屋外喊了一声,洪喜赶忙把公子扶起来:“公子,您好些了吗?”

  月琼看看他,再看看四周,是他的屋子,是林苑。可,他不是在岛上,在严刹的屋里吗?

  “洪喜?”出声,嗓子哑得厉害,月琼这才发觉浑身酸痛,他的骨头架子不只散了一次。昏睡前的欢爱涌入脑中,月琼的脸发烫。

  “公子,您别说话,我去给您倒水。”洪喜给公子垫了腰枕,很快倒来水,月琼大口喝光了。这时洪泰也端着粥进来了。

  “公子,您可回来了,我跟洪喜差点吓死。”洪泰突然哽噎道。月琼惊讶,更是胡涂。这么说岛上的那段日子不是他做梦了?

  “你们,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洪喜和洪泰摇头,洪喜道:“那天我和洪泰、桦灼公子、安宝遍寻不着公子,急得就要回王府喊人了。结果我们回到府里就被行公公叫了去,说公子的事让我们不要声张,也不许我们多问。我和洪泰担心公子的安危,可行公公这么说了,想必公子不会有危险,我们只能等消息。”

  月琼愣愣地听着,那人的举止真是越来越让他看不透了。“是谁把我送回来的?”

  洪喜和洪泰看看彼此,摇头。洪喜道:“今早我和洪泰还在睡,听到公子房里有动静,过来一瞧,公子您竟然回来了。除了我们两人、桦灼公子和安宝外没有人知道公子您不在,您回来了,我们只是跟行公公说了声,行公公不许我们打听。”

  月琼点点头,有些疲惫地说:“就当我从来没有出去过吧。洪泰,我饿了。”

  “啊!”洪泰赶忙喂公子喝粥。洪喜和洪泰没有多问,就当公子从未消失过。月琼喝着粥,抛开满脑子的疑惑,岛上的日子就当是他做了一个美梦吧,不管那人是如何想的,他终究要离开王府,离开他。

  吃饱了,月琼漱了口又睡下了。可闭上眼,脑袋里就是岛上的那段日子,还有那曲舞,那场差点淹没他的欢爱。困难地翻了个身,月琼愣了。把右手拿出来,他的眼睛瞪大,右手腕上竟然多了个银镯子?!

  眼前是那双绿色的眼睛,月琼的心怦怦乱跳,那人,究竟想做什么?试着摘下镯子,结果手都红了镯子也无法摘下。脑中突然闪过很多画面,月琼捂住脸哀鸣,一定是哪里错了。他怎么会说出求欢的话,甚至,甚至做出求欢的举动?

  月琼以为严刹回来了,结果第二日桦灼带着安宝来看他时他才得知严刹一直都没有回府。黎桦灼没有问月琼去了哪里,只是让他好好休息,顺便跟他说了些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月琼很感激黎桦灼的贴心,如果桦灼问的话,他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两个月他去了哪。

  ※

  屋内,一人赤裸地躺在另一人的怀里,涂着蔻丹的手指在对方的胸前画圈。对方捉住她的手,刚刚经历了一场欢爱,这人慵懒地问:“还没有喂饱你?”

  “你好狠的心,竟然把我嫁给严刹那个丑人。他不仅丑,还是个血统不纯的杂种,你就不怕我去了江陵他欺负我?”

  “你是公主,总留在宫里不成体统。”

  “那你上自己的亲女儿就成体统了?啊!”

  撒娇的人突然被锁住了喉咙,她的脸上是惊怕。对方放开手,似乎只是想吓吓她,而她却不敢再造次。

  他拍拍她的脸,声音放缓:“听话,等朕削了严刹的权,自会接你回宫。这次的事就算你弄死‘欢君’的惩罚。”

  她垂眸乖巧地点头,眼里闪过阴狠。

  他起身下床,她从后抱住他:“我明天就要走了,今晚不能陪我吗?”

  “作为父皇,朕已经陪了你这个爱女一下午了。”掰开她的手,他拿过龙袍,“严刹不是刘义夫、王板才,到了江陵你见机行事,朕现在还动不了他,你只需定时送出他的消息既可。”

  说完,穿好龙袍的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抬起头,眼里是怨恨:若是“他”,你可会如此狠心?

  ※

  三月初五,府内张灯结彩,今日是严刹迎娶公主的日子。虽然严刹还没有回府,不过听说他已经在栗子口等着公主的送嫁队伍了。月琼坐在床上把一切的喧嚣挡在了他的林苑外,只是他出神的时间越来越长。

  ※

  栗子口,严刹站在船上迎风看着远处缓缓走近的送嫁队伍,大红的花轿在队伍中格外显眼,不过他没有立刻下去迎接,而是站在船上一动也不动。

  “王爷。”李休出声,周公昇对他摇摇头。

  又过了一刻钟,送嫁的队伍已经明显地出现在眼前了,严刹才有了动静。栗子口外停了十几艘接亲的船只,其中只有三艘是严刹的船。大批的官兵聚集在栗子口,公主出嫁是何等的大事,尽管公主已经是三嫁了,但人家是公主,就是三十嫁,该有的排场也得有。

  严刹不紧不慢地下了船,上了严墨牵来的马,带着自己的部下向送嫁队伍而去。栗子口前来观礼的老百姓们纷纷跪在地上迎接公主和厉王。直到严刹与送嫁的队伍碰上了,他才下马走向花轿。进行了一系列繁缛的仪式后,他重新上马,迎接公主上船。

  上了船,礼炮三声,百姓官员同祝公主王爷百年好合,船缓缓开启。严刹接公主下轿,然后扶着头盖红巾的公主进入船舱,船向江陵驶去,厉王府从此刻起多了一位身份显赫的女主人。

  严刹把公主迎到舱内就出来了。按照规矩,在公主进入王府后才要举行正式的婚宴,盖头也要春宵之夜才能揭开,所以在公主入府前,两人不必碰面。随行的除了送嫁的一百名侍卫外,还有礼部的五位官员、宫里的四位内官,包括上回差点命丧大海的赵公公,以及公主的随身嬷嬷四位、随身侍女六位、随身侍卫二十名。这三十人是要跟着公主留在厉王府的。半个月后,送嫁的侍卫及官员将会带着严刹这位驸马爷的贡品返京,公主大婚也就算结束了。

  严刹的这条船大多是他的手下,除了公主的随身嬷嬷和侍女,其它人都被他安排在了随后跟着的船上。严刹只有三条船,为此皇上派了八条船送严刹和公主返回江陵,这次皇上为公主置办了丰厚的嫁妆,远超公主前两次出嫁的排场,起码从表面上看皇上很钟意严刹这位驸马爷。

  严刹的舱内,他沉默地坐在首位,李休、周公昇、任缶、严墨坐在下手。这次严刹来栗子口迎亲只带了他们四人,他们都看得出王爷的心情不好,可有些事却不能不说。

  李休开口:“王爷,公主带了二十名随身侍卫入府,等于是二十把刀子插在了王府里。”

  严刹略一抬眼:“进了江陵,就不由她了。”似乎不想多谈公主,他看向严墨:“严牟有消息了吗?”他这一问,李休看看周公昇,摇头苦笑,他还以为王爷是因为公主的事而不悦呢。

  严墨回道:“还没有。”

  严刹皱眉。

  周公昇说:“王爷,这件事急不得,毕竟只是传说中的东西,能否找到要看机缘。”

  严刹的眉头深锁,接着他对任缶说:“公主入府后,所有进出王府的东西一律暗中严查,包括天上飞的。”

  “是,王爷。”

  “公昇。”

  “属下在。”

  “在古年身边安排我们的人。”

  “是。”

  绿眼深沉:“厉王府永远都是厉王府。”

  ※

  从京城上饶到栗子口骑马最快三天就能到,最慢也不过五天。不过公主身子娇贵,所以从京城到栗子口共花了十天的功夫。而顾虑到公主的身子,船在海上行驶了四天(原本只需两天)才抵达江陵府十洲之一,“沙洲”的“合谷”。严刹的府邸就在沙洲,不过合谷距离江陵骑马最慢也要两天的行程,又要考虑公主的身子,严刹下令在合谷休整一天,然后再启程回江陵。

  从接公主上船后,严刹就没有去见过公主,只是派了严墨和周公昇负责公主的一切事宜。两人给公主准备的用度自然是上好的,不过肯定比不了皇宫里的,毕竟严刹是王爷还不是王。严墨和周公昇当然没有资格见到公主,代公主传话接物的都是她的贴身嬷嬷和侍女。严刹的表现一如他给外人的形象──刚硬、冷漠、不解风情,恪守成亲前新人互不见面的规矩,连隔着门帘问个安都没有。若换成安王杨思凯,在船上的这四日,他可能就已经得到公主一半的芳心了。

  江陵十洲的官员们在合谷渡口恭迎王爷和公主大驾。合谷知县毛卯直接让出了自己的府邸让王爷和公主休息。丰盛的宴席自是少不了,不过在海上“追剿”了两个月海贼的严刹似乎很累,喝了几杯酒就回屋歇息了,由任缶、李休和周公昇代他招待送嫁的官员和公公们。公主下了船,直接上轿进了知县府,不曾露面。

  “公主,严刹也太不把您和皇上放在眼里了。不仅不进京迎娶公主,这一路上更是一句问安的话都没有。实在是太过嚣张。”

  公主的贴身嬷嬷之一管嬷嬷在屋内愤恨地说。其它三位嬷嬷连连附和。

  仅穿着白色纱衣的昭华公主古飞燕坐在铜镜前由姚嬷嬷给她梳头,镜子里是一张美艳绝伦的脸,不过脸上的笑却不大可爱。

  “不过是个杂种,懂什么礼仪规矩。听说他在父皇面前也是这副德性。说来说去都怪解应宗那个老匹夫。当年他纵容属下动了严刹的人,惹得他险些自立为王,父皇那时的心思又都在那个妖孽的身上,为了安抚他这才封他为王,不然父皇登基后第一个除掉的就是他。”

  姚嬷嬷问:“齐王的属下动了严刹的什么人?”

  “谁知道?好像是个正得宠的侍君。哼,这帮男人,放着那么多貌美的女子不要,非要上男人,恶心!”古飞燕一脸作呕,“听说严刹府上有不少侍妾侍君,他那么丑,又壮得像座山,伺候他的那些人一定生不如死。本宫绝不会让严刹碰本宫一根头发。”

  蔡嬷嬷拍拍胸口,心魂不定地说:“可不是吗。公主,这几天奴婢远远地瞧见他都吓得脚软,那是人吗?简直就是头兽!被他压一下,不死也去半条命。”

  古飞燕冷冷一笑,对四位嬷嬷和六位侍女道:“进了府,你们都给本宫机灵点。我要知道严刹的那些侍妾侍君里,谁最得宠,谁最漂亮,谁最耐不住寂寞。”

  “奴婢省得。”

  严刹的房里只有他一人,为了避人耳目,他没有召见心腹官员。要吩咐的事李休和周公昇自会找机会吩咐,他身边的这些人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过来的,值得他信任。严刹仅穿了件单衣,坐在床边脸色严肃。迎接公主那天刚剃的胡子又长出来了,令他看起来更加彪悍。同样刚硬的长发散开,和汉人的长发不同,严刹的头发只到背脊。

  有人急促地敲门。

  “进来。”

  门开了,是严墨,神色激动。

  “王爷!严牟回来了!”

  严刹腾地站了起来。

  严墨把刚刚从信鸽腿上取下的纸条交给王爷。严刹打开一看,绿眸闪烁。

  信上只写着一句话:属下不负王爷所托,三月二十一即能回府。而就是这一句话,让严刹总是冷酷的神色发生了变化。他攒紧纸条,深吸了几口气,在屋子里走了两步。今天已经十九了,严牟后日就会抵达江陵。

  把纸条烧掉,严刹走到严墨身边,低头在他耳边叮嘱了一番,严墨点点头,立刻离开。在他走后,严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显得异常激动。

  当晚,严墨以回府察看王爷大婚事宜安排得如何为由离开合谷连夜赶往江陵,而此刻外出半年多的严牟带着一样稀世珍宝正快马加鞭地赶回江陵厉王府。

  第二天一早,不顾众多官员仍在酒醉中,严刹下令启程,似乎急着回去与公主大婚。队伍离开合谷后,李休上前小声问:“王爷,出了何事?”

  “严牟回来了。”

  李休顿时惊愣,接着他低声说:“恭喜王爷。”

  绿眸闪烁。

  ※

  三月二十一寅时刚过,众人都在睡梦中,一匹马停在了厉王府门前,马上的人下来正准备敲门,门就开了。

  “严墨?”

  敲门的人很是惊讶。

  “先进来。”严墨帮他把马牵了进来,严牟一看,严萍竟然也在。府里静悄悄的,只亮着几盏灯笼,不过仍能看出王爷大婚的喜庆。

  严萍和严墨把严牟带到了严萍的屋子里。关上门后,严墨说:“王爷赶不及回来,遂先派我回来等你。”

  严牟明白了。他取下挂在身前的行囊放在桌上,打开后里面是一个被布包着的四方东西。严牟解开包裹的棉布,露出一个纯金的盒子。他没有打开盒子,而是把盒子交给了严萍。

  严萍打开盒子,就见一个鸽子蛋大小,晶莹剔透的果子散出柔和的白光,有着淡淡的馨香。严萍阖上盖子,激动地笑了。严墨一掌拍在严牟肩上:“兄弟,你为王爷立了大功了!”

  严牟淡淡一笑:“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严萍感慨:“王爷总算是可以安心了。”

  严墨和严牟点点头。

  ※

  一早起来用了饭,月琼消完食后在院子里练了会剑,然后压压腿、让洪喜洪泰帮他下下腰。不再瞒着自己的两位侍从,月琼光明正大地在院子里跳起了舞。洪喜洪泰站在一旁开心地看着,和以往一样,不多问。来找月琼聊天的黎桦灼一看月琼在跳舞,先是惊喜一番,接着就是拉着安宝央求月琼教他跳,能收弟子月琼当然愿意啦。当下就开始教桦灼和安宝基本功──压腿、下腰。

  到了后半晌,月琼跳了一身的汗。三月末的江陵已经暖和起来,不过洪喜洪泰还是怕公子受了风寒,也怕公子太累,就说让他歇会再跳,月琼欣然答应。

  坐在屋里的躺椅上,月琼摇啊摇。洪喜煮了红枣莲子羹,给他、桦灼和安宝一人盛了一碗。月琼喜欢吃这个,甜甜的,很好吃。舀起一勺,他纳闷地问:“洪喜,这是什么?”一个长得跟荔枝一样软软白白的东西。难道有这么大的莲子?

  洪喜马上说:“公子这阵子总是睡不好,我跟行公公讨了些稀罕东西给公子调养。行公公说这是海里的玩意,吃了之后会让人睡得香。”

  “行公公?”月琼咬了一口,有点甜,很奇怪的味道,“他怎么会给你这种稀罕东西?”他在府里还是最不得宠的公子吧。是吧。

  洪喜接着说:“王爷大婚,各方送来的礼都装了两间屋了,有不少稀罕东西呢。行公公说这不算太稀罕的,就给了我了。”

  “哦。”月琼把剩下的全部吃下,皱皱眉,“味道挺怪,不过没鱼腥味。行公公给了你几颗?”从岛上回来后,他就一直睡不好,整晚地做梦。若这东西真管用的话,他愿意多吃几颗。

  洪喜尴尬地说:“就,一颗。”

  “啊?”月琼抬头,“一颗?能管用吗?”

  洪喜支支吾吾道:“行公公说,这东西,就只有一颗。”

  “什么?”月琼惊呼,“整个王府就只有这么一颗?”

  洪喜点点头。

  月琼哀怨:“洪喜,你怎么不早说?府里就这么一颗,那肯定是顶顶稀罕的东西了。不知能卖多少银子呢。可惜了,可惜了。”

  黎桦灼这时开口:“月琼,你真是钱眼子,身子和银子哪个重要?你这阵子总是睡不好,瞧你都瘦了。若这东西管用,哪怕整个天下都只有这一颗,你也该吃了。”

  “唉……”月琼重新舀起一勺莲子羹,“若不管用,岂不是浪费了一大笔银子?”

  “你这个钱眼子。”

  见公子不再“追究”,洪喜洪泰悄悄松了口气。

  ※

  到了晚上,月琼洗漱上床,洪喜洪泰给他点上助眠的燃香,放下床帐退了出去。瞪着床顶,月琼没有睡意。今天二十一了,最多两天,那人就会回府了,还有……公主。拿出右臂,他愣愣地瞧着手腕上的银镯子。真小气,送个金的多好?算了,送他金的他也不敢卖掉。

  肚子热热的,有点像扎针后的那种感觉。左手摸摸肚子,月琼想到了白天的那颗“荔枝”。那么贵重的东西被他吃了,能卖多少银子啊。想到银子,他从床下翻出他的宝贝钱盒。攒的银子还在,一两也不多,一两也不少。把银子倒出来,他取出底板,盒子下方居然还有一个隐秘的格子。

  格子里静静地放着三样东西:一支耳饰,一块黑色的木牌,一枚拇指大小的玉印。取出耳饰,月琼的大眼微闪。这是严刹给他的,有着年月的陈旧。很简单,一个银圈里套着几片羽毛状的坠子,许多胡人男子成年后就会戴一支耳饰,有的就像这种。

  把耳饰放回去,他拿出那块黑色的木牌,木牌是方形的,不大,两指宽半指长,正面雕着鱼形的图案,背面是一个梵文的“雾”字。拿着它端详了许久,月琼放回去。他没有拿出那块玉印,只是摸了摸。然后盖上底板,装好银子,扣上盖子,月琼把盒子放回床板的暗格内,这是他全部的家当。

  那个“荔枝”根本没用,月琼揉揉额角,还是不想睡。一闭上眼,眼前就是在岛上的日子,就是那双眼,就是那场淹没他的欢爱,这可如何是好?他觉得严刹一定给他下了蛊,不然为什么他总是想起他?这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事。

  “我是谁?”

  “严,严刹……唔!”

  翻身压住右耳,月琼左手捂住左耳,不要再出现了,让他好好睡一觉。

  “我是谁?”

  “严,严刹……”

  紧紧捂住耳朵,月琼在心中哀嚎。不要再问了,他是要走的,在那人娶了公主之后,他更要尽速离开,不为别的,为了他的小命。他不能死,他绝对不能死。

  ※

  天快亮时,又是一宿没睡的月琼才昏昏然地睡了。送嫁的队伍距江陵还有一段路程,从四面八方前来道喜的人已经陆续来到江陵。不管是厉王府还是江陵城,都充斥着厉王大婚的喜庆及几分紧张与骚动。林苑是唯一的净土,虽然天已经大亮,但由于月琼刚睡下没多久,所以十分安静。洪喜和洪泰在小灶房里给公子熬上他起来后要喝的粥,草草用了饭的两人就坐在外间等着公子醒来。

  刚走了半日,昭华公主就说累了,队伍不得不再次停下。如乌龟爬的速度让人心急,更是让人火冒三丈。在被官府包下来的驿站内,严刹面色冷峻地坐在屋内,李休、周公昇一遍遍地劝说。

  “王爷,礼部的官员和宫里的人都看着呢。您一定要忍着,最迟明日就能回府了。”

  严刹双拳紧握,明显在克制着怒火。

  有人轻敲门后走了进来,是接替严墨的位置从王府赶来的严壮。他刚刚收到从王府送出的消息,把纸条交给王爷,他退到一旁。严刹看了之后,脸色更加不好。

  周公昇问:“王爷?”

  严刹把纸条收进衣襟,粗声道:“我今晚一定要赶回王府。”

  李休看看周公昇,对方急忙说:“王爷,昭华公主是出了名的刁蛮。这一路上她虽没有太大的举动,但我们不能不防。王爷昨日下令赶路,昭华公主身边的嬷嬷已经有了微词,在随行之人全部返京之前,王爷必须忍耐。只要他们一走,后面的事就是王爷说了算了。”

  严刹一拳头砸在桌子上,久久不语。但李休和周公昇知道他听进去了。李休说:“王爷,您忍了六年,现在不过是一天,很快就过了。”严刹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周公昇拽了拽李休,然后对严壮使了个眼色,三人悄声地退了出去。

  出了房间,严壮守在门口,李休和周公昇下楼出了驿站,看上去像是出去透透气。远离驿站外宫里的侍卫,周公昇轻叹道:“虽不知严壮送来的是什么消息,但一定和‘他’有关。”

  李休也是长叹一声,说:“经过了岛上的那两个月的相处,王爷已经无法像从前那样忍着了。而这两个月‘他’也不是无动于衷,这种情况下王爷更是难以忍耐。可王爷又不得不继续忍着,唉,每次看到王爷这样,我心里都很难受。”

  周公昇看着远方,低声道:“快则两年,慢则五年,王爷不会永远忍下去。”

  李休笑了。他们都不会永远忍下去。

  在驿站休息了约一个半时辰,车队才再次缓缓前行。严刹没有骑马,而是坐在马车里。严壮知道王爷这是心烦,骑马跟在车边,也不打扰。严刹的心腹们跟随行的官员和宫里的几位公公闲聊,很是融洽。

  骑马跟在后方的赵公公不时地看严刹的马车,小声跟身边的徐开远说:“王爷这两日的心情似乎不愉,咱家不会说什么,可有人看了会想歪的。”他瞟了眼跟在公主车边的嬷嬷和侍女。

  徐开远摸摸他的长胡子,笑道:“王爷是个急性子,去哪都是风风火火,策马疾驰。现在车队走得慢,王爷有点不适应。让公公您见笑了。”

  “嘻嘻。”赵公公抿嘴笑道,“咱家省得。回了宫,咱家自会在圣上面前说王爷的好。王爷救过咱家的命,咱家心里记着呢。”他策马靠近徐开远,轻声道:“公主身边的那四个嬷嬷可不是省油的灯,哪个人手上都有十几条奴才的命呢。那六个侍女自小跟公主一起长大,武艺了得。留下的二十名侍卫可全是宫里头的。咱家说句实话,公主肯定会祸害王爷,您让王爷小心着些,公主若在王府受了半点委屈,没两日皇上就能知道。”

  徐开远眼里闪过厉光,哈哈笑道,用周围的人都能听到的嗓门说:“赵公公莫担心,您那不过是小毛病。摘些嫩柳叶,晒干了泡水喝,下火清热,不出十日嗓子就好了。”

  赵公公笑笑,同样大声说:“有徐大夫这句话,咱家就放心了。这嗓子疼了一个来月了,喝了药总不见好,生怕得了什么麻烦的毛病。”

  接着,徐开远轻声道:“开远代王爷谢谢公公了。”

  “嘻嘻。王爷是咱家的救命恩人,咱家记着呢。”

  徐开远微微一笑,记着就好。

  当晚,在距离江陵还有二里地的“富阳镇”车队又停了下来,公主累了。严刹压着脾气下车进了“富阳镇”知县的府邸休息。一行人吃喝过后,徐开远把今天从赵公公那里得知的消息告诉了严刹和其他人。

  李休冷冷一笑:“皇上把公主嫁给王爷已经是摆明了要祸害王爷了。不过知道公主身边的人会武,咱们也好防范。”

  周公昇道:“赵公公说了,公主有什么事皇上必然能知道。咱们要做的就是公主有什么事,皇上一年半载也不会知道。”他看向王爷。

  严刹开口:“不牢靠的人,全部赶出府。”

  众人点头。

  简单商议了一番之后,大家都退下了。严刹坐在桌边皱着眉,一夜未阖眼。而此时,在厉王府同样有一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二十多天睡不好的他脸颊都明显凹了下去,看得洪喜洪泰心焦不已。

  “什么果子,吃了竟然一点用都没有。”

  摸摸热热的肚子,睡不着的月琼索性下床。从床底取出他的剑,他穿着单衣出了屋,兴许练练剑他能睡着。

  公鸡打鸣时,疲累的月琼拖着剑回了屋。头一挨着枕头他就睡着了。洪喜轻轻给公子脱了鞋,盖上被,放下床帐。
正文 第八章
  三月二十三未时末,当月琼刚刚起身时,送嫁的队伍终于抵达了王府。就听府内的鞭炮震天响,刚系好一只罗袜的月琼呆呆地听着鞭炮声,心口“怦怦怦”地直跳。那人,回来了。

  “公子,徐大夫回来了,我找他为公子瞧瞧吧。”洪喜边给公子穿另一只罗袜,边问。

  月琼道:“不要了。徐大夫来又要喝苦死人的汤药,我又没病。”

  洪泰立刻说:“公子您整宿的睡不着,这样下去您的身子会垮的。还是让徐大夫给瞧瞧吧。”

  “不要。”月琼态度坚决,“你们不许跟徐大夫说,也不要再去跟行公公要什么助眠的玩意。府里现在有了女主人,咱们能不引来麻烦就不要引来麻烦。越不被人知道越好。”

  洪喜和洪泰应了一声。

  起身让洪喜帮他穿好衣裳,月琼想了想,说:“洪喜、洪泰,你们收拾好包袱,咱们随时逃。”

  “公子?!”

  “洪泰,你去跟桦灼说,让他也收拾好他跟安宝的包袱,万一情况不好,咱们要时刻准备逃命。”

  洪喜洪泰一脸惊愕,见公子脸色严肃,洪喜说了声“是”,去黎桦灼的湘苑通知他们主仆二人。

  “公子,公主真的那么可怕吗?”

  月琼叹息一声,勉强笑道:“可不可怕我不清楚。但若公主真如桦灼说得那般,即便我是最不得宠的公子,往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我的银子虽然不多,但足够咱们五人花一阵子。等出了府咱们再想办法,保命要紧。”

  洪泰的鼻子发酸:“公子,王爷不会让公主胡来的。”

  月琼苦笑,只说:“洪泰,你不懂。听我的,收拾好包袱随时准备走。”洪泰眼圈泛红,点点头,去收拾他和洪喜的包袱。

  幽幽叹了口气,月琼摸上自己的脸,指尖发颤。

  ※

  大婚定在三日后,公主被暂时安置在不属于四苑的“兰苑”,离严刹的“松苑”隔了段距离,不算近。两人新婚的主屋设在“秋苑”,在严刹松苑的正后方,是一处坐落在湖心处的别致院落,也是厉王府里风景最美的院子。

  严刹一回府,前来道喜的人就络绎不绝地进入府中。公主长途奔波,在“兰苑”歇息概不见客。严刹是厉王,不是谁都能见的,而且他的心情不好,任缶、李休和周公昇则担下了见客的重任。严萍忙得不可开交,四苑的公公嬷嬷们也是严阵以待。

  当晚,严刹在府中设宴款待送嫁的一行人,席间赵公公去茅厕返回的路上被人拦了下来,约一刻钟他才回到桌旁,眉眼带笑。

  快到子时,王府里才渐渐安静了下来。四苑的公子夫人们算不上王府的主子,所以皆没有资格招待客人,全部在自己的院子里呆着。这让月琼很是松了一口气,若大婚那天他也不必露面就再好不过了。

  躺在床上,月琼还是睡不着。脑袋里不再全是之前闪过的那些画面,而多了一些让他心乱的事。月琼在心底里怀念岛上的日子,虽然严刹的举动让他胡涂,经常的侍寝让他难过,但那段日子却是他过得最安心的日子。

  洪喜洪泰已经睡了吧,烛火也熄了,床内很暗,月琼睁着眼睛发呆。他要不要提前走?还是等到严刹放他出府或公主刁难他再走?可提前走他要如何走?府里的守卫森严,他的身份又无法明着出府。怎样能安全地把洪喜洪泰、桦灼安宝带出府又不被严刹通缉?严刹娶了公主,怕也不会再困着他不放了吧。

  烦啊烦啊,月琼翻身闭上眼睛,睡着了就不烦了,可是他睡不着。眼睛胀得厉害,额角也“突突”地疼,可他就是睡不着。好怀念以前一挨床就睡着的日子,他睡不着的时间似乎越来越长了,昨日他只睡了两个时辰。

  “唰”

  身后的床帐突然被人掀开。月琼睁开眼,以为是洪喜或洪泰,他转过身去。“啊!”惊呼被堵在嘴里,月琼吓得心快跳出嗓子眼了。粗糙的大掌捂着他的嘴,小山一样的人放下床帐坐在了床边。月琼咽咽唾沫,对方知道他看清自己是谁了,放开手。

  “将军?”月琼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山罩下,嘴被人粗暴地啃咬,舌闯入他的嘴内肆虐,脸被胡子扎得生疼,当月琼以为自己会被对方“折磨”时,对方突然放开了他。

  严刹喘着粗气脱鞋、脱衣、脱裤,月琼也在喘着,躺在那里愣愣地看着他,耳边是自己“怦怦怦”的心跳声。脱得只剩下一条亵裤的人推推他,月琼往床里躺了躺,让出大半的位置。严刹大方地进了月琼的被窝,右手一提,月琼趴在了他的身上。

  “将军?”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他怎么过来的?有人看到吗?月琼的脑子里乱乱的,乱得他发晕。严刹扯掉了他的衣裳。

  “睡觉。”将军粗声下令,月琼干涩的眼睛眨了眨,阖上。粗糙的大手在他的身上游移,月琼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不一会他的意识就开始模糊了。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躺在严刹臂弯里的月琼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严刹长长舒了口气,闭上眼睛。

  这一觉月琼睡得是昏天黑地,压根不知道严刹是何时离开的。当他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更夸张的是他的口水把枕头弄湿了一大块。他一醒来,守在床边的洪喜洪泰简直是喜极而泣,为公子终于能安稳地睡觉而激动。

  月琼赧然地擦擦嘴角,他怎么就这么睡着了呢?太,太丢人了。瞟一眼洪喜洪泰,见他们神色正常,他暗暗松了口气,该是没有人发现那人来过吧。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月琼也没有去深思,他红着脸穿衣下床,洗漱用饭,难道说那颗“荔枝”终于发挥功效了?

  吃了中饭,黎桦灼和安宝来了,带了月琼爱吃的汤包。王爷大婚,府里没人注意他们,黎桦灼趁乱派安宝出去买了汤包,还买了豆腐丸子,可把月琼乐坏了。终于正常地睡了一觉,又有好吃的,月琼让洪喜拿出所剩不多的好茶,招呼大家一起吃。

  “月琼,你终于能睡了,我也能睡好了。”吃了一会,黎桦灼开口,“你多吃点,赶紧把少掉的肉补回来。”

  月琼笑眯眯地吃着汤包,回道:“整日吃了睡睡了吃的,身上都是肉,这下正好去点油。”

  “你身上还有油吗?”黎桦灼上下打量一番,道,“洪喜,赶紧做点好吃的给你家公子补补。”

  “我炖着鸡汤呢。”洪喜笑着说。公子能睡觉了,他和洪泰比什么都高兴。

  月琼哼哼两声,没有说话,脸上飘过两朵不正常的红云。他总不能跟他们说严刹一来他就睡着了吧,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事太蹊跷。巧合,一定是巧合,是那颗“仙丹”终于起了功效。

  躲在自己安静的林苑跟黎桦灼闲聊了一个下午,月琼在屋里练了练基本功,没有跳舞。府里最近来了好多人,他还是小心些的好。吃了晚饭,洪喜给公子烧了热水,让公子洗洗身解乏,兴许晚上能睡得更香。

  前阵子因为睡不好,月琼没怎么净身。洪喜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身上有些不舒服。不过沐浴的时候洪喜洪泰不能帮他,月琼花了近一个时辰才算洗干净。换了新的羊肠,月琼等头发干了上床睡觉。

  洪泰吹熄了烛火,放下床帐,月琼瞪着眼睛盯着床顶,怎么又没有睡意了?可能是早上起得太晚了。甩甩头,把今晚那人是不是还会来的猜测甩出去,月琼闭上眼。睡觉!那个热水澡似乎还真有点用,心里一直念着“睡觉睡觉”,月琼还真来了瞌睡。不知用了多久的功夫,月琼的意识终于开始迷迷糊糊,床帐掀开,一人上了床,他顿时醒了。

  来人还是把自己脱得仅剩了一条亵裤,推推月琼。在月琼贴着床壁了,他钻进月琼的被窝,把人的衣裳扒光,一抓,一提,搂在自己的怀里,然后拿胡子扎了月琼的脸一通。放开嘴唇发肿的人,严刹似是舒服地喘了口气。趴在严刹的身上,全身赤裸的月琼咽咽唾沫,心又跳得他有点难受了。

  摸着月琼胸前的一根根骨头,严刹的眉头紧皱。“府里有克扣你的口粮?”

  啊?月琼摇头,没有吧,他今天还喝鸡汤了呢。

  “那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质问。

  “有吗?我没觉着啊。”不想这人知道他睡不着。

  严刹的大手摸了半天月琼的胸骨,然后一路摸到了他的屁股,月琼抖了抖。粗糙的大手在他的屁股上来回抚摸,越摸手劲越重。

  “将军。”月琼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哑。忽然身边的人一个翻身伏在他的上方。月琼咽咽唾沫。黑影罩下,仍火辣的唇又被咬上了。严刹好像饿了多日的狼,鼻息粗重,抚摸月琼的手越来越急躁。

  “唔嗯……”

  月琼的左手推在严刹的胸前,不过那点力道可以忽略不计。体内的羊肠被抽了出去,一个坚硬炙热的东西顶住了他。

  严刹一直吻着他,月琼无法出声求饶。坚硬的东西闯了进来,月琼的左手握住严刹的肩,低吟。心快跳出来了,扣着他腰的手是那样地用力,闯入的坚硬好似要把他刺穿。黑暗中,那双绿色的眼睛一直在凝视他,月琼闭上眼,不敢看,越看他越心慌。

  “唔!”

  严刹突然用力一顶,月琼叫了出来,想到可能会让洪喜洪泰听见,他捂住嘴。

  “唔!唔!”

  月琼的眼里是求饶,这人是故意的吗?严刹也许是故意的。他两手扣着月琼的腰,腰部的律动渐渐失控。并不大的床发出了响声,月琼害怕极了,怕引来洪喜洪泰,左手死死捂住嘴。

  而严刹却很恶劣,他拉开月琼的手,动作不仅没有慢下来,反而有加快的势头。月琼起初还能咬着唇坚持,可到后面他就完全被严刹带给他的狂潮给淹没了。害怕和激情快要逼疯了他,山罩下,把他的尖叫吞进了嘴里。体内感觉到一股热流,月琼唯一能做的就是喘气。唇上的嘴没有离开,而是继续吻他的嘴角,他的下巴。体内已经发泄的炙热还在缓缓地抽动,月琼的胯间湿润一片。

  糟糕了,洪喜洪泰一定听见了,被褥也脏了,洪喜洪泰看见了他更解释不清。糟糕了,糟糕了。

  “啊!”

  胸口被咬了一口,虽然不疼,不过把月琼的魂拉了回来。

  “这个时候你还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严刹有些不悦,重重地啃咬月琼的脖子。月琼躲开:“洪喜洪泰,听到了。”即使是自己最亲近的两位侍从,他也不想他们知道严刹来过。

  “他们闻了迷烟。”

  严刹没有退出的意思,继续在月琼的体内律动,软下去的分身有了坚硬的迹象。

  迷烟?月琼顿时松了口气,不过又皱皱眉,这人怎么能用迷烟,万一伤了洪喜洪泰怎么办?还有,这人为何要来?他以前都没有半夜来过。还有,“嘶!”大眼泛出泪水,严刹咬他的胸口。

  “你的胆子渐长,在床上都敢分心。”

  月琼眨眨眼,不敢吭声。

  “唔!”

  脸被胡子扎了,被堵住嘴的月琼乖乖张嘴,让蛮横的舌进来。在严刹又去进攻他的脖子时,他赶忙说:“洪喜洪泰,会发现。嘶……”他又被咬了。一定留下痕迹了。明日他怎么解释?下一刻他就暗呼糟糕,严刹生气了。

  气若游丝地躺在严刹的怀里,月琼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哀叹。照目前的状况来看他明日应该能下床,可他身上的痕迹,被扔在床边的脏床单他要如何跟洪喜洪泰解释?

  “睡觉。”满足的人下令,月琼赶紧闭上眼睛。刚刚这人生气差点没折腾死他。心突然怦怦跳了几下,月琼惊讶,难道说他的适应力真的强了一点点?不可能,不可能!

  “睡觉!”

  睡觉睡觉。

  怀里的人睡着了,严刹搂着他的右手用力,左手小心摸上怀里人的肚子,绿眸闪闪。有人悄声走了进来,严刹抱起睡着就很难醒的人,让来人换上和原先一模一样的干净床单和被褥。

  ※

  原本月琼还担心怎么跟洪喜洪泰解释,哪知睡了一觉起来,床上没有半点的变化,脏的床单也不见了。洪喜和洪泰好似真被下了药,跟往常一样在他醒来后给他端来热水洗漱,给他端来可口的早饭。他把头发放下了一些,遮住了脖子上的痕迹,好在那人啃咬的地方大多在锁骨处,穿上衣裳就几乎看不见了。

  难道床单和被褥是那人换的?月琼想想也不无可能。以前跟着那人四处征战的时候,他们两人的被子褥子就是那人叠的。不是他不叠,一开始他不会,后来会了,叠得也跟花卷一样,他就是卷巴卷巴。那人看了一次就不让他叠了。想着那样一个为王六年多的人突然给他换被褥,月琼心里的滋味啊,什么都有。

  因为月琼不让洪喜洪泰去跟行公公讨补品,黎桦灼就把他自己的一些补品拿给了洪喜洪泰,让他们做了给月琼补身。月琼很是感动,有如此好的朋友和侍从,他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他睡得好了,黎桦灼脸上也有了笑,又跟以往一样在他的林苑里一窝就是一天。不过一口气吃不成胖子,月琼少下去的肉要好一阵子才能补回来。

  离大婚不过只有一天,这晚严刹还是在众人入睡后进了月琼的房间,还是先拿胡子扎一遍月琼的脸,然后脱衣“折磨”他。欢爱过后,月琼窝在严刹的怀里昏昏欲睡,严刹侧躺着,一手揽着他,一手轻摸他的肚子。快要睡着的月琼左手按住严刹的手,皮疼。

  “明日让洪喜去行毕那讨补品。他拿回的东西你全部吃了,不许剩下。”月琼缓缓睁开眼,什么意思?严刹摸摸他凸起的盆骨:“半月内,把少掉的肉给我补回来。”

  月琼这下明白严刹的意思了,刚想说不要,就听严刹威胁:“想我明晚召你侍寝?”不要!月琼马上点头:“啊,知道了。”明日这人大婚,晚上召他侍寝,不必公主杀他,他就被其他人杀了。

  “睡觉。”大手裹紧被子,月琼闭上眼睛,直觉探到了危险,他跟这人的关系开始有了超出他控制的变化。

  早上醒来,严刹如常的不知何时离开了。床单被褥也换了和原来一样的,月琼不知他和严刹现在算是什么。八年前和严刹相遇后,一开始他不得不依附于严刹;到他被严刹强暴了,严刹不许他有半点离开的念头;再后来严刹封了王,他成了府里供他出气的最不得宠的公子;而现在……他不知道。

  “唉……”

  坐在窗边长长叹了口气,月琼喝着洪喜给他熬的燕窝粥。早上起来他让洪喜去行公公那讨补品,行公公给是给了,可给的也太多了点。多当然是好事,可一样都不能卖就不是好事了。而洪喜洪泰这回竟然态度坚决,绝不拿出去卖,让他补身子。月琼喝着燕窝粥,感觉吃着一块块银子。

  其实他以前根本不在乎银子,银子的多少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差别。可经历过一段没有银子的悲惨日子后,他终于认识到了银子的重要性。从那之后,他就成了桦灼所说的钱眼子。不过话说回来,若他以前是钱眼子,他也不会经历那段差点饿死的悲惨日子。所以说,银子很重要。

  府里府外都是喜庆的鞭炮声,最角落的林苑相对来说还不算太吵。公子夫人们同样不够身份出席王爷的大婚,月琼也乐得轻松。离那些喧嚣越远,他才安心。桦灼今天没来,估计去探听消息去了。王爷大婚会有不少小道消息传出。真是服了桦灼,若是他,他宁愿躲在院子里练剑。

  对了,说到练剑……

  “洪喜洪泰,我的剑去哪了?”月琼朝院子里的两人喊,“怎么不在床下了?”正在院子里收拾花草的洪泰一脸纳闷地回道:“前日公子用了之后我给公子放回床下了。”

  “啊?那怎么不在了?”好不容易喝完了燕窝粥,月琼趴在床边看,原本放剑盒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洪喜洪泰进来了,也跪在床边帮忙找。主仆三人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月琼皱皱眉,难道是“他”拿走了?

  “洪喜洪泰,不必找了。”月琼拍拍膝盖站起来,“逃命的时候也拿不了,算了。”

  “公子。”洪喜洪泰一听公子说逃命,就一脸难过。月琼对两人笑笑:“好了好了,去鼓捣花草吧,我在院子里溜跶溜跶。”

  洪喜洪泰去院子里继续收拾花草,月琼在院子里边溜跶边四处查看,从哪里能逃出去呢?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洪喜洪泰、桦灼安宝,他也得逃出去。眼前浮现一双绿眸,月琼的心“怦怦”跳了几下。那人不会让他逃吧,可他若不逃,兴许连那人都会被他牵扯到麻烦中来。

  中午,洪泰给公子蒸了条他爱吃的鱼,洪喜还做了“四喜丸子””红烧猪尾”。对爱吃素的月琼来说,有点偏荤了。可两位侍从不停地在他跟前念叨说他瘦了瘦了,想到多养些膘,等逃的时候他也能顶两天,月琼也就能吃多少塞多少了。

  ※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古年的圣旨。

  “夫妻交拜──”

  “送入洞房──”

  随着礼官的高喊,穿了一身红的严刹拽着红绸把公主“牵”入了他们的新房。公主的四位嬷嬷和六位侍女随着公主进了婚房。公主刚刚坐下,她就有失规矩地自行揭了红盖头。严刹只穿了新郎官的红袍,没有戴那顶可笑的帽子。对公主私揭盖头一事,他表现的很镇定。

  凤冠霞帔的昭华公主古飞燕,只化了淡妆可看起来也极为美艳,只是眼里的冷光和不屑清楚地映在严刹的绿眸里。

  六位侍女退了出去,四位嬷嬷站在床边一副保护公主的架势。严刹远远地站在另一侧,但他的体型太过高大,屋内仍显压迫。

  古飞燕当着严刹的面摘了凤冠,开口道:“厉王,虽说你是王,但本宫嫁给你你就是驸马,往后的规矩要按着宫里的规矩来。”

  严刹看着她,不出声。

  古飞燕压着嫌恶道:“晚上没有本宫的召唤,你不得踏入本宫的房间,更不得进本宫的卧房。本宫若要与你行周公之礼,自会让嬷嬷给你递帖子。但事后你要回你自己的住处,不得在本宫的屋里过夜。本宫不喜欢自己的夫君有侍妾,更不喜欢自己的夫君有男宠。但本宫不是不明事理之人,王爷既然收了那么多房,那本宫也不为难王爷。但本宫既是公主又是王妃,王爷若要召谁侍寝必须事先命人禀报本宫,不得让本宫难堪。”

  石嬷嬷插嘴道:“王爷娶了公主是天大的福分,王爷要怜惜公主才是。”

  古飞燕嘴角一挑:“王爷可有何不满之处?”

  严刹开口:“今晚本王是否要等公主的帖子?”

  “正是。”

  严刹又问:“几时之前公主没有递来帖子,就表明今晚本王可以召他人侍寝?”

  古飞燕讥嘲地笑笑:“子时。”

  出乎公主和嬷嬷们的意料,严刹仅是淡淡地说:“本王知道了。”说罢,他转身离开,甚至在走之前还对公主行了个夫妻之礼。

  “公主,您说严刹是何心思?他居然愿意接受。”姚嬷嬷问。

  古飞燕冷冷道:“他只是明白自己的身份。尽快打探清楚厉王府内的事情。”

  “是。”

  严刹从公主的房里出来后去了设宴的厅内,各方来客纷纷向他敬酒,其中不乏安王杨思凯、恒王世子江裴昭的使节。就连与严刹最不对盘的齐王解应宗也派了人来祝贺。李休因为染了风寒没有出席,严刹的其它心腹亲信们全都来了。

  此时,江陵城的一家青楼里,一人轻啄了一口美酒感慨道:“若非厉王府内的眼线太多,本王还真想亲自灌严刹几杯酒。”

  另一人笑道:“王爷是海量,安王的那几杯酒可灌不醉王爷。”

  又一人道:“依我看,安王若敬厉王酒,厉王一定会以为你不怀好意。娶了公主可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这人说完轻咳了两声,他身后的仆从立刻给他端茶。

  屋内的人,若让正在厉王府喝酒的人瞧了定会大吃一惊──安王杨思凯、恒王世子江裴昭、以及身染风寒该在府里休养的李休。杨思凯和江裴昭的使节在厉王府道喜,而两位正主竟然在江陵的红楼里饮酒寻欢。不过寻的自然不是肉欢。

  安王杨思凯身边坐着一位面色冷漠的男子,身形削瘦,叫叶良。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开口说过话,杨思凯也没有细说他的身份,只道了他的名字。不过从他对这人呵护备至的态度上,李休和江裴昭也瞧出了两人是怎么回事。最起码也能看出杨思凯对这名叶良是怎么回事了。

  江裴昭喝了两杯茶,叹道:“厉王的身形太显眼,不然我们三人可以聚在这里喝喝酒。”

  杨思凯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声:“哎,你们说今晚公主会让严刹上床吗?”他一说完,李休嘴里的酒险些喷出来,江裴昭则是赧然地咳了两声,不作回答,他身边的叶良则是无动于衷。

  杨思凯给他夹了几道菜,低声道:“良,别光喝酒,好歹吃几口菜。”对方默默地拿起筷子把杨思凯夹给他的菜吃进嘴里,杨思凯见状急忙又给他夹了几筷子。李休看向江裴昭,对方摇摇头表示不知。

  不一会,叶良就放下筷子表示不再吃了。杨思凯眼里闪过心疼,他摸摸叶良的脸,更柔声地说:“是不是觉得无聊了?要不要回屋去看书?”叶良点点头,站了起来,杨思凯对李休和江裴昭示意让他们稍等片刻,他搂住叶良送他回屋歇息。

  过了半个时辰,杨思凯才回来。一扫刚才的风雅,他的脸色不大好。江裴昭关心地问:“那位公子怎么了?我瞧着好像身子不大好。”

  杨思凯喝了两口闷酒,捂住胸口道:“他身子很好,是这里不好。”

  “怎么说?”李休问。

  杨思凯反问:“你们是不是以为他是我的侍君?”两人点头。杨思凯却苦笑一声,摇摇头:“我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罢了。算了不说了,一说起来我就难受。喝酒喝酒。”

  李休和江裴昭心中诧异,杨思凯竟然会露出这种痛苦的神色。两人也不再问了,而是跟杨思凯一道喝酒。

  ※

  厉王府的喜庆随着严刹离开酒桌后没有回新房却是去了自己的书房而瞬间冷了下来。洞房花烛夜严刹不赶紧回去跟公主被翻红浪却去了书房,这意味着什么?不一会,小道消息传了出来。厉王要上公主的床必须得到公主的允许,哪怕是新婚之夜都得如此。没有收到公主的“红帖”,厉王不仅不能和公主行周公之礼,更不能踏入公主的“秋苑”。一时间王府内外哗然,这成亲第一天公主就给了厉王一个下马威,厉王今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小道消息同样由黎桦灼传给了月琼,月琼听后只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

  ※

  子时已过,月琼躺在床上仍睁着眼。他向床内躺了躺,犹豫之后,又躺了回来。他只是睡不着,没有在等谁。

  子时三刻,月琼闭上了眼睛,那人今晚该是不会来了。翻了个身面朝床里,月琼把自己埋在被子里,那人果真给他下了蛊,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等着那人的到来。床帐被人掀开,埋在被子里的月琼瞬间瞪大了双眼。有人推了推他,他卷着被子朝里躺躺,贴住了床壁。心里,真是说不清的滋味。

  被子从身下抽出,有人钻进被窝,把他一提,翻了过来。还不等月琼看清对方,阴影罩下,嘴边是熟悉的刺痛。今天大婚,这人怎么也不刮刮胡子。

  “嗯唔……”吻逐渐变得激烈,月琼的嘴里充斥着酒味。心“怦怦怦”地直跳,这人喝了酒很可怕。过了许久,窒息的吻终于结束,月琼的身子仍在战栗。

  “我是谁?”耳垂沦陷。

  “将,唔!”耳垂被咬。

  粗糙的大掌伸入他的腿间,抚摸他的柔软,再次问:“我是谁?”月琼仰着头,承受对方的舔咬,当对方不耐地咬他的乳首时,他开口:“严,刹……”双腿被分开,体内的羊肠被抽出,可怕的硬物随之闯入。

  疼,很疼。这人一喝了酒就不受控制。月琼左手搭在严刹的肩上,右手被严刹握着,皱眉承受严刹粗暴的冲撞,但这回他却没有求饶,只是随着严刹的律动而哭泣、呻吟、叫喊。

  当一切都安静下来后,严刹伏在月琼的身上久久没有退出,两人的发丝相缠,唇齿相连。严刹的手不停地抚摸月琼的肚子,直到他的皮开始疼。

  ※

  “公子,公子。”

  “啊!怎么了?”

  把公子的人参鸡汤放下,洪泰担心地说:“公子,不是我怎么了,是您怎么了。”顺着洪泰的眼神,月琼这才发现他竟然把正在看的书一页页给撕了。

  “哎呀!”

  月琼放下还剩下半本的书,弯身去捡,接着他被洪泰扶起来按坐在椅子上。洪泰蹲在地上给公子捡书页,又问:“公子,您是不是不舒服?我去找徐大夫。”

  “别去别去,我没事。”就是心里乱乱的。

  捡完了,洪泰把那半本书拿过来:“公子,我去给您把书重新黏好。您把鸡汤喝了,我去叫桦灼公子来陪您。”

  “啊,好,去吧。”月琼拿过鸡汤,捏着鼻子一口口慢慢喝下。他已经连续喝了十几天人参鸡汤了,喝得他快吐。可是他又不能不喝,洪喜洪泰也不知是怎么了,这阵子对他管得特别严,让他吃这个,让他吃那个,恨不得一天里就把他养成胖子。可是瘦掉的那些肉早就补回来了。

  勉强喝完了,月琼赶紧喝了口清茶,漱漱嘴。唉,他和“他”究竟算怎么个事?那人已经成亲半个月了,公主一次“红帖”都没有送出。表面上那人晚上是在自己的松苑孤枕独眠,可实际上那人每晚却是在他的房中,两人几乎夜夜笙歌。还好洪喜洪泰没有发现,不然……话说,那人每晚给洪喜洪泰下药,不会伤了他们的身子吧,今晚他得跟那人说说。

  “月琼,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人未到声先到。月琼笑着起身迎了出去:“我只是发呆罢了,怎么你们都认为我那么容易就病啊。”

  黎桦灼没有空手而来,手上提了一包点心。“喏,安宝刚刚给咱们偷买回来的枣糕,你有口福了。”

  月琼高兴地拍了下桦灼:“得好友如斯,一生无憾。”

  “哈哈,你这个钱眼子,别来拍我马屁,我都给你记着帐呢。”黎桦灼拽着月琼走到院子的桌边坐下。洪喜马上沏了上好的茶出来。

  和桦灼在一起,月琼没空胡思乱想了。吃着枣糕,他问:“怎么没给我买辣鸭头,我好久没吃了。”

  黎桦灼伸出手:“吃辣鸭头可以,给银子。”

  “没有。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

  “哼,你这个钱眼子。安宝给你买什么,你就吃什么。”

  “是是是,黎大人息怒,小的知错,小的吃枣糕。”

  “哈哈。”

  见公子的心情好了,洪喜洪泰安心去准备午饭。刚走两步,就听公子喊:“洪泰,桂花酿还有没有了?我想喝。”

  洪泰回身,一脸难色:“公子,桂花酿已经没有了。”

  “啊?”月琼惊讶,他记得还有两坛的嘛。“那米酒呢?”

  “公子,米酒也没有了。”

  “啊?米酒也没了?”

  黎桦灼开口:“最近府里的气氛紧张,等稍微松些,我让安宝给你买米酒去。不然让行公公发现就糟了。”

  月琼立刻笑着说:“没有就没有了。喝茶也是一样。安宝总是出府给我带好吃的,我怎么还好意思让他涉险。不喝了,改喝茶。”接着他对洪喜洪泰道:“熬些燕窝粥给桦灼安宝也补补,要胖大家一起胖。”

  “好咧公子。”

  月琼的胃口不错,虽然灌了一肚子鸡汤,可到了中午他还是吃了一碗米饭,喝了一碗燕窝粥,吃了好多菜。见他如此能吃,大家似乎都很高兴,又有那么一点点紧张。洪喜洪泰的伺候更是让月琼觉得太过小心,鱼刺他还是可以自己挑的嘛。

  满足地打个饱嗝,月琼把心中的不安压下去。半个月了,送嫁的官员和宫人已经启程回京,公主那边也没有什么大的动静,不见她刁难哪位公子或夫人。可越是这样,他反而越担心。严刹态度的变化同样让他紧张,当危险来临时,他能走得了吗?

  ※

  日子又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已进入六月,江陵热了起来。公主入府有两个多月了,她依然每天在她的“秋苑”拒不露面,依然没有给严刹递“红贴”,而月琼依然过着每晚和严刹“偷情”的日子。不过月琼不会认为这是“偷情”,没有情又哪里来的偷?让他高兴的是最近的十来天严刹每晚都只是拿胡子扎他,把他的肚子摸到皮疼,没有“折磨”他,也没有让他拔萝卜。

  秋苑,“安分”的公主古飞燕听着嬷嬷和侍女打探来的消息。

  “公主,西苑的楼舞、东苑的昌虹、柳满昕、江仓岩目前是府里最得宠的三位公子。原本南北苑有几位夫人也较为得宠,不过有人偷怀孩子后,这两苑的夫人就失了宠。那名偷怀严刹孩子的夫人被严刹灌了堕胎药撵出府了。夫人中以北苑的古香琴和黄文娇最美艳,秦夫人出事前,两人也很得严刹的宠。”

  “这些人里哪个跟着严刹的时日最久?”

  “回公主。这些人中跟了严刹最久的是西苑的公子楼舞和南苑的公子涟水。都是三年多。不过若说最久的当属西苑的公子月琼。他跟了严刹八年,严刹封王前就跟着他了。不过严刹封王后,他也随即失宠,严刹每次有了不顺心之事才会召他侍寝,每回都把他折磨得只剩半条命,算是王府中最不得宠之人。”

  古飞燕一听,来了兴致:“最不得宠的?”她眼珠子转转:“既然最不得宠为何还留在府里?”

  “据说是他跟着严刹最久,严刹出于旧情吧。而且他还废了一只手,算是个废人。”

  “废了一只手?”古飞燕深思片刻,“本宫记得严刹跟解应宗失和就是为了一名侍君。你去查查是不是他。”

  “是。”

  “还有其它什么可疑之人吗?”

  “回公主,西苑‘湘苑’的黎桦灼是府里唯一一位从不侍寝的男宠。他和‘林苑’的月琼关系最好,两人经常在一起。”

  “噢?”古飞燕笑了,“严刹竟会留一位不侍寝的公子在府里。他有何特别之处?”

  “这个黎桦灼是被他的父兄送给严刹的。侍寝当天他发病,严刹不但没有把他送出府,还允他留在了府里,再未召他侍寝。”

  “这个有趣。改天单独把他叫来,让本宫瞧瞧。”

  “是,公主。”

  古飞燕起身,在凉亭里走了两步,问:“这两个月严刹确实都是在‘松苑’过夜的?”

  姚嬷嬷立刻回道:“据奴婢查探,严刹这两个月确实是在‘松苑’过夜。昨夜他书房的烛火燃了一宿。”

  “听说严刹每晚都要人侍寝,这两个月他却没有召过一人,你们不觉得可疑?”古飞燕冷笑,她太清楚男人的欲望了,怎会忍得了?

  “严刹与公主刚刚大婚,就算憋得慌他也得忍着吧。”管嬷嬷道。

  石嬷嬷接着禀报:“厉王府的管家是严萍、东西南北四个院又有各自的管事。严刹身边有三位贴身侍从──严墨、严壮和严牟。严牟曾出府半年不知去向,公主大婚前两天他才回来。不过他回来的前一天,严墨提前回了府。李休和周公昇是严刹的谋士,深得严刹的信任。他身边常跟着的人还有熊纪汪、任缶、严铁这三人,似乎都是他的副将。”

  “府中的侍卫由谁负责?”

  “回公主,府中的侍卫由严铁负责。据说是个和严刹一样杀人不眨眼的心狠之人。”

  古飞燕眼里浮现歹毒:“心狠?严刹在不在府里?”

  “回公主,严刹一早就出去了。”

  “这正好。吩咐下去,让四苑的公子夫人来向本宫请安。”

  “是。”
正文 第九章
  “洪喜,能不能不喝鸡汤了,我现在闻着都想吐。”捂着鼻子,月琼眉头紧皱。严刹还是天亮前就离开,不过自从他回来后,他就没有再睡不着了,反而一日比一日睡得死。

  “公子,您想吐?”洪喜一听紧张了。

  月琼点点头:“洪喜,不喝鸡汤了成不成?你给我煮点酸梅汤之类的,今早起来就有点恶心,现在闻着鸡汤更恶心了。”

  洪喜洪泰的脸上是月琼看不懂的惊喜,洪喜语无伦次地说:“我,我马上去给公子熬酸梅汤!”说完,他就跑了出去。

  见洪喜跑那么快,月琼暗想:熬了这么多天的鸡汤,洪喜也想吐了吧。把那碗让他恶心的鸡汤推到一边,他捂着鼻子站起来:“洪泰,你和洪喜喝了吧,最近都别给我熬鸡汤了。”

  “好,好,公子。”洪泰也很是莫名的激动,上前扶住公子,“公子,您去歇着吧。”

  “歇着?洪泰,我刚起来没多久,还不困。”月琼奇怪地看看他,“行公公给你涨例钱了?这么高兴。”

  洪泰傻笑:“公子胖了些,我看着高兴。”

  月琼无奈地笑笑:“我要成了胖子一定不饶你和洪喜。”洪泰还是傻笑。

  来到院子里坐下,五月的江陵非常舒服,不热不冷,风暖暖的,吹得他想睡。忽然胸口涌上一股恶心,月琼忍了忍,没忍住。

  “呕!”

  “公子!”

  “月琼!”

  四个人跑到了月琼的身边,月琼捂着胸口,又连连吐了好几口,把早上吃的饭都吐出来了。

  “洪喜,去拿水;洪泰,快去找徐大夫。”正好过来的黎桦灼边给月琼拍背边对吓傻的两人道。洪喜打了个激灵,急忙去拿水,洪泰则疯了般地朝外跑。

  “西苑所有公子马上到‘秋苑’给公主请安。”这时一道陌生的妇人声音传来。跑出去找徐大夫的洪泰被侍卫拦了下来。洪泰看到行公公被侍卫架着,脸色瞬间变了。

  “你是哪个院的?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做什么?”前来西苑传话的管嬷嬷厉问。洪泰退了两步,马上冷静下来。他刚要回话,行公公这时开口:“嬷嬷,院子里住的虽然是侍寝的公子,可王府里的规矩一向是只要他们不惹事任何人不得刁难,这也是王爷的规矩。嬷嬷是公主身边的人,要听命行事;可奴才是王爷的人,同样也要听命行事。嬷嬷突然带了侍卫到西苑,王爷会怪罪的。”

  哪知管嬷嬷扬手就给了行公公一个巴掌,骂道:“跟老身说规矩,老身可是在宫里服侍了公主二十年,比谁都懂得规矩。厉王府的主子是王爷,也是公主,主子的话奴才只有听的份,哪容你多嘴?”

  说罢,她对身后的两位侍女道:“去把院子里的公子全部叫出来,不听话的,给我掌嘴。”

  “是。”

  两位侍女各带了两名侍卫走了。待管嬷嬷转身去找刚刚那名不懂规矩的奴才时,才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

  “哼,都是些不懂规矩的奴才。”

  ※

  “什么?所有人要去给公主请安?”接到洪泰的消息,黎桦灼惊喊,就见月琼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他被吓到了。黎桦灼急忙安抚他:“月琼,别怕,这里是厉王府。”

  月琼干呕了几下,急道:“洪喜洪泰,安宝,你们赶快把细软包袱全部收拾好。咱们今晚就逃。”

  “月琼!”

  月琼握紧黎桦灼的手:“桦灼,听我的。你我不受宠还算安全,但要活命就必须得走。”

  黎桦灼似是要哭了,他紧紧握住月琼的手,咬咬牙:“好!我跟你一起走,要死,咱们也死在一起。”

  月琼的心里惶惶然,公主趁严刹不在的时候召见他们,他摸上自己的脸,心惊胆战。

  “呕!呕!”

  “公子!”

  “月琼!”

  黎桦灼看看院外,怎么没有人来啊!

  ※

  东西南北四个苑门口的花圃边大批的侍卫手拿武器与另一拨侍卫对抗。严萍、严墨、严铁站在那里一脸肃然。而公主身边的四位嬷嬷、六位侍女则是一脸怒容地瞪着他们,她们的身后是公主的十五位贴身侍卫。四苑被抓出来的三十五位公子夫人瑟缩地站在王府侍卫的身后,月琼的脸煞白,黎桦灼扶着他,他低着头,捂住嘴,突然好想吐。

  蔡嬷嬷指着严萍的鼻子骂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公主有令,命各苑的公子夫人前去请安。你们居然敢抗旨不遵!”

  严萍不卑不吭地回道:“嬷嬷,不是老奴抗旨不尊。公主身份高贵,夫人公子们没有公主的召见不得私自拜见,不管是在王府,还是在宫里都是这个规矩。公主下了旨老奴自会遵从,可嬷嬷带了这么多侍卫前来,不像是来为公主宣旨的,反倒像是来抓人行刑的。王爷不在府里,老奴身为管家自然不能让府里出什么乱子。”

  严萍瞟了眼身后吓坏的公子夫人们,又道:“大家都是奴才,都是听从主子的命令行事,没有谁的身份就比谁高贵。公主要召见公子夫人们,老奴自会带了他们去拜见公主,可这无缘无故地抓人,老奴可就不能答应了。”

  “好大的胆子!”

  一道厉声传来,被黎桦灼扶着的月琼身子抖了抖。黎桦灼吓坏了,两只手扶住他。就见身着华服的公主古飞燕缓缓走了过来。容嬷嬷立刻上前指着严萍告状:“公主,他纵容家奴拦着奴婢,不让奴婢带人去向您请安。”

  古飞燕冷冷地扫视了严萍众人一眼,停在了那群明显是公子夫人的人身上。大致看了一圈,她缓步走到严萍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不仅打在严萍的脸上,更打在四苑公子夫人的心上。挨了巴掌的严萍没有退开,还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严墨和严铁握紧了拳。

  “怎么,不服?”古飞燕开口,“本宫左等右等等不到人来,原来是你们这些不长眼的奴才拦着了。”

  “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立刻上来两名侍卫押住了严萍,严墨和严铁刚要出手,就听古飞燕道:“你们要谋反吗?”两人牙关紧咬,收回了手。

  古飞燕又扬起手,一巴掌扇在严萍的另半张脸上:“本宫打了他,你们要打回来?”没有人出声,不是不敢,而是碍于身份,不能。

  见此情景,有几位夫人已经吓得哭出来了。古飞燕露出一抹残虐的笑:“都给本宫跪下!”押着严萍的两名侍卫踹了他一脚,严萍跪下了。严墨和严铁额上的青筋暴露,两人缓缓跪下,身后的侍卫接着跪下,最后公子夫人们害怕不已地全部跪下。

  “本宫不过是见几个低贱的奴才,居然都有人拦着。是谁给你们长了胆?”古飞燕缓步走向夫人公子们,严墨和严铁摸到了脚踝处的匕首。

  夫人公子们抱成一团,随着古飞燕的走进而发抖。月琼捂着嘴,拚命忍着涌上的恶心。黎桦灼同样在发抖,月琼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好。

  “都把脸给本宫抬起来,让本宫瞧瞧你们的狐媚模样。”

  月琼的身子更抖了,额上冒出了冷汗。他跪在最后面,缓缓抬起头,垂着眸。黎桦灼抬起了头,看向公主。公主正在审视第一排的人,没有看到黎桦灼看她的眼神。

  古飞燕抬起一位夫人的脸,啧啧两声:“长得果然狐媚。”尖长的指甲滑过她的脸,一道血痕出现。那位夫人吓得只是哭,不敢出声。

  “呕!”

  一道胆大的呕吐声传来,古飞燕抬眼看去。严墨和严铁小心抽出了脚踝的匕首,跪得离月琼很近的行公公身子紧绷。

  月琼咬紧牙关,黎桦灼的额上也出了汗,搂紧摇摇欲坠的他。古飞燕直起身子:“刚刚是谁吐了?”月琼左手紧抓着衣摆,低着头。

  “没有人承认?”古飞燕朝刚刚发声的位置走了过去,“本宫再问一遍,刚刚是谁吐了?”月琼的手发颤,他缓缓抬起了头,和古飞燕的眼神相撞。

  “喝!”

  看到月琼的一瞬间,古飞燕向后退了一步,脸色大变。待她看清之后,她的眼中是残虐,是狠毒,是恨,是嗜杀。她几步走了过去,居高临下地盯着月琼。月琼困难地仰头看着她,脸色惨白,可神色却异常平静。

  古飞燕的手摸上月琼的脸,月琼颤了一下,没有躲开。拇指抚上月琼的眼睛,古飞燕喃喃道:“真美的一双眼……真像……”突然,她脸色一冷,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

  “桦灼!”

  黎桦灼把月琼拉到了身后,为他挨了那一巴掌。那一巴掌很重,黎桦灼的脸被打偏了,嘴角渗出血丝。

  月琼的身子不停地颤抖,不管公主是不是还在,他左手捧住黎桦灼的脸,把他转过来。看到他的左脸有一个明显的巴掌印,他急得眼圈都红了……

  “桦灼!你,你这个傻子。”

  “月琼,我不疼。”黎桦灼勉强地笑笑,却扯到了嘴角的伤口。

  古飞燕被彻底惹怒了,抬脚就向月琼踹去,说时迟那时快,一人突然窜到公主身前,把月琼拉到身后闪开,公主这一脚踹空了。诸人愕然,竟然是行公公!

  “你们,你们这是要反了!”两次打月琼都落空的古飞燕气得七窍生烟,美艳的脸已然变得狰狞。

  “公主,府里的公子夫人都是王爷的人,按照府里的规矩,除非王爷下令,否则任何人不得擅自惩处公子夫人。”行公公护着月琼大不敬道。行公公这一举动让许多夫人公子都感动地红了眼圈。月琼很难受,刚刚行公公那一扯,让他头晕。

  古飞燕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来人!给本宫把这几个反贼抓起来!”

  严墨和严铁拔出匕首窜起:“这里是厉王府!我看谁敢胡来!”王府的侍卫呼啦一声也站了起来,手持兵器拦住公主的侍卫。公主的六位侍女跳起来越过侍卫抽出腰上的软剑就朝严墨和严铁砍了过去。两人接招,和公主的侍女打斗了起来。而两方侍卫也动了干戈,一时间场面控制不住了。

  “反了!你们这是要反了!”

  古飞燕厉声尖叫。这是她出嫁,不,出生以来第一次遇到反抗。

  “王爷回府──”

  ※

  小山一般壮的人大步走近,打斗的人这才停下,退到各自的一方。古飞燕气得全身发抖,压根不管严刹是不是来了,尖声喊道:“你们是要造反吗?!连本宫的人都敢打!”没有人理他,更没有人退缩,他们坚决不让公主的侍卫冲过他们。严刹越过公主的人走到花圃前,见严萍被两人押着,双颊青紫,一看就知被人打了。

  严刹看向公子夫人的方向,他们跪着,月琼低着头,被行公公护在身后,黎桦灼的左脸青了,而古飞燕气急败坏地站在行公公面前。

  绿眸幽暗:“四苑的管事把各自的人带回去。”魏公公、王嬷嬷、李嬷嬷迅速起身,四苑的公子夫人们马上走到各自管事的身后,行公公放开月琼,对自己苑的公子们示意,领着他们回去。

  “不许走!”古飞燕怒极地瞪着严刹,“没有本宫的命令,谁都不许走!”

  严刹只是转身扫了四位管事一眼,四位管事立刻抬脚走人。见自己的管事可以走,公子夫人们就是再害怕也壮了胆子,跟着离开。

  “严刹!”

  古飞燕没想到严刹居然敢“抗旨”!

  黎桦灼扶着难受的月琼慢慢往回走,月琼低着头,捂着嘴,刚走了几步,黎桦灼惊慌失措地抱住晕倒在他怀里的人。“月琼!”。行公公和离月琼最近的严墨闪到月琼的身边扶住他软下去的身子。

  “快去叫徐大夫!”行公公对他身边的小公公吼道,严墨横抱起月琼快速朝林苑奔去。黎桦灼踉跄地跟了过去。

  “王爷!”

  李休死死地拽住王爷的衣服,低喊。刚刚若不是他及时拉住了王爷,王爷就冲出去了。严刹的身子紧绷。李休生怕他忍不住,这样的话王爷六年来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了。严刹忍住了,万年不变的严肃面孔没有泄露出一分他内心的焦怒。也可以说,这六年来,他学得最好的一件事就是忍耐。

  “严刹!”

  古飞燕气急败坏地走到严刹跟前:“你这是何意!”

  李休在公主过来时放开了王爷的衣裳,眼里滑过嘲笑。严刹低头瞟了古飞燕一眼,对身后的人说:“放开严萍。”严牟和严壮立刻冲了出去,踢开押着严萍的侍卫。

  获得自由的严萍上前禀报:“王爷,公主要各苑的公子夫人前去请安。可嬷嬷们却是带了侍卫来抓人,这与府里的规矩不符,属下因此斗胆拦住了嬷嬷,惹公主大怒。属下办事不力,请王爷发落。”

  “本宫要打要杀谁难不成还要你这个奴才准许?”气疯的古飞燕骂道。严萍低着头不看她,等着王爷发落。

  严刹看了严铁一眼,对方立刻明白。接着他转身:“在这里吵闹成何体统。到青峰斋去。”说完他就走了。气坏的古飞燕大步跟上。她的四位嬷嬷、六位婢女、二十名侍卫全部跟了上去。走在后面的严铁对严牟严壮打了个手势,然后他放慢脚步,待前方的人走远后,他从另一个方向走了。

  进了青峰斋,严刹下令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严牟守在外头,不一会熊纪汪带了几十名亲信赶来,把守在青峰斋外的王府侍卫替换了下来。王府内忽然静悄悄的,离开的严铁也回来了,同样带了几十个人,王府里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青峰斋(议事厅)、松苑、朝阳斋(严刹的书房)是在一块的,而此刻,严金和严银带着黑骑侍卫把这三处的四周围了个严实,就是一只鸟也飞不进去。

  跟严刹进了青峰斋,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开口,更没有给自己交代的意思,古飞燕把桌上的茶碗一摔,质问:“严刹,今日这件事你若不给本宫一个满意的交代,本宫决不善罢罢休。”

  严刹坐在书桌后,抬眼看去,就是刚认识他的古飞燕也看得出他很不高兴。可那又如何?古飞燕下令:“本宫现在是王妃,从今日起,府里的一切事宜由本宫的四位嬷嬷掌管。今日对本宫不敬之人,你必须严惩。还有那个叫月琼和黎桦灼的两个贱奴,要由本宫来处置。”

  “噗!”有人很不给面子地笑了。

  “李休,你怎能对公主如此不敬?”周公昇责怪道,接着对惊愕的古飞燕说,“公主,对不住,他年幼不懂事。”

  “你说谁年幼?”李休瞪了周公昇一眼,“你难道不觉得公主的话很可笑吗?”

  周公昇点点头,却正经地说:“虽是可笑,但她毕竟是公主,该给的脸面咱们要给。即使她自己不给自己脸面,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也得装作她给足了自己脸面。”

  “大胆奴才!你们竟敢对公主出言不逊!”听出意思的管嬷嬷喝道。公主的六位侍女随即抽出腰上的软剑,二十名侍卫也拔出了刀剑。而严刹这边只有李休、周公昇、严萍和严壮,势单力薄。青峰斋很大,足够双方人马来一场。

  “严刹!你想造反?”古飞燕站了起来,心里却涌上不安。

  严刹仍是不开口,似乎在等待什么。古飞燕看看他,再看看似笑非笑的李休和周公昇,还有跟严刹一样不苟言笑的严壮,眼神闪烁。

  她重重地哼了声:“走!”转身朝外走去。其他人同样感觉到了危险,马上跟着她离开,门一打开,古飞燕愣了。门外站着几十名手持利剑的侍卫,不,不是侍卫,是身着铠甲的兵马,四周的院墙上甚至站着弓箭手!慎人的箭头对着他们,只要对方一放手,古飞燕之众全部都会变成活靶子。古飞燕定定神,向前迈了一步:“给本宫让开!”两名侍女持剑窜到她身前保护公主。

  “杀!”

  “严刹!你竟敢!”

  箭“嗖嗖”飞出。

  这些人不是王府里普通的侍卫,府里的侍卫已经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了,而这些人却是严刹的亲卫军,是和严刹一起经历了不知多少生死的悍将。大内侍卫、江湖高手在他们面前也只有望而却步的份。青峰斋内血肉横飞,血水四溅。严刹就坐在书桌后一动不动,冷肃地看着古飞燕的二十名侍卫在他的面前被剁成碎肉。

  “严,严刹!”

  古飞燕怕了,她从未如此害怕过。那些疯子没有杀她,甚至没有碰她一根寒毛,却把她的侍卫、他的婢女一个不留地全部残杀了。

  “严,严刹!你,你竟然如此对待公主!皇上,知道了,定,不会饶你!”护着古飞燕的四嬷嬷之一姚嬷嬷试图做最后的抵抗。

  无一伤亡的冷血士兵们把古飞燕和她的嬷嬷围了起来,等着王爷下令。

  又有人笑了,还是李休。他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好似屋内地上的血肉不存在般。“昭华公主,您贵为公主,王爷岂敢对您不敬。可做人总得有个分寸,您若依旧老老实实地在您的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王爷自不会为难公主。怪就怪公主您心思歹毒,总想着给王爷惹点麻烦,所以公主,对不住啦。”

  李休朝一人示意,刚才喊杀的严铁突然挥刀。

  “啊!”

  古飞燕大叫一声,刚刚还威胁严刹的姚嬷嬷在她的面前身首异处。

  “严,刹……”古飞燕怕了,是真的怕了。剩下的三位嬷嬷也是真的怕了。

  李休又一示意,严铁的刀起,这回是管嬷嬷。古飞燕面无血色,浑身哆嗦,她不相信,她不相信严刹敢这么做!颐指气使惯了的蔡嬷嬷和石嬷嬷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早已吓得大气不敢出,尿湿了裙子。

  “严副将。”坏人李休又开口,严铁抬手,士兵们拖着残尸退了出去。蔡嬷嬷和石嬷嬷以为严刹放过了她们,差点哭出来。

  士兵们退出去时,有人进来。是任缶、熊纪汪和严墨。严墨一出现,自进屋后一直没有动静的严刹坐了起来。严墨关了门,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没有大碍。”接着他跪下对王爷重重地磕了两个头:“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严刹腾得站了起来,神色激动。李休、周公昇、严萍、严铁、任缶和熊纪汪脸上喜色乍现:“恭喜王爷!贺喜王爷!”被吓坏的古飞燕、蔡嬷嬷和石嬷嬷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严刹的拳头紧紧地握着,谁都看得出他很高兴,很激动。

  “王爷。”李休又一次出声提醒,严刹收敛了情绪坐了下来。

  严墨又道:“属下有负王爷重托,请王爷治罪。”

  “起来吧。”严刹的心情很好。不过严墨还是跪了一会才站起来。严刹在桌上敲了两下,严铁的刀再次举起。

  “啊!”

  “不要!”

  古飞燕绝望了,蔡嬷嬷和石嬷嬷被严铁像切西瓜一样切成了两半。

  “严萍。”

  “老奴在。”

  “把王府的规矩教给公主,她一日记不住,一日不许她踏出‘秋苑’半步。”

  “老奴遵命。”

  严萍走到古飞燕跟前一掌打晕了她,接着严墨帮他把古飞燕装进布袋里带走了。严铁找人进来收拾最后两人的尸首还有地上的血渍。严刹再次下令:“府里凡是跟公主的人接触过的,一个不留。”

  “是!”

  下一句,严刹却是:“十日内,就算天塌了也不许来烦我。”说完,他起身大步离开。

  李休笑呵呵地问严墨:“是男是女?”

  严墨瞅了他一眼:“才两个月,开远的医术还没那么高明。”

  周公昇则问:“‘他’为何会晕倒?”

  “身子不适、受到惊吓、怒急攻心。”

  熊纪汪在那里嘀咕:“王爷为啥还要留下公主?一刀砍了多省事?”

  没人回答他。

  ※

  迷迷糊糊中,月琼感觉有人在摸他的脸,粗糙的掌心,摸得他皮疼。贴近那处温暖的地方,他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人壮实的腰。黑影罩下,脸被胡子扎了,月琼张开嘴,蛮横的舌闯入,可吻却变得跟以往有些不同。梦中的心慌和不安在吻中消散,当月琼以为这人会继续拿胡子扎他时,对方退开了。

  “进来。”

  嗯?谁进来?月琼第一个想到的是恶医徐大夫。

  进来的人抬着托盘,上面是冒着热气的燕窝粥和小菜。月琼惊呼,是洪喜!跟在洪喜后头的是洪泰!仰头,大眼里是惊吓,这人怎么暴露了?这时他才发现天还亮着,他又是一惊。

  “又想什么呢?”

  严刹粗声吼,把月琼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月琼瞪着大眼,不知说什么好。洪泰面色平静地上前给公子擦了手、脸,又给公子喂了参汤。接着洪喜在床边坐下,喂公子喝粥。两人的表情都很平静,还有几分惧意。

  洪喜和洪泰吓着了吧。月琼如是想。张嘴喝粥,脑子里还闪着这人为何会这时候出现?为何没有把洪喜洪泰弄晕了?为何暴露自己?为何……

  “喝粥!”

  马上收回心思,月琼乖乖喝粥。喝粥期间,月琼抬眼,洪喜也抬眼,主仆两人交换了彼此的心思。

  月琼:吓着了吧。

  洪喜:嗯。

  月琼:别怕。

  洪喜:嗯。

  月琼:就当他不存在。

  洪喜:嗯。

  洪喜喂公子喝完开胃粥,洪泰又端来了精致的饭菜,有十几道呢。严刹把月琼抱出了被窝,洪泰抬眼和公子交换了一下彼此的心思。

  月琼:吓着了吧。

  洪泰:嗯。

  月琼:就当他不存在。

  洪泰:嗯。

  洪喜洪泰退下了。严刹把月琼放在软椅上,他坐到月琼的旁边,把筷子塞到他手里:“吃饭。”月琼夹了一块鱼放到嘴里,想吐。

  “咽下去。”

  大眼瞪了严刹一眼,艰难地咽下去。“天还没黑呢。”你怎么就来了?还让洪喜洪泰瞧见了。

  “头还晕?”严刹压根不理月琼的不满。把桌上盘子里的菜挨个夹到月琼的碗里。月琼皱皱眉,刚刚那碗燕窝粥他已经饱了。

  “头还晕?”粗声问。

  月琼甩甩头:“有点。”

  “吃饭!”

  在绿眼的虎视眈眈下,月琼把他能塞下的东西全部塞下,想吐。在他完全塞不下去之后,严刹把他碗里剩下的饭菜全部扫到了自己的肚子里,月琼的眼里闪过微笑,绿眼看到了,可月琼自己却没有发现。吃完了,严刹吩咐沐浴,洪喜和洪泰赶紧去浴间准备。

  ※

  跨坐在严刹的腰上,月琼趴在他怀里昏昏欲睡,还没到晚上他怎么又困了?泡在热水里很舒服,舒服得他没那么恶心了。严刹的大掌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不过却没有做的意思,月琼紧张的心也渐渐归位。就在他快睡着时,严刹出声:“为何要怕?”

  怕?怕什么。月琼睁开眼。下巴被人捏住,头被抬起,他看进一双幽暗的绿眸里。

  拇指摩挲月琼的下巴,严刹又问:“不过是个狗仗人势的女人,你有何可怕?”

  脑中闪过古飞燕狰狞的脸,月琼眼中的情绪复杂,当下巴传来疼痛时,他咽咽唾沫:“她,是公主。”

  黑影罩下,月琼的嘴被咬住,胡子扎脸。在他气喘吁吁时,严刹放开了他,似乎有些生气:“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厉王府。”

  “知道是厉王府,又为何要怕?”

  这人在气什么?大眼里是不解。月琼揉揉下巴,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她是王妃。唔!”他说错啦?被啃咬的嘴发疼,月琼却不敢反抗,这人又生气了。直到月琼发出低吟,严刹才怒气冲冲地退开:“在我面前,你如此胆大包天,在那个女人面前你却怕到晕过去。”

  他在气这个?被吻到发晕的月琼舔舔被吻疼的嘴,其实他也不是怕到晕,就是突然晕了。不过月琼下意识地说:“她不是你。”一说完,他愣了,而严刹的怒火瞬间熄灭。

  头又被抬起,月琼不敢看严刹,他刚刚说了什么呀。胡子贴在他的脸上,有人问他:“我是谁?”嘴唇动动,在对方牙齿的威胁下,月琼回道:“严刹。”嘴又被咬上了。

  水凉之前,严刹把月琼抱出了窄小的浴桶,拿浴巾把他一裹直接抱回了月琼的卧房。洪喜和洪泰没有露面,严刹把月琼放到床上,放下床帐,上床。

  窝在严刹的怀里,月琼很快来了睡意,刚刚在浴桶里他就想睡了,可是胃又有点不舒服,涨涨的,想吐。粗糙的大手不怎么温柔地揉按他的胃,月琼的左手按住,接着他的手被大掌包了起来。

  “月琼。”

  快要睡着的人猛然清醒。这人,叫了他的名字!天上下银票了!绿眼凝视着他,月琼咽咽唾沫,心怦怦怦地快要跳出来。

  “睡觉。”

  啊?就,就这个?月琼赶紧闭上眼睛,可心跳得更厉害了。他刚刚都要睡着了……干嘛,突然好好叫他的名字?

  心乱如麻、头脑发晕、胃里恶心的月琼在大掌的抚摸下很快睡着了。在他的身子完全放松后,严刹轻轻掀开被子。宁静的床上,他跪在月琼的身边,虔诚地吻上他的肚子。

  ※

  再次醒来,天已经黑了。恶心不但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更明显了。床帐挂着,一座小山一般的人坐在床边的软榻上看书。他床边何时多了个软榻?月琼眨眨仍旧犯困的眼。

  “进来。”

  严刹放下书。进来是洪喜和洪泰,还有月琼最不喜欢的徐大夫。徐开远在床边坐下,严刹把月琼的左手拉出来,让徐开远为他号脉。洪喜洪泰一脸紧张地站在徐开远身后,让月琼以为他们被严刹吓到了。

  徐开远号了好一会脉才拿开手,他先是对严刹微微一笑,严刹紧握的拳松开。接着他问:“月琼公子有何不适?”

  “想吐。”

  “头晕吗?”

  “晕。”

  “可想睡?”

  “嗯。”

  “何时有这些症状的?”

  “今日,唔,其实前几天就这样了,今天特别明显。”

  “可有何想吃的东西?”

  “想吃点,酸的,或咸的。有味的。”

  徐开远不住地点头,洪喜洪泰眼里是欣喜,绿眸闪烁。月琼说完心下骇然,不说不知道一说他才发觉自己好似真的病了,这么多毛病。不过这些暂时不是他在意的。

  “徐大夫。”

  “公子请说。”

  “您去看过桦灼了吗?他被打了。”

  徐开远立刻道:“公子放心,黎公子那边我已经去看过了。刚刚来之前我又去了一趟,黎公子上了药后脸已经消了肿,其它的没有大碍,过几日就完全好了。”

  月琼放下了心,心口却仍堵得慌:“是我连累了他。”

  徐开远看了眼王爷,道:“公子这话就不对了。黎公子是拿公子当朋友才做出如此举动。他要的不是公子的自责,而是公子的安然。而且以公子现在的情况来说,若当时是您挨了那一巴掌,后果可不得了。”

  “啊?我怎么了?”月琼吓了一跳,不是他喝鸡汤喝多了?

  徐开远摸摸自己的长胡子:“公子是不是常常偷吃辣食,饮酒?”月琼不敢看严刹,喏喏地应了声,怕连累洪喜洪泰,他赶忙说:“跟洪喜洪泰无关,是我自己嘴馋。”洪喜洪泰低着头,不敢看公子。

  徐开远道:“公子该知您不能吃辣,饮酒。公子会恶心、头晕皆是因为公子的脾胃有了毛病,而这与公子常常偷吃辣食、饮酒有关。”

  “啊?”不会吧。

  “公子的脾胃已经损伤,在公子完全康复之前,公子不得再食辣、饮酒。公子若想早日康复,就要配合我的诊治。”

  不能吃辣,不能饮酒……这日子难熬了。月琼失神地点点头:“好,我听,徐大夫的。”

  徐开远满意地笑了,从怀中掏出几张纸交给了洪喜:“这上面是些忌讳的地方,你们要注意。还有公子必须吃的,需要小心之处,你们都要记好。”洪喜宝贝地收起来。

  徐开远又对失落的人说:“公子即使恶心,每餐也要尽量吃下去,胃里若无东西,损伤只会更严重。”月琼还是点点头,他怎么会把脾胃伤了呢?他最爱吃的辣鸭头、他最爱喝的桂花酿还有米酒……

  诊治完了,徐开远起身离开,严刹跟了出去,月琼还躺在床上无法从残酷的打击中回神。洪喜洪泰跪坐在床边安慰他。

  “公子,等您的身子好了,我去给您买辣鸭头。”

  “公子,今年的桂花开了,我就给公子酿酒。”

  月琼感激地握住两位侍从的手:“洪喜洪泰,你们一定要永远跟着我。”

  “公子──”

  外间,徐开远小声对严刹说:“王爷可以安心了。月琼的状况很好,只要今日的事不会再发生,他就不会有事。有孕之人切忌受到惊吓和刺激。不过他是男子,症状无法完全以女子来判定,所以还要格外小心。虽说已经两个月,不过这阵子还是尽量卧床的好,等过了三个月再看。”

  严刹眉头紧皱。

  徐开远瞟了眼屋内,低声道:“绝对不能让月琼练舞。还有在胎儿稳定之前,王爷还是忍一忍,不要行房。”严刹“嗯”了声,见徐开远无话要说了,他转身进了屋。

  ※

  入夜,躺在严刹的肩上,月琼犹豫了许久,还是问:“公主那边……”

  “没有人能在我的地盘撒野,更何况还是在我的府里。”严刹不愿多谈那个女人,搂紧他,“睡觉。”

  月琼抬头看去:“她是公主。”

  严刹冷眼:“你要为她求情?”月琼张张嘴,没说话。若能的话,他想为她求情。严刹大手一伸,把月琼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胸口。“睡觉!不许在我面前提她,提一次我就让你一个月下不了床。”

  “严刹。”某人今晚很不怕死。可他这一叫,严刹的怒火瞬间熄灭。

  “睡觉。”

  “她,是公主。”

  “她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你真想一个月下不了床?”严刹翻身把月琼压在了身下,拿胡子扎他的脸。以为他要“折磨”自己了,月琼赶紧闭嘴(想不闭都不行,被堵住了)。还好严刹只是把他的脸和脖子扎了一通,就好心地放过了他。

  “睡觉。”

  月琼乖乖闭上眼睛,睡觉。

  半梦半醒中,他突然听到严刹说:“那个女人有孕了。”

  啊?!月琼惊醒,不经大脑地问:“公主有了你的骨肉?”

  黑影罩下,月琼被带着熊熊怒火的严刹剥了个精光,从头到脚被他的胡子扎了好几遍。晕晕沉沉中,他才反应过来,严刹大婚前到现在一直是在他房里过夜的。啊!公主怀了谁的孩子!可他明白得太迟了。
正文 第十章
  睁着眼睛,月琼不想动,汹涌的呕吐感不断在他喉间徘徊。天亮了,这人还没有离开,难道他打算在他房里窝一天吗?他是无所谓,可万一叫府里的人看到怎么办?

  “想吐?”

  “嗯。”

  严刹下床,穿好衣裳。“进来。”洪喜和洪泰照旧端了水和早饭推门而入。穿好衣裳的严刹把月琼扶了起来,月琼浑身软绵绵地不想动。他的脾胃确实有毛病了,不然他怎么会这么难受。

  洪泰伺候公子洗脸,漱口。而当洪喜把早饭端来时,月琼捂住嘴要吐。严刹的眉头紧锁,他把月琼抱了起来。

  “到院子里去。”

  月琼很想说不要,可他说不出话来。

  抱着月琼来到院子里,严刹也不怕被人发现,坐下后他让月琼靠坐在他的怀里,洪喜喂公子喝粥。也许是屋外比较透气,月琼压下了恶心,喝了一口,可刚喝下,他就吐了。

  “去拿梅子。”严刹用袖子擦干净月琼的嘴,洪泰拿来了梅子。月琼含了一颗,没那么恶心了。

  含了一会,月琼的肚子咕咕叫起来。洪喜忙舀了一勺粥喂公子喝。月琼撇过头,一闻燕窝粥的味他就想吐。洪喜紧张地看看王爷,这可如何是好。

  揉揉胃,月琼舔舔嘴:“洪喜,我想吃面条。”

  洪喜马上起身:“好!我去给公子做!”

  “公子还想吃什么?”洪泰忙问。

  月琼咽咽口水:“饺子,菜多一点,放一点猪肉。”

  “我去和面,给公子包饺子。”

  “还想吃什么?”粗糙的手指抚摸月琼的唇。

  大眼眨巴眨巴:“辣鸭头。”

  “不行。”

  吸着面条,月琼的胃口似乎好了一些。严刹把原本给月琼准备的包子饼子全吃了。吃了大半碗面条,月琼又想吐,洪喜给他撤了,拿来梅花糕,月琼吃了两块。过了一个多时辰,他又吃了小半碗拌面。中午是饺子,月琼一口气吃了十几个,吐了三回,看得严刹脸色很是不好。

  在院子里走走,消消食,犯困的月琼被严刹抱回屋里睡觉。上了床,月琼问:“你不回去?”

  “睡觉。”

  月琼赶紧闭上眼睛,乖乖睡觉。坐在床边,严刹握着月琼的右手,绿眸幽暗。

  ※

  陪了月琼半个月,在他吐得没那么厉害后,严刹回了自己的院落。早上醒来,严刹不在,一问洪泰,原来他回松苑了。月琼马上下床,让洪喜去叫黎桦灼。

  “月琼,什么事把我一大早就喊过来,你要请我吃饭。”人未到声先到。左脸已经完全恢复的黎桦灼笑眯眯地带着他的小安宝走了进来。月琼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捧住他的脸左右瞧瞧。

  “我的脸早就好了。”黎桦灼笑呵呵地任月琼在他的脸上摸摸捏捏。

  放下手,月琼难得严肃地说:“下次不许了!”

  黎桦灼笑着抱住他:“不。”

  “桦灼!”

  “月琼,咱们是一家人,对不对?”

  “当然。”

  “家人有难,我岂能坐视不理?若挨打的是我,月琼也会替我挡,是不是?”

  “话是这么说。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黎桦灼放开月琼,“家人之间何须如此见外?好啦好啦,我还饿着呢,请我吃饭。”

  月琼气得敲了黎桦灼的脑门一下:“小米粥,喝不喝。”

  “喝!”

  饭桌上不仅有小米粥,还有鱼翅羹,十几样小菜、包子、蒸饺……摆了满满一桌。黎桦灼、安宝、洪喜洪泰都跟着月琼享福了。月琼虽然仍恶心,不过胃口好了许多。喝了一小碗小米粥,一小碗鱼翅羹,吃了三个包子,三个蒸饺,还吃了半个苹果,期间吐了几回,大多都是干呕。

  “月琼,跟你说个事,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打听来的。”吃饱喝足,包打听开口。

  “什么事?”月琼还在吃。

  黎桦灼神秘兮兮地凑近他:“公主被王爷囚禁在‘秋苑’。公主身边的那些嬷嬷、侍女还有侍卫好像被王爷……”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啊?!”月琼急忙咽下嘴里的甜瓜。

  “嘘──”黎桦灼小声说,“那天咱们回来后王爷派人把府里围了个严实,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昨日王爷才下了撤令。‘秋苑’现在由严管家看着,几十个人把守,谁都不能靠近‘秋苑’半步。没人知道那天王爷回来后做了什么,大家只当王爷发怒了,把公主和他的人都关在了‘秋苑’。其实当天公主的人就都被王爷给……王爷看在皇上的面子上饶了公主一命,派严管家看着她,不许她再出来作乱。”

  “太好了!”洪喜气哼哼地说,“公主太坏了。就该这么治她!”

  洪泰和安宝连连点头。洪泰说:“公子,像公主这般心肠歹毒的人就应该让王爷来治治她。不然府里不知有多少人会遭公主的毒手。您看她连严管家他们都不放过。”

  “月琼,公主不值得咱们可怜。”黎桦灼拍拍胸口,“还好王爷护着咱们。我听说公主让王爷把咱们两个交给她处置呢。”

  “啊!”月琼吓了一跳。

  “所以说王爷做得对。”

  月琼突然没了胃口。黎桦灼马上说:“月琼,王爷不会对公主怎么样。只是公主那么可怕,一旦把她放出来,咱们府里的人都得遭殃。”

  “我明白。”月琼揉揉难受的胃,叹了口气。她变漂亮了,可是比小时候更跋扈,也更心狠。只是恨“他”的心依然没变。

  “公子……”

  “月琼……”

  月琼朝担心的四人笑笑:“我没事,只是有些感慨。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公主,本该是让人疼爱的闺女。”

  “月琼,你就不要管她啦,公主是咎由自取。”黎桦灼捧起放着甜瓜的盘子,“好月琼,吃瓜吧。”

  “呵。”月琼笑着拿过一块,可心里的惆怅却是怎么也挥之不去。

  ※

  入夜,一人掀开床帐上了月琼已经为他空出的床上。见他还没睡,来人没有不悦,而是含上月琼的嘴亲了他一通,似乎心情不错。

  进了被窝,严刹照例把月琼提到自己怀里,搂着他睡。躺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月琼也渐渐习惯了。放在严刹心口处的左手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心跳,怦怦怦,比他的有力多了。

  “严刹。”

  “睡觉。”

  “她是公主。”

  下巴被抬起。月琼左手握住严刹的手,叹道:“皇上那边,你要如何交代?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府里这么多人总会传出去的。”抓过月琼的手按在自己刚刚剃了胡须的脸上,严刹粗声道:“公主怀了别人的孩子,这个不明不白的绿帽皇上要如何给我交待?”

  月琼皱眉,他忘了这件事了。“几个月了?”

  “三个多月。”

  三个多月,难道是在宫里的时候怀上的?月琼愕然,公主既然有了喜欢的人为何还要嫁给严刹?抬眼,见严刹瞪着他,他幽幽道:“就算皇上知道公主有了别人的孩子,他也不能责怪公主,那是他唯一的女儿。这件事不管怎么说你都已经惹怒了皇上。而且……你也不能一直关着她。”

  “我要反,你走还是留?”严刹又一次问出。

  月琼抽抽左手,抽不出。他憋了半天,憋出一个字:“走。”还不等他解释,他就被压在某人身下,狠狠吻住了。

  在他快窒息时,愤怒的严刹才放开他,月琼舔舔自己发麻的嘴,喘息道:“若你败了,不过也就是死;可若你胜了做了皇帝,很多事你就会身不由己。你要立后,要娶妃,要权衡各方利弊,你的身边会出现各种状况。你也知道我的适应力一向比较差,只适合简单些的地方。唔……你不反自然最好,当今皇上也算是明君。”

  严刹摸上月琼的眼睛,眼神幽暗。过了许久,他翻身,大掌一收:“睡觉。”

  “那公主……”

  “等她生下孩子再说。睡觉!”

  月琼闭上眼睛,乖乖睡觉,不知这人听进去没有。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月琼心里乱乱的,离开的决心不知在何时发生了动摇。要不,再等等吧,等他的脾胃好了。

  窝在严刹的怀里,月琼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很香。严刹瞪着床顶若有所思,摸上月琼的肚子,两个月的身孕这里还没有明显的变化。

  ※

  伸个懒腰,月琼愣了,睁开眼瞧见身边的人还没有离开,他怔愣地问:“你怎么还在这?”绿眸怒瞪,他连忙说:“天亮了。”这人不是天亮就不在了吗?前阵子府里有禁令,他在这里没人会发现,可现在禁令撤了,万一桦灼来的话被看到就不好了。

  “进来。”靠坐在床上的严刹出声。洪喜洪泰推门进入,严刹下床自己穿衣,月琼也下了床由洪泰帮着他穿好了衣裳。洪喜把早饭摆上桌,打开窗户,洪泰服侍王爷和公子洗漱。做好了这一切两人退下,严刹把月琼拉到桌边用膳。

  先喝了两口红枣莲子汤,月琼道:“我觉得这阵子脾胃好多了。饭量都比以前大了许多。”说着,他咬了一口肉饼,肚子已经饿了。

  “饿了就让洪喜洪泰给你做吃的。”严刹捧起他的特制大海碗,给月琼夹了几道菜。

  “洪喜洪泰天天变着花样给我做,我觉得我胖了。”月琼低头看看自己的腰身,“不能再吃了。”

  严刹“砰”地放下了碗,吓了月琼一跳。抬头看去,就见他把每一盘小菜都拨了一部分到自己的海碗里,然后把剩下的全部推到他面前:“不许剩下。”

  这也太多了。月琼咽咽唾沫,见严刹还在瞪着他,他赶紧拿起筷子吃菜吃饼喝汤。这人也要把他喂成胖子吗?太胖他就不能跳舞了。对了,他已经好久没跳了,等这人走了他得练练功。

  月琼的右手指头可以轻微地动弹,但是因为整条右臂几乎没什么力气,所以他的右手相对左手来说瘦弱许多。每天早上吃过饭后,洪喜或洪泰都会给他按按右臂,以防他的右手变得更瘦。到了阴雨天,月琼的右臂就会又酸又疼,这个时候洪喜或洪泰就拿热盐袋给他驱痛,揉按自然是少不了的。

  吃了早饭,洪喜给公子揉按了右手后就出去忙了。王爷还在公子的屋里,看样子是不回去了,中饭他要多做些。今天天很好,六月的江陵已经热了,不过月琼的院子里却很凉快,严刹把他的大躺椅搬了出来,又有点犯恶心的月琼枕在严刹的肚子上闭目养神。严刹的右手包着月琼较凉的右手轻搓,左手捧着兵书看得认真。两人间的气氛祥和而又宁静,在月琼入府之后,他从未想过他与严刹之间还能如此相处。

  “请问月琼在吗?”

  院外传来声音,月琼惊讶地睁开眼,除了桦灼谁还会来找他?想到严刹还在,月琼猛然起身,一脸紧张。

  “你快藏起来!”

  绿眸暗不见底。

  正在小灶房里忙活的洪喜洪泰出来了。洪喜出了灶房边院子的小门来到大门前,问:“是谁啊?”

  “楼舞。”

  听到的月琼用力推严刹让他藏起来。严刹动也不动,大手揽过月琼看了洪泰一眼。洪泰转身出了小门。

  月琼的院子有两扇门。进了正门还要绕过一条并不宽敞的过道,才能进入月琼的院子,所以外面的人看不到院子里。

  “严刹!”月琼快吓死了。他不怕严刹被洪喜洪泰桦灼安宝看到,但他绝对不要严刹被别人看到。人脸罩下,严刹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唔唔唔唔唔唔……”你快藏起来呀!

  ※

  洪喜打开了门,门外是楼舞,只有他一人。洪喜没有让开,而是惊讶地问:“楼舞公子您怎么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

  楼舞朝院内张望,一看是堵墙,他眼里闪过诧异。“听说月琼公子病了,我来看看他。”楼舞的手上提着礼盒,果真是来探病的。洪泰走到洪喜身旁,道:“楼舞公子从未来看过我家公子,有什么事吗?”

  楼舞脸上闪过难堪,他微微一笑:“我早就想来看他了,可是大家平日都没怎么说过话,也不常碰面,怕来了唐突。那天他晕到了,似乎身子很不好,我想了好几日觉得还是应该来看看他。年三十那晚,我欠他一个人情。”

  洪泰有礼地回道:“我代我家公子谢过楼舞公子了。只是我家公子最近身子确实不好,现在还在床上歇着呢,实在不便见您。楼舞公子是王爷的宠君,我家公子不求王爷恩宠,只求能平平安安地过活,楼舞公子若真要感谢我家公子,您还是不要来了。被别人看见了,我家公子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洪泰的话说得楼舞脸上挂不住了,那晚他讥讽月琼的话被月琼的这两位侍从记住了。楼舞多看了洪喜和洪泰几眼,比他家主子的模样可好看多了。不过这话却说得不卑不亢,还暗含讥讽。就像洪泰说的那样,楼舞是严刹的宠君,被人这样说自然不会高兴。他开口:“是楼舞多事了。”说完,他转身走了。

  洪喜洪泰很不客气地关上了大门。两人回到院子里发现王爷和公子已经不在了,只有那张空空的软榻还在院子里。两人返回小灶房继续做饭,就当楼舞从未来过。

  衣衫半敞地趴在严刹的身上,月琼不满:“兴许楼舞找我有事呢?”

  吻够的严刹来回抚摸月琼嫩滑的身子:“你该操心的是你自己。”

  我怎么了?月琼打个哈欠,又困了。

  “睡觉。”

  月琼咕哝:“天天是吃了睡睡了吃这样下去不出一月,我就会变成大胖子。”

  “睡觉!”

  闭眼。睡觉睡觉。他是不是该控制食量了?

  ※

  月琼下午又睡了一觉,不过在他睡着时,严刹还在,可他醒来后,严刹不在了。等到晚饭时,他听到了行公公的喊声:“楼舞侍寝──”“叶聍侍寝──”

  月琼的心里“咯噔”一声,那人要做什么?

  “公子,吃饭了。”

  洪喜洪泰把饭菜端到院子里的石桌上,招呼道。呆坐在床上的月琼缓缓起身走了出去,直觉探到了不好的事。

  严刹的卧房内,包括楼舞在内的共有五位公子侍寝。入府没多久的江苍岩和阙融在王爷大婚后的首次侍寝中就被挑了出来,似乎决定了三人今后在王府的地位。正在侍寝的是江苍岩,其他人后穴内塞着假阳物跪在大床的一侧等着王爷点召。江苍岩跪趴在床上,来自后方的猛烈冲撞让他险些失禁。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有侍寝,他觉得王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勇猛,让他吃不消。

  “王、王爷……不,奴,奴家,不行,不行了……啊!啊!”

  江苍岩忍不住求饶,突然体内的巨物重重地顶了进来,他失禁了。被扫了兴的严刹退了出来:“来人。”

  守在外的行公公和魏公公立刻走了进来。一见床上的状况,两人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江苍岩是东苑的公子,魏公公马上叫来四位小公公把江苍岩抬了出去。

  “王爷,饶……”江苍岩求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行公公堵了嘴。在他被抬走后,严刹把阙融拽了过来,让他跪趴在自己身前,抽出他后穴的假阳物,扶着自己的巨物闯了进去。有了江苍岩的前车之鉴,阙融捂着嘴不敢求饶。可根本没有充分润滑的后穴被毫不温柔的巨物用力冲撞,只是几下,阙融的脸就白了。

  楼舞、叶聍和柳满昕心惊胆颤地跪伏在床侧,王爷两个多月没有找人侍寝,蓄积了两个月的欲望让他们害怕。

  “王爷……啊啊!王爷……”

  阙融受不住了,这次的侍寝他没有感受到半点的欢愉,他的身上布满了冷汗。体内的巨物就像一把利刃,快把他刺穿了。

  严刹一巴掌抽在了阙融的后背上,他的表现令他不悦。

  “来人。”严刹抽出自己。

  魏公公和行公公各带了自己的小公公进来,又是魏公公的,他领着人把阙融抬走了。阙融脸色苍白,气若游丝,根本说不出求饶的话。

  两次都被扫了兴,严刹没有了继续的兴致。

  “沐浴。”

  行公公和魏公公又带了人进来。看了眼楼舞和柳满昕,严刹下床。行公公和魏公公上前为他套上丝袍,在严刹离开后,行公公让人把没有被选中的叶聍送了回去。

  “公公。”楼舞出声,一脸惊慌。

  行公公只道:“服侍好王爷。”就退了出去。魏公公把两人带到严刹的专属浴池。

  ※

  仰躺在宽大的浴池里,严刹闭目养神。楼舞和柳满昕小心翼翼地为他擦身,大气不敢出。服侍王爷不算久了,他们自然察觉到了几分异样。王爷今晚不像是高兴,反倒有些不高兴。王爷既然不高兴怎么不找月琼?两人心里同时生出这样的疑问。

  见严刹的身体放松了,神色好似也缓和了,楼舞看了眼柳满昕,大着胆子说:“王爷,要不要奴家服侍王爷?”严刹睁开眼睛起身出了浴池,楼舞和柳满昕暗喜,王爷要他们服侍。

  湿漉漉地走到软椅处坐下,严刹叉开腿:“用嘴。”楼舞和柳满昕一左一右跪在王爷腿内侧,用嘴服侍王爷,王爷可是极少让他们用嘴的。两人尽心服侍,生怕弄不好惹王爷生气。严刹盯着两人开合的嘴,舔他的舌,某位公子从未这么服侍过他。想到那人的嘴,绿眸瞬间幽暗。过了许久,他才发泄了出来,喷了两人一脸。

  再次回到浴池里,楼舞和柳满昕这回放心了,依偎在王爷的身边。严刹还是闭目养神,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王爷,”楼舞细语,“那日公主刁难我们,多亏行公公、严管家还有严管事护着我们,也多亏王爷您及时回来。”

  严刹没有反应。楼舞见状,更加大着胆子说:“王爷回来前,公主要打月琼,是行公公救下了他。说来也是奇怪,公主不知为何见了月琼好似见了鬼,公主说月琼的眼睛真美,还说‘真像’,也不知月琼的眼睛像了谁,惹得公主要刁难他。”

  柳满昕出声:“王爷,严管家他们那天如此护着我们,我们都很感动。公主还为此打了严管家。”想到那日的情形,他还有些后怕。

  严刹睁开了眼,搓搓手臂,楼舞见王爷并无不悦,他叹道:“奴家跟月琼虽没有怎么接触过,可那天看他晕了过去也是心有触动。奴家今日去看他了,不过月琼的两位侍从把奴家赶了出来,奴家也不知他身子好些没。”

  柳满昕奇怪地看了楼舞一眼,他怎么总是提月琼?他们这些公子平日里都是极少来往的,他好端端地去看月琼做什么?

  严刹看了楼舞一眼,楼舞急忙低下头。他拿布巾擦拭上身:“来人。”两人身子瞬间一抖。在外服侍的行公公和严墨走了进来。严刹把布巾一丢,出了浴池。楼舞和柳满昕不敢迟疑,立刻出了浴池,套上袍子。严刹随意裹了丝袍走了,严墨跟着离开,行公公则招来小公公,把两人送回各自的院子。楼舞心慌慌地上了软轿,刚刚王爷的那一眼,让他害怕。

  王府后门,严铁和严金各扛着一个布袋悄悄上了门外停着的马车。把布袋扔下,严牟驾着马车走了。布袋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并且不停地动。马车跑出了江陵城,来到了城外的乱葬岗。严铁和严金把布袋搬了出来,布袋一打开,里面居然是浑身赤裸的江苍岩和阙融。两人嘴里塞着布,一脸惊怕。

  严铁抽出匕首,两人连连摇头,呜呜呜直叫。严铁揪住江苍岩的头发,匕首抵着他的脖子:“进了厉王府就要守厉王府的规矩。”下一刻,血喷了阙融一脸。阙融当即吓得失禁了,不停向后退。严铁上前一步,抓住阙融,同样一刀划开了他的脖子。接着,严铁用匕首画花了两人的脸,收了布袋上了马车。乱葬岗里又多了两具无名的尸首。

  进了厉王府就要守厉王府的规矩。这是每一个进府的人都要牢记的话。而厉王府的规矩是什么?厉王府的主子是厉王;说该说的,听该听的;不得私下嚼舌根;不得私下打探府里的消息;不得向他人透露府里的消息……厉王府的规矩一共有一百二十六条,触犯了其中任何一条,面临的都是严重的惩罚。

  严刹的书房内,严铁、严金和严牟敲门后走了进来,李休、周公昇、严萍、严墨和严壮都在。严铁上前两步道:“王爷,已经处置完毕。”

  周公昇说:“江苍岩和阙融向公主的嬷嬷们泄露了府里的事,‘他’的事却不单单是这两人说出去的。他们两人来得晚,不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李休说:“王爷已经冷落了南北苑的夫人们很久了。难免有人耐不住寂寞或心生怨怼。南苑的涟水和郝晓敏,北苑的张玉儿都和公主的人接触过。”

  严刹开口:“严萍,三日后,南北苑的女人全部赶出王府。与公主的人接触过的女人……严铁。”

  “老奴(属下)明白。”

  “王爷,您大婚时共收到十六位公子,您要不要选几个入府?”周公昇问。

  “挑十个。”

  ※

  睡得并不踏实的月琼被扎人的胡子弄醒了。睁开眼,一道黑影伏在他身上,黑影没穿衣裳。他的衣裳被解开了。

  “将军?”习惯地喊出,月琼左手按上对方的肩。黑影的头来到他的肚子,又是吻又是舔。月琼的热情被挑了起来。体内的羊肠被抽出,月琼呻吟了几声。粗糙的手指慢慢探入他的体内,月琼的身子紧绷,过了一会,他才放松。

  “将军……”

  “我是谁?”某人似乎有点不高兴。

  “严刹。”

  磨人的手指抽了出去,可怕的东西顶住了他。月琼没有抗拒,皱着眉忍受着对方的挤入。炙热的坚硬进入得很慢,和以往的粗暴性急不同。疼痛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月琼仰头呻吟。这次花了好久的功夫,严刹才全部没入他的体内,令月琼不得不怀疑这人是不是假的。

  进入之后严刹却不动,他静静地伏在月琼的身上,拿胡子扎他的脸,扎他的脖子,扎他的锁骨。这人怎么了?月琼的左手无意识地轻抚严刹的肩膀、宽厚的脊背,手指在伤疤处流连一番。嘴被堵上,月琼的头晕乎乎的,这人真怪。

  律动非常地轻微,和以往相比只能用轻微来形容。月琼的感觉来得很快,呻吟也透出了几分以往不曾有过的温柔和魅惑。严刹的喘息粗重,似乎在隐忍着什么。月琼太久没有欢好的身子很快倾泻出来,在那一刻,严刹竟然也泄了。

  “严刹?”

  不指望这人跟他说怎么了,只是下意识地喊喊。这场欢爱可以说是单方面的,严刹虽然泄了但月琼知道他并没有舒爽。这比严刹直接狂风暴雨来一场更让他不安。让他想起那个雨夜,那晚,严刹就是这样。也是从那一晚之后,他和严刹的关系变了。严刹成了他的主子,他成了严刹……最不得宠的公子。

  月琼并没有什么心伤,更多的是胡涂,是不解。太过复杂的事情他想不来,严刹和他生命中出现过的人都不同。但不管严刹的身份是什么,不管严刹对他的态度如何,不管严刹怎样“折磨”他,怎样“虐待”他,严刹,都不会杀他。

  体内软下去仍然可怕的东西极慢地退了出去,已经缓过来的月琼瞪大眼睛,想看看这人是不是假的。可惜,不是。就算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可手下这副山一般的身子除了严刹还会是谁?退出的严刹下了床,不一会他拿了湿布巾进来,给月琼清理了后穴和身上。抽出的羊肠脏了,严刹也没有叫醒洪喜洪泰,套上亵裤后,他钻进被窝,搂住月琼。

  “楼舞呢?”

  “睡觉。”

  “他跟了你快四年了吧。”

  “闭嘴。”

  “他对你很上唔!”

  好吧好吧,他睡觉睡觉,不要拿胡子扎他了。

  第二天醒来,严刹不在了。吃过早饭后,徐大夫来给他号了脉,诊察的结果仍是他的脾胃还没有好,得继续调养。月琼揉揉一直发涨的胃,认同了徐大夫的医术。这一天,严刹都没有来。傍晚,西苑又传来行公公的喊声,召人侍寝。而在他睡了之后,严刹又如幽灵般出现在他的床上,没有“折磨”他,只是单纯地拿胡子扎了他一通,搂着他睡了一觉。似乎又回到了那段“偷情”的日子。不,不是偷情,没有情又哪来的偷?

  第二天,黎桦灼带来了消息。

  “啊?南北苑的夫人全部送出府?”月琼惊呆。

  黎桦灼点点头:“不止南北苑的夫人。东苑的江苍岩和阙融也被送出府了。好像前晚侍寝时他们惹了王爷不悦,当晚就被送出府了。”

  前晚?那不是严刹奇怪的那晚吗?咦?严刹怎么没有召他侍寝,反倒自己跑过来伺候了他一次。啊,不不,不是伺候。

  “月琼?月琼?”

  月琼马上回神,继续喝他的补品,听黎桦灼的小道消息。

  “还有,今天有十位公子入府,听说暂时安置在了东西两苑,等南北苑的夫人们出府后,他们就住到南北苑去。”

  哦。月琼点点头,心下怅然,这些人就这么被送出了府送进了府,任人宰割、听天由命。

  “月琼。”黎桦灼盯着月琼,“你,还想出府吗?”

  没有立刻回答,月琼喝了几口汤后才说:“想。”黎桦灼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气氛有些沉闷。月琼忽然笑笑,放下碗站了起来。然后伸了个懒腰。

  “洪喜洪泰。”

  “公子。”

  “我要跳舞,帮我下腰。”

  “公子!”洪喜和洪泰惊叫,黎桦灼脸色也变了。月琼纳闷地看着他们:“怎么了?”

  洪泰急忙说:“公子,徐大夫说您的脾胃好之前最好能静养。”

  “不能跳舞?”月琼皱眉,“我最近都胖了,得动动。”

  “你哪胖了。”黎桦灼把他拉坐下来,“你的脸色还是不好。刚刚还呕来着。不行,等你身子完全好了你再跳。我宁愿你不能跳舞,也不要再看你晕倒。”

  月琼安抚道:“桦灼,对不住,那天吓坏你了吧。”

  “是啊,知道吓坏我了还不老实些。你的鱼汤还没喝完呢,快喝。”

  月琼皱起鼻子:“我真要变成大胖子了。”

  “快喝!”

  月琼捧起碗,心道:桦灼都快变成严刹了。

  ※

  月琼一直在院子里,不知道南北苑的夫人们离府时哭得有多惨。也不知道同她们一道被送出府的除了黎桦灼说的那两位公子外还有西苑的三位公子。当然,不包括得宠的公子们。那一天,王府外的马车一辆辆离开,失去了王府的庇护,今后她们(他们)只能靠自己。

  严刹每晚都召人侍寝,但他每晚却是在月琼的房里过的夜。在一些人看来,王爷又变成了以前的王爷,公主的存在如同虚设。而远在京城的皇帝古年则收到了严刹派人送来的一封密信,严刹在信上诚实地写了公主的肚子里有个野种。看完信后,古年把服侍他的三名侍君全部弄死了。第二天,他派赵公公前往江陵传旨,赏严刹金银御酒,绝口不提公主。

  皇宫西北角的一座寂静的寝宫内,屋内的焚香燃着,太后张嬛玉跪在菩萨面前念诵经文。已经四十有二的太后看上去极为年轻,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当年曾有天下第一美人的她如今仍不枉这一称号。先帝古瑟是出了名的俊美,张嬛玉也是个美人胚子,两人生下的儿子古幽的容貌倾国倾城也就不足为奇了。

  传说见过张嬛玉的人,男人会被她吸走一半的魂;但见过古幽的人,男人会被他吸走全部的魂,女人则恨不得刮花了他的脸。古幽的美不仅在于他的容貌,更在于他出尘的灵魂。在皇宫这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他竟然没有染上半点脏污,他的心就像他的舞,纯粹、干净。古幽小的时候就有点怕古年,等他长大了,古年对他的心变了之后,他就更怕古年了。不仅是怕,而是怕得让古年发疯。

  盯着视他如无物的张嬛玉,古年品尝杯中的美酒。“你怎能让幽儿狠心抛下你?”张嬛玉缓缓睁开眼,那双传给古幽七分的美目。

  “皇上您才多大年纪,怎就开始不记事了?”美目转过来,张嬛玉冷冷道,“让幽儿狠心抛下哀家的不正是皇上吗?”

  古年仰头喝完杯里的酒,张太后的侍女马上给他斟满。对于太后的不敬,古年并不在乎,而是转着杯里的酒道:“是你没有把朕的幽儿照顾好。是你让他跑到角楼上自焚,都是你。”

  张嬛玉懒得理他,转过头:“皇上,哀家要给幽儿超度,您该走了。”古年自顾自地喝酒,躺在古幽曾经躺过的躺椅上,盖着古幽曾经盖过的被子,在醉梦中寻找那抹在他眼前消逝的人。

  当喝醉的古年被奴才们扶走后,张嬛玉的眼里这才涌出泪水,低低地喊:“幽儿……幽儿……”有人走过来跪在了她的脚边,同样眼中含泪。张嬛玉摸上他的头,低泣。

  ※

  转眼间进入八月,一个月前入府的公子们已经连着侍寝了好几天。南北苑夫人的哭泣已成了过往,有新的公子得宠,也有旧的公子失宠,厉王府依然是厉王府。唯一没有变的恐怕就是月琼的日子了。

  八月的江陵更加炎热,月琼觉得今年比以往都热,就是站在树荫下他身上的汗也是一波波地出,害他恨不得泡在浴桶里不出来。更难过的是严刹每晚都搂着他睡,一个火炉在他身旁他只觉燥热无比。难道他的适应力向后退了?他明明不怎么怕热的。

  泡在浴桶里,月琼盯着自己的腰身。他胖了,他确实胖了,他的腰圆了好多,肚子都凸出来了。脑中马上是自己变成大胖子的模样,月琼打了个激灵。胃部仍是涨涨的,每天早上醒来时他都要吐,徐大夫的医术这回不管用,都两个月了他的脾胃也不见好转。而且他越来越能睡,今天他睡了六个时辰,他正在一步步向大胖子迈进。不行!他不能再吃了!变胖了他怎么跳舞?说到跳舞……月琼站起来靠着浴桶,左手扳住左脚的脚踝,从侧方抬起。完了,他居然抬不到耳边了!

  “你在做什么!”

  一声怒吼在他身后响起,月琼吓了一跳,金鸡独立的他脚下一滑向后栽去。一双大手牢牢地抱住了他,贴着他的身子紧绷。

  完了。

  大布巾兜头罩下,身体被抱出浴桶。被抱走的月琼吓得不敢吭声,虽然他万分胡涂严刹为何生这么大的气。若说他刚刚差点摔了,也是严刹吓了他一跳他才失足了。把人放到床上,严刹扯开布巾,脸色阴霾,看得月琼直咽唾沫。

  严刹扯过被子罩在月琼身上。“来人!”洪喜洪泰立刻出现在屋里。他解开腰带缠在手上照着洪喜洪泰的脸就抽了过去。

  “严刹!”月琼扑到严刹身上死死抱住他的胳膊。洪喜洪泰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月琼什么都没有穿,但他顾不得了。

  “你干嘛打洪喜洪泰!”

  “身为你的侍从,竟然看不好你,该打!你给我躺回去!”

  月琼不听他的,左手使出吃奶的劲抱住他的粗胳膊。

  “不许打洪喜洪泰!”

  “不许?”绿眸幽暗。

  “我在沐浴,他们又不能进来,怎么看我?再说刚刚若不是你突然吼我,我也不会差些摔了。”某位男宠可谓是胆大包天了。

  洪喜洪泰猛然抬头,脸色苍白,公子差些摔了?

  严刹挡住月琼赤裸的身子:“放开!躺好!”

  “不许打洪喜洪泰!”

  “出去!”

  洪喜洪泰担心地看看公子,起身退了出去。两人一走,月琼放开手,扯过被子盖住自己坐回床上。严刹此刻的怒容他说不害怕是假的,但他不能让这人打洪喜洪泰。严刹把腰带甩开,扯掉衣裳,放下床帐上了床。月琼向后退,退到不能再退。

  “你不能打洪喜洪泰。”气弱理不弱。

  严刹跪在床上,低头看着月琼。“徐开远有没有跟你说过你不能跳舞?”

  月琼咽咽唾沫,点点头:“我胖了,都有肚子了,再不跳就真成大胖子了。”

  “轰”地一声,严刹一拳砸在床柱上,床摇晃了摇晃,月琼吓得大气不敢出。严刹的手紧紧握成拳,深吸了几口气,他粗声道:“没有我的准许,今后不得跳舞!否则我就把洪喜洪泰卖了,给你换两个懂事的侍从!”

  “不可以!”洪喜洪泰是他的家人!

  “你还跳不跳了!”

  大眼里涌上伤感,月琼垂下眼:“不跳了。”他可以不跳舞,但不能失去洪喜洪泰。黑影罩下,嘴被含上,月琼没有张口让对方进来。胡子扎了他一会,他听到严刹说:“你的脾胃好了我就让你跳。”

  咦?大眼抬起,满是惊喜。

  “睡觉!”

  月琼撇撇嘴,眼里却是遮不住的喜悦。乖乖躺下闭眼,他以为这人永远不让他跳了,害他差些泪涌。粗糙的手指抚摸他的嘴唇,月琼张开嘴,扎人的胡子落下,舌闯入。这人今晚怎么没有召人侍寝?

  凝视身旁熟睡的人,严刹盘腿坐着,手下是这人已经出现端倪的肚子。四个月了,这人的肚子会越来越明显。

  翌日醒来,严刹不在床上。想到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争执,月琼还有些后怕,若他慢一步,洪喜洪泰就被打了。

  “公子,您没摔着吧。”洪喜洪泰也是后怕。

  “没有。”月琼安抚地对两人笑笑,“他突然在我身后出声,吓了我一跳,我才差些摔了。”

  “公子,您的身子不适就不要跳了,等您的身子好了我和洪喜天天陪你练舞。”洪泰哀求道。

  月琼马上说:“好,好,在我身子好之前,我不跳了好吧。”

  “嗯。”洪喜和洪泰破涕为笑。

  “王爷有令──”院外突然响起严萍的声音。洪喜急忙把公子扶了起来,洪泰出去开门。走到院子里,月琼捂住胸口,他的直觉探到了……

  进来的果然是严萍,月琼对他微微一笑,严萍回以笑容,道:“月琼公子,王爷有令,命您三日后离府。”

  啊?月琼愣了。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他,可以出府了?心“怦怦怦”跳得厉害,月琼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心口在听到这句话后揪紧,当他终于反应过来这道令意味着什么时,他深深一笑:“好,我知道了。严管家,只有我一人出府吗?我能不能带上洪喜洪泰?”

  “可以。”

  “严管家,桦灼可以跟我一道出府吗?”

  严萍道:“桦灼公子还不能出府,王爷命您和东苑的北公子出府。公子您收拾好了就告诉行公公,他会给您安排马车离开。”传完令,严萍走了。

  月琼呆呆地站在那里,桦灼不能跟他一起离开,怎么办?

  “公子……”洪喜洪泰欲言又止地喊道。月琼的大眼里是水雾,他呐呐道:“桦灼和安宝怎么办?”

  “公子,您要不要去找王爷?”

  月琼呆愣了许久,他摇摇头,转身进了屋:“洪喜洪泰,先收拾东西。”
正文 第十一章
  “月琼!”

  正在收拾衣服的月琼马上转身跑了出去,一把抱住进来的人。

  “桦灼……”他舍不得桦灼和安宝,他,不想去求那人。

  黎桦灼见他哭了,赶忙给他擦泪:“月琼,我刚刚去求王爷,求王爷让我跟你一道走。王爷允了。”

  “真的?!”月琼顿时不哭了。

  黎桦灼连连点头:“真的真的。我在府里只会浪费王爷的银子,王爷留我也没用。我刚刚在王爷面前拚命哭,王爷看着烦了就允了我了。月琼,你之前不是让我和安宝收拾行李吗?我早就收拾好了,你说什么时候走咱们就什么时候走。”

  “桦灼……”月琼紧紧抱住对方,“太好了!太好了!”

  黎桦灼眼里也有泪,抱紧对方:“咱们说好了的,要走一起走。”洪喜洪泰在一旁看着掉泪。

  “一起走。”这一刻,月琼感激严刹,很感激。

  月琼的东西不多,一个时辰就收拾好了。既然要走了,多留两天也没有什么意义。他让洪泰去行公公那里要马车,打算吃过中饭后就走。坐在院子里看着洪喜洪泰帮桦灼把东西搬过来,他环视这个他住了六年的院子。这里有他和洪喜洪泰亲手种下的果树、花草;有洪喜洪泰亲手盖的小灶房;有他和桦灼一起挂在树上的平安符;有他深夜舞剑时不小心在石桌上留下的痕迹;有许多许多他们几人共同的回忆,还有他与那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

  黎桦灼走到月琼身后问:“月琼,为何要这么赶?”

  月琼淡淡地笑道:“既然要走,早一天或晚一天又有什么差别。我舍不得的只是我们几个曾在这里生活过的日子。”

  “月琼……你,不跟王爷道别吗?”

  月琼的心口突然揪紧,他舒了口气,道:“桦灼,我……终是要走的。”厉王府的这片天地困不住那人,那人是要飞翔于天,成龙成王的。而他要的是单纯朴实的生活,他与他之间本就不该牵扯在一起。这段日子的生活让他不安,让他犹豫,现在好了,他可以放下包袱轻松地离开了。

  站起来,月琼大大地伸个懒腰,转身朝桦灼安宝、洪喜洪泰深深笑道:“出府的第一件事,我请客,请你们吃汤包。”

  洪喜洪泰安宝笑了,黎桦灼不满道:“小气,我要吃鸡,吃肉。”

  “不行,我没那么多银子。”钱眼子立刻道。突然他“啊”地惨叫一声,吓得洪喜洪泰和黎桦灼以为他怎么了。

  月琼的嘴唇发抖:“严管家没有给我出府的银子!”他好不容易挨到那人主动放他出府的这一天了,可银子呢?那一大笔遣送的银子呢?!

  差点被吓死的黎桦灼大喊:“月琼!你这个钱眼子!”

  抱着自己的宝贝家当,月琼走出了困住他六年的院子。西苑住着的公子们都出来了,楼舞站在人群里神色复杂地看着月琼一脸欣喜地走出西苑,似乎迫不及待地离开这里。是啊,他是王府里最不得宠的公子,出去远比留在府里要舒坦得多。可是这人有人陪着他一道走,轮到自己走时,谁会跑到王爷跟前哭求要陪着他一道走?最不得宠吗?细细想来,这人或许是府里最幸福的人。

  严萍和行公公照例把月琼诸人送出了王府门口,门口有一辆超大的马车停在那里。月琼笑眯眯地和严管家,行公公道别,尤其是行公公。

  “行公公,这几年月琼多得您的照顾,谢谢您。”月琼鞠躬道谢。行公公急忙躲开,脸色诡异:”月琼公子不必多礼,这是咱家该做的。”

  月琼又笑眯眯地看向严萍,严萍急忙摆手:“月琼公子不必多礼。”月琼则笑眯眯地说:“严管家,公子夫人出府的时候王爷不是都会给一大笔银子吗?我的呢?”这笔银子他垂涎了六年多,怎么能不给他?

  严萍的笑很是尴尬,他轻咳两声严肃道:“公子出府的银子是由王爷来给的。王爷只让老奴吩咐月琼公子出府,却没有说给您银子。”

  “啊?”怎么可以这样?

  “月琼公子上车吧。”严萍走到马车边。月琼不满地盯着头顶那张写着“厉王府”三个大字的巨匾。真小气。

  转身在黎桦灼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月琼又回头看了眼厉王府的大门。他,要走了。钻进车内,月琼把他的宝贝钱盒子放好,想到一件事,他又马上出来。

  “严管家。”

  还没有离开的严萍马上探头过来。月琼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交给他:“麻烦严管家把这个交给王爷。”

  严萍眼里闪过惊讶:“好,老奴会交到王爷的手里。”似乎很是高兴。月琼也不知道严管家高兴什么,缩回车内。桦灼、安宝、洪喜都进了车,月琼对明显要赶车的洪泰道:“洪泰,走吧。”

  “好咧,公子。”洪泰对严萍和行公公重重点了下头,扬起马鞭。“驾!”

  马车离开了厉王府向前奔去,严萍和行公公直到看不到马车之后才转身回府,厉王府漆黑的大门缓缓关上。

  “月琼,你让严管家带给王爷的是什么?”马车行了一段,黎桦灼好奇地问。

  月琼微微一笑:“是个小东西,他还是将军时放在我这的,我还给他。”

  “哦。”黎桦灼看了洪喜一眼,一副糟糕的表情。

  “公子,咱们去哪?”赶车的洪泰问。月琼掀开车帘,欣喜地看着车外:“去离海最近的地方。”

  “离海最近的地方?那咱们去合谷吧。”

  “好,去合谷。”

  黎桦灼问:“月琼,你不是怕冷吗?怎么不去北方。”

  月琼的眼神闪烁:“咱们要先去海边,再去北方。不急。”黎桦灼和洪泰面面相觑。

  从严萍手上拿过那个布包后,严刹捏了捏,脸色顿时变了。严萍马上意识到月琼交给王爷的东西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瞅瞅严墨,两人退了出来,关上书房的门。严刹瞪着手心里的那个布包,脸色阴霾。打开之后,里面赫然是一支耳饰,一支他送给月琼的耳饰。

  “砰!”

  听到屋内的巨响,守在外的严萍和严墨不由地颤了下。

  ※

  离开了王府的月琼就像获得了自由的鸟儿,一路上脸上的笑就没有消过,异常兴奋。傍晚,五人找了间客栈,月琼很大方地请大家好好吃了一顿。晚上黎桦灼和安宝一个屋,月琼和洪喜洪泰一间大屋。洪喜洪泰开始说什么也不肯跟公子睡一张床,后来月琼拿出自己的公子威仪命令两人上床,两人才不得不听命。不过两人没有跟公子盖一条被子,这个月琼不勉强,他怎么可能让洪喜洪泰睡地上。

  睁着眼瞪着床顶,月琼睡不着,心里很乱,胃又不舒服。晚上吃多了,他想吐。轻轻侧躺背对着洪喜洪泰,月琼的眉头紧锁。他该怎么办?六年来他几乎都在府里,甚少出门,现在东西南北他都分不清了。他不能让桦灼安宝、洪喜洪泰跟着他涉险,他们比他更需要安定的日子。可是他已经迟了八年,不能再拖下去了。“她”一定担心死了,想到“她”,月琼的眼里涌出泪水,压抑着心里的难受,擦掉眼泪。不能再拖下去了,他要尽快把自己的消息送出去。

  天快亮了,想了一夜的月琼经不住身体的难受这才沉沉睡去。洪喜洪泰睁开眼睛,担忧地看着公子。日上三竿,月琼才醒了过来,床边是一人担心的脸。

  “桦灼?”

  “你昨夜是不是没睡好?你的眼都肿了。”

  黎桦灼拿湿布巾给他擦眼睛。月琼苦笑:“我压根不知道自己会认床。”开口,才发现嗓子哑得厉害。恶心涌上,月琼捂着嘴干呕了几下。洪喜拿来热水,月琼喝了两口就喝不下去了,没有味道,他更恶心。

  “月琼,咱们在这里休息两天吧,等你身子好些了再走。”

  月琼坐了起来:“还是赶路吧。早点找到住处咱们也能早点安顿下来。我这个脾胃难受了两个多月了,等它好了还不知要多久。走吧,我没事。”说完,他又干呕了几口。

  黎桦灼擦擦他的嘴:“闭上眼睛,给你看一样东西。你保准喜欢。”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月琼闭上眼睛。

  黎桦灼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从里面拿出两个金灿灿的东西:“睁开吧。”

  月琼睁开了。“哇!桦灼!”钱眼子双眸金光闪闪,金子!是两个金元宝!

  “呐,给你。”黎桦灼把两个沉甸甸的金元宝塞到月琼的手里,“就知道你会高兴。”

  “桦灼,你哪里来的!”月琼高兴啊,是金子呢。

  黎桦灼道:“我把我这几年攒的银子,还有屋里能卖的都卖了,刚好够一锭金子。公主刁难咱们那次我被公主打了,王爷赏了我一锭金子。”

  “啊?他怎么没给我?”他都被吓晕了呢。

  黎桦灼笑了:“那回被公主打的人都得了一锭金子,严管家得了两锭呢。我怕你伤心就没告诉你。呐,这是我的全部家当,都交给你了。”

  “桦灼……”月琼又感动又气愤,凭啥不给他啊。

  黎桦灼抱住月琼,幽幽道:“月琼,咱俩是兄弟,为了我这个没什么能耐的弟弟,你一定不能有事。”

  月琼的鼻子发酸,左手抱住桦灼:“说什么傻话。你才是,我这个没什么能耐的兄长总是让你受委屈,连银子都要花你的。”

  “要不是有你,这几年我都不知如何熬过来。月琼,你说过,你、我、安宝、洪喜洪泰咱们是一家人。咱们永远不分开。”

  洪喜洪泰在一旁捂着嘴掉眼泪。月琼的眼角滑下泪水:“傻桦灼,咱们当然不会分开。”他们是他的家人,亲人。

  ※

  马车朝合谷驶去,一路上走得并不急。车里铺着厚厚的褥子,洪泰驾车极为稳当,月琼也不觉得难过,就是脾胃折腾得他总是吐。走了三天,他们终于抵达了合谷。天已经黑了,五人先找了客栈住下,月琼让洪喜洪泰去找合适的房子,他们要先在这里安家。

  深夜,月琼悄悄从床上下来。洪喜洪泰睡了,他披了件衣裳轻轻拉开卧房的门,再小声地关上。来到外间的窗边,月琼推开窗坐下。再过两日就是八月十五了,天上的月亮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变圆变亮。八月十五……每逢佳节倍思亲,月琼的眼角滑下泪水,一滴滴一滴滴,越来越多。若当初他没有遇到严刹,他现在会怎样?

  有多久没有痛痛快快哭过了?就是右臂被砸坏了,他也没有掉过一滴泪。唇角带着笑,月琼对着月亮不停地掉泪。太多太多压在心底的沉重在他出府后全部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他不能让洪喜洪泰、桦灼安宝为他担心,他这一生已经让很多人为他所累,甚至为他送命。

  眼泪停不下来,月琼索性不勉强了,一次哭个够今后他就不哭了。他还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去做,以后可能没有机会哭了。不知哭了多久,月琼的泪终于停了。擦干脸,他对自己笑笑。哭一哭,心里头痛快好多。把右手放到桌上,月琼借着月光看那个银镯子。本想取下来连同耳饰一道还给严刹,可他用了各种法子都取不下来,要不就只能把手砍了。他只剩一只手了,想想还是算了,留着吧。

  严刹……这个与他纠缠了近九年的男人,他看不懂,也看不透。他承认是自己从未去“懂”过严刹。可懂了又能如何?他已经浪费了九年的光阴,他已经……陪了他这么久。唉,怎么又想起他了?把右手放下,月琼重新看月亮。

  若他出海的话,洪喜洪泰、桦灼安宝一定会跟着,但他不能带着他们;可若不出海的话,徐叔叔的人是否能发现他?那个东西他不能让洪喜洪泰、桦灼安宝看到,若非必要他甚至不能拿出来,否则很可能引来无法估量的麻烦。

  那人也太小气了,为何扣了该给他的银子?若有了那笔银子,再加上那两锭金子,洪喜洪泰、桦灼安宝的后半生也就无忧了,他也能放心地走。不管是出海还是去找人,他都必须独自去。可去哪弄银子呢?身上值钱的东西早已被偷光,若那时他懂得那些东西能典当成银子,他现在也不至于这么穷,若是那样的话他也不会遇到严刹了吧。

  揉揉难受的胃,月琼起身在屋里轻声地走来走去。他的身子何时能好?现在是八月,九月出海的话不知海上好不好走。为了保险起见,他最好直接去找徐叔叔。以前听人说过这个时候海上的风浪大,最是危险的时候,难道要等到入冬?可是入冬之后天又太冷,船好不好找?他身上的银子不多,扣掉留给他们四人的他剩不下多少,不知雇一条船要多少银子。去哪里弄银子呢?要不等他身子好了,他看看有没有哪里能让他跳舞卖艺的。不过绝对不能让桦灼他们知道。唉,要瞒着他们也很难,真是头疼啊。都怪那人,扣了他的银子。

  走了一会,月琼越走心里越乱,出了府他的烦心事也随之而来,他又开始睡不着了。天渐渐亮了,月琼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洪喜洪泰仍在睡,不想两人担心,他索性穿了衣裳留了张条子拿了披风悄悄出了门。

  清晨的合谷有些凉,一夜没睡他的脸色一定不好。月琼裹上披风,拉上兜帽出了客栈。沿着青石路,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顺便看看沿路有些什么铺子,看有没有能让他赚钱的地方。一大早的,街上零零星星的有几个人。空中飘散着淡淡的泥土香,月琼闻着想吐。他的脾胃连泥土的味道都开始排斥了。

  走着走着,月琼来到一座桥上。穿城而过的溪水清澈见底,有人在溪边淘米准备早饭,有人打着哈欠在溪边洗衣裳,月琼笑了。他记得自己第一回洗衣裳就把他和严刹的衣裳洗破了。后来他学会了洗衣裳,学会了生火,学会了煮饭。不过在严刹碰了他之后,就没有再让他做了。说起来汗颜,其实他做得一点都不好,煮出的饭难以下咽。那时候的他就是个累赘,什么都不会,还常常要严刹反过来伺候他。他这个公子会不得宠也是合情合理。

  松开披风,月琼坐在桥栏上,风吹动他披在身前的长发,吹开他裹在身上的披风,吹着他变胖的肚子。

  “闺女,桥上凉,你别坐在这。”

  一位大婶走到月琼身边说。月琼开始没反应过来,毕竟人家叫的是闺女。结果那位大婶推了推他。月琼转过头,兜帽下的大眼狐疑,是在跟他说话?刚想说自己不是闺女,就听对方一脸关心地说:“闺女,这一大早的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啊?瞧你这身打扮是溜出来玩的吧。闺女,不是大婶说你,都要当娘的人了,可不能再胡闹了。这桥上凉,会阴了孩子,快下来。”说着,她就把月琼拉了下来。

  “大婶?”什么孩子、闺女,大婶在说什么?月琼发懵。

  月琼的声音低低柔柔的,又戴着帽子,大婶听出了“她”的疑惑,却当成了别的意思。左右看看没有别人,她小心翼翼地问:“闺女,成亲了没?”

  摇头。月琼还在想大婶怎么叫他闺女。低头瞧瞧,他穿的是男装啊。

  大婶一听,先是一愣,接着叹道:“我说闺女啊,你怎么这么胡涂?来来,别站在这,一会这里人多了。”大婶把篮子往左臂一挎,右手拉着月琼走到了桥边的一颗大樟树下,把自己的头巾解下来铺在青石凳上,又不放心地把盖着篮子的布巾也铺上,这才拉着月琼坐下。

  坐到月琼的身边,大婶小声说:“闺女,大婶跟你说啊,你别怕,也别觉得有什么丢人的,唉,这世上坏男人太多了,大婶知道你一定是给男人骗了。”

  啊?

  “闺女啊。”大婶拉过月琼冰凉的右手,“你知不知道,你有身孕了。”

  “啊!”要不是右手动不了,月琼绝对会抽出手跳起来。

  见状,大婶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按按月琼的肩,她更小声地说:“闺女,大婶生了四个小子,一看你的肚子就知道你是怀上娃了。有四个月了吧,已经出怀了。”

  他听到了什么?!他听到了什么?!月琼左手微颤颤地摸上自己胖了的肚子,他有孕了?不可能!

  大婶看看天色,拉着月琼站了起来:“走,大婶带你看大夫去。别怕,你肚子还没有完全大起来,还来得及。”说着,热心的大婶不由分说地拉着彻底傻掉的月琼去找大夫了。

  月琼茫茫然然地被大婶拽着来到医馆。医馆的门还没有开,他就听大婶喊:“冯大夫,您起来了吗?我给您送鸡蛋来了。”

  “来了来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传出,月琼茫茫然地听到大婶说:“闺女,冯大夫是咱城里最好的大夫,让他给你瞧瞧。”

  门开了,一位有着白胡子白头发的老者把大婶迎了进来:“桂婶子,每次都得您照应,真是谢谢您了。”

  “冯大夫怎么还这么见外?要不是您,我早就见阎王去了,不过是几个鸡蛋,都是家里的母鸡下的。您老一个人住在这,街坊邻居的大家互相照应本就是应该。”

  大婶把月琼拉了进来,让他坐下。她把鸡蛋拿给冯大夫,小声说:“冯大夫,我在路上捡着一闺女,她好像有身孕了,您给瞧瞧。”

  冯大夫一听,惊了一下,他马上放下鸡蛋,把门关上。不管在哪,一个未出阁的大闺女有了身孕都是件不光彩的事。定睛一看,对方穿着男子的衣服,冯大夫先是有点胡涂,结果他一看到月琼的肚子,他马上在月琼旁边坐下,说:“闺女,我给你号号脉。”

  月琼还在茫然。

  大婶以为“她”吓坏了,拉起“她”的左手放到桌上。冯大夫按上月琼的手腕,冰冰凉的指尖很舒服,月琼的意识回来了一点点。他咽咽唾沫,直觉探到了危险。

  过了一会,就见冯大夫一脸疑惑。大婶赶忙问:“冯大夫,怎么了?这闺女没事吧。”

  冯大夫摇摇头:“这闺女的脉象有点奇怪。”

  月琼的身子抖抖,他本来就不是闺女。

  “怎么了?”大婶反倒比“闺女”还急

  “这闺女的脉象似阴似阳,我还从未见过这种脉象呢。”

  “啊?那这闺女有喜了吗?”

  冯大夫点点头:“虽然脉象奇特,不过确实是有喜了,四个多月了。”

  “不可能!”月琼下意识地抽回手,他是男子!月琼的声音虽然不像女子那样尖细,不过柔柔的,很好听,冯大夫也没有起疑,而是道:“老夫做大夫有四十多年了,不会看错。闺女,你这脉象是真的有喜了。”

  大婶叹道:“我就说嘛。这肚子都出怀了,一看就知道起码有四个月。闺女,你家是哪的?”

  月琼傻了,愣了,脑袋空了,他,有孕了?见他不说话,冯大夫和大婶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闺女,你是不是给人骗了?”

  摇头。没有。他怎么会有喜?

  “闺女,既然你不是给人骗了,那你就是偷偷溜出来的吧。你瞧瞧你,都不知道自己要当娘了,还男扮女装出来玩。闺女,你是哪家的,我送你回去。”

  “我……”一开口,月琼马上闭了嘴。让人听出他是男子,他会被当成妖怪抓起来!咽咽唾沫,月琼拉上披风站了起来。对大婶和冯大夫鞠躬道谢,他转身就走。

  “闺女!”

  大婶要去拉他,被冯大夫抓住了。瞧这样子,这闺女不仅不高兴还惊慌失措的,就算不是被人骗了,也好不到哪去吧。在“闺女”单手拉开门时,冯大夫好心地说:“闺女,若这孩子你不能要,你就来找我。”

  快步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月琼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该回去睡觉了。

  ※

  月琼很佩服自己的记忆力,他竟然准确无误地回到了客栈。一进屋,他就被洪喜洪泰、桦灼安宝包围了。

  “公子(月琼),你去哪了?!”

  月琼手脚发软、口干舌燥、浑身无力,他推开洪喜和桦灼,气弱地说:“让我睡一会,睡起来再说。”快步走进卧房,月琼手发抖地解开披风。露出的脸惨白,四人吓坏了。

  “月琼,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桦灼吓得脸也白了。月琼上床脱鞋,洪喜立刻跪下给他脱了鞋。

  上了床,月琼哆哆嗦嗦地说:“洪泰,你给我找一身女装。我睡起来要穿。”

  “公子……”洪喜洪泰被公子的模样吓哭了。

  月琼闭上眼睛:“可能出大事了,等我睡起来再说。你们等着我。”把被子拉过头顶,先睡觉。也许睡起来他会发现这是一场噩梦。洪喜和黎桦灼守在床边,洪泰和安宝去买女装。

  这一觉,月琼睡得很不踏实,一直在做恶梦。梦里他变成了女子,肚子好大好大,有孩子在他肚子里喊他娘。有人在他耳边叫他,给他擦汗,月琼被吓醒了。

  “月琼,你怎么了?你别吓我。”黎桦灼的眼圈红红的,眼里还有泪。

  月琼看了他一会,意识慢慢回笼,那不是噩梦。“女装买回来没有?”嗓子好哑。

  “公子,买回来了。”洪泰把衣裳拿了过来,他和洪喜同样眼睛红肿,哭过了。

  月琼想起来,却发现自己没力气。“桦灼,扶我起来。”黎桦灼赶紧扶起他,眼泪哗哗地掉。

  “桦灼,别哭,帮我换上女装。待会你和洪喜陪我去个地方。洪泰和安宝去找住处。”四人点头。在黎桦灼和洪喜的帮助下,月琼换上了女装,肚子更加明显。

  “披风。”

  洪泰拿过披风给公子套上,月琼戴上帽子。

  “桦灼,出了客栈,你就叫我姐姐。洪喜,你叫我小姐。”

  两人点头。

  “洪泰,找一个隐蔽点的住处,越安静人越少越好。”

  洪泰点头。

  交代完了,月琼摸上肚子咬咬牙:“走!”

  由洪喜桦灼搀扶着,月琼来到客栈一楼,找到客栈的老板。按照公子的吩咐,洪喜问:“老板,请问这里最好的大夫在哪?”

  “最好的大夫啊,”老板想了想,说,“‘黑牛巷’的冯大夫、‘绿园街’的王大夫是城里最好的大夫。不过咱们都爱找冯大夫,他人好,常常不收穷百姓的钱。王大夫就没他那么心善了。”

  客栈老板不知他这句话让月琼的心跌倒了谷底。冯大夫是最好的大夫,难道说,他真的有喜了?不可能!他是男子!

  “小姐,咱们找哪个大夫?”

  咬牙,“王大夫。”

  问清了王大夫在哪里,洪喜雇了顶轿子,抬着走不了路的“小姐”去找王大夫。坐在轿子里,月琼捂着嘴压下一波波的恶心。谁来告诉他,他这是怎么了?徐大夫是个庸医!

  找到了王大夫的医馆,黎桦灼进去找大夫,洪喜扶着“小姐”下了轿。不一会,黎桦灼出来了:“姐姐,王大夫在里面呢。”

  月琼脚软地点点头。

  进了医馆,月琼被搀扶到了后院,王大夫坐在石桌旁。黎桦灼扶着月琼坐下,道:“王大夫,我家姐姐身子不适,您看是怎么回事。”说完,他把月琼的左手拉起放到桌上。葱玉的手指,修长秀美。

  王大夫四十开外,他探上月琼的手腕,不一会,他笑道:“你家姐姐没什么大碍,只是有喜了。”

  “啊!”

  月琼把惊呼咽下。洪喜桦灼显得镇定许多,黎桦灼问:“大夫,您确定吗?我们初来乍到,我家姐夫又不在这里,若是我姐姐真的有孕了,我要赶紧给姐夫去信。”

  被人怀疑自己的医术,王大夫不高兴了,说:“你家姐姐的脉象虽然怪了些,阴阳若隐,可我绝对不会诊错。而且看她的肚子已经大了,从脉象上看也有四个多月。你的葵水应该有几个月没来了吧。”

  月琼发懵、发晕、头皮发麻。葵水是什么东西。

  黎桦灼的脸变了变,道:“好像是许久没来了。”

  “这就是了。”王大夫让小童拿来纸笔,“你家姐最近心神不宁,休息不好,有些气弱,我给她开些养神养气的安胎药。三碗水煎成一碗,一副药煎两回,一日喝两次。吃了饭半个时辰后喝。”把方子写好,王大夫交给黎桦灼。他一看,有人参、鹿茸等许多名贵的药材。这普通人哪里吃得起。

  “霍”地一声,月琼突然站了起来,转身朝外走。虎虎生风的步子看起来不像是一般的女子。

  “姐姐(小姐)!”黎桦灼和洪泰急忙追了出去。见他们不抓药就走了,王大夫的脸色很难看。

  上了轿子,月琼下令:“回去。”洪泰和桦灼不敢有误,急忙让轿夫起轿。坐在轿子里,月琼的脸色很严肃很严肃,左手在鼓起的肚子上摸来摸去,他的头不晕了,眼不花了,头皮不麻了。回到客栈,月琼虎虎生风地上楼进屋,让洪喜把门锁起来。

  坐在床上,脱了披风但仍穿着女装的月琼很严肃地看着坐在他面前的四个人。四人的脸上是担心,是紧张。

  “洪泰,房子找到了吗?”

  “公子,找到了。正巧有一户人家要去外地找儿子,就把房子便宜卖给咱们了。那院子挺大的,我和安宝瞧过了,他们只要了我们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月琼的肉疼。不过他现在不在乎了。

  摸上自己的肚子,月琼严肃地说:“洪喜和桦灼都知道了。不过这件事我还是要正式地和你们说一声。”

  “月琼(公子)。”

  “你们都该清楚,我是男子,不折不扣的男子。”

  四人点头。

  “男子会有孕吗?”

  四人摇头。

  月琼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有喜了,大夫说有四个多月。”

  四人不吭声。

  月琼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是男子,不可能有孕。可现在,我是确确实实地有孕了。若我是个怪胎,那这么多年我早就该有孕,不会拖到现在。”

  “月琼……你打算,怎么办?”黎桦灼的神色复杂。

  月琼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他怎么办?唉……“你这个小妖怪怎么这么迷糊?跑哪里不好,偏偏跑到我的肚子里。”

  咦?

  月琼抬起头,脸上居然挂着笑。他摸着肚子说:“我不可能有孕的,可偏偏有了。我从未听说过哪个男子能生孩子,可现在竟让我遇到了。你们说这是怎么回事?”

  摇头。

  月琼温柔地笑道:“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肚子里这个是只迷糊的小妖怪。他要转生成人,结果一迷糊钻到了我的肚子里,等他发现也已经晚了。”

  “小时候我娘常带我去看戏,戏里就是这么演的。那些善良的妖怪死后上天可怜他们,就允他们转生成人。我肚子里的这个一定是只小妖怪。不过他是只迷糊的小妖怪,没有看清我是男是女,就钻到我肚子里了。”

  说到这里,月琼低笑:“这只小妖怪迷糊是迷糊了点,不过还懂得自保。万一在府里我被诊出有孕,这只小妖怪绝对保不住。难怪徐大夫没有诊出来,显然是这只小妖怪施了法术。现在我们出来了,他的妖力该是挺不住了,所以我才会被诊出来。”

  洪喜洪泰、桦灼安宝的嘴张得大大的。

  以为他们被吓到了,月琼安抚道:“不要怕,虽然是只小妖怪,不过那是他的前世,今生他会变成人。”

  “月琼……”黎桦灼呐呐地喊道。

  月琼叹了口气,接着给自己打气:“既然他钻到我肚子里了,我就得把他生下来,小妖怪只有一次转生的机会,不把他生出来他太可怜了。可是……”月琼一脸为难,“我怎么把他生出来呢?我也不知道女子如何生孩子。我娘说我是从她的肚脐里生出来的,难不成小妖也是从我的肚脐里生出来?”

  “月琼!”

  月琼抬头,见四人都很激动,他胡涂。

  “你真的打算,把孩子,生下来?”

  月琼笑了:“是啊,他都已经四个月大了,他想活下来,他想变成人。”

  “月琼!”黎桦灼突然扑上来抱住他,声音哽噎,“我以为,你不会,要这个孩子。”

  “公子……”洪喜洪泰激动地快哭了。

  月琼左手拍拍桦灼:“我怎么会不要他?我平时连只蚯蚓都不敢杀,哪里还敢杀一个孩子,还是在我肚子里的孩子。我会把他生下来,会把他养大。你、洪喜洪泰和安宝会帮我把他养大对不?”

  “嗯!嗯!”黎桦灼用力点头。

  洪喜洪泰上来抱住公子,热泪盈眶。“公子,这是您的孩子,是我们的小公子。”

  月琼笑出声:“他不是小公子,他是小妖怪。”

  “公子(月琼)……”

  四人破涕为笑,一颗大石,总算放下了。

  月琼单手抱着三人,笑着叹息,他的计划又要推迟了。难道是天意?
正文 第十二章
  肚子里有了小妖怪,月琼可不敢再拿自己的身子闹着玩了。就算想吐,他也要拚命吃。买下的院子要重新打理,月琼还要暂时在客栈住几天。他是孕夫,不能劳累,也帮不到什么忙,索性在客栈里好吃好睡,努力把自己养成大胖子。什么跳舞啊,练剑啊,也统统被他甩到一边,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自己养成大胖子,把小妖怪生出来。

  心里有了牵挂,月琼不再睡不着。眼睛一犯困,他只要往床上一躺,马上呼呼入睡。才三天的功夫他的脸色又变得红润,虽然依旧会吐,可胃口明显大好。看得洪喜洪泰、桦灼安宝没少激动。八月十五那一天,五个人在客栈过了中秋,月琼大方地花银子买了一桌的好菜,他现在是一人吃两人补,他不再心疼银子。大不了孩子出世后,他去妓坊给人跳舞去。

  到了第四天,房子收拾好了。月琼开开心心地捧着自己的肚子搬入新家。家,在这一刻变得如此清晰,这里是他的家,不再是那个困住他的小院子。这里有他的家人,也即将有他的小妖怪。月琼被当成菩萨供着,坐在椅子上看着洪喜洪泰、桦灼安宝忙进忙出,他一脸满足。眼前浮现出一双绿色的眼睛,那人已经走出了他的生活,也许几年或十几年之后,他会彻底忘了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人。

  暂时忙活完的洪喜问:“公子,您想吃点什么,我给您做。”

  月琼笑眯眯地说:“给我煮碗面条,放几个肉丸子,醋多点。”

  “好咧。”

  爱不释手地摸着他的胖肚子,月琼对肚子里的小妖怪说:“你可不能挑食,要全部吃下去,长得壮壮的。”

  黎桦灼站在屋里门口眼里含泪地看着一脸温柔的月琼,此刻的月琼,好美好美。

  ※

  厉王府朝阳斋内,严刹看着严墨刚刚呈上的信,眉头拧成了“川”字。信有十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看着看着,严刹眉头的“川”字不见了,看完最后一页,绿眸幽暗。把信烧掉,他站了起来。

  “去‘秋苑’。”

  严墨打开了书房的门,严刹背着手走了出去。

  太阳刚刚落山,八月末的江陵秋老虎肆虐,屋外仍有几分暑气。与公主大婚后,这是严刹第二次踏入秋苑。但与第一次不同,秋苑的内外不再是公主的亲随。踏入秋苑公主的寝房,严刹就听到了女人的尖叫。守在屋外的侍卫对他行礼,严刹踏入屋子。

  “本宫是公主!放本宫出去!严刹!你这个杂种!”

  “府规第三十条:未经允许,不得擅自出府;府规第三十一条:不得在府内大声喧闹,不得挑拨事端……”

  “啊!!!出去!出去!本宫不听!本宫不听!”

  “府规第三十四条:不得作出有辱王爷之事;府规第三十五条……”

  “滚!滚出去!”

  伴随着歇斯底里的尖叫,是杯碗砸在地上的碎裂声。

  严墨推开内寝的门,严刹走了进去。见王爷进来,严萍收起厚厚的一本王府家规。刚刚还在大骂的古飞燕则吓得大气不敢出,退到床上缩到了床角。凌乱的华服遮不住她六个月的肚子,披头散发、脸色惨白的模样哪里还有一点公主的威仪。

  严墨把椅子搬来,严刹坐下。严萍行礼道:“王爷,公主至今未能背下一条府规,老奴有负王爷重托。”古飞燕惊恐地透过散落的头发看着严刹,身子发抖。严刹扫了一眼屋内,满屋的狼藉,能摔的都让古飞燕摔了,而她刚刚摔的,是早上严萍派人送来的早饭,她几乎没动。

  严刹瞟了眼古飞燕的肚子,古飞燕吓得用袖子挡住,严萍这时候出声:“徐大夫来瞧过了,公主肚子里的是个男婴。”

  “不!不要!不要抢走我的孩子!”古飞燕双手捂住自己的肚子,没有了一点公主的跋扈。

  绿眸阴沉,严刹开口:“本王已写信将此事告之皇上。”

  古飞燕的脸上浮现惊恐,身子抖得不成样子。“父,父皇……”她侧过脸,避开严刹的眼神。

  “你与人私通,怀了孩子,给本王蒙羞。若你不是公主,本王会将你连同你肚子里的孽种一起浸猪笼。”

  古飞燕吓得缩成一团,嘴里喃喃道:“不是孽种,他不是孽种……他不是孽种……”

  “严萍。”

  “老奴在。”

  “让开远准备堕胎的汤药。”

  “是。”

  “不!不能堕!不能堕!他不是孽种,不是孽种!我要见父皇!让我见父皇!”

  严刹无情地说:“皇上让本王自行处置。”

  古飞燕惊愕,她呆呆地看着严刹,连连摇头,无法相信。

  “严萍。”

  “是。”

  严萍作势出去。

  “不!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父皇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古飞燕连连摇头,她冲下床拿起枕头砸向严刹,被严墨挡了下来。“他不是孽种!不是孽种!他是龙子!是太子!他不是孽种!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喝!”就是严墨听到这话都吓了一跳。他两手抓住公主,扭头去看王爷,他是真的被吓到了。

  绿眸瞬间暗沉,崩溃的古飞燕压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惊天秘密,她只知道那个男人要杀掉她与他的孩子。

  “他是太子!他是太子!”

  “堵了她的嘴。”

  严墨把公主拽到床上,拿过布巾堵住她的嘴。古飞燕拚死挣扎,严墨看了眼王爷,然后一掌打晕了她。

  “王爷。”严墨气喘吁吁,公主怀了皇上的孩子?经历无数血腥的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太恶心了。

  “把李休、公昇叫来。”

  “是。”

  严墨快速跑了出去,好似背后有鬼。

  绿眸盯着古飞燕的肚子,六个月大的肚子,会有这么大?

  很快,李休和周公昇到了,和他们一起到的还有严萍和徐开远。严墨没有跟他们说出了什么事,在他们进屋后,严墨让侍卫退开,关上门。

  “王爷?”李休出声。

  盯着古飞燕的肚子不知在想什么的严刹抬眼:“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古年的。”

  “喝!”全部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严刹站了起来,很镇定。“世子出世前,除非天塌了不然不许烦我,有什么事你们自己拿主意。”然后,他指指古飞燕,“让她生下孩子。”

  “啊。”饶是奸人李休,都有点发懵。

  “严萍。”

  “老,老奴在。”

  “东西苑的人全部赶出府。任何人不得在江陵停留。在我从合谷回来前,把‘后府’收拾出来”

  “是。”

  交代完,严刹大步走了,心情似乎不错,严墨赶紧跟上。

  目送王爷离开,李休自问:“王爷这是得了什么喜讯?”

  其他三人摇摇头,严萍道:“肯定和他有关。一个月没见,王爷能忍到现在已属不易。”

  徐开远摸摸胡子:“王爷为何让公主生下来?这孩子多半得是个怪物。”

  没人回答他。

  ※

  东西苑,被告之三日内离府的公子们有人欢喜有人悲。木然地站在院子里,楼舞不相信他听到的。“严管家……王爷……当真要,送我,出府?”

  “王爷命东西苑的所有公子在三日内出府。”严萍神色不变地把王爷的旨意再次说了一遍。楼舞身子一软,坐在了地上。果真,对那人来说没有人是得宠的。

  三日后,东西苑的公子不管愿意的还是不愿意的,全部被遣出了王府。严刹给了他们每人一笔丰厚的银子,但从今往后,他们不得出现在江陵府内,否则按罪论处。

  ※

  躺在自己的大床上,月琼兴奋地翻来翻去。被太阳晒得软乎乎的被褥干干爽爽,躺着好舒服。桦灼给他订了张新床,能躺三个他。桦灼说了,等孩子出世后,要跟他睡在一起,床大一点好,这样孩子会爬之后就不会摔下床了。

  摸摸已经五个月的肚子,月琼笑得合不拢嘴,不知道小妖怪长得是什么模样,若能是个小闺女就好了,他要教她跳舞,给她扎两个好看的鬏鬏。哎呀,他是不是得跟人学学女红了,给孩子穿上自己缝制的衣裳多么幸福啊。

  不知娘当初怀他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既期待,又害怕,害怕孩子长得不结实,害怕孩子出世时的疼痛。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当娘的一天,这只小妖怪真是太迷糊了。

  抱着软软的被子,月琼打了两个哈欠。他该睡了,轻轻拍拍肚子:“小妖,你也该睡了,不要在爹的肚子里练拳脚。”摸了一会,肚子里的小妖怪老实了。月琼满足地又打一个哈欠,睡觉。

  睡啊睡啊,月琼梦到他怀里抱着一只长着老虎尾巴的小妖怪。定睛一看,可把他吓了一跳,小妖怪长着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小小的脸上竟然有落腮胡!小妖怪抱着他不停拿胡子扎他,扎得他脸都疼了。

  “喝!”

  月琼被梦吓醒,出了一身汗。啊!怎么有人在扎他的脸!嘴被严严实实地堵着,衣服不知何时被脱掉了,他没穿裤子!见对方一副“强暴”他的架势,月琼左手拚命推拒,大胆得连脚都用上了。推,推不开;踹,踹不动;他咬。

  终于获得自由,被拒绝的人显然很生气。月琼急忙从他身下钻出来,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赤裸的身体,气喘吁吁。

  “你不能碰我!”

  “我不能?”

  和他一样赤裸的人逼近。

  “洪喜洪泰!”

  “他们被迷晕了。”

  “桦灼安宝!”

  “他们也被迷晕了。”

  糟糕。

  四处瞅瞅,床边被这人巨大的身子堵住了,凭他现在的身手很难逃出去。大掌一伸,把他扯了过去,扎人的胡须落下。

  “唔唔唔……”我已经不是你的公子了!

  扎人的胡子落到他的脖子上,月琼急忙说:“我不是你的公子了!你,唔!啊哈……你不能,碰我……”

  “我不能?”

  小山一样壮的人把他压在身下,分开他的双腿,准备提枪上马。

  “等等!”月琼按住对方的手,“严刹,我有事,跟你说,很重要,你等等。”严刹看了他一会,收枪退开。月琼赶紧把腿缩回来,拿被子盖住自己的肚子。

  “什么事。”

  月琼咽咽唾沫:“嗯,你,怎么来了。”他和他不是不会再见了吗?黑暗让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对方下床点起烛火。山一样壮的熟悉身影清楚地映入眼帘,月琼的头发晕,他的直觉探到了危险。身体赤裸的人点上烛火后大大方方地回到床上,胯间的利器仍在勃发,看得月琼头皮发麻。这玩意要是闯进来,他的小妖会没命的。

  不敢再看,月琼又问:“你,唔,怎么来了?”

  “顺路。”

  啊?怎么正好顺到他这里来了?

  月琼捂紧肚子:“我已经不是……”

  “我要不要你和你是不是我的男宠无关。”一句话堵死了月琼。

  月琼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见对方又逼近了,他赶紧伸出左手推住。“严,严刹,那个,我,有件事,这个,你现在,不能要我。”

  “理由。”

  月琼咽咽唾沫,在对方的绿眼瞪视下,他咬咬牙。掀开被子,露出自己圆鼓鼓的胖肚子。这就是理由。

  “就因为你胖了?”严刹作势压倒。

  “不是!”月琼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这人会不会信?

  “我,我不是胖了……”月琼单手护住自己的肚子,“我,肚子里……有只,有只……小妖怪,所以你不能要我。”

  绿眸瞬间幽深。月琼向后退,没忘了这人不允许任何人生下他的孩子,可问题是……“这不是你的孩子。我不可能有孕。会这样是因为这是只迷糊的小妖怪,他没看清我是男子就跑到我肚子里来投胎。他不是你的孩子,你不许伤他。”

  “不许?”

  小山逼近,月琼吓得惊叫:“杀了我我也不喝堕胎药,你不许伤他,他是我的孩子!”大掌一伸,扎人的胡子贴上,月琼“唔唔唔”地直叫:不许伤我的小妖怪。

  把月琼的脸扎了一遍,严刹继续扎他的脖子,扎他的胸口,月琼快吓死了:“严刹,不要伤害小妖怪,我是男子不可能有孕,他确实是只跑错了地方的小妖怪。”

  扎人的胡子停下,月琼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磨人的大掌在他的肚子上流连,月琼吓得不敢吭声,在心里祈求这人放过他的小妖怪。

  “几个月了?”

  “五个月。”

  这人会留下他的小妖怪吧,会吧。

  “五个月……那就是说在府里你就有了,那为何开远没有查出来?”

  我怎么知道。“应该是,是小妖怪,施了法术。”

  “是男是女?”

  “我不让大夫说,等生的时候才会有惊喜。”月琼按住严刹不停摸他肚子的手,他皮疼。“严刹,留下这只小妖怪。”

  “你拿什么来换他?”盯着肚子的绿眸闪烁。

  “换?”拿什么换,他没有银子,“洪泰那,好像,还有一锭金元宝。”

  “我缺银子?”

  不缺,那你为何克扣我的银子?“那,你说。”

  严刹直起身子:“离你生下这只妖怪至少还有四个月,我想想。”

  想什么要想这么久?月琼的直觉探到了危险。就见严刹再次压下身子,他惊呼,这人竟然会亲他的肚子,他不怕这只小妖怪?

  “唔……”月琼踢踢腿,“你不能要我。”

  “我伤不了他。”舔着月琼的肚子,严刹分开他的腿。

  “不行,你会伤了他。”

  “他是妖怪,哪能这么容易就被伤到。”直接堵了月琼的嘴,严刹的手指在润滑的洞口徘徊。里面已经没有羊肠了,不过多年来被羊肠滋润的地方即使没有羊肠,也依然软滑。

  “唔!”被挑起情欲的月琼很害怕,害怕严刹伤了他的小妖怪。粗糙的指头在他的体内缓慢进出,极慢极慢,月琼非但没有放心,反而更紧张,就怕严刹伤了他的小妖怪。抽出湿漉漉的指头,严刹提枪上马。在那根可怕的东西进来时,月琼拚命喘息让自己放松,左手不停地摸肚子,让里面的小妖怪不要怕。

  这场欢爱的过程极其缓慢,月琼渐渐来了感觉。见严刹似乎真的不会伤他的小妖怪,他这才放下心来。严刹一直盯着他,盯得他心悸。粗糙的大手一只握着他的右手,一只摸着他的肚子。与之前的那场缓慢的欢爱有点不同,这一次的严刹一直一直都在看着他。

  “啊!”

  脑中有瞬间的空白,可怕的东西迅速抽了出去,严刹泄在了他的肚子上。月琼无暇去想他为何要这么做,而是呻吟一声捂住脸。

  倾泻完的人拉开他的手:“现在害臊迟了。”

  月琼抽出手,继续捂住脸:“小妖一定看到了。”

  “他能看到个屁。”严刹下了床。

  月琼放开手,怎么能当着小妖的面说粗言。粗鄙的厉王随意套上外衫:“躺着。”然后他出了卧房。月琼乖乖躺着,还在羞赧,小妖不会看到吧。

  不一会,严刹回来了,端了一盆热水还拿了布巾。给两人擦拭干净,他吹了烛火上床。月琼拿过枕头躺到床里,好心地提醒:“只有一个枕头。”接着,他不可思议地瞪着严刹。严刹抢走了他的枕头!

  躺好,严刹把月琼揽到怀里,让他枕在自己的肩上:“睡觉。”胖胖的肚子顶着他,严刹揽着月琼的手在那里轻摸。

  闭着眼睛月琼却睡不着。他怎么会顺到这里?他明天会走吗?他为何还要碰他?他不是放他出府了吗?他会不会又把他抓回去?万一又被抓回去,他的“大事”怎么办?烦啊,烦啊。

  “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皇上的。”

  满脑子烦的月琼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他猛地起身,瞪着严刹,这人说什么?!严刹盯着他,过了会,他摸上月琼的眼睛:“你对那个女人似乎太介意了。”

  喝!月琼的身子抖了抖。“她是公主,我,胆子小。”

  “胆子小?”他没看出来。月琼垂眸,不敢看严刹,严刹的眼神太犀利,看得他心慌。重新躺下,把头埋到严刹的臂弯里,他以此躲开。

  严刹揽紧他,没有继续逼问,而是道:“父女乱伦。此等丑事传出去,不必我出手,皇上也会把古飞燕杀了灭口。”

  月琼的身子抖了又抖,不吭声。

  “月琼。”

  心里乱哄哄的人低低“嗯”了声。公主怎会和皇上……胃里有点不舒服。“他”竟然变得可怕如斯。

  “你若再去想那个女人的事,我就让开远给你准备堕胎药。”

  “不许!”胆小如鼠的人瞬间变得胆大包天。

  严刹捏住他的下巴:“告诉你,是让你不去在乎那个女人的威胁,不是让你担心她的死活。”

  “她是,公主。”月琼的眼里突然冒出水雾,绿眸深邃。

  月琼急忙把水雾憋回去,呐呐道:“每一个闺女,都是该让人疼着护着的,她,脾气是坏了些,可她,也希望有人疼她护她呀。”一说完,他又赶忙说:“这是我娘跟我说过的。我觉得公主,很可怜。”

  严刹放开他的下巴,摸上他的肚子:“你该操心的是你肚子里的这个,而不是什么不相干的外人。”

  月琼眨掉快要涌出的泪:“严刹,让人好好照顾她吧,怎么说她都是公主,而且她还有身孕了。”

  “睡觉。”

  “严刹……”

  “睡觉!”

  严刹发怒了,月琼赶忙闭上眼睛,顺势把眼泪抹到袖子上,不敢让严刹发现。不该是这样的,“她”不该落到这种地步的。

  许久许久之后,心情异常沉重的月琼听到严刹出声:“我会找两个嘴巴紧的侍女照顾她,只要她不给我惹麻烦,我就不为难她。”

  月琼的眼里闪过感激,唯一能动的左手抱紧了严刹。

  “睡觉。”

  “嗯。”

  很快,月琼睡着了,在他睡着后,严刹摸上他的脸,摸到了他还没有擦掉的湿濡,绿眸幽深。

  ※

  睁开眼睛,身边没有人,向后摸了摸,摸到了墙。难道昨晚是他做梦?眼角瞟到床头放着的一件不属于他的大衣裳,月琼悲哀地发现昨晚的事不是他做梦。不想动,心里沉甸甸的,他还在为昨晚知道的那件事难过。

  有人推门进来,月琼还是无神地躺在那里。当庞大的身躯出现在床边时,他抬眼看去,不想动。庞然大物坐到床边,粗糙的大手摸上他的脸:“恶心?”

  摇摇头,月琼要起来。左手撑着床,五个月大的肚子让他起身很困难。大手一伸,月琼被揽到了某人的怀里,未着寸缕的身子罩上了那件不属于他的大衣裳。

  “进来。”

  洪喜洪泰抬着水盆,拿着公子的衣裳进来了。月琼抬眼看去,两人低着头,显然受了莫大的惊吓。抬着水盆的洪喜站在严刹的跟前,严刹把袖子一卷,手伸进盆里揉搓布巾。月琼趁机偷瞄两人,两人趁机偷瞄公子。

  月琼:吓着了吧。

  两人:嗯。

  月琼:我也吓着了。不怕。

  两人:嗯。

  月琼:就当咱们还没出来。

  两人:嗯。

  搓好布巾,严刹拧干,布巾冒着热气,严刹一把盖在了月琼的脸上,给他擦脸。这可把月琼吓了一跳。接着他的耳朵、脖子、两手都被仔仔细细地擦拭,严刹甚至把他的整条右胳膊都擦了一遍。给他擦完,严刹搓搓布巾,擦了自己的脸和手。月琼瞪着他,大眼更大。

  洪喜退下,洪泰上前,月琼赶紧坐直,严刹拿了里衣给他穿上,接着是中衣、外衫,最后穿裤子,洪泰退了出去。被厉王伺候,月琼的感觉很复杂。

  给月琼系好裤绳,严刹整好他的衣裳,把人抱坐在床边,接着给他穿袜穿鞋。白嫩的脚底因为长年的跳舞而有一层厚厚的茧子,就像严刹的手掌,不过没他的那么粗。给月琼穿好鞋袜,严刹把他抱到了桌边。

  “进来。”

  洪喜洪泰端着丰盛的早饭进来了,还有月琼的漱口水。洪泰帮着公子漱口,当月琼用毛刷蘸了牙盐清理牙齿时,他干呕了好几次,看得绿眼幽暗。

  漱了口,月琼咕哝:“洪泰……桦灼和安宝……”

  “桦灼公子和安宝在前厅用饭。”

  月琼放心了,不过……他抬眼和洪泰的眼神交流。

  月琼:他们知道这人来了吧。

  洪泰:嗯。

  月琼:他们吓着了吧。

  洪泰:嗯。

  月琼:让他们不要怕。

  “吃饭!”

  话已经说完的月琼马上坐好拿起筷子,洪喜洪泰立刻退出。今日的早饭可以说是月琼离府后最丰盛的一顿了。多了严刹这个大块头,饭菜起码要比平时多出两倍。先吃了一口清爽的小菜,月琼拿起勺子喝粥。只有左手能动的他吃饭比常人要慢许多。严刹不喜欢喝粥,大海碗里是面条。月琼碗里的是粥,可他看着严刹碗里的面条很好吃。

  严刹瞅了月琼一眼,把他面前的粥拿到自己跟前,把自己的大海碗推过去。

  “快吃!”

  大眼里闪过惊奇。月琼也不推辞,低头吃面,他听到严刹在喝粥。

  早饭吃了半个时辰,月琼揉揉鼓胀的胃:“饱了。”不仅吃了好多面条,他还吃了包子,鸡蛋还有好多菜。严刹已经喝完了粥,见月琼确实是吃饱了。他把自己的大海碗拿回来,把月琼剩下的面,桌上剩下的全部扫到自己的肚子里。大眼一直看着清扫战场的人,嘴角是笑。

  用过早饭,月琼要去院子里散步,洪喜洪泰已经打听清楚了,他要多走走,到时候小妖怪才好出来。出了屋,月琼看到了桦灼和安宝,还有严墨严壮和严牟。月琼招呼桦灼安宝,把他们带了出去。

  伫立在门边,严刹凝视院子里与黎桦灼和安宝有说有笑散步的人。那人的肚子明显地凸起,左手始终在肚子上轻抚,一脸的幸福与满足。对那个迷糊跑错肚子的小妖怪,那人在震惊过后选择了接受,不仅接受,反而宝贝的很。“不许”他伤了那只小妖怪。

  “王爷。”严墨站在王爷身后出声,“严萍送信过来,‘后府’已经收拾好了。”

  “备车。”

  严墨和严牟立刻走了出去,洪喜洪泰则去收拾行李。

  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正笑呵呵地和安宝说话的月琼扭头看去,一双绿色的眼睛看着他,月琼的心“怦怦怦”地跳。

  ※

  用罢中饭,正准备睡午觉的月琼被严刹告之回江陵,他当即就捂着肚子喊道:“我不回去。我已经不是你的公子了。”

  绿眸沉下,月琼的身子抖抖,但为了小妖怪和他自己,他必须抗争。“我不回去,府里那么多人,小妖会怕,他们也会怕小妖。这里很安静,小妖喜欢这里。”说完,他的肚子就动了动,看吧,他没说错。

  “是你怕还是小妖怕?”绿眸闪闪。

  月琼咽咽唾沫:“都怕。”好不容易出来了,等小妖出世后他还要把落下的事赶紧想办法做了,他也不能回去。

  “过来。”

  月琼靠在桌边磨磨唧唧地不想过去。

  “过来!”

  捂着肚子走到严刹跟前,月琼刚好能和坐着的严刹平视。然后他就听严刹说:“我不可能江陵合谷两处跑。”

  嗯?这人为何要江陵合谷两处跑?月琼的心“怦怦怦”跳。

  “你和小妖不住府里,我另外给你安置地方。”

  大眼惊讶。而严刹的下一句话就把月琼打入了天牢。

  “再说一句你不是我的公子之类的话,我就给你喝堕胎药。”

  “不许!”

  某位公子的胆子已经超出了某位王爷的控制,包天包地。

  “我是谁?”

  “……严刹。”

  重新驾驭了某位公子的王爷满意地拿胡子扎对方的脸。

  跟着严刹走出他才住了半个月的新家,月琼心里的滋味啊,什么都有。抱着他的宝贝盒子,月琼不舍地四处瞧瞧:“这院子花了我二百两银子。床也是桦灼刚刚叫人给我做的,花了十两银子。还有被子褥子,锅碗物什,也花了不少银子。”

  洪喜洪泰桦灼安宝低下头,肩膀微颤,月琼以为他们和自己一样心疼不已,幽幽叹了口气。大掌一伸,把他揽紧:“严牟,把院子带屋里的东西统统卖了。”

  “是,王爷。”

  月琼惊喜:“严管事,卖了的银子您别忘了还给我。”

  严牟的脸部有轻微的抽搐:“是。”

  绿眸幽暗,严刹打横抱起月琼大步离开。洪喜洪泰桦灼安宝抬起了头,脸涨红,憋笑憋的。

  被严刹抱进宽敞舒适的马车,月琼摸摸肚子:“小妖,咱们要去江陵,你乖乖睡觉,睡醒了咱们就到了。”

  严刹摸上他的肚子,肚子里的小妖怪在踢腿,绿眸瞬间幽暗。突然,他的手被人拍开,胆大包天的公子埋怨:“他刚刚都要睡了,你又把他吵醒,他一醒就要折腾半天。”

  绿眸暗啊暗,粗糙的大掌索性掀开月琼的衣裳直接摸他的肚皮。肚子里的小妖怪似乎真的被弄醒了,胳膊腿一齐上,在月琼的肚子里翻腾。月琼被顶得胃难受,不过见严刹的表情很严肃,很专注,他没有出声。

  大掌下的动静非常明显,一只手不够,严刹干脆两只手都放上去。见小妖怪精神了,月琼左手按上严刹的手:“你摸摸他,让他快睡。”

  严刹的双手立刻在月琼的肚皮上摸来摸去,神色更加严肃:“快睡!”月琼嘴角含笑,这样的严刹是他从未见过的。

  折腾了好半天,月琼的肚皮都被磨疼了,小妖怪才安稳了下来,久久都没有动,似乎睡了。严刹的手还放在月琼的肚皮上,当他抬眼看时就见靠着车壁的月琼在打瞌睡。绿眸闪动,轻轻拉下月琼的衣裳,大手一揽,犯困的人枕在了严刹的肚子上。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月琼和他肚子里的小妖怪一起安稳地睡着了。

  粗糙的指头轻轻抚摸月琼的脸,过了一会,他无意间瞟到了月琼上车时拿的那个宝贝盒子。他没忘了那个盒子是月琼从床板底下拿出来的。如果不是他一直在屋里没有给月琼独处的机会,这人肯定会趁他不在时偷偷拿出来。拿这个盒子时,月琼很紧张很不安。

  把盒子拿过来打开,里面竟然是一些散碎银子。三钱、二钱、五两、一两……严刹阖上盖子,把盒子放到一旁,手放在月琼的肚子上,养神。

  和上回赶着要回江陵不同,这一回马车却是走得非常缓慢。到了傍晚,严刹一行人才走了二里地。严墨已经找好驿馆,严牟和严壮带着严刹的亲卫队把驿馆围了个严实,驿馆内的闲杂人等统统被赶到了后院。马车停在驿馆门口,洪喜洪泰、桦灼安宝就先下来进去收拾房间了,还在睡的月琼被严刹蒙着脸抱进了房间。这一晚两人都没有出过屋,第二天天蒙蒙亮时,严刹把依然在睡的人蒙着脸抱上马车。外人只道王爷大驾,却不知王爷带了个怀有妖怪的男子。
正文 第十三章
  快到江陵城时是三日后的傍晚,马车在城外等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夜深了,熊纪汪亲自带人打开城门,严刹带着月琼悄悄回到了江陵城。进了城后,马车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就停在了“后府”的门口,月琼又很没出息地在睡梦中被严刹蒙着脸抱下了车。

  抱着月琼走进极为宽大的卧房,徐开远、李休、周公昇、任缶都在了。除了徐开远有用外,其他人都是来看热闹的。熊纪汪跟在严刹屁股后头不停地张望,急着想看他怀里抱着的那个人。严刹难得地任属下如此放肆。把人放到床上,拿掉裹着他的绒毯,屋内的人都惊呼出声,个个震惊地盯着月琼的肚子。

  “开远。”

  徐开远连忙收魂走到床边,严刹拉过月琼的左手,徐开远立刻给他号脉。他的神色很严肃,瞧得诸人心惊肉跳,不时偷瞄王爷的脸色,果然,王爷的脸色很不好。号完脉后,徐开远两手放在月琼的肚子上摸了摸,然后他起身对王爷指指屋外,诸人更是紧张万分。

  给月琼盖上被子,严刹大步走到外间,最后一个出来的任缶把卧房的门关上。徐开远突然笑道:“孩子长得很好,月琼的身子养得也不错,不过他有点心思郁结,该是有孕导致的,王爷要好生安抚。接下来要注意膳食,每顿不要让他吃太多,一天多吃上几顿,不然孩子会长得太大,到时候不好生。”

  等了半天,都不见徐开远继续说,熊纪汪问:“没了?”

  见大家都盯着他,徐开远有点胡涂:“没了。”

  熊纪汪一听怒了:“你他奶奶的,月琼没事你干嘛吓唬我们。”

  “我吓唬你们?”没有啊。

  “你刚才那么严肃,我还以为月琼怎么了呢。”熊纪汪一熊掌拍在徐开远肩上。徐开远疼得咧嘴:“身为大夫,给人看诊能嬉皮笑脸的吗?更何况月琼以男子之身怀了身孕,我自然要更加谨慎了。”结果熊纪汪又给了他一熊掌,其他人笑了。

  不过有一个人笑不出来。“他的肚子怎么比古飞燕的还大?”

  徐开远急忙看过去:“王爷,古飞燕整日不吃不喝的,肚子里的孩子自然长得不好。而且这也要看人,有些人到生的时候肚子都不大,有些人才五六个月肚子就像快生的。月琼接受了孩子的存在,自然心情好,心情好了他的胃口就不错。照这样看,等到他快生的时候肚子会更大。王爷可得小心,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

  严刹的眉头拧成了“川”字。“会不会有危险?”

  诸人都笑不出来了,徐开远犹豫了片刻,道:“生孩子就等于一脚踏进了鬼门关,我不能骗王爷,尤其月琼是男子,生产之时危险只会更大。”接着,他郑重地说:“王爷,属下以项上人头担保,定会让月琼父子平安。”

  “我把他们交给你了。”

  ※

  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是在床上,月琼愣愣地出神。这两天每次醒来都是在车上,难不成到江陵了。转头,身边坐着一个庞然大物,见他醒了,这人开口:“进来。”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洪喜洪泰。严刹把月琼扶了起来,给他擦脸穿衣,月琼趁机看了看屋内。比严刹松苑的卧房还要宽敞的房间。有书架、有宽大的软椅、躺椅、软榻、桌子,还有衣箱,更衣处,比严刹的卧房里的物什多。相同之处是没有屏风。

  “想要什么就让洪喜洪泰去买,他们买不到的,你和严墨说。”

  咦?月琼看向严刹,对方把他抱下床:“去漱口。”

  哦。月琼乖乖漱口。

  吃了饭,严刹就出去了,月琼在屋里转悠找他的宝贝盒子,最后在枕头边找着了。赶忙打开,月琼倒抽一口冷气,他的散碎银子不见了,里面铺了厚厚的一沓金叶子!

  “洪喜洪泰!”

  门开了,洪喜洪泰跑进来。“公子,怎么了!”

  转身给他们看盒子里的东西,月琼的嘴发颤:“这,这是怎么回事?哪来的?”难道,难道天上下金子了?

  洪喜看看洪泰,洪泰看看洪喜,同时摇头。洪泰想想道:“公子,应该是王爷放进去的吧。从合谷出来后我和洪喜就没有见过这盒子。”

  月琼满眼金光闪闪,那人为何好好给他这么多金叶子?不过……他拿出两片递给洪泰:“拿给安宝,这是给咱们买小食的钱。”

  “啊,好咧。”

  又拿出两片递给洪喜:“拿给桦灼,他想买什么就去买什么。”

  “好。”洪喜笑呵呵地接过。

  又拿出两片:“拿着花。”财大气粗。洪喜洪泰摇摇头:“公子,吃的用的公子都给我们备着,我们花不到什么钱。公子您就攒着吧,这样您就不必卖那些补品了。”

  想想也是,月琼把金叶子放回去:“洪泰,给我洗个苹果。”

  “公子,严管事拿了葡萄,您要不要尝尝?”

  “好,我要吃葡萄。”

  “好咧。”

  在洪喜洪泰出去后,月琼把金叶子全部拿出来,取出格板。他重重地松了口气,还好,他最宝贝的东西没有被发现。

  把他的宝贝盒子收好,月琼出了房间。黎桦灼已经在外等着他了,两人到院子里散步,顺便看看他们落脚的地方。这院子并不大,但对他来说已绰绰有余,而且是他和小妖都喜欢的那种极为安静的地方。

  走了一圈,月琼就见到了他认识的严墨,还有一些脸色和严刹有得比的侍卫。挺着大肚子的他从他们跟前走过去,他们居然目不转睛,就当没瞧见。这让月琼更加安心,他不怕别人说他怪,就怕他们伤害小妖。

  院子里种着他喜欢的桂花、山茶、木槿和垂柳,走到哪都能见到花花草草,相比厉王府这里的气氛柔和多了,很利于他的小妖怪生长。

  “桦灼,你说咱们这是在哪呢?”

  黎桦灼小声地说:“据我打听,咱们其实还在厉王府内。”

  “啊?!”月琼愣了,那人不是说另外给他安置住处吗?黎桦灼安抚地笑道:“你知道厉王府很大吧。”

  “知道。”

  “这里其实算是厉王府的‘后府’。咱们原先住的地方算是‘前府’。前后府被府里的湖隔开了,而且要来后府还要经过校场和角楼。所以这里算是‘府中府’,是王府里最安全最隐秘的地方,甚少有人知道。若不是我跟着你,我也不知道厉王府里还有这么一处别有洞天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月琼的心完全放回了肚子,这样的话那人来他这里就不会被人发现了吧。

  “月琼。”

  “嗯?”

  “能问你个事吗?”

  见桦灼欲言又止,月琼笑眯眯地说:“问吧。”

  黎桦灼小声道:“月琼,王爷明明让你出府了,结果又把你接了回来安置在这里。还让你生下小妖。我觉得,王爷其实很喜欢你。”

  “啊?!”月琼愣了,“桦灼,你说什么呀。”

  黎桦灼也愣了:“你难道不觉得王爷喜欢你吗?”

  月琼连连摇头:“男子怎能喜欢男子?”垂眸,掩饰心底的害怕,“我的模样平凡无奇,不会叫人喜欢上的。桦灼,他是王爷,我是他的公子,我和他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他总要娶妃,有他自己的子嗣;我和小妖也不会永远留在府里。桦灼,别再说这种话了,让别人听到会引来麻烦。”

  见他一副心慌慌的样子,黎桦灼赶忙道:“好好,我不说了,我也就是瞎猜,你别当回事。”月琼抬头,似乎放心了,笑笑。

  又走了一会,月琼开口:“桦灼,你会女红吗?”

  “不会,安宝会。你要做什么?”

  月琼闻言欣喜道:“太好了,我想学女红,让安宝教我吧。”黎桦灼的脸上闪过为难:“你想要什么我让安宝给你做就是,你现在可累不得。”

  月琼捂上肚子:“我想自己学,等小妖出世了他可以穿上我亲手给他做的衣裳。好桦灼,让安宝教我吧。虽然我只有左手,不过我也能学会。”

  “让我考虑考虑。”

  “这有什么可考虑的?”

  黎桦灼咧咧嘴:“不行,你现在不比往常,我得考虑。”

  月琼苦笑:“好吧,不要考虑太久。”

  ※

  “他要学女红?”

  回来的严刹刚走进院子就听到严墨禀报。

  “公子想亲手给世子殿下做衣裳。”

  大步走向月琼的住处,严刹一脸严肃,快走到院门口时,他说:“一日一个时辰。”

  “是。”

  第二日黎桦灼笑呵呵地领着安宝来找月琼,告诉他每天可以和安宝学一个时辰的女红,虽然时辰少了点,不过月琼还是很高兴。

  白天,严刹有时候在屋里,有时候出去忙事,但吃饭时一定会陪着月琼用饭。月琼学女红学得很认真,床上渐渐多了他做的小袜子、小帕子、小衣裳。一开始,他还担心严刹不让,后来被严刹撞见几回严刹都没说什么,他也就不避讳了。严刹不出去时,他照样当着他的面跟安宝学女红,不过他并不知道,在他艰难地用左手给小妖一针一线地缝衣裳时,严刹看的不是手上的书,而是他。

  ※

  后府的一个院子里,严刹卷着袖子鼓捣一堆木头,严墨、严牟和严壮站在一旁看着心急。他们想去打下手可是王爷不让。刚给月琼检查完的徐开远找到了这里,一进院,就看王爷正在锯木头,他笑笑。

  “王爷。”

  严刹立刻抬头,放下锯子。

  “王爷,月琼和孩子都很好,不过天开始凉了,月琼怕冷,千万不能让他受凉,更不能像去年那样受那么重的风寒,那可是万分危险。”

  严刹拧眉:“严墨,你去找严萍,给我想法子把屋里弄暖和。”

  “属下这就去。”严墨马上走了。

  徐开远走上前小声问:“王爷,是不是该给世子找奶娘了?公主那边也该找稳婆了。”

  严刹拿起锯子继续锯木头,吩咐:“严牟,去找严铁。”

  “是。”

  然后他接着说:“不必给小妖找奶娘,他不喝人奶。给古飞燕接生的稳婆去岛上找,若她生下的不是怪物,再给她找奶娘。”

  徐开远点点头。

  “告诉李休和公昇,准备好请柬。小妖的满月把能请来的人都给我请来。”

  徐开远笑了:“我这就去。”

  “嗯。”严刹埋头锯木头,徐开远在拐出去时回头看了眼专心给孩子做小床、小木椅、小摇篮……的王爷,眼眶不知为何有些发热。

  ※

  进入十月,天开始冷了,怕冷的月琼今年却不觉得冷。床铺得厚厚的,地上还铺了兽毯,三个炭火盆烧得旺旺的,屋外还有炉火。最主要的是,有人给他暖被窝,他非常非常暖和,甚至还出汗咧。肚子已经有七个月大了,想到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在林院裹着棉被瑟瑟发抖,而现在他身怀小妖怪,躺在严刹的怀里呼呼大睡,月琼心里的滋味啊,什么都有。

  小妖怪越来越精神,只要兴致来了,就不分时辰地在他肚子里练拳脚。月琼觉得自己刚睡了一会就被小妖怪踢醒了。放在他肚子上的大掌来回摸,月琼困难地翻了个身,背贴着某人坚硬的身体。大掌更方便摸他的肚子,可小妖怪却没有安生的意思。

  “快睡!”

  月琼差点笑出来,肚子里的小妖怪一听有人命令他睡觉,咚咚咚咚开始敲鼓。月琼按上严刹摸得他皮疼的手,打个哈欠:“你越说他越来精神,让他闹吧,闹累了他就睡了。”

  把丰腴了不少的人揽紧,严刹拧着眉。月琼的手无意识地摸他粗糙的指尖,严刹凑近,拿胡子扎他的脖子。

  “严刹。”

  胡子继续扎,月琼没有躲,而是问:“公主……快生了吧。”

  胡子停下,眉头紧拧:“你太在意她了。”

  月琼赶忙让严刹摸自己的肚子,辩解:“我想到公主该有八个月了。等她生的时候徐大夫不好为她接生吧,要找别人吗?我娘说孩子是从娘的肚脐出来的,不知道小妖会不会也是从我的肚脐出来。”

  绿眸闪闪:“等你生的时候你自然知道。公主那边我自有安排,你少为她操不必要的心。睡觉!”

  月琼撇撇嘴:“小妖还没折腾完呢。”

  严刹把手放上去,果然,小妖怪正在里面练降龙十八掌。这个小兔崽子,严刹轻轻拍了拍月琼的肚子,好似在打小妖的屁股:“不许闹了,快睡!”

  “噗嗤”,月琼这回没忍住。

  折腾了一刻钟,小妖才算是折腾完了,月琼连打了好几个哈欠,靠在暖和的怀里,疲惫的他也很快睡了。粗糙的大手轻摸他丰润的脸,残废的右臂,还有他鼓起的肚子,另一人却是毫无睡意。孩子……只能剖腹取出来吗?

  ※

  女红对于只有一只手能用的月琼来说非常困难,可是他却学得兴起。用右手压着布或者绣品,左手慢慢来,虽然时间要花上正常人的三四倍,可做出来的衣裳却让他极有成就感。就是穿针得麻烦安宝桦灼或洪喜洪泰。好在每天都有人陪他,遇到实在做不来的,他会让安宝帮帮手。

  十一月的江陵阴雨绵绵,月琼不能出门只能窝在屋里。七个多月的肚子比古飞燕九个月的肚子还要大上一圈,严刹的脸也越来越沉,常常坐在屋里盯着月琼的肚子动也不动,让月琼以为皇上又做什么为难他的事了。

  坐在床上给小妖缝围脖,月琼抬眼,见严刹又盯着他的肚子脸色阴沉,他放下针线站了起来。“要做什么?”严刹从榻上起身。

  “我有点渴。”

  严刹走出卧房,不一会端了一杯水进来,递给月琼,他在月琼身边坐下。“不要做了,喝完水你在屋子里走走。”

  月琼喝完水,严刹把杯子拿过来,月琼看向他:“出何事了?”严刹微愣,不过他没有回答。

  月琼站起来走了两步,又道:“你这几日心事重重的,出何事了?皇上又为难你了?”月琼没有发现他的话已经逾矩了,要知道,他只是公子,怎能问王爷这种话?

  绿眸闪烁。“我已告之皇上古飞燕怀了孽种,皇上让我把她送回京。”

  “啊?!”月琼马上一脸忧色地说,“皇上说不定已经猜到公主怀的是他的孩子,你把公主送回去她和孩子只怕命会不保。届时皇上也会知道你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你要如何跟皇上解释你把公主身边的人都杀了,还包括宫中的侍卫?甚至还私自囚禁公主?”

  绿眸幽暗。“我以公主不宜远行为由回绝了。”

  月琼的忧色更甚:“ 你连皇上的旨意都敢回绝,只怕别人会说你越来越放肆,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在屋子里转悠了一会,他道:“要不你就跟皇上说公主有孕这事你给压了下来,除了公主身边的人和你之外,无人知道公主有了身孕。等孩子生下后你会找个名目说是公主收养的,你会把这个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抚养,不让皇家的声誉受损。这样兴许皇上会以为你还不知道他和公主的事,也会对你放心。公主和皇上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消息一旦走漏哪怕是你皇上也不会饶过。”

  绿眸深沉,严刹伸出左手:“过来。”

  月琼猛然发觉自己刚才说得太多了,他一小步一小步挪了过去,还没到床边,他就被人一把拉过去双手环住。

  抱着月琼,严刹用胡子扎他的脖子:“皇上让我把公主送回去,说不定已经猜出她怀的是龙种。等公主生下孩子后他一定会再次下旨,让我把公主连同孩子一道送回京。”

  月琼任严刹扎他的胡子,不吭声。

  “你怎么看?”

  月琼沉默,他是公子,这些事该李休和周公昇来说才是,他刚刚已经说太多了。

  “月琼。”

  扎人的胡子离开,绿眸盯着他。

  月琼低下头,摸肚子。过了好半天,他低声道:“皇上……只有公主一个闺女。他要龙子早就要了,也不会等到现在。公主是他的女儿,还生下了他的孩子,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总会给人知道的。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让这种可能发生?”

  “皇上让我把公主送回去是为了灭口?”

  心里沉甸甸的,月琼点点头:“皇上不会在公主生下孩子后才下旨,只怕这几天就又要下旨了。现在下雨,你不要急着回复。过上十天半个月的再回复,就说你刚送公主上路,公主就要生了,你又赶紧把公主带了回来。跟皇上说公主难产,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一个,你保了公主。公主伤了元气,整日昏昏沉沉,孩子是个闺女,可惜没能生下来,请皇上节哀。”

  “若公主生了个儿子呢?”

  月琼闷声道:“等生下来再说吧,也不知孩子是否健康。严刹,不要送公主回去,她,是个可怜的闺女。”

  头被抬起,绿眸盯着他。“你是担心她,还是担心我?”

  月琼的双眸垂下,眼皮颤动,过了好半晌,他喏喏地开口:“都有。唔!”嘴被堵上了。

  朝阳斋内,难得回王府的严刹被李休和周公昇拦了下来。“王爷,皇上又下旨了,让您把公主送回宫,若再回绝只怕皇上会起疑。”

  回来找木马图稿的严刹一边翻书架,一边满不在乎地说:“现在下雨,拖上十天半个月地再给皇上答复。就说走到路上古飞燕要生,又不得不返回来。结果路上这一折腾她难产了,公主孩子只能保一个,我保了公主。孩子是个女婴,好不容易弄出来早就断气了。”

  李休看看周公昇,奇怪了,王爷想都没想就说了这么多,难道王爷未卜先知?

  “那,若皇上还是执意要王爷把公主送回去呢?”

  严刹更是立刻道:“皇上不过是要灭口,现在孩子都死了,死无对证。就说古飞燕元气大伤,又没了孩子,绝对不能奔波。等古飞燕的身子好了,我亲自送她回京。”

  这下连周公昇都异常惊讶:“王爷是如何得知皇上要灭口?”

  严刹终于给了两人一个正眼:“皇上至今为何只有古飞燕一个女儿?他要儿子何须等古飞燕给他生,若他心里只有古飞燕他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她嫁给别人?”

  难道皇上跟王爷一样不许别人生下他的孩子?李休和周公昇瞧着心情明显非常好的王爷,心里浮上疑问。“王爷,您可是又找了位谋士?”

  终于找到木马图稿的严刹丢下一句:“月琼说的。”就大步走出朝阳斋回“后府”做他的木马。李休和周公昇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难怪王爷的心情那么好,难怪……

  躺在床上背对着严刹,月琼还陷在自己今天的“多嘴”中。想到桦灼曾问过他觉不觉得严刹喜欢他,月琼在心里呻吟,他和严刹现在算什么呢?为何在六年之后严刹对他的态度变了?烦啊烦啊。

  “不睡觉想什么呢?”

  身子突然被紧紧揽入温暖宽大的怀里,月琼的心“怦怦怦”地跳。

  “小妖又闹腾了?”

  “不是。”怎么心那么慌呢?

  “渴了?”

  “没有。”怦怦怦,怦怦怦。

  “解手?”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两只大手把他翻了过来,大眼看向绿眼。绿眼的眉心皱起:“哪里不舒服。”

  “没有。”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眉心拧紧,粗糙的大手不怎么温柔地摸上月琼的脸:“又胡思乱想什么?”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月琼闭上眼睛,热气喷在他的脸上,嘴被含住,他启唇让对方的舌进入。

  “唔……小妖……”

  “伤不了他。”粗噶。

  怎么就做起来了呢?情动中,月琼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

  自那晚莫名其妙地跟严刹翻了红被后,月琼一见着严刹心就跳得厉害,后果就是严刹拿他的落腮胡扎他的脸或身子一遍,扎完后,月琼的心更是快要跳出来了。若不是他大着肚子,他一定会每天都下不了床。月琼觉得自己病了,是心病,不然他的心怎么总是跳得那么快。与月琼的不安相反,府里的每一个人都看得出他们的王爷心情极好,好的不得了。就连南北苑新来的两个不懂规矩的公子打架他都只是让严萍把他们赶出了府,没有赏板子。

  下了一个月的雨,太阳终于露脸了。十一月末的江陵在雨水过后阴寒阴寒的,趁着今日天好,洪喜洪泰赶紧把公子的被褥衣物拿出来晒晒。月琼也得以出来透透气。黎桦灼照例陪他到院子里散步,近八个月的肚子大得跟快生了似的,看得人紧张不已。黎桦灼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刚下过雨地上还有些湿滑。

  月琼的脸和四肢都有些浮肿,脸胖了,不过也只能算得上丰腴,有孕前的他因为跳舞身子太过偏瘦,现在这样刚刚好。不过严刹的脸色更阴沉,盯着他肚子的时间也长了。

  “桦灼,府里最近是不是出事了?”

  “怎么了?”

  月琼叹道:“他最近整宿整宿地不睡觉。”摸他的肚子,摸得他皮疼。

  黎桦灼眼里闪过亮光:“我没听谁说府里最近有什么事。应该是你身子浮肿,肚子又这么大,王爷着急吧。”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应该不是,可能是皇上那边还坚持让他把公主送回去,应该是这个。”

  黎桦灼偷瞄月琼的神色,道:“啊,也有可能。我去不了‘前府’,消息不灵通。”月琼的心跳得没那么快了。

  “月琼,这里路太湿,咱们往那边走吧。”

  “好。”

  走着走着,月琼听到了锯木头的声音,有人在做木工?循声看去,月琼的心“怦怦怦”快跳了好几下,他看到严牟抬了一根木头进了前方的一处院子。严牟不是都跟在那人身边吗?

  “咦?严牟管事。”黎桦灼也惊讶地看过去,“他抬根木头做什么?月琼,咱们看看去。”

  “不要了。”月琼的直觉会探到了让他心跳的事。

  “没事,咱们悄悄的。”黎桦灼拽着月琼朝那边走,月琼不得不跟上。

  锯木头的声音停了,接着是敲敲打打的声音。还没有走近,月琼就听到严牟说:“王爷,属下帮您钉吧。”

  “不必。”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左手紧握,月琼脚步不听自己使唤地走了过去,黎桦灼悄悄后退几步。

  当眼前豁然开朗时,月琼看到院子里有一人穿着单衣,卷着袖子坐在凳子上拿着锤子在敲打手里的木具。离那人不远的墙边放着刚刚上好漆的摇篮、摇床、小车,而那人敲打完之后拿过刻刀在那个已经初显模样的木马上雕花。

  眼泪就这样毫无预警地掉了下来,月琼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但他就是忍不住哭了。严牟察觉到了异样,转头。“月琼公子?!”

  正专心雕花的人抬头,绿眼闪过惊讶。接着他放下刻刀和木马,起身大步走了过来。在衣服上擦干净手,粗糙的手指抹过月琼的眼睛:“哭什么?”

  眼泪流得更凶。“你给谁做的?”

  大掌轻拍大肚子,算是回答。“有什么可哭的。回屋去。”

  月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事后每当想起这一幕他都脸红心跳懊恼不已,可在那一刻,他就那样不顾后果地踮起脚尖,左手环住了那人的脖子。

  “严刹,谢谢你……”

  绿眸瞬间幽暗。打横抱起月琼,严刹大步离开。黎桦灼、严牟、严壮和严墨眼里全部浮现笑容和安心。

  “啊唔……不,不要……”

  “我是谁?”

  “严,嗯哈,严刹……”

  “我是谁?”

  “唔嗯……严刹……”

  左手死死捂着脸,月琼不敢看。大大的肚子毫无遮拦地露着,双腿被分开,一人的脑袋埋在他的腿间。太,太丢人了。

  这不是严刹第一次用嘴,但因为月琼非常非常不喜欢,甚至是厌恶,所以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后严刹也就用了两次,算上这回是第三次。但和前两次的排斥和作呕相比,这一次月琼却是迷醉其中。

  情动的月琼很快就在严刹的嘴里泄了出来,然后他残废的右手被严刹拉着摸到他可怕的异禀上。温凉的手被严刹的手强迫地握住那话儿上下套弄,很快的,严刹竟然也出来了。然后他就拿他的胡子把月琼从头到脚一处不落地扎了一遍,尤其是他的大肚子。

  激情过后,月琼恨不得在床上刨个洞把自己埋起来。太,太丢人了。心满意足的严刹搂着他,神情是相当的舒爽愉悦。这比他攻下几座城池还要满足万分。

  摸着月琼浮肿的胳膊,严刹渐渐冷静下来。“外面滑,你就在屋里走动。”

  “唔。”继续埋着自己。

  “不许胡思乱想,专心把小妖生下来。”

  “唔。”

  “不许操心不相干的人。”

  “唔。”

  “睡觉。”

  “……我不困。”

  “不困也得睡。”

  “唔。”

  不困的人过了一会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粗糙的大掌执起他残废的右手,十指交握。

  ※

  自那天月琼“投怀送抱”后,后府的气氛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严刹的老脸还是那么严肃,可在这严肃中只要不是瞎子谁都能看出他们的王爷春风得意,心情舒爽,连带着严墨、严牟、严壮这三个严刹的贴身冷情侍卫脸上都有了那么一丝丝愉悦。出入后府的都是些什么人啊,那都是人精。就是熊纪汪也嗅得出十二月寒冬里的春味,不过有一个人却是蒙了自己的眼,堵了自己的耳躲在屋里反省。

  他怎么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主动抱了严刹呢?想了好几日月琼都没想明白。他承认看到严刹给小妖做那些东西时他很感动,可他怎么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主动抱了严刹呢?还跟个大闺女似的哭了。太,太丢人了。也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他觉得连洪喜洪泰、桦灼安宝看他的眼神都跟以往不同。而最不同的就是严刹,自那天之后,他总是动不动就拿胡子扎他的嘴,也不管洪喜洪泰是不是在,那双绿眼瞧得他已经得了心疾,不然他怎么一想起严刹心就跳得厉害,快要跳出来。

  “公子,您该喝鱼汤了。”洪喜适时出声,捂着胸口的月琼放下手,一脸的恶心。“洪喜,能不能不喝汤,我要吐了。”鸡汤、鱼汤、鸭汤、骨汤……凡是能熬汤的,他都喝了不知多少,现在他一听到汤就想吐。

  洪喜笑眯眯地捧着汤碗递到公子嘴边说:“公子,您再忍忍,徐大夫说了,为了孩子您要多喝肉汤。”

  为了孩子──这是月琼的命门。无奈地咽咽唾沫,月琼乖乖张嘴。洪喜舀起熬了一天的肉汤喂进公子的嘴里。为了公子和小世子,他和洪泰可不能有半点马虎。

  勉强喝完一碗鱼汤,月琼揉揉今日特别不舒服的肚子:“洪喜,扶我起来走走。”兴许是他这几日都坐着不走动,小妖不愿意了。洪喜赶紧放下空碗,扶起公子。

  在屋子里慢悠悠地走着,月琼不停揉肚子,小妖今天很不老实,弄得他肚子有点痛。“洪喜,扶我到床上躺会。”

  “好。”洪喜又赶紧把公子扶到床上。服侍公子睡下后,他放下床帐轻步走了出去。

  轻拍肚子里不老实的小妖怪,月琼闭上眼睛,睡吧,睡着了心就不跳了。早上起床严刹就出去了,说是给小妖做吊床,中午回来陪他吃了饭就又走了。月琼重重地咬了口手指,怎么又想他了?睡觉睡觉。

  严刹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换了衣裳他拉开床帐,床上的人还在睡着,只是睡得有些不舒服,眉头紧皱。大掌极轻地摸上月琼的大肚子,摸了一会,对方嘤咛一声,醒了。

  “叩叩叩”,门外传来严墨的声音:“王爷。”

  还迷糊的月琼呆呆地看着严刹,严刹拿胡子扎了他的嘴一遍,不怎么高兴的起身出去。门一开,严墨立刻压低声音说:“王爷,公主临盆了。”

  严刹的脸色一凛,从后关上门。

  “开远带着稳婆已经赶到‘秋院’,属下特来禀报王爷。”

  严刹推门返回屋内,床上的人还在迷糊,严刹拿胡子扎了他的脸一遍,道:“你先吃饭,我有事出去一趟。”

  “唔。”小妖在他肚子里做什么呢?他肚子有点疼。

  又扎了月琼的脸一遍,严刹起身走了。

  “你在这守着。”让严墨留下,严刹老大不乐意地去前府秋院。洪喜洪泰忙端了晚饭进屋服侍公子用饭。

  秋院,闻讯而来的李休、周公昇、任缶、熊纪汪都来了。严牟和严壮肃然地站在王爷身后,严刹阴沉着脸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古飞燕只是生产前的阵痛,她已经叫得快断了气。

  “王爷,您先回去吧,我们在这等着。”周公昇开口。

  任缶也马上说:“王爷,开远也说了,公主生产还要几个时辰,您还是回去吧。”这时,屋内传出古飞燕的惨叫,严刹双拳紧握,动也不动。周公昇看看任缶,两人不再劝说。熊纪汪刚要出声,就被李休拽了下袖子。他一脸不解,王爷为啥不回去陪月琼非要在这里听公主嚎叫。

  过了一会,徐开远从屋里走了出来,十二月的天,他却是满脸的汗。一出来他就说:“公主的胎位不正,会很困难。”

  严刹的脸色更阴沉了,看得熊纪汪都不敢出声。

  “开远,不许让他疼。”

  诸人的脸色变了变,王爷说的“他”是谁,大家心知肚明。古飞燕的惨叫预示着月琼生产时将要面临的境况。诸人的眼神都落在徐开远身上,徐开远刚擦掉的汗又涌了出来,他的脸色不比严刹的好多少。月琼是男子,生产时只会比女子更疼,而且需要剖腹取子,疼痛更是在百倍之上。

  “不许让他疼!”

  徐开远跪下:“王爷,属下也不愿见月琼受生产之苦,可是若用麻药,会伤了世子殿下。那月琼所受之苦将全部付诸东流,请王爷三思。”

  李休也跪下:“王爷,开远跟随王爷多年,岂会不知王爷的心思。可王爷盼了这么久,月琼终于能为王爷产下世子,若世子有何异样,就算王爷受得了,一心盼着世子出生的月琼却绝对受不了。那是他的小妖怪。”

  “王爷。”其余的人都跪了下来。这么多年,月琼肚子里的那个小妖怪不仅是严刹心之所盼,更是他们心之所盼。

  “王爷,”徐开远郑重道,“属下以性命担保,会让月琼平安生下世子。”

  严刹的拳握得死死的,下颚紧绷。许久之后,他粗声道:“若月琼难产,放弃世子。”

  “王爷!”

  严刹看着他这几位忠心耿耿的部下,一字一句道:“若,月琼难产,放弃,世子。”

  徐开远缓缓低下头:“是,王爷。”
正文 第十四章
  晚上月琼没吃多少,倒不是因为严刹不在,而是他的肚子很不舒服。洪喜洪泰看着剩了大半的饭菜急得团团转。月琼朝两人伸出左手:“洪喜洪泰,扶我起来走走。”两人急忙左右扶着公子起来,在屋内慢步。

  “公子,您想吃什么,我给您做,您晚上都没吃多少。”走了两圈,见公子的脸色不大好,洪喜担心地问,难道是因为王爷不在?

  月琼不停地揉肚子,小妖在他肚子里磨牙呢?“我不饿。洪喜洪泰,扶我到床上去吧,今天小妖很不乖,一直在闹腾。”

  洪喜洪泰把公子扶到床上,洪泰道:“公子,我去请徐大夫来给您瞧瞧吧。”

  月琼马上摇头:“不要了,小妖每天都闹腾,就是今天时辰长了些。你们下去歇着吧,他闹了一天估计也该睡了。我躺一会。”

  两人不敢耽搁,服侍公子躺下,洪喜端来热水给公子擦了手脸和脚,见公子确实有些疲乏,他们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公子怎么了?”见洪喜洪泰脸色不好,严墨问。

  洪喜担心地说:“世子殿下今天闹腾了一天,公子有些不舒服。”

  “我去找开远。”严墨一听就要走。洪泰拉住他:“公子已经睡下了。”

  想了想,严墨道:“我在这守着,有什么事我叫你们,你们先回去歇歇。”

  两人摇头,洪喜道:“公子今晚没吃多少,我去给公子煮菜粥,等公子睡醒后喝。”洪泰道:“我去烧热水,说不定公子睡起来会想沐浴。”

  严墨点点头:“这样也好。”

  困难地翻个身,月琼大口大口喘气,小妖这是怎么了,不仅没有要睡的意思,反而动静更大了,踢得他肚子越来越疼。忍了一会,疼痛愈加明显,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更加困难地再次翻了个身,月琼想起来,可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肚子太沉了,又很疼,左手怎么撑也撑不起来。

  “呼呼,呼呼……”不停深呼吸,月琼左手抓住床柱想起身,可刚动,肚子就传来一阵剧痛,他栽了回去。揉着肚子,剧痛阵阵袭来,下身有什么流出,月琼以为自己失禁了,伸手摸摸却不是。

  “唔!”咬牙忍住又一波阵痛,月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洪喜……唔!洪,洪……”

  “月琼公子?”在外听到动静的严墨出声。月琼咬着唇,说不出话来,他的肚子好疼。

  “月琼公子?”严墨又喊了声,见屋里半天没有动静,他急忙推门进去,没有屏风遮挡的屋内,他清楚地看到了月琼苍白的脸和他的痛苦。

  “公子!”严墨箭步冲到床边高喊,“洪喜!洪泰!快来人!”他的脸瞬间变得比月琼的还要苍白。

  听到喊声的洪喜洪泰很快冲了进来,“公子!”,见到公子的情况,他们吓呆了。

  “你们看着公子,我去找王爷和开远!”冲两人一吼,严墨拔腿就跑,洪喜脚软地冲到床边扶起痛苦不堪的公子,洪泰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难道公子要生了?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洪,洪喜……”月琼的左手紧紧抓着洪喜,“小妖,是不是,要,出来,了……唔!”他的直觉,探到了这个可能。

  “公子!”洪喜洪泰吓得魂飞魄散,公子看起来好痛苦。

  “月琼!”黎桦灼带着安宝赶了过来,他脚上穿着拖鞋,显然是慌乱中奔过来的。月琼疼得只能喘气,黎桦灼见此阵仗也快吓死了,他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让自己冷静。

  “安宝,你去烧水。”安宝转身就跑。

  “洪泰,你去找徐大夫。”

  “严管事已经去了!”

  “那你去找白布,越多越好。”

  “是!”

  黎桦灼踢掉拖鞋上床:“洪喜,再添两个炭火盆,屋里要热热的。”

  “我马上去!”

  黎桦灼撕下自己的一只袖子卷起来塞到月琼的嘴里:“月琼,看样子小妖是要出来了,你一定要坚持住,你答应过我会平平安安地生下小妖。”

  “唔……”紧咬着袖子,月琼的左手握紧黎桦灼,他会平平安安地生下小妖。眼神瞟向关着的房门,他想见那双绿眼睛。

  古飞燕仍在屋内惨叫着,难产加上有孕的这几个月她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她根本没有力气生下孩子。徐开远从岛上找了一位经验丰富的稳婆,他是男子,对方是公主又是皇上的女人,他自然不会亲自为古飞燕接生,只是隔着屏风和稳婆一起商量对策。古飞燕不能死,如果可以的话她肚子里的孽种最好也能留下。

  严刹坐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古飞燕的每一声惨叫都会让他想到也快要生产的月琼。其他人守在这里一是想知道古飞燕生下的究竟是不是怪物,二也是陪着王爷在这里自虐。如果这时有人问严刹他后不后悔让月琼有了孩子,他会说“后悔”。

  天上飘起了小雨,李休出声:“王爷,您,要不要先回去。”

  严刹坐着不动,李休叹了口气,若不是他很了解王爷,他会以为王爷是在担心公主。王爷这又是何苦呢?这生孩子哪有不疼的,与其在这里听古飞燕的惨叫折磨自己不如早些回去陪月琼。

  “啊!啊!”

  “公主,您要省着力气,还要一会孩子才能出来呢,您这么叫待会没了气力只会更疼。”

  “啊!啊啊!”

  “王爷!”

  一道比公主的叫声更凄惨的声音传来,众人回头,严刹猛然站了起来。

  “王爷!”严墨的脸色煞白,隐晦地说,“您快回去!时辰到了!”

  只见严刹巨大的身子晃了晃,他冲进屋内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了徐开远就往外奔。李休、周公昇、任缶也不管公主生下的是不是怪物,跟着王爷就跑,熊纪汪慢了半拍,跟在他们后头直喊:“怎么了!怎么了!什么时辰到了!”

  任缶一把抓过他,低吼:“月琼要生了!”

  “什么?!”熊纪汪脚下一个踉跄,要不是任缶拽着他,他定会摔个狗啃屎。

  “砰!”

  门被撞开,一直看着房门的人眼里闪过心安。粗糙的大手很快握住了他温凉的右手,月琼吐掉嘴里的袖子,勉强笑道:“严刹……小妖,好像要,出来了……”

  “不许说话!”粗糙的大掌在颤抖,严刹扭头就吼,“开远!”徐开远已经上床了。黎桦灼从床上下来快速道:“徐大夫,热水已经烧好了,白布也准备好了,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去拿白酒!”

  洪喜跑了出去。

  “洪喜洪泰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徐开远掀开被褥,当严刹看到床上的血水时,他的脸色沉得骇人:“除了开远,都出去!”徐开远惊愕。就听王爷道:“我给你打下手。”徐开远明白了,洪喜洪泰立刻退下。和刚刚在秋院不同,在外间等候的诸人各个心急难耐。

  “王爷,脱掉月琼的裤子。”

  把那只袖子重新塞回月琼的嘴里,严刹脱了他的裤子,红色的血水从月琼的双腿间流出,染红了严刹的双眼。拿胡子扎了月琼的眼睛一遍,他粗声道:“若想小妖活命,你就给我平安生下他。”

  大大的眼睛里浸满了因疼痛而涌出的泪水,月琼吐掉袖子:“不许,伤害,唔,呼呼,我的,小,妖怪……”

  “你给我专心生孩子!”

  “是,小,妖怪……”

  “你给我专心生妖怪!”

  ※

  一盆盆血水被严刹端出卧房,洪喜洪泰、桦灼安宝、严墨严牟严壮、李休周公昇和任缶在外递水、递白布、递屋内所需的一切物什,熊纪汪也想帮忙,可他只能帮倒忙,所以只好去一边呆待着干著急。男人产子之事只有古书上记载,月琼可谓是第一人。本来徐开远是打算按照古书和那位老者的说法在月琼的肚子上划一刀,可他刀刚拿出来就差点被王爷的眼神给杀死。疼得要命的月琼更是连连摇头,他怕疼。

  “小妖,自己,会,出来……”月琼说什么都不要徐大夫划开他的肚子,多疼啊。他这么一说,严刹的眼神更吓人了。徐开远手上的刀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严刹……”月琼疼得快晕过去了,“我想,上,茅厕……”他忍不住了。严刹一听就要抱他起来,徐开远急忙拦下:“王爷!万万不可!”

  大眼祈求地看着严刹,他不想弄到床上,太,太丢人了。可他憋不住了。严刹伸手捂住月琼不住流血的下身,宽大的手掌完全包住他的私处。徐开远在王爷的瞪视中转过头,月琼咬住唇,用力。扎人的胡子落下,接着他的头被人按在坚实的怀里。月琼咬住严刹的衣服,使劲。

  “唔──”他从来不知道上茅厕会这么痛苦。

  “呼呼……唔──”小妖怎么还不从肚脐里出来。

  “呼呼呼……唔──”好疼好疼。

  绿眸突然幽暗。“开远!”严刹拿开手,徐开远回头,他手上的柳叶刀掉了,差点划破他的腿。

  “呼呼呼呼……唔──”月琼还在使劲,压根不知道有什么要从他体内出来了。徐开远手忙脚乱地找到柳叶刀扔到床下,冲同样紧张的人大喊:“王爷,世子要出来了!”

  嗯?疼得要晕过去的月琼脑袋里闪过无数疑惑,他的肚脐还没张开呢,小妖怎么就出来了?好疼,他想上茅厕。

  “月琼,再忍忍,快了,就快了。”分开月琼的双腿,徐开远两手揉按月琼的肚子催生,“用力!”

  “唔──”

  “再用力!”

  “唔──”

  “快了,快了,用力!”

  “唔──”

  严刹的大掌把月琼的脑袋紧紧压在自己的怀里,绿眼瞪着月琼的腿间,不止他的眼睛瞪着,徐开远更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声音发颤地大喊:“用力!月琼!再用力!”

  “唔──!!!”

  屋外的人听到徐开远的叫声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要不是严刹有令,洪喜洪泰、桦灼安宝早就冲进去了。四人跪在地上向上苍祈祷,保佑月琼平安生下孩子。

  疼痛到了极限就变得麻木,月琼只觉得有什么要从他体内出来,耳边是严刹强有力的心跳声,不过这声音比以往快了许多。脸被蒙着,他什么都看不到。小妖怪要从他体内出来了,说不害怕是骗人的,可搂着他的大掌,贴着他的宽厚胸膛却让他心安不少。这是严刹第二次让他感觉到如此心安,只是这一回听着严刹的心跳,他的心怎么跳得比严刹的还要快?

  “用力!用力!”

  “唔──啊!!!!”

  月琼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随着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感觉到有什么从他的后穴滑了出来,还不等他去细想,耳边传来了婴孩的啼哭。

  “哇!”

  “王爷!”徐开远双手颤抖地捧着刚刚出生的孩子,泪花朵朵,“是世子,是个结实的小世子!”

  绿眼幽深,搂着月琼的大掌用力,瞪着徐开远手上的那个啼哭的,还带着血的孩子。洪亮的哭声充斥在整个屋内,屋外的人欢呼雀跃,生了!他们的小世子出生了!

  “呜呜……公子,公子……”洪喜洪泰相拥而泣,桦灼安宝相拥大哭,每一个人的眼中都涌出了泪水,就连严墨、严壮和严牟的眼角都湿润了。

  眼前还是什么都看不到的月琼大口大口喘着气,他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耳朵里混杂着嗡嗡嗡的杂音,头晕目眩。他想看看孩子却有点害怕。小妖怪出来了,会长得什么模样?是人样还是妖样?应该是人样吧,既然是转生成人那绝不会多出两只角,一只眼睛。

  把孩子清洗干净收拾好之后,徐开远把不哭的孩子用最最柔软的蚕丝绸布包好,再裹上小被子抱到王爷跟前。刚出生的孩子脸上皱巴巴的,还看不出像谁。严刹就那么瞪着绿眼,下颚紧绷地看着孩子,不吭声,也不伸手去接。

  “王爷,”徐开远的心情依然没有平复,声音发颤地说,“您要不要抱抱?”绿眼动了动,严刹开口:“拿热水。”声音异常沙哑,却没有抱孩子的意思。徐开远把孩子放进床边早已备好的小床内,放下床帐遮住月琼,转身走向房门。

  打开门,把大家的焦急关在门外,徐开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洪喜洪泰,快去端热水,王爷要给月琼擦身。”

  洪喜洪泰又哭又笑地跑了出去。

  “开远,辛苦你了。”周公昇和任缶把徐开远扶到椅子上,徐开远两手捂着脸,弯着身。大家谁都没有出声,等着他平复。

  屋内,严刹放开了月琼,大大的眼睛睁开,适应了光亮后他还没来得及去找小妖怪,嘴就被胡子扎了。启唇,让对方进来,月琼又疲惫地闭上眼,看样子小妖怪很健康,没有多出两只角一只眼。当扎人的胡子离开后,筋疲力尽的月琼枕着严刹的胳膊睡着了,真是累坏疼坏他了。粗糙的大手拂过他额上的汗水,握紧他的右手。

  ※

  屋内暖和极了,仅穿了件褂子的严刹拧干布巾给昏睡在床上的人最后擦了一遍身子尤其是刚刚遭受到重创的地方。擦完了,他又给那人换上清爽干净的衣裳,然后抱起他。

  “进来。”

  洪喜洪泰进来了,跟着他们进来的还有李休、周公昇、任缶、熊纪汪、严墨、严牟、严壮、桦灼安宝以及闻讯而来的严铁、严金、严银,还有管家严萍。可以说凡是在江陵的严刹的亲信都来了。他们进来后就跪在地上,小声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你们也辛苦了,起来。”示意洪喜洪泰换被褥,严刹下令,“马上送出满月帖,严萍,布置王府。”

  “是,王爷!”

  严萍瞅了眼躺在小床里正在睡觉的小世子,乐颠颠地跑了。

  洪喜洪泰手脚利索地换好了床褥,严刹把月琼轻放上床,给他盖好被子,发出第二道指令:“严铁,挑选死士保护世子。”

  “是!”

  严铁瞅了好几眼小世子,急吼吼地跑了。

  “严牟严壮,虎奶可有?”

  “回王爷,四只母虎有一只三日前刚刚产了小虎,奶水很足。还有一只这几日就要生了,不会断了世子殿下的奶水。”

  “让他们侯着,小妖饿了就要喝。”

  “是!”

  严牟严壮瞅了好几十眼小世子,不舍地跑了。

  “王爷,”李休出声,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这个……”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隐约可见“契约”两个大字。

  “再加上几句。”

  李休愣了,王爷来真的啊。

  熊纪汪看看王爷,再看看月琼,还有那张小床,终于忍不住出声:“王爷,您还没给世子起名呢,这可得让李休和公昇好好琢磨琢磨。”

  严刹走到小床边,凝视床里的孩子,他的孩子,月琼为他生下的孩子。“叫小妖,严小妖。”

  “啊?!”所有人都傻了,王爷不是来真的吧。

  有人敲门,众人看去,是去而复返的严萍,不过和刚才的欣喜激动不同的是他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甚至有点白。

  “王爷……”严萍的嘴唇发抖,“公主……生了。”

  “啊!公主!”熊纪汪拍了大腿一巴掌,“我说忘了个什么事,想起来了!严萍,公主生的是男是女?”

  严萍的嘴抖得有点厉害,支吾道:“王爷……公主……生了个,妖怪……”

  “唰!”众人齐齐看向小床里的孩子。

  严萍舔舔发干的嘴唇:“是,是真的妖怪……”

  ※

  月琼是被疼醒的,但他又好像是被饿醒的,可似乎又是被渴醒的。醒来的他第一感觉是疼,第二感觉是饿,第三感觉是渴。睁眼的刹那,有人扶起了他,紧接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灌进了他的嘴里,在他苦得直皱眉时,一碗加了蜂糖的水又灌了进来,接着是一勺接一勺的粥,让他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大眼看看对方,月琼避开下一勺粥:“水。”马上,一碗蜂糖水凑到了他的嘴边,月琼咕咚咕咚喝下。

  “还喝?”

  “够了。”

  刚说完,粥又喂上了。月琼没有拒绝,浑身都疼的他实在没有力气去拒绝,就当天上下银票吧,反正下了好几回了,他也习惯了。

  喝了一碗多的燕窝粥,又喝了一碗人参鸡汤,吃饱喝足的月琼体力不支地再次睡下。一直守在他床边的人把他吃剩的半碗粥喝下肚,拿过翻了几页的书继续看。刚刚翻过一页,屋内响起婴孩的啼哭声,他放下书看了过去。小床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只要伸出手就能碰到孩子。

  黎桦灼拉开孩子的裤裆,尿了。安宝拿来干净的尿布,黎桦灼给孩子换了,又哄了一会,孩子这才不哭了。洪喜拿来了虎奶,黎桦灼抱起孩子,和洪喜一道用竹勺喂孩子喝虎奶。从今天起,黎桦灼和安宝正式升任为厉王世子严小妖的“奶妈”,这是月琼生产前就答应的事,对此严刹并无异议。

  小妖很能吃,刚生下来的他足足有五斤重,小胳膊小腿结实极了,一看便知在他爹的肚子里拳脚练得有多好,每次他都要喝下一大碗虎奶。幸好严铁抓来的四只母虎身体非常强壮,有三只已经生了。加上整天大鱼大肉的伺候,那三只母虎的奶水足够小妖喝,就连喂自己生下的虎崽都绰绰有余。

  喝饱了,小妖就是一口都不会再喝了。黎桦灼很是熟练地让小妖打出奶嗝,然后把他放回小床。到了晚上为了不打扰月琼歇息,他会把小妖抱到自己屋里去,昨晚他和安宝就搬到了月琼的院子里。幸亏王爷同意让他和安宝照顾小妖,不然他可不放心把小妖交给别人照顾。

  不过有一件事却是令所有人都不解的。从小妖出生后,严刹就没有抱过他。诸人都不敢问,没有人会怀疑王爷对小妖的期盼和疼爱,不然屋子里不会有小床、吊床、摇篮……可王爷怎么就不抱小妖呢?

  孩子的脸还没长开,也没有睁眼,目前仍看不出孩子像谁。不过单从孩子的睡颜上看,暂时没发现哪处像严刹的,也没发现哪处像月琼的,看得熊纪汪心里直嘀咕,这孩子像谁啊。

  到了天黑时,月琼又醒了过来,身上还是疼得厉害,严刹喂他喝了药、喝了粥。肚子饱了,月琼小心翼翼地查看四周:“小妖呢?”

  严刹看了眼黎桦灼,黎桦灼把孩子抱到月琼的身边,见到孩子的那一刹那,月琼险些泪涌,小妖长得是人样,没有多出两只角,一只眼睛。

  “这就是小妖啊……”左手轻轻摸上孩子的小脸,小手,月琼很是激动,“你这只迷糊的小妖怪,还好把你平安生出来了。”站在一旁的黎桦灼和安宝险些笑出声。严刹略一抬手,两人悄悄退了出去。

  盯着孩子看了一会,月琼抬眼,眼里是喜悦。绿眸看着他,眼神深邃。接着人脸压下,月琼的嘴被胡子扎了。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和以往每一次的激烈不同,这一次严刹吻得很平淡,虽然他几日未剪的硬胡子把月琼的嘴扎得红肿,可这一吻却差点把月琼的心给吻得跳出来。放开月琼,严刹呼吸不乱,很是平静,可月琼就不同了,喘得厉害不说,脸更是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进来。”

  桦灼安宝,洪喜洪泰进来了。黎桦灼抱走了小妖,洪喜拿了干净的衣裳,洪泰抬着冒着热气的木盆。床帐放下,严刹给月琼擦拭了仍在出血的地方,再给他换上药,换上干爽的衣裳,然后脱衣上床。

  门关上了,屋内只剩下两人,躺在严刹宽厚的怀里,月琼问:“小妖是男是女?”他只记得疼,还有小妖出来。

  “是儿子。”

  月琼有些失望:“怎么不是闺女?”

  “我喜欢儿子。”

  怦怦怦,怦怦怦。“小妖……”不是你的儿子,这句话不知为何月琼说不出口,只是又道:“我还是喜欢闺女。”

  反正都已经是男的了,严刹没有再应声。他要儿子。

  “严刹,小妖的名你想了吗?我觉得小妖很好听。”

  “严小妖,待他长大后若他不喜欢再给他起大名。”

  大眼里闪过欢喜,月琼闭上眼睛。好半晌,在严刹以为他要睡时,他听到月琼说:“严刹,谢谢你,谢谢你接受小妖。”

  绿眸深沉,大掌收紧:“睡觉。”

  ※

  看着睡在他身边的小妖怪,月琼深信自己被娘骗了。孩子根本就不是从娘的肚脐里出来!害他在严刹的面前丢脸不说,还差些让他以为自己那时候是要上茅厕,险些误了小妖出生。还好还好,小妖顺顺利利地从他肚子里出来了,还好还好,他执意没有让徐大夫给他肚子上来一刀,不然多疼啊。

  “严刹。”

  坐在床边看书的人放下书。

  “公主……生了吗?”

  绿眼冷厉,月琼赶忙道:“我都生了,公主也该生了吧,不知是男是女。”

  “是妖怪。”

  “啊?”大眼睁得更大,“公主也生了个小妖怪?”

  什么叫“也”,严刹直勾勾地盯着月琼,月琼垂眸去看小妖怪。过了会,他听到严刹“嗯”了声。

  “那是男是女?“最好是个闺女。

  绿眸幽深:“你对她太上心了,她与你有关吗?”

  月琼明显打了个激灵,喏喏地说:“她很可怜……有了孩子,会,好吧。”

  粗糙的手指抬起月琼的下巴,不许他逃避,月琼紧张地咽咽唾沫。“公主生的是男是女、是死是活,是人是妖都与你无关。再为不相干的人操心,我就送走小妖。”

  “不许送走小妖!”原本还有些哆嗦的身子瞬间绷紧,大胆的公子就差双手叉腰了。

  “不许再提公主!”放开月琼,严刹下令,“睡觉!”

  “我不困。”

  “不困也得睡!”

  闭上眼睛,月琼的脸贴在小妖的脸上,公主生下的孩子是真妖怪还是假妖怪?他有了不好的感觉。

  “睡觉!”

  “睡了。”

  闻着孩子身上的奶香,月琼不一会就睡着了。粗糙的手指撩开他脸上的发丝,手背极轻极轻地蹭了蹭小妖细嫩的小脸,生怕弄伤了他。

  ※

  小妖出生已经半个月了,这半个月他几乎都在睡觉,偶尔睁开眼睛也似乎生怕被人看到,眯一眯就闭上了,让月琼不得不怀疑这只小妖怪是故意的,故意不让他看到他的眼睛。这半个月,月琼也是整日在床上躺着,严刹整日在房里看书、给他擦身、给他上药喂他用饭。月琼一点和桦灼安宝、洪喜洪泰聊天的机会都没有,他很想跟他们说说生小妖的奇遇。

  小妖的脸慢慢长开了,严刹看书的时间逐渐减少,看小妖的时间逐渐增加,看得月琼的心怦怦怦直跳,不是因为激动,而是不安。先不说眼睛,小妖的脸没一处像严刹的,更不像月琼,像一只彻头彻尾的小妖怪。

  为何这么说呢?你看,小妖的眉毛弯弯的,那是标准的月眉,有点像月琼,不过月琼的眉没那么弯;小妖的鼻子小巧挺秀,不像月琼的毫无特色,更不像严刹的大鼻子;小妖的嘴小而薄,唇形明显,喝奶的时候勺子都含不住,更是不像月琼和严刹;脸型也不像月琼的长脸、严刹的方脸,而是鹅蛋脸,若是个闺女,那是绝对的美人胚子。不只熊纪汪嘀咕,就连徐开远等人也在心里嘀咕,月琼生下的不会真是妖怪吧,怎么漂亮的一点不像王爷和月琼呢?

  “哇!”

  小妖醒了,奶妈黎桦灼和安宝迅速上前,黎桦灼抱起他,先摸摸裤裆,没湿,该是饿了。安宝转身出屋去拿虎奶。

  “桦灼,小妖饿了?”没有睡的月琼出声,床边的严刹起身让开地方。黎桦灼抱着小妖来到床边把孩子抱给月琼看。“没有尿,该是饿了。”

  月琼左手摸摸孩子的脸,指头伸进孩子微张的小手里,立刻的,他的手指被握住了。虽然孩子的脸让月琼瞧得心慌,可这是他生下的小妖怪啊,怎么能不喜欢。月琼摇晃孩子的小手,不自禁地笑了。

  严刹站在床脚处一直盯着月琼和孩子,绿眸幽暗。察觉到他的注视,月琼抬头,两人的视线交汇,月琼的脸变了变,放开了孩子的手。这时安宝进来了,黎桦灼担心地看看月琼,又看看王爷。

  “到隔壁去。”严刹出声,黎桦灼顿了顿,但他不敢耽搁,抱着孩子和安宝去隔间喂小妖喝奶。人走后,严刹在床边坐下,月琼低着头不敢看他,心里嘀咕:这人要做什么?

  粗糙的手指抬起月琼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你在怕什么?”

  月琼的嘴动动:“没有怕什么。”

  “想让我把小妖送走?”

  “不许!”

  紧张地看去,月琼咽咽唾沫,心怦怦直跳,怕的。“不许送走小妖。”

  “那你怕什么?”

  小妖长得太好看了。月琼又咽咽唾沫,磨蹭了一会道:“你……不喜欢小妖?”

  “何以见得?”

  “你……”垂眸,月琼憋了半天,“你好像……没抱过小妖。”

  绿眸闪闪,严刹放开月琼的下巴:“他太小,等他长大了我自然会抱。”

  咦?大眼瞪大。他不是没发现严刹不抱小妖,就是碰都不碰,他还以为严刹其实还是怕小妖,毕竟小妖是妖怪。

  “他是厉王世子,我的儿子,就算他是妖怪他也没有法术,我怕他作甚。不许胡思乱想!”似是不高兴了,严刹低头就拿多日未刮的硬胡子扎了月琼的嘴和脸一遍,直到对方气喘吁吁了他才放开。

  大眼里是欢喜,揉揉自己发疼的嘴,月琼咕哝:“你不抱小妖,我以为你不喜欢小妖。”

  “他太小了。”还是这句没头没尾的解释,严刹捧起书,不打算再谈这件事。

  盯着严刹,想着他说的原因,月琼的眼睛越来越亮,过了许久,他笑了,左手拽拽严刹的袖子:“严刹,抱抱小妖吧。”

  绿眸幽暗。某位公子不怕死地继续说:“你说小妖是你的儿子,你抱抱他吧。”说不上来为什么,月琼就是希望严刹能抱抱小妖。虽然小妖和严刹一点关系都没有,可他喜欢听严刹说小妖是他的儿子,很喜欢。

  大眼里是渴望,是欢喜,是期待,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严刹的大掌一揽,拿胡子把月琼还没消肿的嘴里里外外扎了一遍。晕晕沉沉间,月琼猜测:这是抱呢,还是不抱。

  当黎桦灼抱着吃饱的小妖进来时,就见月琼的嘴唇红肿异常。假装没看见,他把孩子放在脸色潮红的月琼身边,嘴角含笑地带着安宝退下了。

  门关上后,月琼才抬起头。绿眼凝视着他,他的心怦怦怦乱跳。左手拽拽严刹的袖子,月琼瞅瞅小妖,示意严刹抱他。

  舞着两只小手,哼哼唧唧的小妖打了个哈欠又要睡了,可严刹只看着月琼,不伸手。月琼叹了口气,拍拍小妖,不抱就不抱吧。两只大手伸了过来,月琼的双眼瞬间浮上喜色。严刹的手停在半空中,瞪着孩子也不说抱,也不说不抱。

  小小的妖怪,严刹两只手就能把他完全盖住,他是那么的小,那么的脆弱,只要稍微用力,他的小胳膊小腿就会受伤。停在半空中的大掌突然被一只纤细的手握住,然后放在了一个脆弱的小生命身上。

  绿眸看向大胆的公子,对方却眼角含笑。绿眸深邃,双手在孩子的身上放了一会,严刹学着黎桦灼抱孩子的姿势,很轻,很小心地把孩子抱在了他的臂弯里,然后手臂缓缓抬起,就像抱着一个极易破碎的瓷娃娃。月琼不知道,他的笑看起来有多傻,本来就模样普通的他更显平凡,可那双闪闪发亮,充满了温柔的双眼,却让他看起来十分不“无奇”。

  小妖动了动,严刹的手抖了抖,立刻放下了他。月琼还在傻笑,看得严刹拿胡子扎了他的嘴好几遍。舔舔肿肿的嘴,月琼扭头去看小妖,大眼差点掉出来。严刹跟着去看,绿眸瞬间幽暗。小妖睁开了眼睛,大大的眼睛左右转转,也许是还看不到的关系,他打了个哈欠,挥挥小手,又闭上了。可就是这短短的一会功夫,月琼和严刹看清了小妖的眼睛,一双神似月琼的墨绿色眸子,有着月琼的神韵,严刹的眸色。

  怦怦怦,怦怦怦,月琼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小妖的眼睛为什么是绿色的?木然地抬头,月琼的耳边突然响起一句话:他是厉王世子,我的儿子……

  过了许久,月琼假装困了,拉上被子要睡觉。严刹仍盯着已经睡着的小妖,不知道在想什么。月琼暗呼幸好,幸好小妖不算太胡涂,让自己的眼睛长得像严刹,严刹会把他当成亲生儿子吧。会吧。

  粗糙的手指极轻地摸了下小妖的眼睛,严刹看向迷迷糊糊已经快睡着的人,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撩起月琼左耳处的头发,对着耳垂处早已长住的耳洞扎了下去。

  “啊!”

  月琼被疼醒了,大大的眼睛里是疼出的泪水还有疑惑。

  拇指抹去耳垂处的血水,严刹粗声道:“不许摘下。”

  “嗯?”咧着嘴伸手去摸,月琼愣了,冰凉的东西挂在他的耳朵上,那是他还给严刹的耳饰。

  “不许摘下。”又是粗声一句,严刹很不温柔地抹去月琼额上疼出的汗,“睡觉。”

  怎么可能睡得着,很疼。耳朵火辣辣的,月琼不敢碰。拿过药膏给月琼抹了抹耳朵,严刹起身脱掉外衣上了床。

  “睡觉。”

  怎么可能睡得着。

  身子被搂紧,月琼闭上眼睛,心里乱乱的。他和严刹,算怎么个事呢?至今他也不明白严刹为何一定要让他戴这个耳饰,为此他的耳垂上多了个耳洞。以他的眼光来看,这个耳饰不值什么钱。不过严刹不说,他也不会问。但是真的很疼。

  “小妖会掉下床。”

  严刹犹豫了一会,轻拿轻放,把小妖放在了床内侧。

  月琼深深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闭了眼睛,睡觉。银色的耳饰挂在月琼的耳垂上,贴着他的脸侧,这是严刹十二岁离开家时,身上唯二带的东西,另一样东西是杀人的刀。
正文 第十五章
  厉王府内张灯结彩,整个江陵府,甚至是整个幽国都得知了一件事,厉王严刹有子嗣了!这件事不知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严刹不许任何女人生下他的孩子,就是皇帝古年都有所耳闻,更别说其他人了。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生下严刹的孩子?

  严刹的那些夫人?不可能!那些夫人早被他赶出府了。曾经有过身孕的秦夫人?不可能!王府上下十几个人亲眼看着秦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变成血水流了出来。难道是公主?更不可能!且不说成亲当晚公主就给了严刹一个下马威,成亲近一年,严刹压根就没在公主房里过过夜,也没听说公主有了身孕。这就奇怪了?是何方仙子能让严刹破了戒,愿意给她一个孩子?

  凡是收到厉王世子严小妖满月帖的人们都是第一时间派人前去打听,可没有一个人探听到孩子的娘是谁。这个世子就好似是凭空出现一般,好似严刹睡了一觉,第二天他的床上就多了个有着一双绿眼睛的小孩子。听这名字。小妖──小妖──兴许真是个小妖怪呢。

  可不管是不是妖怪,严刹亲笔题字的满月帖谁敢不接,谁敢不来?就是严刹的死对头齐王解应宗都表示若无要事会亲身前来。皇帝古年更是派了礼部的官员和贴身奴才赵公公前往江陵祝贺。严刹有子就好比母鸡飞天,稀罕!这几日江陵是车水马龙,人影攒动,从幽国各地赶来贺喜的人们带来了丰厚的贺礼,厉王府的大管家严萍忙得连放屁的功夫都没有,更别说府里的其他人了。

  相较于“前府”, “后府”就显得安静多了。洪喜洪泰、桦灼安宝也在为小妖的满月忙前忙后,连即将到来的新年也抛到一边去了。只有一人不但不忙,还有点忧心忡忡的。

  严刹这两日很忙,不常在屋里。月琼终于有空跟他的四位家人讲述他生小妖的奇遇,听得四人是惊叫连连,叫得月琼觉得自己很伟大。只是随着小妖的五官完全长开,月琼的叹息却越来越多,就好比现在。

  “唉,你说你这只小妖怪,长成什么样不好?偏偏长成这样。”四下无人,月琼大胆地吐露连日来的担忧。左手在小妖的脸上摸来摸去,他哀声叹气:“小妖啊,爹跟你商量件事好不好?你应该还有法术吧,改改你的容貌好不好?”

  小妖呼呼大睡,压根不理他爹。

  月琼深深叹息,指头摸过小妖长长卷曲的睫毛,挺翘的小鼻子,樱桃的小嘴。作为爹来说,他当然喜欢小妖长得越可爱越好,越漂亮越好,长大了能成为玉树临风的伟岸公子。可,可不能长成这样啊。他长成什么样都成,就是不能长成这样!

  “小妖,醒醒,别睡了,爹和你商量事呢。”月琼狠心地揉揉小妖的脸让他醒来,揉了一会,小妖哼哼唧唧地醒来,不过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答应他爹的要求,而是“哇”地大哭起来,别看他年纪小才一个月,起床气大着呢。

  “小妖,别哭别哭,爹不吵你了。”月琼手忙脚乱地哄儿子,可儿子非但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反而越哭越大声。门开了,有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月琼,小妖尿了?”

  “不是。”

  看着黎桦灼一脸心疼地把小妖抱起来,月琼不敢承认是他把小妖弄哭了,呐呐道:“他睡得好好的,突然就哭了。”

  “喔喔,不哭了,不哭了。”黎桦灼拍哄小妖,小妖刚喝了虎奶,不会是饿了。好不容易才又哄睡了小妖,黎桦灼生怕他又哭,抱着他在屋里走来走去,让他好好睡。月琼见状汗颜,更不敢招认。在小妖睡熟之后,黎桦灼道:“月琼,我把小妖抱隔间去,你好好睡。”

  “哦,好。”心虚的月琼立刻答应。在黎桦灼把孩子抱走后,他吁了口气,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小妖可不能再漂亮了。

  躺了一会,心里乱乱的,月琼索性下床走走。修养了一个月,他的伤基本上好了,不过徐大夫说起码要养三个月。天天吃了睡睡了吃,他早晚会成大胖子。摸摸肚子,还好,小妖出来后他的大肚子终于下去了。说不定过几个月他又可以跳舞了,当然前提是他不能变成大胖子。哎呀,怎么想到大胖子去了,他得想想小妖的脸,怎么能让小妖长得丑点呢?

  走走坐坐,一个下午就这么耗过去了,回过神来才发现天已经暗了。咦?这个时辰该是小妖喝奶的时候了吧,桦灼呢?正好这时门开了,月琼笑着迎上去,是桦灼带小妖回来了吧。而进来的人脸上的焦急却把他吓了一跳。

  “桦灼,怎么了?!”

  “月琼……”黎桦灼快哭了,“王爷,把小妖抱走了,说……”

  “他说什么?”月琼的心怦怦怦直跳,直觉探到了危险。

  “王爷说,你若想要回小妖,就去前府,否则……”

  “否则什么?”月琼的头发晕。

  “否则,就再也不让你见小妖。”

  月琼后退了两步,脸色煞白,那人,要带走他的小妖怪?!

  “月琼,怎么办?”

  “洪喜洪泰呢?”

  “被王爷带走了。”

  “安宝呢?”

  “也被王爷带走了。”

  又后退两步,月琼的大眼里是不敢置信,那人几乎把他的家人都带走了!

  “月琼……”黎桦灼上前扶住他,生怕他受不住。

  “他……让我去,前府?”月琼咽咽唾沫。

  “嗯。”

  小妖,洪喜洪泰,安宝……月琼咬咬牙,握紧拳。“走,桦灼,去前府。”

  “月琼,你不怕吗?”

  虎虎生风地走到衣架处拿来棉袍穿好,月琼怒道:“不怕!谁都不能抢走我的小妖怪和我的家人!走,桦灼,咱们找他说理去。”

  黎桦灼笑了:“好!我跟你一道去。”

  ※

  所有的气势在看到“厉王府”三个大字后消失殆尽,月琼咽咽唾沫,眼前不停地晃出“危险”二字。他的直觉一向准,伫立在他面前的不像是“厉王府”,而是佛祖的“五指山”,会压得他毫无翻身之地。

  “月琼。”

  黎桦灼扯了扯月琼。这时,紧闭的厉王府大门缓缓打开了,管家严萍笑呵呵地走了出来,对月琼的到来并不惊讶,似乎等了许久。

  “月琼公子,王爷在松苑等着您呢。”

  等我?难道他笃定我会来?月琼咽咽唾沫,危险越来越近了。

  “月琼公子,请吧。”严萍身子一侧,严墨和严壮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堵住了月琼的退路。这是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

  月琼的心怦怦怦直跳,咽咽唾沫,他扯着黎桦灼迈出沉重的脚步。耳垂上的耳饰随着他的走动轻微晃动,晃得月琼心慌。走进熟悉的厉王府,厚重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一月的天,月琼紧张得浑身冒汗。黎桦灼扶着他,朝可怕的松院一步步走去。

  沿途没有遇到什么公子夫人,都是些侍卫。府内张灯结彩的好不喜气。转眼离开王府一年了,月琼却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厉王府还是那个厉王府,可再次踏入的感觉却和过去截然不同。走在每次侍寝必经的路上,月琼惊觉自己没有了当初的那种害怕,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不安,一种将要永不得翻身的不安。

  磨磨唧唧地进了松院,严牟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伸手拦下了黎桦灼。这几个在后府对月琼毕恭毕敬,好生伺候的人到了前府态度却是陡然一变,无论月琼的大眼里闪着如何诚恳的祈求光芒,严牟就是视而不见,说不让黎桦灼跟着进去就是不让。

  “月琼,我在这里等你。”黎桦灼给月琼打气。月琼咽咽唾沫,在严牟的手势“驱赶”中,迈向严刹的卧房。他为何在卧房?月琼的心在嗓子眼处怦怦直跳。

  掀开卧房的帘子,月琼就看到一座小山般的人坐在主位上。还不等他放下帘子,严牟关上了他身后的门,让月琼连逃的机会都没有。咽咽唾沫,尽可能地靠在门上,月琼抖着嗓子问:“小妖呢?”

  “过来。”

  月琼不过去,严刹的脸看起来好可怕,危险临近。

  “过来!”

  月琼的脚动了动,不敢再拖延,磨磨唧唧地小步走了过去。走到严刹跟前,他舔舔发干的嘴:“小妖呢?”

  绿眸幽深,严刹把手边的几张写满密密麻麻字的纸推到月琼面前:“当初我说过你要拿东西来换小妖的命。签了这份契约,我就让你见小妖。”

  纸上斗大的“契约”二字,看得月琼头晕眼花。那,那不是这人随口说说的吗?

  “小妖是我的儿子,是厉王世子。今生我不会再娶妻,也只会有他这一个儿子,不过前提是你要签了这份契约。若你不签,你永远都别想见到小妖,我会把他送走。”

  “不许!”月琼顿时头不晕了,眼不花了,拿起那份契约,“不许把小妖送走!”

  “那就签了它。”

  严刹连笔都准备好了。

  左手发抖地拿着那份契约,月琼瞪大双眼。

  本契为严刹与月琼二人之契约,自签订之日起,双方要严格按照契约行事,若有一方违反契约中之规定,则严小妖归另一人所有。

  一,月琼必须以严刹为天,为夫;严刹必须以月琼为妻,为正室,不得纳侧室纳妾。侍寝之公子夫人在府中皆不得超过一年;

  二,月琼不得存私房钱,不得变卖府中任何物品,每月所剩例银需全部交还账房;严刹不得克扣月琼的一切用度,每月例银不得少于一百两;

  三,月琼不得对严刹有所隐瞒,要开诚布公,要全心信任;严刹不得打骂欺负月琼,每月允许月琼出府两至三次;

  四,月琼不得私自取下严刹所赠之随身物什,可自由选择府内任何一处居住,包括严刹之松院;

  五,月琼只得给严刹一人跳舞;

  六,月琼不得私下饮酒、吃辣食,但若严刹准许,则可;

  七,月琼不得拒绝严刹的求欢;

  八,月琼不得喜欢他人,不论男女,一旦发现,洪喜洪泰、黎桦灼安宝将被充军为奴;

  九,月琼不得操心不相干之人,一旦发现,严刹有权对月琼做出任何惩处,此条不列入违反契约之惩罚;

  十,月琼不得存有离开严刹之心,一旦发现,严刹有权囚禁月琼,且月琼将终生不得再见严小妖,洪喜洪泰、黎桦灼安宝将被充军为奴。

  月琼全身瑟瑟发抖,为何他的直觉总是这么准?

  ※

  手抖了半天,月琼抖着嗓子道:“小妖,小妖是我的儿子!”你不能抢走!

  “他也是我儿子!”板上钉钉。他是错钻进我肚子里的小妖怪,不是你儿子──这话月琼打死他也不敢说,除非他不想活了。

  不讲理!抖,抖……“这份契约有失公允!”

  “哪里失了公允?”

  抖,继续抖。“男子和男子,怎能成夫妻?”

  “我说能就能!你要我把小妖送走?”

  “不许!”不讲理!

  手不那么抖了,月琼据理力争。“不得存私房钱……我若有个急事怎么办?不方便总是和你讨吧。还有过年过节,也要给洪喜洪泰、桦灼安宝红包什么的,也要钱;还有我若想给小妖买个什么,也要钱。”

  “我会在洪喜洪泰那里放银子,你有急事就跟他们要,但每一笔银子做了什么你要给我交待清楚。过年过节你给他们的红包利钱我会给你。小妖的物件严萍会去置办,不需你操心。”

  钱眼子!不能攒私房钱这对月琼来说可谓是晴天霹雳。

  “不得隐瞒……谁能没个心事,我不习惯什么都跟旁人说,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很心虚。

  “不习惯也要习惯。”

  太不讲理了!月琼的手抖得厉害。

  “还有这个,只给你,一人跳舞,这太说不过去了。舞就是跳给人看的。”

  “那你就跳给我看!”不得反抗。

  月琼不仅手抖,身子也抖了,气的。

  “什么叫不得‘私下’饮酒,吃辣食……”

  “除非我允许,否则你不许饮酒,更不许吃辣食。”严刹一把拽过月琼,摸上他的屁股,“你想做的时候疼?”

  月琼的脸“轰”得烧起来了,这人怎能说如此之粗言!

  “那个,若,我不舒服……”月琼指指“不得拒绝严刹求欢”那条。

  “你不舒服我不会要你。”

  说等于没说。

  “既然是你我的契约,为何要牵连到洪喜洪泰、桦灼安宝?”

  “为何一人犯案,要株连九族?”

  太,太,太不讲理了!

  月琼把契约“啪”地拍在桌上:“小妖是我生的,你无权把他带走!”

  “我无权?”绿眸瞬间幽暗,“你要试试?”

  月琼咽咽唾沫,气势立马降了下来:“我不敢保证自己一条都不犯……万一是不经意的,我自己都不知道……”

  “事不过三。”

  那也不行……“能不能,不签。”

  “你说呢?”

  不能。月琼低下头,心里慌慌的。这契约怎么看怎么对他不利。

  “侍寝的人我可以全部逐出府。”

  “别,还是,留着吧,我,受,不了。”

  月琼知道自己这样不对,这样会害了许多人,可是,若只有他一人他会死的。严刹没有说什么,只是盯着他,盯得月琼心更慌了。

  “能不能,不要株连洪喜洪泰、桦灼安宝?一人做事一人当。”

  “不行!不带上他们,你绝对会犯。”

  你怎么知道?月琼舔舔发干的嘴,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想了许久,月琼呐呐道:“这契约总要有个期限吧。你,你若成了王,就会娶妃立后,会有自己的子嗣,到那个时候,这份契约就算废了吧。”

  “不会。”

  月琼的心怦怦怦直跳,什么意思?

  “就算我成了王,我也只会有小妖一个儿子,更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妃子。”拉起月琼的左手,严刹粗声道:“签了它!”

  “等等!”挣扎地收回手,在严刹的怒瞪下,月琼跳个不停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刚刚这人那话是何意?他为何听不懂?

  “一刻钟,一刻钟你不签,你就不要再见小妖了。”

  “契约上不是这么写的!签了之后我若犯错,你才能带走小妖!”情急之下月琼吼道。刚吼完,他就暗呼糟糕。

  就见严刹拿过笔。

  “严刹!”

  月琼去抢毛笔,却被严刹死死搂在怀里动弹不得,他眼睁睁地看着严刹在契约最后写下一条:若月琼不签此契约,则严刹有权送走小妖。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让他签这个?月琼心里的滋味,什么都有。

  “不要牵连洪喜洪泰……”月琼的声音中带了祈求,“我,不会,喜欢上谁……也,也不会,离开……走……”大眼闭上,月琼的身子发抖。总有一天,他是要走的。

  严刹咬上月琼的耳朵:“口说无凭。”

  “哇!”里屋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月琼睁开眼睛就要冲过去,可他却被人死死抱着。

  “严刹!”

  “签了它,我就让你见小妖。”

  月琼咬紧牙关,他不能签。

  “哇……哇……”

  小妖该是饿了。动弹不得的月琼努力朝里屋看去,可他只能听到小妖越来越大的哭声。

  “月琼,签了它我就让你见小妖。”

  月琼的心在听到小妖的哭声时揪紧,而严刹的催促更是让他无法喘息。

  “为何不敢签?”扳过月琼的脸,严刹的脸色很不好。

  月琼闭上眼睛,生怕严刹看出端倪。可闭上眼睛,小妖的哭声就更加清楚。这一次,严刹没有逼他,却是更紧地抱住他。

  “哇……哇……”

  许久许久之后,月琼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他睁开大眼,眼神平静。“我签。”严刹把笔塞进他的左手。

  深深吸了几口气,月琼在那份契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而那里,早已有了严刹的名字。一式三份,严刹给了月琼一份,接着出声:“进来。”

  严萍进来了。

  严刹把另一份拿给他,严萍双手捧着退下,最后一份严刹收进自己的怀里。

  哭声越来越响,一人抱着小妖从里屋走了出来,是安宝。严刹放开月琼,月琼急忙奔过去单手把孩子抱在怀里。

  “去拿虎奶。”严刹下令,安宝立刻出去拿虎奶。严刹走到月琼身后,伸手环住他和孩子。“明天是小妖的满月,你可以不出席。”

  月琼低着头不吭声,单手费劲地哄小妖。严刹把他的右手拿到小妖的身上,月琼的右手指微微动动,抚摸小妖的脸。严刹双手拥住月琼和小妖,低头拿胡子扎月琼的后颈,月琼挣扎,似乎在为刚才的事生气。

  严刹也不说话,不停地拿胡子扎月琼的脖子,扎了有好半天,小妖不哭了,月琼也不躲了,严刹把月琼转过来,让他面朝自己,月琼不抬头。某位公子自从“得宠”之后,胆子越来越大了。大掌一揽,严刹把月琼和孩子揽入自己宽厚的怀里,月琼皱皱鼻子,撞到了,好疼。

  有人敲门,严刹放开月琼。进来的人是黎桦灼和安宝,安宝手上拿着碗,碗里是刚煮过的虎奶。黎桦灼上前从月琼怀里接过孩子,在王爷的示意下两人带着孩子到里屋喂奶去了。月琼还是低着头,不看严刹,不是因为生气,而是脑袋发晕,接下来他可怎么办呀。

  小妖吃了奶就睡了,黎桦灼抱走了他,屋里只剩下月琼和严刹。严刹打横抱起月琼,进了内室。内室的门关上,不一会,里面传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

  睁眼,严刹已经不在床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睡得香甜的小妖怪。还不知道自己给他爹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吃饱的小妖怪没心没肺地呼呼大睡。月琼握上他的小手,重重叹了口气。这下可如何是好。天已经大亮了,依稀可听到鞭炮声,今天是小妖的满月,由此可见今日的厉王府必定热闹非常。

  “唉……”昨晚被严刹拔了两次萝卜的月琼不想起身,心乱如麻。严刹为何要让他签那样一份契约,什么夫妻,男子和男子哪里能做夫妻。月琼的心不受控地乱跳,跳得他更烦了。

  “月琼,你醒了吗?”是黎桦灼。月琼急忙道:“醒了。”还好穿着里衣,他坐起来。门开了,黎桦灼端着早饭笑吟吟地走进来,同他一道进来的自然还有另外三人。洪喜端着热水,洪泰捧着一身新衣裳,安宝脸上带笑捧着小妖的新衣裳,还有一对他亲手做的小老虎鞋子。

  小妖是十二月初九生的,属虎,满月穿上虎头虎脑的新衣裳最合适不过。今天是一月初九,相较往年厉王府今年的新年却是毫无喜气,就连年三十的年宴都没有准备。可今天却像是过大年,府内到处红红火火的,就连严刹的脸上都带了几分喜色。

  前来道喜的宾客们络绎不绝地进入厉王府,就见身形高大的严刹站在“松露阁”门口,接受每一位来宾的道贺,虽然还是那张肃颜,却俨然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

  帮月琼穿了新衣,黎桦灼安抚道:“月琼,别难过。有我们帮你瞒着,就算你做了什么违约之事王爷也不会知道。还有,别顾及我们,若有一天王爷负了你,你只管走就是。”

  月琼勉强笑笑:“我不是因为那份契约难受,我是难过连累了你们。”

  “月琼(公子),你(您)别这么说。”

  黎桦灼笑着给月琼鼓气:“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月琼,咱们是一家人。我们四个会随时做好准备,万一情况不妙,咱们就一起逃。”

  月琼笑了,单手拥住他:“桦灼,到时候咱们抱着小妖一道逃命。”

  “好,一道逃命。”

  他绝对不会再让他重要的人因他而丧命。

  ※

  中午和桦灼安宝、洪喜洪泰在严刹的房里用了饭,月琼抱着小妖睡了个午觉。满月酒要连吃七天,这回严刹可是下了大手笔,众人惊叹之余对世子的娘更是万分地好奇。齐王解应宗以身子不适为由没有亲自前来,而是派了他的大儿子解留山前来道贺。安王杨思凯和恒王世子江裴昭都来了,作为皇上的贴身太监,赵公公再一次带着丰厚的贺礼来到江陵,成为严刹的座上宾。

  身份尊贵的宾客被安置在厉王府内,严刹在“露名轩”设宴款待了他们。席间,严刹没有表现出对谁特别殷勤,仍是那副不苟言笑、不多言语的模样,李休和周公昇依然肩负起了招待贵宾的重任。起码在朝廷官员的眼里,严刹与其他三王没有太多的私交。

  在晚上的满月宴开始前,李休、杨思凯、江裴昭以及二人的心腹聚在杨思凯的住处闲聊。江裴昭佯怒道:“李休,怎么说你我也认识六七年了,小世子的娘究竟是谁,你好歹跟我透露下嘛,我以我爹的在天之灵发誓,绝对不会说出去。”

  杨思凯跟着说:“就是啊,李休,跟我们你还瞒什么?我和裴昭都很好奇是怎样的女子能拴住严刹这匹野马,让他心甘情愿地当爹。话说,怎么没见孩子的娘露面?”

  李休抿口茶,慢条斯理地说:“安王,世子,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们,而是王爷下了死令,任何人不得泄露夫人的身份。我告诉了你们,我的项上人头就保不住了。”

  “嘶……你这样说我们就更好奇了。认识严刹十来年,我可从未见过他对哪位女子动心。哎,说到动心,我记得六年,不不,嗯,七年,对,大概七年前,严刹为了一个男宠差点和解应宗那老混蛋打起来,那个男宠现在如何了?”

  杨思凯好奇心极重地问。这件事江裴昭听先父提过,也是一副好奇的样子。

  李休仍是慢条斯理地说:“他的事王爷不喜欢有人提,我能透露的只有那人现在还在府上,而且深得王爷喜爱。你们也不要猜夫人是谁了,对王爷而言夫人不过是生下世子的女人罢了。你们要看的不是谁生了世子,而是谁养了世子。”

  杨思凯立刻问:“此话怎讲?”

  李休卖了个关子:“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李休,你这样可不厚道。”江裴昭不干了,哪有说话说一半的。

  “啊,原来你们都在这里啊。”突然,一道声音传来,诸人看去,是解留山。李休、杨思凯和江裴昭马上笑着起身相迎,杨思凯说:“厉王府里实在无趣,连个美人都看不到,本来想和严刹聊聊他的小世子,奈何人家根本不搭理我。这不,我只能拽着裴昭和李休陪我打发时间。”

  解留山温文尔雅地说:“留山没有扰了哥哥们的谈兴吧。”

  “没有没有,你来得正好,我还正嫌人少呢。”杨思凯似是无意地看了江裴昭一眼,热情地把解留山按坐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突然,一人起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屋,杨思凯愣了,解留山也愣了。

  江裴昭反应极快地说:“留山莫在意,叶公子这是在跟安王闹别扭呢,安王刚刚光顾着跟我们闲聊,冷落了佳人。”说着,他还冲杨思凯暧昧地笑笑。

  杨思凯尴尬地苦笑:“让留山见笑了。”

  解留山连忙摆手:“哥哥切莫这么说。”

  李休眼里闪过深思,笑呵呵地给解留山斟满茶,道:“听说齐王身子不适,不知是何毛病,可严重?”

  解留山叹了口气,随即抿嘴一笑:“父王上了年纪,总会有些这样那样的毛病,都是早年随皇上四处征战落下的。皇上宽仁,派了御医,御医说要好生休养,重在调理。父王最近正在练太极拳,精神已经好了一些。”

  杨思凯感慨道:“对齐王,我是异常敬佩。老王爷还是将军时在沙场上毫不在乎个人生死,不管多么危险,老王爷总是冲在最前面,那份气度是我等无法相比的。说起来,自从封王之后,我就甚少见到老王爷了,距上一次见面,大约有三年了吧。”

  解留山感动道:“父王常在我们兄弟面前说他与您、恒王、厉王当年一同作战的往事,留山很敬佩哥哥们的骁勇,父王也总是教导我们要成为像安王、厉王那样的英勇之人。这次留山能有幸前来为厉王道贺,是万分高兴。”

  李休这时候举杯:“休也是有幸能见到大公子,来,让我们为这‘幸事’喝一杯。”

  江裴昭笑道:“要喝也该喝酒才是,不过晚宴上的好酒少不了,咱们就先以茶代酒,呆会可要一醉方休啊。”

  “好!一醉方休!”

  屋外一片祥和之气,屋内刚才毫不给解留山面子离位的叶良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双拳紧握。解应宗、严刹、江裴昭都是他的仇人!即便是救了他的命、对他极好的杨思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他的仇人。而这四人中,他最恨的就是古年最忠心的属下解应宗,是他们让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叶良闭上眼睛压下心中的苦涩。

  ※

  快到晚宴了,杨思凯让李休等人先去,江裴昭又是对他暧昧地笑笑,解留山似乎也嗅出了是什么事,微笑地和江裴昭、李休先离开了。待他们离开后,杨思凯脸上的笑容褪去,一脸担心地进了屋。

  一进屋,他就问:“良,刚才怎么突然生气了?”

  叶良低着头,淡淡道:“没什么。”

  “怎么会没什么?”杨思凯走上前,对方退了一小步,他只能停下。压下无奈,他又问:“良,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吗?你是不是,不喜欢解留山?”何时这人的心才不会是空的,能有喜欢?

  叶良抬头,削瘦的脸庞透着厌恶。“讨厌。”

  “他怎么惹你了?”杨思凯心里纳闷,良见过解留山吗?

  叶良转过头不说话,杨思凯见状立刻说:“你不想说就算了。晚上的宴席要和我一道去吗?”叶良抿抿嘴:“我不去。”

  杨思凯并不意外,叹口气道:“好吧,你留在屋里,我让人给你拿吃的来。”

  叶良没有吭气,杨思凯伸手,想想又放下。“那我走了,你一定要吃饭。”叶良还是不出声,杨思凯忍着失望,叮嘱了仆从之后这才离开。

  他走后,叶良抬起头,眼里是愧疚。他不是不知道杨思凯对他的好,可是他做不到,做不到和仇人成为朋友。
正文 第十六章
  晚宴上,是人都看得出嚴剎的心情很好。一開始,有人大著膽子敬他酒,他不僅沒有推,反而相當豪爽地喝了,接著,膽子大的人越來越多,敬酒的人也開始輪番上陣,嚴剎竟然全部都喝了,喝得那個爽快,讓江裴昭不由歎道:「真是有子萬事足,就連厲王都逃不過這一關吶。」

  「怎麼,羨慕了,那還不趕緊討個老婆。」坐在他身旁的楊思凱打趣道。

  江裴昭搖搖頭:「還是算了。我這副身子板,不知何時就去見閻王了,還是不要糟蹋人家閨女了。」

  「裴昭。」楊思凱皺了眉,江裴昭立刻道:「是小弟說錯了話,小弟自罰酒一杯。」

  「哥哥既然身子不好,還是少喝酒的好。」江裴昭還沒灌下肚的那杯酒被橫空出現的一隻手奪走了,隨之而來的是一杯清茶。江裴昭愣了半晌沒回過神來,楊思凱眼裡閃過精光,哈哈笑道:「留山做得對,你都說你身子板不行了,還喝什麼酒,喝茶喝茶。」

  江裴昭也跟著哈哈笑起來,接著無奈地喝下那杯酒,末了自嘲一句:「唉,我真是命苦啊。」

  「哥哥還是要以身子為重。」解留山給江裴昭斟滿茶,語露關心。

  江裴昭拿起茶杯,趁著喝茶的空和楊思凱交換了一下眼神,笑著喝下茶。同他們一桌的陪客李休、周公昇等人假裝沒看到,飲酒作樂。

  似乎要避嫌,嚴剎沒有同楊思凱他們一桌,而是同自己的部下一桌。酒過三旬,今晚宴會的主角厲王世子嚴小妖帶著可愛的老虎帽子被奶媽黎樺灼抱了出來。他一出現,全場瞬間安靜了下來。嚴剎起身,高大的身子立刻帶給眾人一股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就見他以令眾人驚掉下巴的小心姿勢從黎樺灼懷裡抱過剛剛睡醒的兒子,驚呼聲四起。這是嚴剎的兒子?不可能!嚴剎那熊樣怎麼可能生出這麼漂亮的兒子!就是楊思凱、江裴昭和解留山都傻眼了,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嚴肅地掃視了一圈眾人,嚴剎把兒子豎著抱起來:「這是我兒子,嚴小妖,他將繼承我的王位,繼承我的一切。」

  在座的所有人又是一愣。嚴小妖……嚴剎好歹也是個王爺,怎能給兒子起個這樣的名字。不過驚愣歸驚愣,眾人趕忙起身:「恭喜王爺、賀喜王爺,祝世子殿下安安泰泰,平平順順。」接著就有人掏出了厚厚的紅包,一時間,紅包滿天飛。

  不怕生的嚴小妖打了個哈欠,不僅沒有被滿屋子的人嚇哭,更沒有被震耳的恭賀聲驚到。他揮舞著兩個小拳頭,左右開弓,給了他父王兩個耳刮子,然後轉轉小腦袋,找到他的奶媽,伸手要抱。

  嚴剎把孩子交給黎樺灼,黎樺灼抱著孩子離開了。雖然所有人都不相信嚴剎能生出如此漂亮的孩子,可孩子那雙綠色的眼睛實實在在地告訴他們,他老子是嚴剎。在孩子離開後,宴會達到了又一次高潮。一桌桌的人湧到嚴剎跟前敬他酒,嚴剎來者不拒。

  「唉,唉,唉,」連歎了三聲,楊思凱佯怒,「嚴剎這是撿到了什麼寶,從哪搶來了一位漂亮女子生下這般可愛的娃娃,老天無眼,老天無眼啊。」

  江裴昭也是連連歎氣:「我估計小世子怕是整個幽國最漂亮的孩子了,老天無眼,老天無眼。」

  李休呵呵笑道:「我會把安王和世子的話如實地轉告給王爺,讓王爺向您二位解惑。」江裴昭是恆王唯一的兒子,也是恆王世子,因此李休如此稱呼他。

  「啊,別別別,我們這是讚美,讚美。」楊思凱趕忙說。

  「對對對,讚美。」江裴昭立刻作揖求饒,讓嚴剎那蠻人聽了,他別想活著回武夷。

  解留山笑看幾人間的互動,隨口問道:「小世子滿月這麼大的事,怎麼不曾見到公主殿下?」桌上的氣氛瞬間冷凝,周公昇面色微整,低聲說:「公主殿下身子不適,所以沒有前來。」

  「公主殿下病了?不知是否嚴重。」

  周公昇道:「嚴重倒是不嚴重,不過要臥床休養。公主千金之體,江陵的冬天陰冷,受了些風寒。」

  「啊,是這樣啊。」解留山面露憂色,「留山此次前來,一來是向厲王道喜;二來,也是想拜見公主殿下。父王知道江陵冬天嚴寒,遂讓我給公主殿下帶了些暖身之物。不知安王和世子是否前去探望過公主了?」

  江裴昭歎道:「來到江陵怎能不拜見公主殿下,抵達的第一天我就送了拜帖,不過殿下至今仍未回覆。殿下身邊的一位嬤嬤說殿下身子不適,誰都不見,唉,不可謂不是遺憾啊。」

  楊思凱苦笑:「我也是。來的第一天就送了拜帖,公主殿下也說不見。聽說嚴剎要見殿下一面都不容易,更別說咱們了。」

  解留山立刻問:「哦?此話怎講?」

  李休「啪」地一聲,把筷子重重放在碗上,三人看去,就見他的臉色不是很好。勉強地笑著,他開口:「休無禮,還望安王、世子和大公子不怪。」

  楊思凱反應極快地舉起酒杯:「啊,喝酒喝酒,今天是嚴剎的大喜日子,拜見公主之事等滿月酒吃完了再說。」

  「對,喝酒,今晚公昇捨命陪王爺、世子和大公子,來,乾了。」周公昇起身,敬三人。

  「乾了!」江裴昭捨了清茶,端起酒杯。解留山也不再多問,舉起酒杯。酒桌上的氣氛這才恢復了正常。

  ※

  一直快到子時,宴會才算是結束了。所有人都喝高了,厲王府的侍從們把一批批人抬出王府;跟著主子前來的,則把自家喝暈了的主子抬回去。嚴剎比所有人喝得都高,從未醉過的他這回醉到不省人事。嚴墨、嚴牟、嚴壯和嚴鐵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小山一般的他抬回松院。

  進了屋,醉死的嚴剎突然睜開眼,四嚴放開他。恭候在屋內的洪喜立刻為他端來醒酒湯,嚴剎大口喝完後問:「他睡了?」

  「公子還沒歇呢。」

  綠眸幽暗,嚴剎帶著一身酒氣推開臥房的門,躺在床上假寐的人聽到動靜後睜眼坐了起來。

  「怎麼還不睡。」走到床邊坐下,嚴剎把坐起來的人按回去,「睡覺。」

  月瓊猶豫地問:「今晚……沒什麼事吧。」

  「沒有。」給月瓊拉好被子,還不準備睡的嚴剎放下床帳,「你先睡。」

  「嚴剎。」扯住嚴剎的袖子,月瓊似乎有話說。嚴剎靠坐在床上,連人帶被攬進自己懷裡。被他身上濃濃的酒氣熏到了,月瓊拉過被子摀住鼻子,悶聲問:「來了很多人吧?」

  「嗯。」

  「其他三王……都來了?」

  「解應宗派了他的長子。」

  大眼裡浮現憂慮。「來這麼多人……有要見公主的吧。」

  攬著月瓊的手臂收緊:「有。」

  「你若不讓他們見,會有人起疑的。」

  隔著被子揉搓月瓊的腰身,嚴剎遲遲沒有回答,月瓊又問:「嚴剎,公主……生的是真妖怪,還是假妖怪?」

  「真。」

  心往下沉。雖然猜到了,可得到證實後還是很難受。「那……孩子呢?」

  「埋了。」

  心揪緊。

  「閨女還是兒子?」

  「閨女。」

  好難受,是個小閨女。

  「嚴剎,不能不讓他們見公主。」

  嚴剎不吭聲,等著。

  「挑幾個地位高貴的人去見公主。不能不見,也不能全見。這樣既不會讓人起疑,也減少了事發的可能。」

  「見了公主,他們更會起疑。」

  「怎麼了,公主的情況不好?」

  「她瘋了。」

  啊?!月瓊震驚地抬頭,眼裡是不信,是憂傷。

  嚴剎皺著眉道:「她認定她懷的是太子,結果生下的是妖怪,嚇瘋了。」

  月瓊低下頭,雙眼熱辣,好半晌後,他道:「你,可認識,會易容的?找人扮成公主……把這回糊弄過去……」深吸了幾口氣,他不讓自己失態,忍了半天,才又道,「公主身邊的人……也得找人裝扮,得小心。宮裡來的人,不好,矇混。」

  抬起月瓊的臉,發現他眼圈泛紅,嚴剎的臉拉長:「剛簽了契約,你就要毀約?」

  「嚴剎……」月瓊的聲音沙啞,「找人好好照顧她,她,是個,可憐的閨女。」

  「她是死是活與你無關!」粗暴地擦去月瓊眼角的濕潤,嚴剎很不高興,可對方的傷感越來越重,重到嚴剎要使手段了。

  「嚴剎……」忍著心酸,月瓊祈求,「找人,照顧她。」

  「你若再為她傷神,我就殺了她!」

  月瓊趕忙垂眸。

  過了好半晌,月瓊似乎平靜了下來,問:「你可認識會易容的?」

  「開遠會。」

  咦?月瓊大驚。徐大夫還會這個?!

  嚴剎抬起他的頭,發現他確實平靜了,才道:「宮裡這次來的是古年的貼身太監,那個人不好糊弄,除非是古飛燕身邊的人,不然即使找人扮成她也容易被識破。」

  月瓊沉思片刻後道:「公主身分尊貴,又有點女兒性子,不是誰都能同她說話甚至見面的。到時候公主應付了事,態度輕慢些,也不會有人起疑。」說白了就是公主傲慢無禮,就是當朝丞相來了,她說不見就不見,何況是個太監,見他一面已經是給足了面子。當然,月瓊不會這麼說。

  「古飛燕身邊的嬤嬤和侍女,要如何假扮才能騙過他人?」

  「公主召見他人,下人不得隨意插嘴,她們只要站著就行,就是臉和身形不能差太多。公主身邊最有權勢的就是四位嬤嬤,但不管她們多有權勢,在外人面前也要做足恭敬。按照宮裡的規矩,公主召見他人時,她們絕不能隨便抬頭,除非公主下令。就是給公主奉茶,也得低著頭,這樣好糊弄……你挑個晚上的時候讓他們去見公主,屋子裡也不要弄得太亮。」

  「六個婢女。」

  「若婢女是保護公主安危的,一般是不露面的,藏在暗處,所以可以不找人假扮;若是伺候公主的,屆時要分別站在嬤嬤身後等候差遣,也得低著頭。」

  「二十名侍衛。」

  大眼裡浮現納悶,這都要問他嗎?「你手裡最不缺的就是侍衛吧。再說,他們在不在,在哪裡誰有機會一一去看。公主嫁給了你便是王妃,除了三王,公主召見他人都不能超過一柱香;即使是三王,他們也不能在公主的房裡久留。而且三王見公主時,按規矩你這個駙馬是要在場的。」

  綠眸幽暗,粗糙的手指輕撫月瓊的下巴。「那就按你說的做。」

  大眼裡浮現祈求。「嚴剎……派人好好照顧公主。」

  「你要毀約?」

  「嚴剎……」

  「最後一次,不得再犯!」

  這人答應了。不敢再犯,月瓊閉了嘴,眼裡是感激。

  「睡覺!」

  「啊,睡了,馬上睡。」

  把人帶被子放回床上,嚴剎下床。「快睡,不要等我。」

  「嗯。」

  看著嚴剎穿好鞋起身,看著他放下床帳,聽到他離去,月瓊緊閉的雙眼滲出淚水。

  ※

  離開臥房,嚴剎沒有去別處,而是去了與臥房相鄰的小書房。屋內已經有人在等著他了,李休、周公昇這兩人自不必說。四嚴、早已被抬回府的任缶和徐開遠也是等候多時。不過令人吃驚的不是他們,而是本應該在醉夢中的安王楊思凱和恆王世子江裴昭居然也在。他們的身上都帶著濃濃的酒味,可眼底卻是再清醒不過,只有熊紀汪是真正喝醉了。

  嚴剎坐下後,楊思凱調侃道:「一年沒見,厲王的變化可真大。哪位美人會讓厲王哄這麼半天,讓本王和世子久等。」

  嚴剎不是會開玩笑的人,直接進入正題:「確定解留山醉了?」

  徐開遠道:「他的筷子和碗上都抹了『紅香』,就是明日午後他都醒不過來。他帶來的人嚴金率人親自監視,若有異動,他們會按照王爺的吩咐處置。」

  見嚴剎壓根不理他,楊思凱暫時斷了打探的念頭,說:「那傢伙不簡單。席間他故意和裴昭換了杯子。」

  江裴昭笑道:「是不簡單。若說解應宗是隻老狐狸,那解留山就是隻小狐狸。用一副溫文無害的模樣欺騙世人。若不是我和李休相識,恐怕就著了他的道了。」

  「怎麼扯到我身上來了?」李休怒了,「他哪裡配和我比。」

  「是是是,李大人,小弟失言,罪過罪過。」江裴昭的道歉毫無誠意。

  楊思凱神色稍變,道:「解留山問今晚公主為何沒有現身,公昇說公主身子不適,他趁機要求見公主,還問我和裴昭見過公主沒有。我們兩人按照之前商定好的說辭回了。」

  「嚴剎,我們一定要見到公主,而且一定要讓解留山見到公主。」江裴昭也是一臉嚴肅,「可公主瘋了,你要如何隱瞞?」

  大家都看向王爺,公主的事要如何隱瞞?

  ※

  月瓊睡得很不踏實,紛亂的場景在他的夢中交錯。有人在摸他的臉,摸他的身子,粗糙的大掌摸得他皮疼。

  「嚴剎……」不用醒來,他就知道是他。

  粗糙的大掌頓了片刻,然後抱住了他。他好似找到一根浮木,唯一能動的左手緊緊抓住對方,生怕被丟下。

  「快睡。」

  是他回來了,心裡鬆了口氣。大掌在他的身上游移,那些闖入他夢中的鬼怪遠離了,剩下的只有安靜的黑暗。

  單手摟著月瓊,嚴剎的衣襟被對方緊緊揪著。不怎麼溫柔地撫摸對方,好半晌後,那人揪著他的手才漸漸鬆開,睡熟了。綠眸閃閃,若這時有人敬嚴剎酒,他一定是來者不拒。

  書房內,摸著下巴,李休納悶道:「王爺何時對宮裡的規矩上心了?」

  江裴昭也是納悶:「我以為你們早就商量好了,難道不是?」

  「不是。」李休想不明白,「昨日王爺還吩咐我和公昇,說一定會有人要求見公主,讓我們想對策。」

  楊思凱隨口說:「說不定他昨晚睡覺,夢中有高人指點。」

  周公昇神秘地笑笑:「別猜了,王爺都回去了,咱們也該走了。免得讓人察覺。」其他人點點頭,確實該走了。

  從後院離開,李休在路上小聲問:「公昇,你猜到是誰了?」

  「除了他,誰還會私下給王爺出謀劃策?」

  「哦──我怎麼把他給忘了?」李休敲敲自己的腦袋,「他還知道宮裡的規矩?真讓人吃驚。」

  周公昇深深舒了口氣:「我現在有些放心了。他會擔心王爺,會替王爺分憂,這說明他已經有了在意王爺的心,總有一天他會喜歡甚至愛上王爺。」

  「是啊,我們也不必為王爺擔心了。」

  「王爺也算苦盡甘來。」

  「希望他能早一天愛上王爺,咱們的日子也就好過了。」

  「是啊。」

  ※

  第二天醒來,月瓊驚訝地發現嚴剎竟然在屋裡,小妖在他身邊咿咿呀呀地晃著兩隻小手,似乎醒來一陣了。床帳掛著,嚴剎背對著他伏在桌邊不知在寫什麼,月瓊不關心。

  好似後腦勺上有眼睛,嚴剎知道月瓊醒了,放下筆起身。「進來。」

  門開了,洪喜洪泰如常地端著熱水和早飯進屋。月瓊正要起身,左手剛撐住他就被嚴剎扶了起來。眼睛不舒服,月瓊眨眨,好像腫了。一塊熱布巾蓋在了他的眼睛上,月瓊左手按住,卻按住了一隻大手。

  「明天你搬到後府去住。」

  嗯?月瓊的心涼了半截,他昨晚似乎毀約了。「那……小妖呢?」

  「和你一道。洪喜洪泰他們四個跟著你去。」

  呼,嚇死他了。「好。」

  「如果你再犯,我就把小妖抱走。」嚴剎的記性很好。月瓊馬上點頭,絕對不犯,起碼不明著犯。

  過了好半晌,眼睛上的布巾拿開了,似乎沒那麼腫了。穿衣下床,熱騰騰的米粥和小菜已經擺上桌,洪喜洪泰也出去了。月瓊漱了口,坐到桌邊和嚴剎一道用飯。嚴剎按例地把菜夾到月瓊面前的空碗裡,讓他吃完。月瓊喝了兩口粥,放下了勺子。

  「吃飯!」

  月瓊吃不下去,心裡堵堵的。嚴剎也放了筷子,似乎要發怒。

  「嚴剎,你,」想想要說的是大逆不道的話,大膽的公子湊到王爺的耳邊,小聲問,「你,真的要反?」

  「又胡亂想什麼!吃飯。」嚴剎的口氣好了些。

  月瓊拿勺子在碗裡戳來戳去,沒有吃飯的胃口。嚴剎毫不在乎地直接問:「你不希望我反?」

  月瓊的手頓住,接著戳:「謀反是死罪……百姓現在安居樂業,皇上也算是明君,不反當然是最好。不過,這是大事,你要顧全大局,我希不希望都是次要。我就是……你要想好小妖、洪喜洪泰、樺灼安寶的後路,還有……若你真要反,而且還贏了,能不能……保住皇上的性命,弒君的名聲傳出去總是不好。若能安於現狀,自然最好。」他知道這樣對嚴剎來說很難。昨晚做了一夜嚴剎謀反的夢,讓他一晚上心驚膽戰的。

  腰身被大掌摟住,月瓊倒在了嚴剎寬厚的懷裡,熱氣噴在他的頭頂。「想好後路,為何忘了你自己?」綠眸閃閃。

  月瓊低著頭,不吭聲。若嚴剎敗了,他,沒想。

  等了半天不見月瓊回聲,嚴剎放開他。「吃飯。」月瓊拿起勺子不戳了,吃飯。

  嚴剎吃了飯就走了,月瓊一人在屋裡發呆,似有心事。黎樺灼把小妖抱了進來,小妖還睡著,他把孩子放到小床上,走到月瓊身邊坐下。

  「月瓊,怎麼了?王爺欺負你了?」

  搖搖頭,月瓊長長歎了口氣,強打精神。「樺灼,府裡的人是不是挺多的?」

  「是啊,來了好些人,這幾日府裡的侍衛也多了。」

  「我……」月瓊掙扎了一會,咬牙道,「我想去『秋苑』。」

  「月瓊!你瘋了!那是公主的住處!」黎樺灼當即叫出聲。

  月瓊趕緊摀住他的嘴:「噓──我知道那裡是公主的住處。樺灼,你陪我去行不?我對府裡不熟。」說來汗顏,他在王府住了這麼多年,除了自己住的「林苑」之外,也就對嚴剎的「松苑」稍微熟點。

  黎樺灼嚴肅地問:「為何要去『秋苑』?給我一個可以說服我的理由,否則我不會陪你去。」

  理由啊。「聽說『秋苑』很美。」

  黎樺灼的眼神危險。

  不行啊。「我還沒見過府裡的湖咧。」

  「『後府』也有湖。」擺明不信。

  還不行啊。「聽說湖裡養著很漂亮的魚,我去給小妖抓魚。」

  「小妖還不能玩魚,等他到了能玩魚的時候自會有人給他抓。月瓊,和我說實話。」黎樺灼要生氣了。

  月瓊立馬乾脆地說:「我想去看公主。」

  黎樺灼不解:「月瓊,你為何想去看她?她差點傷了你。而且王爺有令,任何人不得私自去見公主。」

  月瓊討好地說:「好樺灼,你就陪我去一趟吧。哪怕在院子外頭轉轉都行。」

  「不行。那裡是王府的禁地。何況現在府裡這麼多人,人多眼雜,不行,我不會陪你去。」

  「真不去?」

  「真不去。」

  見黎樺灼態度堅定,月瓊轉頭看向小床裡熟睡的小妖。瞇了瞇眼睛,他起身走到小妖的床邊,捏捏他的臉,拽拽他的手:「小妖,醒醒,別睡了,陪爹玩。」

  「月瓊!你做什麼!」

  黎樺灼撲過去抓住月瓊的手:「小妖在睡,別吵醒他!」

  「那你陪我去『秋苑』。」

  「不行!」

  「小妖,醒醒,陪爹玩。」月瓊腳也用上了,踢小床。床裡的小娃有甦醒的跡象。

  「好好好!我陪你去,我陪你去總行了吧,你別弄醒小妖。」兩人的身分有些顛倒,怎麼看黎樺灼怎麼像嚴小妖的親爹。「親爹」在「後爹」的卑鄙手段下敗下陣來。

  目的達到,月瓊笑得那個開心啊。

  不過,兩人當然不能就這樣去,得喬裝打扮一下。借了洪喜洪泰的衣裳,扮作府裡的僕從,捧著洪喜原本給月瓊熬的粥,兩人在洪喜洪泰和安寶擔憂的目送中潛出「松苑」,朝「秋苑」進發。嚴剎的住處位於王府的中後方,原本就是禁地。此次兒子的滿月酒,只有三王及他們的近侍住在離松苑較近的「春苑」「夏苑」和「冬苑」。而「秋苑」又位於「松苑」後方,所以沿途遇到的賓客並沒有月瓊想像的多,他多少鬆了口氣。

  「月瓊,你為何一定要去看公主?」

  「她是公主,若她有個好歹你我都得掉腦袋。看看她是否安好,我才能心安。」

  黎樺灼明顯不信,月瓊又低聲補充道:「我昨晚做夢,夢到皇上得知公主被欺負了,你我、安寶、洪喜洪泰都被綁著,要被砍腦袋。嚇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府裡現在來了這麼些人,我怕。」

  黎樺灼信了,笑容帶著別的意思。「原來是擔心王爺啊,你早說嘛。」

  月瓊的大眼瞪大:「我不是擔心他。」

  「好,我明白了。走,我帶你從小道過去。」敷衍。

  「我真不是擔心他。」真的。

  「行行,我知道了。」

  真的不是……月瓊張張嘴,又闔上,就讓樺灼當成是吧。

  黎樺灼帶著月瓊走入一條林蔭小道,從這裡繞過「夏苑」,再穿過一個小花園就到了湖邊,然後穿過湖心亭,就到了公主的「秋苑」。月瓊驚歎樺灼對王府的熟悉,他就認得從「林苑」出府的路和從「林苑」到「松苑」的路。其他地方他即便是去過,也沒放在心上。

  路上很順利,沒有碰到嚴剎的手下,可即便這樣月瓊還是緊張得手心冒汗。終於看到湖了,月瓊更是緊張得兩腳發軟。跟著黎樺灼低頭朝湖心走去,他不敢隨處亂瞟。

  「什麼人!」

  「秋苑」的一名侍衛攔住了兩人,月瓊嚇了一跳,大氣不敢出。黎樺灼倒是很鎮定,把托盤交給月瓊,他從懷裡不知摸出個什麼東西,裝模作樣地說:「王爺派我們來給公主送燉品。」

  對方看了眼黎樺灼手裡的令牌,放行:「進去吧,不得久留。」

  「是。」

  竟然這麼容易!月瓊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在黎樺灼的半攙半扶下進了秋苑。進到秋苑的院子,月瓊反而停下腳步。

  「樺灼,你把這個給公主送進去吧。」

  「你不進去?」黎樺灼詫異,從月瓊手上接過托盤。

  月瓊低頭,搖搖:「我在外頭,看看她就好了。」

  看了月瓊一會,黎樺灼道:「好吧,你就在外屋看看好了。我把這個給她端進去,要不你在外頭邊吃邊看?」對公主,黎樺灼是絕無一絲好感。

  搖頭。「不,給公主吃。」

  「那我先進去,你隨後進來。」

  「好。」

  黎樺灼掀開門簾抬著托盤進去了,月瓊深吸了好幾口氣,掀開門簾。藥味飄了出來,月瓊的鼻子發酸,腳步沉重地走了進去。屋內很靜,月瓊在門口站了一會,聽到裡屋傳來樺灼的低語。

  「這是給公主吃的,我放這了。」

  「好。」

  回話的人聽上去像位老婦。月瓊走到裡屋的門邊,半掀開門簾,眼前是一個屏風,通過屏風他隱約可以看到樺灼,還有一位老婦人。公主坐在床上,懷裡抱著枕頭一動不動,也不知是不是睡了。黎樺灼把老婦人拉到一旁,月瓊更清楚地看到了公主。雖然看不清公主的臉,可他還是抑制不住地快要哭了。

  緊緊咬著嘴,月瓊不敢發出聲音。專注地看了許久,見樺灼要出來了,他趕忙放下門簾擦乾雙眼。不一會,門簾掀開,黎樺灼出來了。

  月瓊低聲問:「公主看上去似乎不大好,她怎麼了?」

  黎樺灼把他拉到一邊小聲說:「徐大夫說公主現在這樣已是很好了。除了不說話外,公主能吃能喝,也不會再禍害人。」接著,他神秘兮兮地貼在月瓊耳邊道:「公主是懷著身孕入府的,這事沒有幾個人知道。公主的胎位不正,生產的時候險些和孩子一起沒了,還好徐大夫醫術高明,從閻王爺那把公主的命給搶了回來。可能是孩子沒保住,公主經受不住就得了失心瘋。照顧公主的人是王爺親自挑的,俐落能幹,把公主照顧得極好,你就莫擔心了。就算皇上知道了也怪不到王爺頭上,王爺這是在給皇上遮醜呢。」

  月瓊黯然地點點頭:「樺灼,咱們回去吧。」

  「吶,你現在也見著公主了,莫再胡思亂想。不管出了什麼事都有王爺呢。」

  還是點點頭,月瓊跟著樺灼離開。出了「秋苑」,他又回頭看了一眼,然後大步離開。

  ※

  一路上,月瓊都低頭不語,黎樺灼也不出聲,安靜地陪著他走,沒有問月瓊為何對公主的事如此上心,甚至難過。

  「良,明日我和你一道回去,我不能讓你一個人走。」

  「我不喜歡這裡,我要走。」

  「良!厲王世子的滿月酒,我不能剛來就走。明日,明日我和你一道回去。」

  月瓊和黎樺灼停下就見兩名男子在不遠處拉拉扯扯。一人背著行囊,手拿劍,背對著他們,另一人面朝他們,神色焦急。

  是王府的客人吧,月瓊如是想。黎樺灼認出了其中一人的身分,拉著月瓊往旁邊走。月瓊不是好奇的人,乖乖跟上。不過那兩人的爭執聲越來越大,月瓊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之前背對著他們的那人恰巧轉身,二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

  「呵!」

  月瓊驚愣地駐足,對方也愣住了,手裡的劍掉在了地上,清脆的聲音令氣氛異常詭異。

  「月瓊?」黎樺灼以為他被嚇到了,急忙擋住他。

  「良?」楊思凱以為葉良被嚇住了,把他拉到身後。

  撥開黎樺灼,月瓊呆愣地看著對方;撥開楊思凱,葉良身上的包裹掉在了地上,他的臉色變得蒼白,渾身顫抖。就那樣互「瞪」了許久,兩人一步步慢慢地向對方走去,神情又是激動,又是哀傷,甚至還帶著巨大的驚喜,猶如失散了多年的情人。楊思凱的臉色變了,黎樺灼的臉色變了。

  葉良的嘴唇顫抖:「少……少爺?」踉蹌幾步,他停下,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眼淚奪眶而出。

  月瓊拖著雙腿上前,幾步後停下,眼淚奪眶而出,他連連搖頭,不敢相信。兩人忘記了週遭的一切,沉浸在彼此相見的極度震驚中。

  凝視了彼此許久許久,葉良瘋了似的跪走而去。「少爺!少爺!」在貼近的那一瞬間,他微顫的雙手不敢去碰那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人,泣不成聲。

  月瓊噗通一聲跪下,微顫的雙手停在對方的臉前,不敢去碰那活生生跪在他面前的人,泣不成聲。

  黎樺灼的臉白了,楊思凱的臉白了,而相遇的兩人早已無暇去顧及週遭的一切。

  死死咬著唇,都咬出了血,月瓊的手終於碰到了對方的臉,活生生的,熱乎乎的,不是死人的冰冷,不是鬼魂的虛幻。

  葉良的右手緊緊按住貼在他臉上的少爺的左手,活生生的,熱乎乎的,不是冰冷的虛幻。「少爺!唔……少爺!」猛然抱住對方,葉良嚎啕大哭:「少爺!少爺……少爺……」

  月瓊也哭了,左手緊緊擁住葉良:「小葉子,小葉子……小葉子……我以為你……哇……」哭聲響徹天際。

  「少爺……少爺……我以為你……少爺……哇……」

  「小葉子……我以為你……」

  「少爺……我以為……」

  「小葉子……」

  兩人跪在地上,緊緊擁在一起,忘乎所以地失聲大哭。哭得黎樺灼和楊思凱只能傻傻地站在那裡;哭得讓人不忍上前分開他們;哭得極度曖昧。

  「嗚嗚……」葉良哭得像個孩子,頭埋在少爺的頸窩。

  「嗚嗚嗚……」月瓊哭得像個孩子,頭埋在小葉子的頸窩。

  「嗚嗚……少爺……我每天都夢到你……」

  「嗚嗚嗚……小葉子,我也是每天都夢到你……」

  黎樺灼和楊思凱連連後退,面容驚懼。

  「放開他!」

  突然,一道驚天怒吼傳來,月瓊一個激靈放開了小葉子,可葉良卻還是抱著少爺不鬆手,只是轉頭去看。淚眼矇矓中,就見一座小山以驚人的速度移了過來,還不等他反應過來那是什麼,他的雙手就離開了少爺,身體在空中飄起。

  「小葉子!」

  緊緊攬著月瓊,嚴剎的怒火可以燒著整個王府。怒視被楊思凱救下的膽敢碰月瓊的該死之人,他的身上殺氣四溢。

  「放開少爺!」顧不上自己的安危,葉良掙扎著要上前。

  「楊思凱,管好你的人,不要讓我殺了他!」嚴剎的面容可以用猙獰來形容,這是楊思凱第二次見到他這副樣子。第一次是七年前嚴剎因為一個寵君與解應宗翻臉。

  月瓊遲鈍的腦袋終於反應了過來,左手緊緊抓住嚴剎急忙解釋:「嚴剎,他是小葉子,是我失散了多年的兄弟,我以為他死了。」

  「放開我家少爺!」被楊思凱緊緊抱著無法掙脫的葉良怒吼。

  綠色的眸子怒瞪了葉良片刻後,轉而低頭。月瓊握上他的手,嚥嚥唾沫:「真的真的。」

  見月瓊如此害怕這座山,葉良崩潰。「少爺!!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我讓你受委屈!!讓你被人欺負……」

  「小葉子,不是。嚴剎……」月瓊不知該如何解釋,這裡也不是解釋的好地方。身子被人橫抱而起,處在盛怒中的嚴剎抱著月瓊就走。

  「嚴剎!」月瓊嚇了一跳。

  葉良在他身後咆哮:「放開我家少爺!嚴剎!你不許欺負我家少爺!」

  下顎緊繃的嚴剎轉頭看了楊思凱一眼,然後大步離開。楊思凱更是緊緊摟住葉良,不讓他掙開。見他這樣月瓊也不敢違逆,只是小聲解釋:「我和小葉子在路上遇到劫匪,小葉子為了保護我把劫匪引走了,我以為,他死了。」想到那時的境況,月瓊的眼睛再次濕潤。「嚴剎……後來沒幾天,我就遇到你了。那時候我讓你幫我找的人就是他。」

  嚴剎的腳步頓了下。「嚴墨。」

  跟在他身後的嚴墨得令,轉身去找楊思凱,月瓊左手揪緊嚴剎的衣襟,埋在他懷裡,仍難克制心中的激動。

  「嚴剎……我以為,他死了……」

  「他只是你兄弟?」

  摟緊懷裡的人,嚴剎的怒氣退了一點點,只是一點點。

  點點頭,月瓊哽噎:「他還活著……他還活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綠眸幽暗,甚至透著殘獰。

  ※

  嚴剎就那麼光明正大地把月瓊一路抱回了「松苑」,回到屋裡的月瓊努力平復內心的激動。嚴剎臉色鐵青地坐在方榻上,洪喜洪泰安寶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小心翼翼地候在一側,不時偷瞄神色不對的黎樺灼,心猜定是出了什麼大事。

  坐在嚴剎的腿上,月瓊不敢掙扎,這個時候嚴剎想怎麼對他就怎麼對他吧,雖然他也不明白嚴剎為何會生這麼大的氣,他不是已經解釋了嗎?

  等了不一會,楊思凱帶著同樣激動、憤怒的葉良來了。他一進來,兩人又想抱在一起痛哭。不過那是不可能的。嚴剎的粗胳膊攬緊月瓊,楊思凱則死死拽著葉良。拉著葉良坐下,楊思凱首先開口:「厲王,良是我九年前在路上救下的,當時他身負重傷,養了近一年才養好。」

  「小葉子……」

  「不許哭!」粗糙的大掌去擦月瓊的臉,就聽一人哭吼:「不許凶少爺!」嚴剎怒瞪,對方卻毫不害怕,甚至反瞪回來。熊熊的怒火幾乎竄上房頂,月瓊握住嚴剎的手,哽噎道:「小葉子,是我、連累你了。嚴剎他、不是凶我,他就是長得、比較凶。」

  此話一出,楊思凱驚愣,卻見嚴剎居然任由他懷裡的人如此說他,毫不生氣!他生氣的似乎僅是突然冒出來的「小葉子」。

  「少爺,您別替他開脫。」葉良忠心護主,同樣哽噎道,「都是我學藝不精,讓少爺被人欺負,都怪我……我對不起少爺……」

  「小葉子,我沒有被欺負,真的。是我對不起你,我連累了你,讓你受傷,都是我。」兩人開始隔空大哭。

  楊思凱出聲:「厲王,他們主僕二人失散多年再次重逢,是否讓他們進屋說說話?」

  「不是主僕。」月瓊糾正,「是兄弟。」

  葉良也哭著說:「少爺是我的兄長。」

  呃……楊思凱笑了:「厲王,讓他們兄弟二人進屋說說話吧,兩人失散了這麼多年,又以為是天人永隔,自然會激動些。」他放開了葉良,葉良視嚴剎如無物,衝到月瓊面前:「少爺……」

  「小葉子……」月瓊坐在嚴剎腿上給葉良擦淚。瞪了兩人許久,嚴剎放下了月瓊。

  月瓊的腳一沾地,就拉著葉良進了屋──他和嚴剎的臥房。洪喜洪泰、樺灼安寶在外看著,神色有些黯然。

  「洪喜洪泰、樺灼安寶。」門簾拉開,月瓊朝四人招手。四人的臉上浮現驚喜,忙不迭地跑了過去。

  門簾放下,兄弟幾個到屋裡說話去了。

  「洪喜洪泰、樺灼安寶,這是小葉子,是我的好兄弟,我與他自小一同長大,他比我小兩歲。」

  「在下葉良,你們和少爺一同叫我小葉子即可。」

  「小葉子。」

  「小葉子,這是洪喜、洪泰、樺灼、安寶,他們是我現在的家人。這幾年多虧他們照顧我。」

  「謝謝你們!」

  「小葉子,你快起來。」

  「謝謝你們照顧少爺……嗚嗚……我以為少爺……」

  「小葉子,我也以為你……嗚嗚……」

  「公子(月瓊),小葉子,別哭了。」

  聽著屋內的說話聲,嚴剎的臉色還是很不好,不過洶湧的怒火變成了火苗。楊思凱笑了聲,接著笑聲變大,變得不可自抑。嚴剎看向他,似乎在說:你瘋了?

  好不容易停了笑,楊思凱臉色漲紅地問:「就是他吧,讓你和解應宗鬧翻的人?」

  嚴剎不語。

  楊思凱笑歎道:「我突然覺得自己這麼多年受的苦太冤枉了。」接著,他自答道:「良的心裡有人。這幾年為了那個人,他魂不守舍徹夜難眠,折磨自己也折磨我。無論我怎麼做他始終不看我一眼,甚至有些恨我,恨我不讓他去找那個人。」

  「呵……我一直以為他心裡的那個人是他愛的人,卻沒想……」楊思凱懊惱不已,「早知道他要找的人是他的少爺,我就讓他,不,我就幫他一道去找了。」

  「難道他從來沒有和你說過他要找的是誰?」

  楊思凱咬牙:「他總是說要找的是他最最重要的人,我哪裡會想到什麼少爺身上。」

  「少爺為何就不可能是他愛的人?」嚴剎的這句話讓楊思凱笑不出來了。氣氛冷凝。屋內的歡笑聽在兩位王爺的耳朵裡越來越刺耳。
正文 第十七章
  久別重逢的兩兄弟自然有說不完的話,訴不完的情。中午葉良和楊思凱都沒有回去,而是留在了「松苑」。飯間,睡了一上午的嚴小妖餓醒了,哇哇嚎哭,黎樺灼和安寶抱他去喝奶,葉良第一次見到了醒著的厲王世子。

  「少爺!」第一眼,葉良驚呼。月瓊深深看了他一眼,葉良把滿腹的疑問嚥了下去。放下碗,月瓊對洪喜洪泰、樺灼安寶說:「我和小葉子出去走走。」

  「公子(月瓊),你去吧。」

  朝善解人意的四人感激地笑笑,月瓊帶著葉良走出臥房。楊思凱和嚴剎都不在,屋外只有嚴墨一人。嚴墨對月瓊頷首示意後並沒有跟上,月瓊放心地帶著葉良出去了。

  兩人也沒有走太遠,就在「松苑」後方的小花園裡。一月的天很冷,月瓊裹得嚴嚴實實的,心情仍難平復。

  「少爺,世子他……」

  月瓊露在外的眼睛頓時彎彎的:「小妖是隻迷糊的小妖怪,他要投胎,卻跑錯了地方,跑到我肚子裡來了。小妖……是我生的。」

  「呵!」葉良驚得腦袋發暈,厲王世子是少爺生的?!

  在嚇呆的葉良面前搖搖手,毫不愧疚的月瓊得意地說:「嚇到了吧。一開始我也嚇到了。我恐怕是世上第一個以男兒之身生下孩子的人咧。」

  葉良雙眼凸出地瞪著他家少爺,臉上又青又白又紅又粉。好久好久之後,久到月瓊想著要不要叫徐大夫,他才漸漸回過神來。眼睛裡慢慢湧出淚水,葉良突然抱著少爺大哭出聲:「老天有眼!老天有眼!讓少爺有了太,小少爺……老天,嗚嗚嗚……有眼……」

  月瓊吊在嗓子眼的心這才歸位,左手拍打葉良,他歡喜地說:「我就知道你定會接受小妖的身世。小妖是厲王世子,只有洪喜他們幾個知道小妖是我生的。夜,我不打算告訴任何人我的身分。」

  「少爺!」

  月瓊擦擦葉良的淚:「夜,我們是為何出來的?八年來,你為了我受了這麼多的苦,還有娘……」他抹抹鼻子。「還有那麼多的人。夜,你我出來時就已決定永不回去,能再見到你,我更不會回去。我現在只有一個心願未了,就是告訴娘我還活著。」

  葉良三兩下擦乾眼淚:「我馬上進京告訴夫人。」

  月瓊感激地握上他的手:「小葉子,對不起,剛剛見到你又要讓你涉險。」

  「少爺!您在說什麼!」葉良生氣了,「是我沒有保護好少爺,否則夫人也不會擔心這麼多年,少爺也不會……」突然想到少爺生了小少爺,還有嚴剎對少爺的態度,葉良的臉色變了:「少爺,嚴剎對您做了什麼?!」大有要去殺人的架勢。

  月瓊的表情僵硬,左手尷尬地揉揉耳朵,哎呀,該怎麼和夜說呢?

  「少爺!嚴剎是不是欺負您了?!」

  「呃……沒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後知後覺的葉良終於發現了少爺有一處地方非常不對勁。「少爺!您的右手怎麼了?!」

  完了完了,這下完了。

  「呃……有一點點沒力氣,不是什麼大事。」

  「少爺!」

  沒過多久,「松苑」的洪喜洪泰、樺灼安寶、嚴墨,書房的嚴剎、楊思凱清楚地聽到了從後花園傳來的淒嚎:「少爺!我對不起你!我讓你被嚴剎那賊人欺負,我讓你的胳膊受了傷!少爺!我對不起你!」

  嚴剎的下巴繃緊,楊思凱低頭掩去尷尬和憋笑。

  「少爺……我對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嗚嗚嗚……」

  左手輕拍葉良的腦袋,口乾舌燥的月瓊不停地解釋:「不關你的事。嚴剎沒有欺負我,我只是受了點小傷,這不,胳膊還好好著呢嘛。」

  「嗚嗚嗚,少爺,我無顏見夫人……」

  「娘不會怪你的。若不是有嚴剎在,我才真會被人欺負。他真的沒有欺負我。」

  葉良猛然抬起頭,嚇了月瓊一跳,就見他目露凶光地說:「他把少爺當成男君,這還不是欺負嗎?!」

  「呃……其實,也不是男君。」月瓊有點扭捏,「他說,把我當,嗯,妻。」這樣說行不?

  「什麼?!」不說還好,一說葉良跳起來了。「他哪裡配得上少爺!竟然把少爺當成女人!他做少爺的妾都不配!我去殺了他!」

  「小葉子!」左手拽住眼紅的葉良,月瓊趕緊道,「小葉子,你聽我說。他不是把我當成女人,而是……其實啊,以我現在的身分來說這個地位已經很高了。」

  月瓊越說越糟糕,葉良的淚湧出,緊緊抱住少爺:「少爺……您不該的,不該受這份委屈……嗚嗚嗚,少爺,都是我,都是我沒有保護好您。」話題又轉回了原位。

  「葉夜,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這可如何是好?

  「放開他!」

  殺氣從身後襲來,葉良放開少爺,擋在少爺身前。一看來人,他眼冒凶光:「嚴剎賊人!只要我活著一天,你就別想再欺負少爺。別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良!」跟著嚴剎一道前來的楊思凱低吼,嚴剎的臉猙獰如羅剎。

  若是幾嚴在的話,也會被嚴剎的戾氣嚇到,可葉良卻是膽大包天,包天包地。護著自己的少爺不僅沒有被嚴剎嚇到,反倒虎視眈眈地瞪著嚴剎。

  綠眸波濤洶湧,嚴剎冒著殺氣大步走了過去。月瓊閃身竄到葉良跟前,楊思凱比嚴剎快一步攔下了他。

  「厲王,良只是護主心切,你不要同他一般見識。」盛怒中的嚴剎,就是楊思凱都不敢與他硬碰硬。

  葉良又把少爺拉到身後,依然不怕死地說:「嚴剎賊人,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會讓你再欺負我家少爺,更不會讓你把我家少爺當成男君。我現在就要帶我家少爺和小少爺走!」

  「良!不許再對厲王無禮!」楊思凱第一次吼葉良。就見嚴剎的臉已經不是猙獰可以形容了,他全身的骨骼因震怒而發出令人恐怖的響聲。

  月瓊看著他的模樣嚥嚥口水,輕輕拍了拍身前的賊大膽。「小葉子,你和安王回去,我有話和厲王說。」

  「少爺!」葉良急了,「我不能把你一人留在這裡。嚴剎賊人欺負你,我要殺了他!」

  「那就看看你能不能殺了我。」嚴剎走上前。

  楊思凱一個箭步上去把葉良拉在了身後:「厲王,葉良不懂事,我代他向你賠罪。」

  「楊思凱,我才……」

  「你給我閉嘴!」楊思凱回頭又吼了葉良一句。

  月瓊一直看著嚴剎,道:「小葉子,聽我的話,和安王回去。你若不想回去,就去陪小妖玩。」

  葉良還想說話,但在楊思凱的怒瞪和少爺的搖頭中,他把話忍了回去。「我去陪小少爺。」甩開楊思凱的手,葉良憤怒地瞧了眼嚴剎垂著頭走了。少爺成了賊人的男君,他為少爺難過,為少爺心疼,更氣自己的無能。

  和嚴剎說了聲「對不住」,楊思凱追著葉良而去。好奇地看楊思凱隨小葉子走遠,月瓊轉向嚴剎,對方的綠眼快變成紅眼了。

  上前幾步走到嚴剎跟前,月瓊仰頭。對方低頭看著他,眼裡是已經克制不住的怒火。

  「小葉子不是有心的。他以為你欺負我。」左手握上嚴剎的大掌,手被瞬間握緊。

  「他要帶走我的妻、子,我難道還能留著他?」若不是月瓊在,嚴剎會一掌拍死葉良,哪怕他是楊思凱的人。

  「小葉子覺得你把我當成了女人,他不喜歡。」想到嚴剎被小葉子氣成這樣,月瓊很沒良心地想笑,但他必須忍著。

  「那你是我的誰?」未被抓著的大掌一攬,把人緊攬在懷裡。

  月瓊不知如何回答,想了半天:「呃,厲王世子的爹。」綠眸幽暗。

  「嚴剎,」月瓊還是憋不住笑了,在對方「動粗」前趕緊解釋,「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我以為小葉子死了,沒想到竟能在這裡與他重逢。看到他安然無恙,我,真的很高興,就是做夢都能笑醒。」

  握著他的大掌弄疼了他,月瓊沒有掙脫,而是繼續笑道:「小葉子和我自小一起長大。我是家裡的獨子,他就是我的親弟弟。還記得我讓你幫我找人嗎?你帶回來的就是他的血衣,我以為他死了……」月瓊的眼裡有淚,可他還是笑著。「他還活著,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不許哭!」綠眸裡的火焰退去了一些。

  「我沒有哭,我是高興。」月瓊的眼睛笑成了彎月,「嚴剎,謝謝你。如果不是你給小妖過滿月,我就不會見到小葉子,我也不會這麼高興。」

  綠眸中是那雙笑著的淚眼,嚴剎突然彎身扛起了月瓊,在他的屁股上不輕不重地打了一巴掌,厲聲道:「你告訴他,若再胡言我宰了他!」

  「嚴剎,你這樣我難受。」

  屁股上又挨了一巴掌,月瓊不抱怨了,扛就扛吧,誰叫這人現在生氣呢。

  葉良雖然痛恨賊人嚴剎,可卻極喜歡小少爺。一整個下午,他就坐在小少爺的小床邊呆呆地看著小少爺的臉,又是哭又是笑的。他讓黎樺灼教他怎樣給小少爺換尿布,教他如何餵小少爺喝虎奶,教他怎樣哄小少爺睡覺。只要抱到小少爺,他就會哭。

  「樺灼,小少爺為何姓嚴?應該姓月。」這是葉良第二不滿的地方。明明是少爺生出來的,怎麼白白給了那賊人?

  黎樺灼尷尬地說:「小妖是厲王世子,自然是跟著王爺的姓了。」

  葉良哼了聲:「嚴剎那賊人欺負我家少爺,還讓我家小少爺跟他的姓,他太可惡了。」

  洪喜洪泰沒吭聲,黎樺灼問:「為何說王爺是,賊人?」

  葉良低聲道:「少爺是仙子,嚴剎一定用了手段才得了少爺,否則的話少爺就是死也不會做誰的男君,少爺……」想到了什麼,他馬上住了嘴,過了會,他才道:「少爺不會做任何人的男君,死也不會。」

  「為何不會?」黎樺灼立刻問。

  葉良專注地盯著小少爺,許久之後才冒了句:「就是不會。」

  黎樺灼看了眼洪喜洪泰,三人眼中都是深思。

  月瓊被帶到哪裡了?沒有人知道,反正不是回「松苑」,這一晚他都沒有回來。葉良寸步不離小少爺,把楊思凱晾到了一邊。楊思凱無奈,只能獨自回了夏苑。深夜,黎樺灼等人睡了後,葉良脫了小少爺的一隻鞋揣在懷裡,又摸出一串自己從未離過身的玉珠子放在小少爺的襁褓裡,看了小少爺許久,他才起身走了。沒有回「夏苑」,葉良出了王府,甩開跟蹤他的人不知去向。

  ※

  清晨,嚴剎還在床上,屋外就有人敲門,是嚴墨。

  「王爺,安王要見您。」

  等了半天,屋內沒有動靜,嚴墨回頭看了眼臉色鐵青的安王,無奈地又敲了敲門,稍稍拔高聲調:「王爺,安王要見您,已在外等著了。」

  懷抱瓊脂美玉睡得正香的嚴剎睜開眼睛,幾乎是瞬間清醒的他臉上閃過不耐。慢慢抽出被人枕著的手臂,他掀帳穿衣下床。給仍在熟睡的人裹好被子,他黑著臉走到門邊,開門。門外的嚴墨瞧了一眼王爺的臉色,立刻後退兩步,讓王爺看到等著的安王,以免遭到池魚之殃。

  嚴剎一出來,坐在椅子上的楊思凱就站了起來,厲聲道:「嚴剎,我要見月瓊。」

  嚴剎的眉馬上皺起:「他在睡。你見他作甚?」

  楊思凱低吼:「葉良不見了!他甩開我的人不知去向,月瓊一定知道他去了哪裡!讓我見月瓊!」

  嚴剎在身後關上房門,綠眸暗沉。楊思凱穩定了一下情緒,轉而低聲道:「讓我問問月瓊葉良去了哪。」

  嚴剎朝嚴墨看了一眼,抬腳走了出去,楊思凱跟上他:「嚴剎!讓月瓊告訴我葉良去了哪!」

  嚴墨關上大門,暗暗吁了口氣。走到臥房門邊側耳傾聽了半晌,屋內沒有動靜,他搬了張椅子坐在門口守著。

  ※

  帶楊思凱進了臥房隔壁的小書房,嚴剎在嚴牟給他和楊思凱斟滿茶後示意嚴牟出去。門一關,他開口:「現在的你上了戰場,不出兩個回合你就會被敵人砍下首級。」

  「若月瓊丟了你能泰然處之嗎?」

  「我不會讓他丟了。你現在毫無當年安王的精明與灑脫,活像個被女人迷昏了的凡夫俗子。」

  「嚴剎!」

  嚴剎的綠眼直勾勾地看著楊思凱,楊思凱憤怒地瞪著他,兩人就這麼無聲地較量,過了許久,楊思凱突然苦笑一聲,啞聲道:「你說得對。我現在都快不是我自己了。」兩手抹了把臉,他痛苦地說:「不論我對他多麼好,他心裡只有那個人;現在,他見到了那個人,我以為他可以看看我了,可他轉眼就毫不留戀地離開了我。嚴剎……有時候想想,我他媽的真是犯賤!」

  嚴剎沒有出聲,楊思凱說完後就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等到他手邊的茶已經涼了,他低聲問:「嚴剎,你何以來的自信月瓊不會離開你?」

  「他會離開我。」嚴剎的回答令楊思凱吃驚,他抬起了頭,就見嚴剎仍是那副鎮定自若的模樣。「他會離開我,所以我要在他的手腳、身上都拴上鏈子,讓他離不開,跑不掉。」

  楊思凱愣了。

  「我沒有那個耐心去等什麼兩情相悅。綁住他,困住他,除掉任何一個可能進入他心裡的人,不論男女。他是否喜歡我又如何?他的身與心都只能是我的。」

  楊思凱面露震動,嚴剎的話如一把鐵錘,敲在了他的心上。

  「像你這種非要講究什麼你情我願的人才會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嚴剎繼續奚落楊思凱,楊思凱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卻沒有反駁。

  覺得自己說得夠多了,還睏著的嚴剎起身打算走,楊思凱攔住他:「嚴剎,你不在乎他是否喜歡你,那你愛他嗎?」

  「情愛只有你這種閒人才會去在乎。他是我的妻,從未變過。」丟下呆愣在那裡的楊思凱,嚴剎大步離開了小書房。在他離開後不久,空蕩蕩的書房裡飄出一句:「既然你愛他,為何又有『三宮六院』?」

  嚴剎沒有聽到楊思凱的疑問,自然也不會回答他。不過如果他在的話,他也只會給楊思凱一個懶得理會的眼神。回到臥房,床上的人仍在熟睡中,連身都未翻過。嚴剎脫了衣裳上床,把睡死的人攬進懷裡繼續補眠。而睡夢中的人正在做一個詭異的夢,夢中,他身處一大片蘿蔔地裡。滿地的蘿蔔他拔呀拔呀,手都酸了,離拔完的那天依然遙遙無期。他欲哭無淚,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大蘿蔔。

  日上三竿,前一日辛苦到直接睡死的人才幽幽醒了過來。剛想伸個懶腰,他發現身邊的龐然大物竟然變成了一隻小妖怪,月瓊翻身,親親顯然也是剛睡醒的小妖。床帳被人掀開,他抬頭:「樺灼。」

  「醒啦,餓了吧。」

  「嗯,餓了,如果不是餓了我還不想醒呢。」

  黎樺灼把小妖抱起來交給安寶,然後扶著月瓊起床:「王爺讓我們跟你一道搬回後府,今早你睡的時候,東西已經全部搬回來了。」

  「啊,他跟我說了。」對搬回來住月瓊毫無異議。

  洪喜洪泰進來了,照例端著熱水和吃食,小妖餓了,黎樺灼去給他拿虎奶,月瓊在洪喜的幫助下穿戴洗漱完後,坐在桌邊吃早飯加中飯。不一會,黎樺灼拿來了虎奶。洪喜洪泰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黎樺灼點點頭。

  餵小妖喝了幾勺虎奶後,黎樺灼好似突然想起來地說:「月瓊,小葉子不見了。」

  「啊?」急急嚥下嘴裡的粥,月瓊扭過頭,「什麼時候不見的?」難道小葉子已經走了?

  黎樺灼道:「昨晚小葉子說他照顧小妖,我和安寶就先去睡打算等後半夜再來換他。結果我和安寶起來後小葉子已經不在了。今早安王四處尋他,不知他去了哪裡。對了,小葉子給小妖留下一樣東西。」

  洪泰馬上從懷裡摸出葉良留下的那串玉珠子遞到公子面前,月瓊就聽樺灼又說:「小葉子帶走了小妖的一隻鞋。」

  月瓊拿過那串玉珠子,似是十分懷念,然後他握緊略顯激動地笑笑:「小葉子去給小妖買禮物了,不過多久他就會回來。」說完,他扭回頭,把玉珠子揣回自己的衣襟內繼續喝粥。黎樺灼看看二洪,不再多問。

  ※

  前府朝陽齋內,嚴剎正就探視公主一事的具體細節與自己的親信們商議,日子已經敲定了,定在滿月宴的最後一天晚上。江裴昭和楊思凱為了避嫌,都沒有到場。正談著,嚴牟敲門進來,走到嚴剎身旁低頭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嚴剎沉思片刻後道:「讓嚴萍去告訴楊思凱。」

  「是。」

  嚴牟離開了書房。

  沒有說出了何事,嚴剎繼續說之前被打斷的事。大約過了一個時辰,需要注意的地方基本上全部敲定,嚴剎讓諸人去做準備。李休沒有動,似乎有話要對王爺說,周公昇卻把他拉出了書房,並給王爺關上門。

  李休問:「公昇,你為何把我拽出來?」

  周公昇小聲說:「你能告訴我你要和王爺說什麼嗎?我看看自己是不是猜錯了。」

  「那你猜我要和王爺說什麼?」李休笑了。

  周公昇指指前方的小亭子,兩人快步走到那裡。四下無人,周公昇說:「你是要問王爺關於月瓊的事吧。」

  李休很是驚訝:「你是如何猜到的?」

  周公昇道:「因為不只你一人對月瓊的身分有疑問,我也有。恐怕除了紀汪之外,咱們幾個都有。月瓊為何對公主的事那般在意?那個突然冒出來的葉良是誰?他留下的那串玉珠子是哪來的?為何見到月瓊之後他就突然不見了?」

  李休雙手抱拳:「不愧是公昇,休佩服。」

  周公昇搖搖頭:「其實這不難猜不是嗎?從王爺帶回月瓊之後,咱們就很好奇他的身分,你我私下也曾打探過。可月瓊,說實話,我總覺得他的身上罩著一層紗,看似簡單易懂,可實際上恐怕連王爺都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這麼多年,尤其是跟在王爺身邊的那兩年,月瓊閉口不提自己的身分,就是問他他也裝糊塗。月瓊是京城口音,可他卻說自己不是從京城來的,但究竟是從哪來的他卻隻字不提,即便是對他那幾個最親的人,他也從未提過。」

  李休不懂了。「那你為何不讓我問王爺?難道王爺不想知道嗎?」

  周公昇突然嚴肅道:「你說對了。王爺不想知道月瓊的身分。」

  「為何?」李休很驚訝。

  周公昇又是搖頭:「究竟為何我也不清楚,但從王爺這麼多年對月瓊的態度來看,我覺得王爺並不想知道月瓊的身分。不然為何這麼多年王爺從未派人去查過他的來歷?就是這個突然出現的葉良,王爺也不曾讓人去查,所以我才認定王爺根本不想知道月瓊的身分,或者說不在乎,也或者說是迴避。」

  「王爺為何要迴避?」

  周公昇還是搖頭:「這不過是我的感覺。王爺又豈會告訴你我他的心思?若是其他事到也罷了,月瓊的事王爺不會對旁人說太多。」

  李休深深呼了口氣,蹙眉道:「不知是不是我多慮了。我總覺得那個葉良的出現對王爺會有影響。公昇,那串珠子你也見了,是藍玉珠。我記得三年前有人送給王爺五顆藍玉珠,那已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可葉良竟然會有一串藍玉珠,我數過了,整整十五顆。什麼樣的人能有十五顆藍玉?恐怕也只有當今皇上能隨便拿藍玉做串吧。」

  「也許是安王送給葉良的。」

  「不是,我派人去打聽了,那串藍玉珠安王救下葉良時就在葉良身上。公昇,葉良叫月瓊少爺,你說月瓊該有怎樣的身分?」

  周公昇陷入沉默。李休接著說:「還有一事,葉良不怕王爺。就是咱們這些王爺的親信,面對王爺也會心生敬畏,可他小小一名僕從居然不怕王爺,還敢辱罵王爺,甚至口口聲聲說王爺配不上月瓊。公昇,你不覺得奇怪嗎?怎樣的人連王爺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都配不上?」

  過了一會,周公昇反問:「你以為月瓊是何人?」

  李休歎道:「我猜不到。你也說了,月瓊的身上就好似罩著一層紗,叫人看不透。我只能察覺到月瓊的身分不簡單,也許和某位京中大員有些關係也說不定,不然他不會那麼在乎公主的事。而且公主也說過月瓊的眼睛像誰,可惜她現在瘋了,我們也問不出月瓊像誰了。這就像是一團亂線,越纏越緊,毫無頭緒。」

  突然,他的身子一顫:「公昇?月瓊對宮裡的規矩也清楚,探望公主一事是他給王爺出的主意。說不定月瓊和宮裡的誰有關係。」

  周公昇馬上嚴肅道:「休,不要再猜了,更不要去問王爺。若說王爺的忌諱是什麼,那就是月瓊。如今月瓊為王爺生下世子,他對王爺意味著什麼你我也更該明白。總有一天我們會知道月瓊是誰,那我們就等著真相大白的那天,不要因為好奇而惹怒王爺。我始終覺得,王爺對月瓊的身分非常迴避,你不要去觸王爺的霉頭。」

  李休苦笑:「你都這麼說了,我自然省得。好,我不再問就是。反正不管月瓊是誰,他都不會害王爺。」

  周公昇點頭:「是啊,月瓊不會害王爺,目前他的身分只有一個──厲王世子的爹。」李休也跟著笑了:「公昇,這話你說錯了,月瓊是厲王世子的娘。」

  「哈哈。」

  書房內,嚴剎坐在那裡深思。許久許久之後,天已漸漸暗了下來,他才起身離開書房去露茗軒見客。今晚依舊是嚴小妖的滿月宴,眾位賓客在厲王出現後紛紛起身敬酒,嚴剎一一與他們碰杯。酒散之後,喝醉的嚴剎被抬回了松苑,只不過他卻是在月瓊的床上睡到天亮。

  ※

  不知是不是嚴剎的那些話起了作用,還是自己想通了,楊思凱不僅沒有提前離開,反而像個沒事人一樣照例整日找人喝酒談天。和他熟悉的幾個人都知道了葉良的事,也沒有人在他面前提,到是解留山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問過幾回,都被江裴昭笑哈哈地用其他的事給擋了回去。

  滿月宴的最後一天很快到了。嚴剎安排了趙公公、禮部的官員、楊思凱、江裴昭、解留山以及幾位州府大人們前去拜見公主。就在諸人前往公主所住的「秋苑」時,後府的一間屋內有人走來走去,走來走去,走來走去,心緒不寧。

  「月瓊,你走了快半個時辰了,坐下歇歇。公主那邊不會有事的。」黎樺灼實在看不下去了。

  洪泰也道:「是啊,公子,您歇歇吧。有那麼多大人在,公主的事一定能瞞過去的。」洪喜跟著點頭。

  月瓊停下:「我不是在擔心公主的事。」睜眼說瞎話。

  黎樺灼笑問:「那你是擔心王爺嘍?」

  「不是。」回答得快了點。

  黎樺灼眼裡滿是笑意,他拍拍身邊的軟椅:「既然都不是,那你就坐下歇歇吧。」

  「啊。」月瓊走過去坐下。屁股剛挨著椅子,他又想起來了。但為了證明自己既沒有擔心公主,也沒有擔心嚴剎,他忍下了。洪喜洪泰、樺灼安寶在心裡偷笑。

  見公子忍得難受,洪喜問:「樺灼公子,你不是說今日給世子沐浴嗎?」

  黎樺灼立刻說:「是啊,就現在好了。」

  洪泰接上話:「我去端熱水。」

  安寶去拿小妖的換洗衣服。

  黎樺灼說:「月瓊,你這個當爹的還沒給小妖洗過呢,一會我抱著小妖,你和安寶給他洗。」

  月瓊一聽很是慚愧,馬上道:「好,我給小妖洗。」

  洪喜洪泰、樺灼安寶的動作很快,不一會嚴小妖的專屬浴盆裡已經注滿了熱水,他也被自己的乾爹親爹剝了個精光。盆裡的水香噴噴的,浮著一層花瓣。不過可惜的是厲王世子嚴小妖不喜歡花,更不喜歡水。當他的親爹把水撩到他的小肚子上時,他「哇」地大嚎起來。

  「小妖不喜歡洗身。」月瓊有點慌亂。

  「小妖每次都這樣,沒事的。」黎樺灼一邊安撫嚎哭的小妖怪,一邊指導月瓊給小妖清洗。

  儘管有安寶幫忙,不過只有一隻手的月瓊還是手忙腳亂的。黎樺灼和安寶早已習慣了,鎮定自若地加快動作,安撫小妖。這是小妖第一次在他親爹面前沐浴,哭得似乎比以往更大聲了。在兒子身上摸了兩把,月瓊把沐浴的重任交給了安寶。可小妖一直哭,他這個做爹的也是心疼不已。

  「哇……哇……哇啊!」

  「月瓊(公子)!」

  收回手,月瓊吶吶道:「我想著他癢了就不哭了。」

  黎樺灼一臉要暈過去的表情,洪喜洪泰也要暈了,安寶直接推了推月瓊,讓他坐著去。「月瓊,我們來給小妖洗,你歇著去吧。」黎樺灼出聲趕人,洪喜馬上扶起公子,洪泰佔據了公子的位置。

  月瓊有點委屈:「小妖的腳底板不癢,那撓撓他的胳肘窩他就不哭了吧。」

  黎樺灼很想仰天長歎,他無力地問:「誰告訴你孩子哭的時候你撓他的腳底板他就不哭了?」

  「我娘。」

  黎樺灼一口氣憋在了胸口。

  見樺灼似乎被自己氣得不輕,月瓊傻笑兩聲退到床上坐好,他坐著看總行了吧。黎樺灼連連搖頭,輕哄懷裡被他爹狠撓了幾下腳底板的可憐小妖怪:「不哭,不哭,乾爹疼,不哭。」

  我也很疼他……月瓊很想辯解,隨後想想還是算了。都怪他聽信了娘的話,娘明明跟他說過小孩子哭的時候撓他腳底板就不哭了。

  四人的動作很快,洗完的小妖換上乾淨的衣裳後在乾爹的哄拍下漸漸不哭了。四人心疼地看著小妖左腳腳心上紅紅的印子,很想用眼神責備一下某位當爹的人。但當爹的人眼神不僅無辜,還透著委屈,他們忍下了。

  黎樺灼彎身把孩子放在月瓊身上,月瓊急忙伸出手抱住,黎樺灼把他的右手放到小妖身上。「哄哄小妖吧。」

  月瓊的右手微動,摸小妖的臉:「小妖,對不起,爹不是故意的,爹以為撓你的腳底板你就不哭了。」

  黎樺灼隨口問:「月瓊,你說那是你娘說的?」

  「嗯。」

  「月瓊,那你娘呢?」

  月瓊的身子抖了下,他輕拍小妖,卻沒有回答。過了好半晌他說:「我娘總是騙我。她說孩子是從娘的肚臍裡出來的,結果生小妖的時候我就一直納悶小妖怎麼從肚臍裡出來?我娘又說,小孩子哭的時候就撓他的腳心,他就不哭了。說我小時候她就是這麼做的。」

  接著,他抬頭對黎樺灼笑道:「看來我得把我娘跟我說的那些話重新考慮考慮了,肯定還有騙我的。」

  月瓊回答了,卻是答非所問。黎樺灼也笑了,沒有再問月瓊他娘的事。

  五人在房裡逗小妖,近晌午的時候,嚴剎回來了。月瓊臉上的笑瞬間變成了緊張,黎樺灼把小妖抱過來,和其他三人一起退了出去。月瓊站了起來,嚥嚥唾沫,想問,但又不敢問。嚴剎的臉很嚴肅,難道事情出了紕漏?

  嚴剎關上門,脫去帶著寒氣的外袍,走到炭火盆處烤了烤自己。等身上的寒氣退了,他才走到格外緊張的月瓊面前,大掌一攬,把人緊緊攬到了懷裡。扎人的鬍子隨即落下,一直到月瓊虛軟地癱在他懷裡後,他才退開。

  「行了。」

  月瓊的身子忽然更軟了。

  「公主呢?」

  「我把她送到島上去了。」

  「有人照顧她嗎?」

  「有。」

  「會不會有人欺負她?」

  嚴剎抬起月瓊的臉,月瓊立刻閉嘴,這人生氣了。「你要我把契約貼在牆上時刻提醒你?」

  月瓊立刻搖頭,不!太,太丟臉了!

  「只要她不尋死我就會讓她活著,不讓她挨餓受凍。」

  月瓊的大眼裡浮現水霧:「嚴剎,讓人好好照顧她,不管怎麼說她都是個閨女。閨女,就該讓人疼著,讓人護著。」

  「我只會疼我的閨女。」

  「她是公主。」

  「她是古年的公主,與我無關。」

  月瓊閉上眼,低下頭。「你是皇上的臣子,本就該疼愛他的公主。」

  「為何這麼在乎她?」嚴剎抬起月瓊的臉,不許他逃避。

  「她是閨女,閨女就該讓人疼。」月瓊睜開眼,還是那一句。

  綠眸暗沉,嚴剎低頭在月瓊的耳邊道:「我從來都不是古年的臣子。」大眼瞪大,月瓊還來不及說話就被嚴剎抱起來丟到了床上。床帳放下,嚴剎不給月瓊開口的機會,堵了他的嘴,剝去他的衣裳。

  嚴剎沒有要月瓊,徐開遠說過月瓊至少要恢復三個月。但他用手,用嘴,在月瓊羊脂玉的身子上留下所有他能留下的印記。月瓊的眼角滑下了淚,只是一兩滴,混合著情慾與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當他與嚴剎一同達到頂點時,他聽到嚴剎摸著他的右臂粗聲道:「六年前的仇,我會連本帶利討回來。」

  大眼再次瞪大,月瓊的嘴唇顫抖,左手下意識地抓住嚴剎的胳膊,許久之後,他啞聲說:「都,過去了。」嘴被堵住,這一次的吻,非常非常激烈。

  ※

  月瓊又開始發呆了,自從他得知自己有了小妖之後,他就很少發呆,可現在,他發呆的時間越來越長,只要嚴剎不在他身邊,他一定是在發呆。洪喜洪泰、樺灼安寶沒有打擾他,也不問他出了什麼事。小妖如果哭鬧的話,樺灼安寶就會把他抱出去,不讓他打擾爹爹。

  「唉……」長長歎了口氣,暫時回神的月瓊突然發現屋內竟然沒有人。洪喜洪泰、樺灼安寶呢?他左右一瞧,愣了。這人何時回來的?

  坐在椅子上的人起身:「進來。」

  門開了,洪喜洪泰端著飯菜走了進來。月瓊這才發現天已經黑了。他趕緊收拾心情起身走到桌邊,偷瞄了幾眼嚴剎,怕這人問他剛剛在想什麼。

  待飯菜擺好之後,月瓊非常難得地給嚴剎盛了碗湯。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不過嚴剎似乎對月瓊的小心思不感興趣,拿起那碗湯咕咚幾口喝完,下令:「吃飯。」

  月瓊求之不得,馬上埋頭悶吃。吃了一陣,身邊的人突然道:「我不會為難她,照顧她的人由嚴萍親自挑選。她住在島上最好的院子裡,吃穿用度足以匹配她的身分。」月瓊起初沒反應過來嚴剎突然來這麼一句是在說什麼,咬了兩口包子,大眼瞪大,月瓊險些咬掉自己的舌頭。

  「最後一次。若你再去管她的事,我就讓你永遠都見不到小妖。」

  月瓊點頭如搗蒜,臉上的笑容讓嚴剎忍不住拿鬍子扎了他的嘴一遍。在他退開後,月瓊很赧然地舔舔嘴皮,他剛吃了肉包子。

  「吃飯!」

  吃飯,吃飯。
正文 第十八章
  滿月宴結束了,賓客們紛紛返回自己的住地。據黎樺灼的小道消息,目前住在「秋苑」的公主就是見客的那位假公主了。據說這位假公主扮古飛燕那叫個惟妙惟肖,連她的那副囂張跋扈都演得入木三分,除了對解留山稍稍客氣點外,其他人都被她明著暗著奚落諷刺了一番,趙公公更是氣歪了嘴。在古飛燕被送走之後,這位假公主就住在了「秋苑」,繼續古飛燕不露面,不見客的日子。

  月瓊聽後只是笑笑,沒有過問假公主的事,也沒有再過問古飛燕的事,似乎牢牢背下了那份「契約」,不敢再惹怒嚴剎。不過做了父王的嚴剎則有了明顯的變化,他已經連著數月沒有召人侍寢,令四院的公子們懷疑他是不是某方面不行了。

  「啊!」

  一陣尖昂的叫聲過後,折騰半天的大床終於平靜了下來。床帳掀開,一座小山似的人下床,披了單衣後他打開門讓人送熱水進來。

  仍在餘韻中的月瓊昏昏欲睡,雖然沒有被「霸佔」,但這幾日每天被人拔蘿蔔,拔人數次蘿蔔,他不僅雙腿發軟,而且手酸得很。

  門關上,嚴剎拿了熱布巾上床,給月瓊擦拭。月瓊這位公子不僅膽子變得快要包天包地,更是懶得快到人神共憤的地步,對厲王的服侍不僅不惶恐,反而還享受得很。果然,人是不能寵的。

  渾身軟綿綿的月瓊大著膽子提議:「嚴剎,你要不要……召別。」

  「人」還沒說出來,月瓊的嘴就被狠狠地堵上了。當他能呼氣時,他聽到嚴剎粗聲吼:「嚴墨!讓嚴萍把四院的所有人全部趕出府!」

  「是!王爺!」

  「嚴剎!不要!」月瓊嚇死了。可惜,嚴剎不想再聽他說出令他不悅的話,又堵了他的嘴。

  完了,完了,這下完了。月瓊的眼前陣陣發黑。

  這廂,嚴剎懲罰他不聽話的公子;那廂,回到京城的官員和趙公公則向皇帝古年稟報此次江陵之行。

  古年聽完後,眼裡閃過陰冷。「見著公主了嗎?」

  「回皇上,奴才見著了。」

  「公主可好?與嚴剎相處得如何?」

  「公主染了風寒,奴才見公主時,公主的臉色不好,說話也有氣無力的。容嬤嬤私下跟奴才說公主不喜歡江陵,想回京,讓奴才稟報皇上。」趙公公為難地看了皇上一眼,低頭道,「奴才聽說……」

  「聽說什麼?」

  「啟稟皇上,奴才聽說公主和厲王相處得……不大好。」

  「怎麼個不好法?」

  趙公公又瞧了皇上一眼,斟酌道:「公主……不許厲王,進屋。厲王那邊,奴才倒是沒聽到什麼。只不過聽公主身邊的侍女說,公主得病這回厲王都是親自照料,不假他人手。」

  古年的眼神微瞇,他坐起來,問:「可還有聽到什麼?」

  趙公公搖頭:「厲王府裡的人嘴巴緊,奴才沒聽到什麼,就是公主讓奴才給皇上帶句話。」

  「說。」

  「公主就說了一句話,『三個月』。奴才問公主是何意,公主說奴才只消告訴皇上即可。」

  古年的嘴角挑起:「可見著厲王世子了?」

  趙公公愣了,皇上怎麼不問公主了?不過他反應極快地回道:「回皇上,奴才見著了。」

  「剛剛他們說厲王世子長得很是可愛漂亮,知道是哪個女子生的嗎?」

  趙公公掂量著說:「回皇上,奴才也是納悶呢。厲王世子很是可愛,若不是那雙眼綠幽幽的像極了厲王,奴才都不敢相信那是厲王的兒子。滿月宴上世子的娘並未現身,奴才好奇私下打聽了打聽,好像是厲王在外找的一位民女,那女子生下孩子後就不知去向。厲王只要世子,不要世子的娘。」說著,他抬起頭笑笑,「說來也是笑話,厲王竟給世子取名叫小妖,有人說厲王睡了一覺身邊突然多了個孩子。所以這才取名為小妖。」

  「嚴小妖?」古年玩味地念著這個名字,狀似隨口問,「嚴剎身邊是不是有個跟了他很多年的公子?」

  「啊。」趙公公小心地回道,「這個奴才到沒有在意。厲王從不許他的公子們露面,如今厲王成了駙馬爺更不能讓那些侍君們見客了。奴才只擔心公主的鳳體,忘了打聽此事。請皇上恕罪。」

  「罷了。你下去吧。」古年不耐地揮手。

  「是,奴才退下了。」趙公公跪著退了出去。此次江陵之行又得了許多好處的他自然會憋足了勁在皇上面前替厲王美言。

  趙公公走後,古年沉默了一會,然後走到書桌前拿起一封信。看過之後,他臉上閃過一抹詭異的笑。「月瓊……想不到嚴剎也是個情種。傳朕的旨意,宣恆王世子江裴昭入京受封。」

  「是!」

  把信燒了,古年慢悠悠地走到書架前,拿過懸掛在那裡的一把寶劍。這把劍曾是幽帝練武時用的劍,不過幽帝在舞藝上是天才,可在習武上卻是毫無天分。

  抽出那把明顯沒用過多少次的劍,古年一劍砍下,書架上多了一道劍痕。「朕還真想瞧瞧小妖怪長得是什麼模樣。」

  齊王解應宗的府邸。回來的解留山也向父親稟報此次江陵之行的收穫。

  「公主仍是那副刁蠻的性子,對孩兒愛理不理的。聽說她和嚴剎成親後根本就沒有與嚴剎行過房,也難怪嚴剎會找別的女人生孩子。」

  「公主是雙破鞋,嚴剎那個情種豈會穿。」閉目養神的解應宗慢悠悠地說,「這幾年他身邊的公子夫人來來去去的,可騙得了別人,騙不過為父。嚴剎能為那個人與我翻臉,甚至險些當著我的面殺了和正,他就不會輕易變心。這回你可見到那人了?」

  「沒有。嚴剎只抱了他的兒子出來見人,沒有讓他的公子出席。不過孩兒臨走時到是探聽到些消息。嚴剎似乎為了一個男君和楊思凱起了衝突。孩兒沒有看到嚴剎和楊思凱、江裴昭私下接觸過,但他身邊的一位叫李休的謀士和他們兩人很熟。」

  「四周那麼多眼線,嚴剎豈會讓你看到。」

  「父親說的也是。」

  「皇上要動嚴剎,他的實力絕對比你我預料的要深許多。若他拿公主做要挾,殺了公主。」

  「父親?」

  「這是皇上的意思。」

  「孩兒明白了。」

  ※

  京城紫雲寺外的街道兩旁戒備森嚴。今日是一月十五,是皇太后張嬛玉來寺內上香及聽住持「慧淨大師」講佛理的日子。自從幽帝死後,每月的十五,皇太后就都會來紫雲寺上香禮佛,上個月她因為身子不適沒有出宮,今日身子剛剛好,她就照例出宮禮佛。古幽死後,古年沒有為難皇太后,但卻撤換了她身邊所有的宮人,只留下了古幽生前最疼愛的一位小太監。古幽的死刺激了古年,原本他要處死那位小太監讓他為古幽陪葬,但那位小太監救過古幽的命,皇太后張嬛玉就以此為由,把那位小太監討了過來,令他免遭一死。

  皇太后的鳳輦緩緩駛過,抵達紫雲寺時,住持慧淨大師偕寺內眾僧已在外等候。下了鳳輦,張嬛玉對大師行禮後,步入寺內。先給菩薩上了香,張嬛玉跟隨慧淨大師前往住持的禪房。留下眾多的侍衛和宮人,張嬛玉僅帶了貼身太監汀洲──當年那位差點被古年殺了的小太監──進了禪房。

  慧淨大師關上門,走到禪座旁時輕聲道:「太后,有人要見您。」接著,他大聲問:「太后今日想聽什麼?」

  張嬛玉絕美的臉上閃過驚訝,她衝著門大聲說:「哀家上個月連著數日做同一個夢,還望大師指點。」

  「太后請坐。」

  兩人並未坐下,張嬛玉哽噎道:「大師,哀家……夢到了幽兒,他……」雖然是作戲,但提到兒子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

  大師長長歎了口氣,說:「太后心緒不定,不如靜坐片刻,老衲再來與太后講佛理。」

  「好。」

  兩人等了一會,屋內站在門邊查探的小沙彌轉身對他們點點頭,表示屋外監聽的人離開了。慧淨大師立刻帶著太后進了小隔間。來到角落,他搬開放在那裡的一盆花,在牆上摸了摸,一道暗門緩緩出現,他帶著兩人走了進去。

  帶著太后走了一段後,慧淨大師說:「太后,要見您的人就在前面,老衲不便跟隨,老衲在外應對。太后不要耽擱太久。」

  「多謝大師。」

  慧淨折返了回去,張嬛玉定定神,帶著汀洲繼續向前走,又走了一段之後眼前豁然開朗。就見一人跪在那裡,她先是一愣,然後撲了過去:「郎夜!」

  「太后!」跪著的人撲進張嬛玉的懷裡,緊緊抓住她的手痛哭道,「太后,我找到皇上了!」

  張嬛玉倒抽一口氣,眼淚隨即湧了出來,兩腳發軟地跪在了地上。「你找到,幽兒了?」

  「嗯!」

  汀洲「噗通」一聲,也跪在了地上,「哇」地哭了出來。

  ※

  當張嬛玉從紫雲寺出來後,只見她兩眼紅腫,心緒仍未寧,汀洲同樣也是一副剛剛哭過的樣子。隨同太后一道而來的趙公公趕緊上前,就聽慧淨大師說:「幽帝已逝多年,若他天上有知,見太后如此傷心他會不忍轉世,還望太后能看開,讓幽帝能安心地轉世投胎,不再做孤魂野鬼。」

  張嬛玉的眼淚又掉下來了:「大師說得是,哀家會日日祈禱,祈禱幽兒投到的是個好人家。」

  「太后節哀,老衲也會為幽帝的轉世祈福。」

  「多謝大師。」

  張嬛玉在汀洲的攙扶下上了鳳輦。因為太后常常從寺裡出來後都是一副傷心的模樣,其他人也沒有覺得有何可疑之處。鳳輦緩緩離開紫雲寺,慧淨大師念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回到宮中,張嬛玉以心情不好為由躲進禪房閉不見人。汀洲跪在禪房外等候太后的差遣,他時不時低頭擦淚,「偶爾」路過的人也能聽到屋內傳出的太后的哭聲。

  有人小聲問汀洲:「太后又想起幽帝了?」

  汀洲點頭道:「太后最近總是夢到幽帝,幽帝什麼都不說,只是對太后哭,身上拴著鏈子,還沒來得及和太后說話就被黑白無常帶走了。太后今日去紫雲寺和慧淨大師說了此事,慧淨大師說幽帝因放心不下太后,魂魄遲遲不肯轉世,已變成了孤魂野鬼。之所以身上拴著鏈子,是被黑白無常抓到投胎去了。若太后一直放不下幽帝,幽帝即使轉世命也會很苦。慧淨大師勸太后放下哀愁,好讓幽帝轉世後能過得好。」說著,汀洲又哭了。

  那人瞭然地點點頭,離開了。汀洲擦淚,無人瞧見的嘴角卻是喜悅。

  「嗚嗚,幽兒,我的幽兒,你放心地投胎吧,娘再也不哭了。」禪房內,張嬛玉一邊哭,一邊對著一隻小鞋子笑。若有人見了她,定會以為她瘋了。

  不久之後,有人向古年稟報,太后連著一個多月夢到幽帝被黑白無常帶走,經慧淨大師解夢,幽帝因太后的牽掛遲遲不肯轉世成了孤魂野鬼,黑白無常已經抓住了幽帝,強迫他投胎去了。

  「噹!」,古年把手中的玉杯砸在了地上,把伏在他腳邊的一位男君踹翻在地。「來人!把『一天』給朕找來!」

  「是!」

  一名太監屁滾尿流地跑開,皇上又發怒了。

  「黑白無常!你竟敢帶走朕的幽兒!不!不!他就是孤魂野鬼,也得留在宮裡陪朕!」古年在他的寢宮內咆哮,被踹到的男君大氣不敢出地跪趴在地上瑟瑟發抖。古年拿起他入目所及的一切東西往地上砸,不管瓷器的碎片是否劃傷了那位男君。

  「皇上息怒,皇上饒命!皇上息怒,皇上饒命!」

  這位男君不求饒還好,一求饒反而更激起了古年的瘋狂。他上前抬腿又是一腳,然後扯住男君的頭髮拖到柱子前。

  「皇上息怒,皇上饒命!啊!啊!」

  求饒的男君被古年拽著頭髮往柱子上猛砸,漸漸的,他的求饒聲越來越低,最終消失。見他死了,古年鬆開手,狠狠踢了一腳已經斷氣的男君,攏攏散開的髮。

  「來人,把他抬出去。」

  馬上有兩名侍衛進來,把死去的男君拖了出去,又有人進來清理地上的血漬。寢宮內充斥著死亡的氣息。

  「皇上,『一天』道長來了。」

  「讓他進來。」

  一位年約三十來歲的道士走了進來:「貧道『一天』參見吾皇。」

  古年面帶殺氣地說:「一天,『他』的魂魄被黑白無常抓去投胎了,給我找到他的轉世。」

  一天道長愣了,不過他很快鎮定下來,躬身道:「貧道遵旨。」

  古年揮手讓一天下去,仍是一臉殘獰。剛剛去傳召的公公緊貼在門邊,低著頭,彎著身,怕被皇上看到引來殺身之禍。

  「幽兒,你即使是死,是轉世,也是我的,是我的!」

  ※

  「阿嚏!」

  「阿嚏!」

  「阿嚏!」

  「公子,您是不是受風寒了?」正在幫公子下腰的洪喜洪泰急聲問。黎樺灼也趕緊走了過來,摸了摸他的額頭。

  「沒有,就是突然鼻子癢。」月瓊抬起腰,揉揉鼻子,「我最近都沒有出門,怎麼會受風寒,我身上還出汗咧。」

  洪喜不放心地又摸摸公子的額頭,確實沒發熱,他這才放下心來。

  黎樺灼趁機道:「月瓊,你練了一個時辰了,要不要歇會。那麼久沒有練功,你得慢慢來才成。」

  想想確實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月瓊摸摸自己幾乎恢復平滑的肚子說:「好吧,歇會。小妖醒了嗎?」

  「沒,睡得可香呢。」一提到小妖,黎樺灼就完全變了個人。他這個乾爹比月瓊這個親爹還要親爹。

  走到小床邊看看兒子,月瓊在心裡歎氣:小妖怪啊小妖怪,你怎麼就不聽話?爹也不是說讓你變成醜八怪,但稍微醜一點嘛。

  「月瓊,你在那嘀咕什麼呢?」

  「我在說小妖可真能睡。」

  黎樺灼很想翻白眼。「我說月瓊,小妖若不能睡就麻煩了。徐大夫說小妖一天得睡十個時辰以上才成。」

  月瓊一臉深思地問:「樺灼,你說小妖可不可能還有點法力?」

  黎樺灼在月瓊看不到的地方憋著笑,說:「不可能。他已經轉世成人了,不是小妖怪。」

  「不是小妖怪他怎麼會跑進我的肚子裡?」月瓊捏捏小妖的臉,不聽話的孩子,就不能長得稍微醜點嗎?他的手被人立刻抓住。

  「月瓊!不許捏小妖的臉!」

  「啊,一時忘了。」

  黎樺灼一口氣險些沒上來,有這麼當爹,不!當娘的嗎?!

  ※

  皇宮一天道長的煉丹房裡,平日裡如仙人般凡事淡然處之的一天道長被人拿匕首抵著脖子,而他的命根子則被對方踩在腳底,只要對方一個用力,他就可以換身衣裳直接做古年的貼身太監去了。

  「大,大俠饒命,大俠饒命……」一天道長的法力在這一刻全部消失。

  對方照著他的肚子就是一拳,然後拽住他的頭髮陰狠地說:「去告訴古年,幽帝的轉世在江陵。老實聽話我就留你一命,不然……哼哼……」接著他掰開一天的嘴,給他塞了一顆藥。

  「這是『九天奪命丸』,如果你聽話,我會按時給你解藥;若你敢玩花樣……」大俠沒有被面罩遮住的美目透出冷光,「你的腸子會一點點爛掉,除了我之外誰都沒有解藥。」

  「我聽話!我聽話!大俠饒命!小的根本沒有通神之能,小的純粹是混口飯吃。」說完,他肚子上又挨了一拳。

  「哼!就你那兩下子你當我看不出來你的道行有多深?記住我的話,明日就去告訴皇上幽帝的轉世在江陵。」

  「是是是,小的知道了。」

  威嚇夠了,達到目的的大俠轉眼消失在了煉丹房,只留下被打暈的藥童和嚇得半死的一天。大俠左閃右閃,在宮裡如入無人之地很快消失在太后寢宮的方向。

  第二天,一天道長就給皇上帶去了好消息。幽帝的轉世找到了,就在江陵!古年聽後想到某人就在江陵,而且剛剛得了兒子。解應宗的信上說厲王世子長得極為漂亮,一點都不像嚴剎,古年哈哈大笑起來,笑聲聽得趙公公心下駭然,皇上要對厲王世子做什麼?

  「傳胤川。」

  「是,皇上。」

  不一會,國師胤川到了,古年揮退左右對他的心腹大臣說:「國師,一天說他找到了幽兒的轉世,就在江陵!朕懷疑嚴剎的兒子就是幽兒的轉世。朕要下旨嚴剎攜世子進京!」

  國師胤川眼裡極快地閃過一道精光,快到古年都沒有看到。他捋捋鬍子,慢悠悠道:「皇上,俗話說『心急吃不到熱豆腐』。江裴昭和楊思凱還沒有進京,您這個時候把嚴剎召進宮太倉促了。皇上想一舉除掉嚴剎,就要先把江裴昭和楊思凱拿下。」

  「但那個嚴小妖極可能就是幽兒的轉世!」古年焦躁地說,「見過嚴剎兒子的人都說他漂亮極了,一點都不像嚴剎。一天又說幽兒的轉世在江陵,世上會有如此巧合之事?!」

  「皇上,公主那邊一直沒有動靜,恐怕是拿嚴剎沒轍了。嚴剎身邊不是有個很得寵的男君嗎?您不如在江裴昭和楊思凱進京後,把嚴剎的男君和孩子一起召進宮,這樣嚴剎的弱點就又多了一個。若他的兒子真是幽帝的轉世,皇上您留下即可;若不是,皇上殺便殺了。」

  「好。」古年陰仄仄地舔舔嘴角,「朕就聽你,再等等。飛燕太不聽話,就讓她在江陵吧。」

  胤川點點頭,又說:「皇上,老臣前陣子看到一位公子,眉毛很像幽帝,您……」

  「不管是哪家的,你都給朕弄來。」

  「老臣知道了。」

  ※

  前府嚴剎的書房內,周公昇快步走了進來:「王爺,大事不好了。」他遞上一封信,嚴剎接過信打開,綠眸冷厲。

  「把人都叫來。」

  守在書房內的嚴壯快步走了出去。

  「王爺,趁皇上還沒有下旨,把月瓊和小妖送走吧。」

  嚴剎的下顎緊繃。

  很快,嚴剎的手下們都到了,嚴金率兵守在書房門口,氣氛肅然。不一會,就聽屋內熊紀汪吼道:「他奶奶的,皇上若敢傷害世子,老子第一個反!」

  「紀汪。」任缶出聲,站起來的熊紀汪憤憤地坐回去。

  李休道:「聖旨還未下,王爺,要先弄清楚皇上的用意是什麼。是單純地對月瓊和世子好奇,還是別有用心。」

  「還能有什麼用心!」熊紀汪又跳了起來,「皇上要拿月瓊和世子來要挾王爺!」

  「紀汪!」任缶低吼,熊紀汪恨恨地坐下,閉緊嘴巴。

  周公昇開口:「不管皇上的用意是什麼,咱們都要做好萬全之策。皇上遲早會拿王爺開刀。」

  「公昇說的對。王爺,咱們要提前做好準備。」任缶跟著說。

  嚴剎的綠眸暗沉,大掌拍在桌上:「按計劃謀事。」

  諸人起身:「是!王爺!」

  ※

  這幾天陰雨綿綿,二月的天仍是冷得刺骨。月瓊縮在房裡不出去,整日下下腰,練練功,趁四人組不在的時候捏捏小妖的臉,讓他施展法術把自己變醜點。不過這幾日月瓊察覺到嚴剎似乎有什麼事,他盯著嚴剎偷瞄的次數越來越多。

  入夜,剛被拔了蘿蔔的月瓊窩在嚴剎的懷裡昏昏欲睡。今晚的嚴剎非常狂野,若不是他的身子還不行,他今晚恐怕別想睡了。

  月瓊的左手指頭無意識地在嚴剎的肩上畫圈圈,左思右想之後,他開口:「出事啦?」

  嚴剎的大掌握住他的左手,揉搓:「皇上召江裴昭入京聽封,三王要入京觀禮。」

  月瓊的嘴唇動了一會,才出聲:「不是直接下詔就行了嗎?這回有什麼說道?」

  「江彌死後皇上遲遲不下詔封江裴昭為恆王。此次突然召他進京受封,還命三王一同進京觀禮,你說皇上想做什麼?」

  月瓊的身子顫了下,沒有回答。

  嚴剎攬緊月瓊:「我要反,你走還是留?」

  月瓊窩著不動,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許久後說:「齊王是皇上的親信吧。皇上召你們三人一同進京觀禮,那齊王呢?皇上也要殺他?也許皇上真的只是讓你們進京觀禮,他想熱鬧熱鬧。」

  嚴剎的下顎瞬間繃緊:「皇上不僅召三王進京觀禮,還有可能下旨命我帶小妖進京。」他沒有說皇上對月瓊也有興趣。

  「呵!」月瓊猛然抬頭,臉色瞬間慘白,「皇上要見小妖?」

  嚴剎摸上他的臉:「可能。聖旨還未下,不過宮裡已經有人送出了消息。皇上對小妖很有興趣。」

  「不能帶小妖進京!」月瓊想也不想地驚喊,大眼裡是慌亂。

  嚴剎抱緊他:「若聖旨下了,我會抗旨。月瓊,我要反,你走還是留?」

  月瓊的眼神複雜。過了許久許久,帳外的燭火都漸漸暗了,嚴剎才聽到月瓊問:「勝算就幾成?」

  「七成。」

  月瓊的大眼裡是痛苦。「若聖旨下了,你接旨,我和小妖與你一同進京。」綠眸瞬間幽暗。

  「皇上想見厲王世子,你若因此而抗旨謀反,即使得了天下也得不到民心,還可能因此招來禍患。民心不向,你就算有十成的勝算,最後也極可能一敗塗地。」眨掉難過,月瓊盡量平靜地說:「皇上登基以來,並沒有做出天怒人怨之事,算得上是明君。你若謀反,不僅不得民心,還會引起滿朝官員的不滿。沒有百姓、沒有官員的響應,皇上手下還有齊王、安王和恆王,還有足以與你對抗的兵力,你,沒有勝算。」

  嚴剎握緊月瓊的手,靜靜地聽他說。

  深吸了幾口氣,月瓊又道:「若皇上確實只是召你們進京觀禮,確實只是想見見小妖,你貿然起兵不是太魯莽了?我希望就這麼平平順順地過下去,沒有爭戰最好。若……若皇上要殺你,要,傷害小妖。你為了保命,為了保護孩子而起兵……」月瓊的緊緊咬下了嘴唇,「要反,這就說得過去,也站得住理。」

  月瓊抬頭,看著他的男人臉上是素來的堅毅和嚴肅。「嚴剎,進了京,若結果是不好的,你,能不能護著小妖逃出來?」

  「你呢?」

  「我……」月瓊深吸口氣,「我離不開小妖,他去哪我就要去哪。若結果是不好的,你就帶著小妖逃,憑你的本事只要逃出京城就沒事了吧。」

  「你呢?」嚴剎捏住月瓊的下巴,「小妖去哪你就要去哪,我帶著小妖逃,那你呢?」

  「我……」月瓊的聲音有點啞,「帶上我,你不好逃,我在京城裡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安全了,我回來找你。」

  下巴劇痛了一下,月瓊的腦袋被嚴剎按在肩窩處。「睡覺!」某座山明顯生氣了。

  「嚴剎?」月瓊不懂對方為何突然不高興了。

  「你認為我無法把你和小妖安全帶走?」

  原來是這個。月瓊壓下難過,道:「若你能把我和小妖一起帶走,我就和你們一道走;若我是累贅,你就帶小妖走。你是小妖的父王,你要護好他。」這句話月瓊說得很自然,嚴剎,是小妖的父王。

  「你忘了你的身分了?」被人懷疑自己的能力,嚴剎的口吻顯然好不起來。

  身分?他什麼身分?

  「要我把契約貼在牆上提醒你?」

  「不要!」月瓊立刻想起來了,「唔……嗯。」

  這算回答?嚴剎翻身把月瓊壓在身下,虎視眈眈地瞪著他:「你的身分是什麼?」

  「唔,嗯,是,啊……」月瓊的眼神閃爍,不想回答。

  「嚴墨!」

  「等等!」摀住嚴剎的嘴,月瓊緊張地說,「我記起來了,記起來了。」生怕嚴剎真把那份契約貼在牆上。那樣就太,太丟臉了。

  「是什麼?!」

  這人一定要他說嗎?難以啟齒啊。

  「是,是……」月瓊嚥嚥唾沫,「是厲王世子的爹。」就見綠眸發出寒光,他趕忙捂緊嚴剎的嘴:「是,是,是……是,呢,妻。」

  嚴剎拿開月瓊的手:「誰的妻?」

  「嗯呢,的。」

  「誰的!說清楚!」

  怎麼可以逼他?男子和男子怎能成夫妻?

  「嚴墨!」嚴剎的嘴立刻又被捂上。

  「你的,是你的。」

  再拿開月瓊的手,嚴剎繼續逼問:「我是誰?」

  「嚴,嗯,剎。」

  「你是誰的妻?」

  「嗯呢……你,的。」

  「加上名字!」

  「……嗯呢……」月瓊左顧右盼,試圖逃過。

  「你屢次三番違約,嚴墨!把小妖!」嚴剎的話又沒說完,嘴被堵住了──被某人的嘴。沒辦法啊,唯一能動的左手被人抓著,他只剩下嘴了。

  舔舔撞疼的嘴皮,月瓊在對方再次下令前豁出去了。「我是,是,是嚴剎的妻。」男子和男子怎能成夫妻?月瓊的臉有點扭曲,看起來很不願的樣子。

  嚴剎捏住月瓊的下巴:「再說一次。」

  「還要說?!啊!」下巴疼。

  「你是誰的妻?不許用『你』來糊弄。」

  「我是,是,」月瓊閉上眼,「我是嚴剎的妻。」好怪,雞皮疙瘩瞬間遍佈全身。

  嚴剎放開的月瓊的下巴,低頭。扎人的鬍子在月瓊的嘴上、臉上作怪,在他氣喘吁吁後,嚴剎才放開他。重新把月瓊攬緊懷裡,他說:「若古年讓小妖進京,你就跟著去。」

  呼……月瓊的心在慌亂中怦怦怦直跳。京城,京城……男子和男子怎能成夫妻……京城……

  「睡覺!」

  「哦。」

  閉上眼睛,月瓊把自己的臉埋起來。京城,他,要回京城了?怦怦怦,怦怦怦……

  在門口等了半天,見王爺沒有後續了,嚴牟扭扭伸得僵硬的脖子退回到原位,心裡納悶。今晚是他當值啊,王爺怎麼一直喊嚴墨,真是奇怪了。難道王爺記錯了?那也不對。王爺從不會記錯是誰當值。想了半天沒想明白,屋內又沒了動靜,王爺似乎睡了。嚴牟也沒去叫嚴墨,專心當他的職。

  一直等到深夜,嚴牟活動了活動筋骨,等著嚴壯來換他。突然,臥房的門開了,嚴牟立刻站定:「王爺。」

  嚴剎輕輕關上房門。「把人叫到我的書房來。」嚴牟立刻跟著王爺走出屋子,打了暗哨後,他前去喊人了。嚴剎不需要說叫什麼人來,嚴牟也不需要問叫哪些人來。能到嚴剎的書房與他議事的,也就是那麼幾個人。

  很快,李休、周公昇、任缶、熊紀汪、徐開遠、嚴鐵、嚴墨、嚴壯、嚴牟陸續抵達「松苑」的小書房。這一晚,嚴剎直到翌日清晨才回了屋。而嚴金、嚴鐵、任缶等人則悄悄離開了王府。
正文 第十九章
  月瓊又開始發呆了,而且是常常盯著嚴小妖的臉發呆,要不就是對著嚴小妖的臉比劃,嘴裡唸唸有詞,也不知道他在念叨些什麼。洪喜洪泰、樺灼安寶也察覺到了府內瀰漫的淡淡的緊張之氣,也沒有多問月瓊出了什麼事,專心做好自己分內的事。

  這日,屋內無人,小妖在搖籃裡睡著。午睡的月瓊輕聲下床,走到門口聽了聽,屋外靜悄悄的,沒什麼動靜,他又悄悄地返回床上。掀開被褥,從床板下摸出他的寶貝盒子,月瓊打開,拿出最上面的隔板後,他怔怔地看著躺在裡面的兩樣東西。

  伸手拿出那枚玉製的印章,月瓊緊緊攢在手心裡,心怦怦怦直跳。定定神,他走到桌邊。拿過紙筆,想了想後用左手寫下一封信。寫信時,月瓊的大眼時不時湧出水霧,都被他壓了回去。寫了足足有十幾頁,他才寫完。從頭看了一遍,月瓊吹乾。然後他執筆又寫了一封,這次他寫得很快,自從右手廢掉之後,他苦練左手。寫好後,他翻出印泥,在結尾處蓋上印章。一個紅紅的「幽」字出現在落款處。

  月瓊把這兩封信連同那枚印章收進寶貝盒子裡,放好。做完這一切,他走到搖籃旁摸上小妖越來越漂亮的臉,又陷入沉思。

  「公子,您醒了嗎?」是洪泰。月瓊急忙收回心思:「醒啦。」門開了,洪泰端著熱水走了進來。月瓊笑著上前,待洪泰擰好布巾後,他接過擦臉擦手。

  洪泰小心地觀察公子的氣色,問:「公子,今日天不錯,您要不要出府走走?」

  「出府?」月瓊愣了,他還真沒有過出府的念頭。

  洪泰立刻說:「公子,您在屋裡悶了兩個多月了,趁今日天好您出去透透氣吧。王爺吩咐了,公子隨時可出府。」

  月瓊放下布巾,想了想,道:「也好。是太久沒出去了。把洪喜、樺灼安寶都叫上,咱們一道出去透透氣。我也好久沒吃小食了,你這一說我有點饞了。」

  洪泰卻道:「公子,我和洪喜留下照看世子,您跟樺灼公子和安寶一道出去好了。」

  「那怎麼成。」月瓊大眼一瞪,「要出去咱們就一道出去。小妖這一覺還不知要睡到什麼時候,把他交給嚴牟管事或嚴墨管事好了。」

  「公子!」洪泰驚呼,「怎麼能把世子交給嚴管事?」好像嚴管事是餓虎。

  「有何不成的。去,把洪喜、樺灼安寶叫上,咱們出府透氣去。」不顧洪泰的意願,月瓊把他推了出去,並且不給他反駁的機會,關上了門。「我換衣裳。」

  「公子怎麼可以放心把世子交給嚴管事。」回頭瞧了眼同樣吃驚的嚴牟,洪泰快步離開,找人商量去了。

  關了門,月瓊急忙奔回床上,翻出他的盒子。從盒子裡取出那枚黑色的木牌揣進衣襟內。把床褥整好,他從衣箱內隨便拿出一身外出的衣裳換上。有人敲門:「月瓊。」是樺灼。

  「進來吧。」

  當洪喜洪泰、樺灼安寶進來時就看到月瓊套著衣裳,極為勉強地應付腰帶,洪喜洪泰急忙上前幫公子穿衣,黎樺灼則道:「月瓊,你和洪喜洪泰安寶出去吧,我留下來照顧小妖,交給旁人我不放心。」

  「哪有我出去你留下的道理?把小妖交給嚴牟管事就好了,他一時半會都不會醒,說不定咱們回來了他還在睡呢。走了走了,這事我定了。」月瓊這個做爹的極為放心地說。自從小妖出生後,不,自從他有了小妖後,洪喜洪泰、樺灼安寶就整日圍著他轉,這回說什麼也要帶他們出府散散心去。

  見月瓊態度堅決,黎樺灼心知勸說不了,歎道:「好吧,不過要早些回來,我不放心。」

  「好好。」月瓊笑著走到黎樺灼身邊拽住他,「走吧,我要吃湯包、辣鴨頭!」

  「辣鴨頭?」黎樺灼笑問。

  「哈哈,」月瓊馬上轉小聲,「不許說出去,我偷偷吃。」

  黎樺灼無奈地笑笑,跟著月瓊出了臥房。

  「嚴牟管事,小妖暫時交給你看著了,我們去去就回。」丟下一句話,月瓊帶著四人出去溜躂,黎樺灼回頭看了眼嚴牟,被強行帶走了。

  五人一離開,嚴牟進了臥房,把熟睡中的嚴小妖裹進小被子中抱了出去。當李休等人到王府議事時,驚訝地看到他們的王爺正哄著剛剛睡醒的世子,不禁納悶:「奶媽」呢?

  ※

  走在大街上,月瓊東瞧瞧,西看看,像只被關了許久的鳥兒終於離開了牢籠。其實並不是,他在四處尋找他要吃的小食。嚴剎逼他簽的那份契約在他見到了香噴噴的辣鴨頭後全部拋在了腦後,不過他忘了有洪喜洪泰、樺灼安寶這四人在,尤其是黎樺灼,說什麼也不許他吃辣鴨頭。理由是他的身子還在恢復中,不能食辣。月瓊雖然據理力爭,奈何人單勢薄,只能望辣鴨頭興歎。

  不過為了安撫他的不滿,四人允他吃湯包、麥芽糖等不上火的東西,吃了幾樣之後,月瓊一掃不能吃辣鴨頭的悶氣,整張臉都笑咪咪的。逛了一會,買了許多零嘴,月瓊一行人走進一家酒樓歇息。要了壺碧螺春,兩盤炒田螺,兩盤煮毛豆,一盤釀豆腐,月瓊的眼睛都笑彎了。

  黎樺灼湊到他耳邊小聲說:「月瓊,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府裡被王爺虐待呢。」

  「我就是啊。」月瓊咕噥,「這個不許吃,那個不許吃。樺灼,我能不能帶份炒田螺回去吃?」

  黎樺灼笑道:「這你得問王爺,我可做不得主。」

  月瓊撇撇嘴:「那算了,下回出來再吃。」

  很快,炒田螺、煮毛豆和釀豆腐都上來了。五人邊吃邊聊,月瓊的動作很優雅,可吃得卻極快,主要是黎樺灼、洪喜洪泰都幫著他剝毛豆、挑田螺肉,看他吃得這般歡喜,四人臉上都帶著滿足的笑。就在月瓊一口一個田螺,一口一勺毛豆,間或一口釀豆腐時,坐在二樓靠著欄杆的一桌,有人眼睛不眨地盯著他看。洪泰最先發現了這人,接著洪喜也發現了。黎樺灼和安寶背對著那人,沒有察覺。

  洪喜把凳子挪了挪,擋住了公子,洪泰抬頭直勾勾地瞪著對方。對方朝他笑了笑,可盯著月瓊的雙眼不但沒有移開,反而更加大膽了。埋首在田螺和毛豆中的月瓊直覺終於探到了可疑,他抬頭,左右瞄了瞄,瞄到了樓上的那個肆無忌憚衝他笑的男子。

  男子站了起來,一身灰色的素衫穿在他身上不僅不覺得寒酸,反而讓他看起來像是某位逃家的貴公子。他嬉皮笑臉地衝著月瓊下樓走了過來。月瓊的大眼瞪得大大的,為對方左耳垂上來回晃蕩的那只黑色的耳墜。

  黎樺灼和安寶也察覺到了異樣,兩人回頭,就見一名公子朝他們走了過來,而且明顯是衝著月瓊而來,黎樺灼起身擋住了月瓊,洪喜洪泰站在到公子身邊,三人把坐著的月瓊嚴嚴實實地擋住了。

  這位公子朝不友好的三人笑笑,摸了下自己的耳墜,臉色突然變得哀戚,身形詭異地閃過三人撲到了月瓊的身上。「瓊瓊!你讓我找得好苦啊──」

  月瓊滿嘴的毛豆噎在嗓子眼處,臉漲得通紅。

  「放開公子(月瓊)!」

  六隻手去扯那人,對方卻抱著月瓊又詭異地轉了個圈,單手揚起,白色的粉末灑出。月瓊嗓子眼裡的毛豆終於嚥了下去:「救!」

  「命」字沒來得及喊出,他被人摀住口鼻,在一片白霧中被帶走了。黎樺灼和安寶在白霧中暈倒在地,洪喜洪泰用袖子摀住鼻子,屏息追了出去。

  厲王府的大門傳來巨響,看門人剛打開門,一道黑色的身影闖了進來,直奔嚴剎的書房「朝陽齋」。王府的侍衛們見狀迅速做出反應──那是王爺的死士。不一會,管家嚴萍下令,府內的僕役們不得隨意走動。就在這道命令下達後不久,嚴剎帶著濃濃的殺氣從朝陽齋衝了出來,雙手提著他那對已經很少使用的巨錘,嚴墨迅速牽來了馬。王府的銅門大開,嚴墨、嚴牟和嚴壯跟著王爺騎馬奔出了王府,緊接著熊紀汪帶著上百名精兵出了王府。

  李休和周公昇也沒有閒著,幾十道命令隨即下達。江陵城所有的城門立刻關閉,所有人即刻返家不得在街上逗留,江陵府的官兵們也得了命令,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整個江陵城變得緊張起來。

  在江陵城西邊的一處茅屋內,抓了月瓊的那位公子悠哉地喝著小酒,不時咋咋嘴。「瓊瓊,你猜猜看這屋子的周圍現在有多少兵馬?」

  月瓊的臉還在漲紅中,急的。「你,我,你,先讓我回去。」

  對方豎起一根指頭搖搖。「不行,你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媳婦,我怎麼能讓你離開?別怕別怕,待會等人來齊了,我給他們灑一包『快樂醉』,咱們就可以走了。」

  「你別亂來!」被點了穴道的月瓊動彈不得,急死了,「你究竟是誰?」

  「噓──」對方做出噤聲的手勢,側耳聽了聽,咕噥道,「他們的動作挺快的嘛,人越來越多了。真是的,我找我媳婦,他們急什麼呀。」

  「你究竟是誰?」月瓊很急。他不怕,就是急,那人會發怒吧,一定會。

  這人突然哀戚地撇撇嘴:「瓊瓊,你壞。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假裝不認得我。你可以忘了我,但你不能忘了你我的定情信物!」他撥了撥自己的耳墜,委屈地說:「若不是為了讓你容易認出我,我才不會把這個戴在耳朵上呢。扎耳洞的時候痛死我啦,這都是為了瓊瓊。可瓊瓊你不僅不認我,還不認我們的定情信物。」

  如果月瓊能動的話,他第一個動作就是把全身的雞皮疙瘩搓到地上去。打了幾個寒顫,他忍不住提醒:「你能不能叫我月瓊?還有,我不記得我和誰定過親,即便是定親,也該是和某個閨女。我認得你耳朵上的那個,可那不是什麼定情信物。」

  「是!我爹和我說這是定情信物!」這人跳到月瓊跟前,不依不饒,「瓊瓊壞,有了新人忘舊人,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月瓊閉上眼睛,實在看不下去一個不比他小的男子在他跟前撒嬌,就是小妖都不會說這種話,做這種動作吧。(話說,小妖現在還太小了吧。)

  「嘿嘿,瓊瓊是不是受不了我了?」這人有點自知之明。

  月瓊睜開眼睛,大眼裡是無奈。「能不能麻煩你正經些,我有點冷。」

  「哼!」對方皺皺鼻子,深吸了一口氣,抖了抖身體,馬上變了一個人。「哈哈,瓊瓊,你比我想像中的好玩哎。你不能怪我,我找了你整整四年,好不容易找到你了,總要發洩發洩嘛。」

  月瓊鬆了口氣,趕忙問:「你是誰?你認識徐叔叔?」

  對方用力點點頭,解開了月瓊的穴道:「我怕你跑,不肯聽我解釋,對不住啦,瓊瓊。」

  月瓊苦笑,這人一開始根本就沒打算解釋吧。左耳上的耳墜被人撥弄了一下,月瓊下意識地躲開。抬頭看去,他愣了,剛剛還嬉皮笑臉的人突然變得非常正經,這人到底有幾張臉?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對方湊到他的耳邊,低喊:「幽──」

  大眼瞪大,月瓊倒抽一口冷氣。

  這人退開,又笑嘻嘻地說:「不要怕,瓊瓊,我只是要再次確認一下你的身分。我只看過美美的你,沒見過普通的你嘛。」

  「你,是誰?」月瓊顫聲問。

  對方又變得正經,道:「我叫徐離驍騫。」

  月瓊震驚。「你是?」

  「對!」徐離驍騫半蹲下,好讓月瓊看清他,「吶,你看看,我長得是不是很像我爹?」

  月瓊搖頭:「不像。」

  徐離驍騫的臉馬上垮下:「怎麼會不像呢,別人都說我最像我爹了。」

  「你……」月瓊不知該如何問,這人剛剛似乎說找了他四年。

  徐離驍騫又嘻嘻笑道:「瓊瓊,你一定很想知道我為什麼會來找你,我爹他們怎麼樣了,我是如何找到你的吧。我都會告訴你,不過現在咱們恐怕得逃命了。」說罷,他一手摟上月瓊飛身跳開,同一時刻茅草屋的門被人踹開。

  ※

  「嚴唔!」月瓊又被摀住了嘴,大眼裡是慌亂,完了,完了。

  「放開他。」進來的人手握兩隻重錘,綠色的眼睛暗不見底。他的語調很平靜,可身上的肅殺之氣讓月瓊的雞皮疙瘩起了一層一層又一層。

  徐離驍騫不怕死地上下打量了幾遍比他高了一個半頭的嚴剎,嘖嘖道:「都說厲王嚴剎高大異常,跟座山似的,當面一見果真如此。」

  「砰!」

  嚴剎左手的巨錘揮出,徐離驍騫抱著月瓊險險避開,差一點他半個身子就沒了。

  「好險好險。」徐離驍騫呼了幾口氣,趕忙把護身符摟到身前,「嚴剎,你要小心哦,可別傷了我未來的媳婦。」接著他的嘴貼在月瓊的耳邊,輕聲說:「瓊瓊,我現在叫徐騫,可別說露嘴了哦。」

  極度親暱的姿勢看在嚴剎的眼裡,令他的怒火瞬間飆出,徐離驍騫摟著月瓊後退了兩步,臉色變了變。被捂著嘴的月瓊大眼不停地向嚴剎傳遞言語,嚴剎看看徐離驍騫,然後盯住了月瓊。

  「放開他。」他上前一步。

  徐離驍騫後退一步,放開月瓊的嘴。「嚴剎,瓊瓊是我的未婚妻,我們可是定過婚的。你霸佔了他那麼多年,現在該還給我了。」

  「碰!」

  嚴剎右手的錘子脫手而出,半間茅草屋轟然坍塌。

  「徐,嗯,騫,快放開我。別胡鬧了。」月瓊出聲。

  「不要。」徐離驍騫摟緊他,「我放開你,他就要殺我啦。」

  「他不會。」月瓊一直看著嚴剎,大眼中是安撫,「徐騫,別把事情搞得無法收拾。」

  嚴剎又上前一步,伸出右手:「放開他。」

  徐離驍騫皺皺鼻子,不甘地鬆了手。立刻的,他懷裡的人到了對方的懷裡。徐離驍騫迅速跳到一邊,避開嚴剎的大錘子。「嚴剎,我和瓊瓊可是指腹為婚的夫妻,不信你問瓊瓊。」

  嚴剎摟緊月瓊,左手的錘子脫手而出,徐離驍騫飛身跳開,另半邊茅草屋也塌了。雙手橫抱起月瓊,嚴剎轉身就走。嚴墨、嚴牟、嚴壯迅速包圍住徐離驍騫,幾百名精兵把徐離驍騫的所有退路全部堵死。

  「瓊瓊,救命啊──」徐離驍騫一邊躲避三嚴的捉拿,一邊高喊。

  月瓊趕緊扯扯嚴剎的衣襟:「他是徐騫,我一位叔叔的兒子,喜歡捉弄人,你別怪他。」

  「留活口。」嚴剎頭不回地下令,怒火洶湧地抱著月瓊上了馬。

  還未坐定,一件披風兜頭罩下。月瓊縮在嚴剎的懷裡靜靜不動,在馬匹走動之後,他握住了嚴剎冰涼發顫的手,對方反握住他,緊緊的。一路上,兩人誰都沒有開口。月瓊只知道馬在某處停了下來,然後他被嚴剎抱進了屋子。

  披風被揭開,月瓊的雙眼還沒來得及適應光亮他的嘴就被鬍子扎了。身子被勒得生疼,嘴被扎得喘不過氣來,衣服也被粗暴地扯開。

  「啪嗒」,一樣東西隨著破碎的衣服掉在了地上,月瓊瞬間清醒,推開嚴剎就要去撿,可一人比他更快地撿起了那個東西──一個黑色的方形木牌,有兩指寬半指長,正面雕著魚形的圖案,背面是一個梵文的「霧」字──和徐離驍騫耳朵上戴著的那個耳飾非常相似。

  綠眸浮現殘獰,月瓊嚥嚥唾沫,心怦怦怦直跳。當那雙綠眼從木牌移到他身上時,月瓊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嚴剎看起來好可怕的樣子,不知道下一刻會不會吃了他。

  「這是什麼?」

  搖頭。「我爹臨死前給我的,我也不知道。」

  「我怎麼從未見過?」逼近。

  後退。「我,我收起來了。」

  「既然收起來了,今日又為何拿出來?」逼近。

  後退,發現退無可退。月瓊嚥嚥唾沫:「湊巧,嗯,翻出來了,就,帶著了。」

  「咚!」

  嚴剎的雙拳重重落在月瓊的身側,月瓊的身子抖了抖。憤怒的臉在他的面前,距離他不足兩指寬。

  「家規第三條,要我念給你聽?」

  月瓊嚥嚥唾沫,搖頭。

  「你屢次三番視那紙契約如兒戲。」嚴剎的額頭青筋暴露,突然吼道,「把黎樺灼!」他的嘴被堵住了。

  「我沒有違約!」

  「那這是什麼?!」嚴剎舉起那塊木牌。

  月瓊撇過臉,不敢看嚴剎:「我爹,臨終前,給我的,我也不知道……」

  「來人!把!」嚴剎的嘴又被堵住了,這次他不再縱容,單手輕易地壓下月瓊的左手,「把黎樺灼、安寶!」第三次被堵住,被某人的嘴。趁勢壓著月瓊狠狠吻了一通,嚴剎繼續逼問:「這是什麼?!」

  月瓊的眼裡閃過為難,在嚴剎第四次準備喊人時,他動動嘴唇:「我想,幫忙。」

  綠眸暗沉:「大聲說!」

  月瓊撇過臉,雙頰浮上不正常的潮紅。「我想,幫忙。」臉被人扭了回去,不許他逃避。月瓊垂著眼,咕噥:「我爹說,用這塊木牌,可以……找到我的,一位,叔叔。他很厲害。我,嗯,也不知道,他,嗯,在哪。我爹只說,拿出這塊木牌,嗯,那位叔叔的人,那個,就會發現,然後,嗯,來,找我。我想,碰碰運氣。」

  粗糙的大手摸上月瓊的臉,嚴剎久久沒有出聲,月瓊也不抬眼,心怦怦怦直跳。他的褻衣被脫掉了,褻褲被褪下了,嘴被鬍子扎了,雙腿被分開了。

  「可以了吧。」粗嘎,難耐。

  「徐先生說,要,三個月……」

  「差不多了。」

  「唔!」

  體內的羊腸被急躁地抽掉,月瓊在嚴剎失控前提醒:「徐騫。」

  「把人帶到『落峰軒』!」朝屋外吼了一聲,嚴剎扯下床帳,堵了月瓊的嘴。臥房外,洪喜和洪泰退了出去,洪喜前去傳令。

  經過了生產的甬道在兩個多月羊腸的滋潤下更加的滑潤,嚴剎仍是費了很大的勁才進入月瓊的體內,雖仍是無法抑制的粗暴野蠻,可月瓊卻不再怕得臉色慘白,渾身發抖。嚴剎失控了,在每一次歡愛中都要用盡全力去克制的他失控了。他失控地在還未完全進入月瓊時就等不及地律動了起來,失控地只來回抽動了幾十下,就洩在了月瓊的體內。

  月瓊也失控了,不僅沒有叫得淒慘,在嚴剎用嘴服侍他時,他洩在了嚴剎的嘴裡,又一次沒有像過去那樣噁心地嘔吐。

  嚴剎品嚐了月瓊的滋味,裡裡外外。接著,在他和月瓊一起八年,進入第九年的時候,他第一次把月瓊翻了過來,從背後緩緩進入他。月瓊醉了,迷了,亂了。扎人的鬍鬚落在他的背部,堅實的手臂牢牢鎖著他的腰身,他跪在床上,左手撐著自己,用這種讓他羞愧難當的姿勢接納了嚴剎。

  嚴剎沒有瘋狂地律動,似乎在享受這難得的一次機會。月瓊雪白的羊脂玉背留下了斑斑點點,嚴剎沒有做到最後,他在享受了這一時刻之後退了出來,把月瓊翻身,在與他的視線交匯中再次進入他。

  不知換了多少個姿勢,不知交換了多少個吻,不知身上有多少的青紫與吻痕,月瓊與嚴剎第一次在性愛上如此水乳交融。當他坐在嚴剎的身上又一次傾瀉過後,他和嚴剎的手指交握在一起,與嚴剎的頭髮相纏在一起。

  靠在床頭,嚴剎扎人的鬍鬚在月瓊的臉上、脖子及鎖骨處流連忘返,可怕的異稟依然埋在月瓊的體內。窩在嚴剎懷裡已經要睡著的月瓊遲鈍的腦袋終於想起一件事。

  「小妖呢?」

  「公昇在照看他。」

  「哦。」

  還有一件事。「別為難徐,嗯,騫,他找了我很久。」

  「你和他指腹為婚?」

  月瓊馬上清醒。「我沒有聽我爹或我娘說過。」

  綠眸暗沉:「沐浴。」

  「是。」門外有人應道,是洪泰。

  月瓊抬頭,又想起一件事:「樺灼安寶呢?」

  「你該操心的是你自己。」

  他什麼?月瓊低頭,眼裡閃過心虛,該說的他都說啦。

  「如果我發現你還有什麼事瞞著我,我不會再縱容你。」

  「我沒有。」怦怦怦,怦怦怦,應該不會發現吧。

  很快,門開了,有人抬來浴桶,端來熱水。過了一會,等人都出去後。嚴剎緩緩從月瓊體內退出,抱他下了床。

  「樺灼安寶呢?」月瓊不放心。

  「他們中了迷香,在屋裡睡覺。」抱著月瓊進了浴桶,嚴剎讓他跨坐在自己的腰上,為他清洗。皺眉忍著手指的進入,月瓊問:「洪喜洪泰有沒有被迷暈?我剛剛好像聽到是洪泰。」

  「你聽錯了,是嚴墨。他們在屋裡睡覺。」

  「哦。」他就說嘛,樺灼安寶都暈了,洪喜洪泰怎麼可能不暈。「唉?」月瓊抬頭,「洪喜洪泰、樺灼安寶都暈了,你怎麼知道我被人捉走了?」

  「這裡是江陵城。」

  「哦。」是掌櫃的派人通知的吧。月瓊點點頭,重新靠在嚴剎的胸前:「這次是意外,今後我會注意,你別派旁人跟著我,我只習慣洪喜洪泰、樺灼安寶在身邊。」他可不要像那回一樣一群人跟著他。

  「不要旁人可以,但兩個月內不許出府。」

  「好。」只要不派陌生人跟著他就行。

  耗費了太多精力的月瓊在嚴剎的懷裡睡著了。給他洗淨身子,嚴剎抱他出了浴桶,月瓊迷迷糊糊地醒過來,任由嚴剎給他擦拭乾淨,把他放到床上。放下床帳,嚴剎叫人進來。洪喜捧著托盤推門而入,托盤上是新的羊腸。嚴剎拿過羊腸,洪喜退了出去,關了門。

  把月瓊輕輕翻了個身,嚴剎曲起他的雙腿,掰開他的臀瓣,拇指在濕潤的菊洞口揉按了許久,在月瓊放鬆之後,他把羊腸熟練地慢慢推入月瓊的體內。月瓊嚶嚀了幾聲,在羊腸全部沒入他體內後,他不適地哼了哼,很快就睡著了。

  給月瓊蓋好被子,確定他睡熟了,嚴剎起身出了臥房。臥房外,洪喜洪泰跪在地上,嚴萍站在一旁。嚴剎從嚴萍手中接過鞭子,朝著洪喜洪泰的後背各抽了兩鞭,兩人咬牙忍下。

  把鞭子交給嚴萍,嚴剎開口:「今後再遇此事,無需隱瞞。」

  洪喜洪泰低頭:「是。」

  「帶他們下去上藥。」

  「是。」嚴萍上前讓洪喜洪泰起來。兩人對著嚴剎磕頭後,起身跟著嚴萍退了出去。

  ※

  給洪喜洪泰上藥,嚴萍開口道:「為了公子,王爺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洪喜洪泰抿著嘴不說話,背上的兩道鞭傷皮開肉綻。可就如嚴萍說得那樣,以嚴剎的手勁,這兩鞭確實是手下留情,只傷了皮肉,沒有傷了筋骨。

  上了藥,給他們纏好繃帶,嚴萍又道:「這麼多年,公子對王爺意味著什麼不需要我再多說,記著,不能再有下回。」

  洪泰轉過身道:「嚴管家,王爺教訓得輕了。我和洪喜辜負了王爺,也辜負了公子。」

  嚴萍道:「你們有你們的顧慮。不過王爺既然不打算再瞞著,你們也可以放開手腳了。」

  洪喜洪泰握緊了拳。

  在嚴萍離開後,有兩人進來了。洪喜洪泰看到他們後眼圈紅了,兩人同時開口:「這次的事不怪你們。」

  洪喜洪泰的淚掉了下來,後怕極了。一人帶走了洪喜,一人解開洪泰的衣服看他背上的傷。

  「我不疼,千萬不能讓公子知道。」

  「今晚我守在門口,你養傷。」

  ※

  進入位於後府的「落峰軒」,嚴剎的部下們在他進來後馬上站了起來,而被五花大綁的徐離驍騫則坐在地上,左扭扭右扭扭,似乎想把繩子扭下來。

  「王爺,世子剛剛喝了一碗多的虎奶。」臨時奶媽周公昇抱著嚴小妖走過來,嚴剎單臂把兒子抱到懷裡走到椅子處坐下。嚴小妖是一隻典型的小豬,睡飽了吃,吃飽了,睡。

  扭不開繩子的徐離驍騫抬頭看去,過了會他驚訝地說:「嚴剎,你兒子長得可真漂亮,怎麼一點都不像你,反倒很像我家瓊瓊?」

  諸人默然,這傢伙的眼睛有毛病吧。小妖哪裡像月瓊了?不過話說回來,小妖除了眼睛像王爺和月瓊之外,其餘的地方哪裡都不像兩人,好像真是只小妖怪,專門迷惑人心的。

  「放肆!你這大膽刁徒!」熊紀汪火爆地站了起來,大有把徐離驍騫大卸八塊的意思。

  「紀汪。」任缶不在,周公昇把他拉回了位置上。

  兒子的長相從來都不是嚴剎關心的事,哪怕他真是只妖怪,那也是他與月瓊的妖怪。雙眼冷然地看著徐離驍騫,嚴剎輕拍懷裡剛剛被熊紀汪那嗓子吵醒的兒子。這一舉動讓徐離驍騫很是詫異,他瞄了瞄嚴剎可怖的臉,身子一抖,繩子掉了。嚴防他的嚴墨、嚴壯和嚴牟立刻拔劍頂住他的脖子,徐離驍騫笑呵呵地說:「不要這麼緊張嘛,我是瓊瓊的未婚夫,不會做讓他為難的事。」

  「住嘴!」熊紀汪又忍不住跳腳,周公昇直接在他手裡塞了杯茶,讓他消氣順便安靜。

  「嚴牟,把世子送回去。月瓊在睡,你把世子放到搖籃裡。」

  「是。」

  嚴牟上前小心抱過睡得不安穩的世子,快步出了落峰軒。徐離驍騫一直盯著嚴小妖,直到他被抱走。接著他點點頭,自言自語:「果然很像我家瓊瓊,真是奇怪,難道是我家瓊瓊的兒子?」

  除了嚴剎外,其他人的臉色都稍稍變了變。熊紀汪很想一刀劈了這個囂張的傢伙,不過他瞅了王爺一眼後,強迫自己閉上嘴,老實喝茶。

  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徐離驍騫站了起來,不顧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劍,他慢悠悠地挪到一張椅子前坐下,衝上位的人笑笑:「地上挺涼的,厲王不是小氣之人吧。」熊紀汪瞪著徐離驍騫,不懂王爺為何還不下令讓他砍了他。

  嚴剎抬手,嚴墨等人撤了刀劍退到一旁。綠眼深沉地看著徐離驍騫:「你是誰?」

  徐離驍騫立刻坐正,笑吟吟地說:「鄙人徐騫,江陰人士。家父和瓊瓊的父親是結拜兄弟。瓊瓊還未出世時,叔叔就把瓊瓊許配給我了,所以我是瓊瓊的未婚夫。」

  「你胡扯!」熊紀汪杯子一砸站了起來,哪有把男子許配給男子的!

  「紀汪!」周公昇看了王爺一眼,示意他冷靜,把人拽回椅子上,「有王爺在,你還怕他把月瓊帶走嗎?」

  熊紀汪悶悶地坐好,抿緊嘴,虎視眈眈地瞪著徐離驍騫,好像那是他的情敵。安撫了易怒的熊紀汪,周公昇和善地問:「既然你是月瓊的未婚夫,那為何這麼多年他都從未提起過你,更未想過去找你?」

  徐離驍騫的臉垮了下來,哀怨道:「瓊瓊出世後我和父親就離開江陰了。叔叔好像沒有告訴瓊瓊他有一個未婚夫,所以瓊瓊只知道他有個素未謀面的哥哥,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他的未婚夫。」

  周公昇眼裡閃過精光:「你可知月瓊是男子?」

  「知道啊。」

  「既然知道,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你是男子,他也是男子,你又如何能做他的未婚夫?」

  徐離驍騫一臉純真地說:「為何男子就不能做男子的未婚夫?瓊瓊出世前叔叔就把他許配給我啦,所以不管他是男是女,我都是他的未婚夫啊。況且我們還有定親的信物呢。」他撥撥自己的耳墜。

  周公昇笑笑:「既然你對男子間的情事並不介意,那有件事我就不妨告訴你。」

  徐離驍騫很好奇。「何事?」

  周公昇的笑意更深:「月瓊不知道他有個未婚夫,所以他已經跟了王爺,是王爺的人了。而且他不僅是王爺的人,還是,」周公昇看向王爺,見王爺並無阻攔之意,他對徐離驍騫道,「他還是厲王世子的爹。」

  「啊?!」徐離驍騫愣了,接著他的嘴長得大大的,一副不敢相信,被傷害的樣子。「我,我找了瓊瓊四年……我,我答應我爹要帶媳婦回去,瓊瓊是我的!」

  「他從來都不是你的。」沉默的嚴剎突然出聲,綠眼盯著好似嚇了一跳的徐離驍騫,空中明顯出現兩記眼刀。如果眼神可以殺人,那徐離驍騫已經輪迴一百次了。

  「瓊瓊本來該是我的。」徐離驍騫泫然欲泣地咕噥,看得熊紀汪拚命搓胳膊。

  嚴剎又一問:「你是誰?」

  徐離驍騫難過地抹抹根本就沒淚水的眼睛:「我已經說過啦,我是江陰人士,我爹……」

  「砰!」嚴剎一拳砸在桌上,徐離驍騫的身體顫了下。「你是誰?」

  徐離驍騫似乎被嚇得不敢吭聲,可接下來他卻突然笑了,不怕死地笑了。「我已經說過啦,王爺您怎麼總問呢?我是江陰人士,我爹……」

  「月瓊是江陰人?」嚴剎根本懶得聽對方胡扯,再次打斷徐離驍騫的話,問。

  徐離驍騫撓撓頭:「這個王爺就得去問瓊瓊本人啦。我只顧找我的未婚妻,忘了問我爹瓊瓊的身世。他好像是江陰人,又好像是湖州人,不對不對,好像是浙海人,哎呀,我怎麼就忘了問我爹呢?」

  嚴剎的大手緊緊握了握,然後他站了起來。「看好他。」丟下一句話,他帶著濃濃的怒火大步離開落峰軒。脖子上又被刀劍架住的徐離驍騫在他身後大喊:「厲王,打個商量行不?我把瓊瓊讓給你,你別讓人看著我行不?我要求不多,只要有地方住,能吃飽就行,當然,若有隻雞就更好了。看在我是瓊瓊的前未婚夫的份上,你給個面子嘛。」

  嚴剎的回答是:「把他捆起來!不許他掙脫!派人盯緊他!」

  「喂喂,厲王,厲王,你別走啊。有事好商量,好商量。」想起身去追的徐離驍騫被嚴墨按回椅子上。很快,嚴鐵拿來了最結實的繩子──千斤鎖,由熊紀汪親自出馬,把徐離驍騫捆了個嚴嚴實實,除了腦袋能動。

  「瓊瓊──救命啊──瓊瓊──快來救我──瓊瓊──唔唔唔──」這回,就真是只有腦袋能動了。

  腳步帶怒地回到他和月瓊的院子,推開臥房的門,嚴剎的怒火下去了一半。輕聲關上門,他走到床邊。床邊的搖籃裡,嚴小妖正呼呼睡著,垂著床帳的大床內沒有什麼動靜,裡面的人也應該在睡著。

  輕聲掀開床帳,床上的人睡得香甜。似乎是怕冷,他整個人蜷縮在被子裡,半張臉都蒙著,戴著耳飾的左耳露在外面,那支並不值錢的耳飾耷拉在被褥上。脫了外袍,嚴剎上了床,把月瓊放在枕頭邊的寶貝木簪放到床內側,他進了被窩,怕冷的人隨即貼了上來。

  「嚴剎?」咕噥地喊了聲,月瓊勉強睜開眼睛。朦朧中發現是這個人,他又閉上眼睛。身子被摟進寬大的懷中,他沒有排斥,反而主動貼了上去。

  「徐騫呢?」睡夢中的人沒忘了操心。

  「嚴墨看著他。」粗糙的手指撫摸月瓊耳朵上的耳飾,綠眸閃閃。

  「我想見見他。」

  「等你睡醒了再說。」

  「唔。」

  打了個哈欠,渾身酸軟的月瓊在大掌的撫摸下漸漸進入夢鄉。如果這時候有人給嚴剎敬酒,他絕對來者不拒。

  ※

  天完全黑了月瓊才醒了過來,他是被小妖的哭聲吵醒的。嚴剎不在床上,他剛想問小妖是不是餓了,就聽嚴剎說:「進來。」

  門開了,聽腳步聲有兩個人,應該是樺灼安寶或者洪喜洪泰吧。月瓊掀開床帳,是洪喜洪泰。兩人把哭鬧的嚴小妖抱了出去。門關上後,床帳掛起,嚴剎幫他穿衣下地。一切都是那麼自然,月瓊享受得也毫無半點惶恐。

  「樺灼安寶呢,還在睡?有沒有讓徐先生去看過?洪喜洪泰他們好了?不嚴重吧。今晚小妖我帶著好了,讓他們好好歇歇。我聽說聞了迷藥的人會頭暈噁心,洪喜洪泰他們四個沒事吧。」衣服還沒穿好,月瓊就丟出好幾個問題。

  抱著他到飯桌邊坐好,嚴剎這才回道:「沒事,開遠已經去看過了。」

  「那就好。」月瓊拽拽嚴剎的袖子,「嚴剎,我想去看看樺灼安寶,還有能不能讓洪喜洪泰進來一下,讓我瞧瞧?」

  嚴剎把熱布巾放到月瓊手裡,起身去開門,月瓊的大眼裡是感激。打開門,嚴剎對在外候著的嚴壯吩咐了一聲,不一會洪喜洪泰來了,懷裡抱著不再哭的小妖。月瓊急忙起身走過去,摸摸洪喜,再摸摸洪泰,鬆了口氣。「你們沒事就好,有沒有噁心,頭暈?」

  洪喜笑著安撫:「公子,我們沒事。樺灼公子和安寶也沒事,他們醒來後胃口好著呢。我和洪泰早就沒事了。不過樺灼公子有哮症,公子定不放心他,所以我和洪泰就自作主張讓他和安寶多歇歇,暫時接了他們兩人的活計,照看世子。」

  月瓊輕擁了兩人一下。「洪喜洪泰,沒有你們我可怎麼活呀。」

  「公子。」洪喜洪泰的眼圈紅了。

  說罷,月瓊單手去抱小妖:「把他交給我吧,今晚你們也好好去歇著。」

  「那怎麼行。」洪喜抱著小妖不給,「公子,我和洪泰沒事。您今日受了驚嚇,才是該好生歇著。公子,世子殿下還沒喝虎奶呢,我和洪泰抱他下去喝奶,您趕緊把晚飯用了。」好似怕公子來搶,洪喜朝洪泰使了個眼色,對王爺行禮後抱著小妖匆匆退下了。

  左手落空的月瓊很委屈。「我也能給小妖餵虎奶呀。」身子被人從後擁住,接著有人粗聲道:「吃飯。」

  「啊。」

  吃飯吃飯,他還真餓了。

  和嚴剎一起吃了飯,月瓊小心翼翼地瞟瞟對方,見對方似乎並無不悅,他開口:「嚴剎,我想見徐騫。」嚴剎的臉瞬間黑了幾分,不過他還是沉沉「嗯」了聲,出屋讓人帶徐騫過來。

  在房間裡等了一會,月瓊聽到外面傳來某人令人難忘的語調。

  「放開我呀,讓我這麼見瓊瓊我太沒面子啦。」

  「你快放開我呀。哎呀,別推嘛,我自己會走。」

  房門開了,就見一個被綁成粽子的人左扭扭右扭扭地走了進來,滿臉的委屈。見到月瓊後,對方嚎哭一聲,衝著他就奔了過來。不過有一個人比他更快,大掌一攬,把月瓊攬到了自己的懷裡,小山似的身高威脅著對方。

  「瓊瓊──快讓他們放開我。我又餓又渴又累,瓊瓊──救我啊──」

  月瓊忍著搓雞皮疙瘩的衝動,抬頭看向嚴剎。嚴剎似乎也被徐離驍騫的鬼哭狼嚎弄得噁心不已,粗聲下令:「給他鬆開。」

  「護送」徐離驍騫前來的熊紀汪粗手粗腳地解開他身上的束縛,故意讓他更不舒服。徐離驍騫眼冒淚花地揉揉自己被弄疼的胳膊,委屈異常。月瓊的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又一層,為了防止徐離驍騫再有更誇張的動作,他扯扯嚴剎的袖子,讓他出去。綠眼陰森地瞪了徐離驍騫一會,嚴剎放開月瓊走了。

  「老實點,別想作亂!」丟下威脅,熊紀汪拿著千斤鎖也走了,嚴壯隨後關上了門。
正文 第二十章
  閒雜人等都出去了,徐離驍騫的表情立馬變了。他笑嘻嘻地衝到飯桌邊坐下:「瓊瓊,我還沒吃飯呢。」月瓊歎了口氣,走到門邊打開門。令他驚訝的是屋外只有嚴壯在。

  「公子?」

  「麻煩嚴管事拿些吃食來。」

  嚴壯朝屋內看了一眼:「馬上就來,公子稍等。」沒有多問,他快步離開了。嚴剎不在屋外,月瓊鬆了口氣,關了門。一轉身,他嚇了一跳,徐離驍騫居然在他跟前。

  「噓──」讓月瓊噤聲,徐離驍騫側耳聽了聽,然後低頭在月瓊耳邊小聲說,「瓊瓊,這周圍都有人哦,你我說話得小聲些。」

  月瓊的大眼瞪大,點了點頭。他小聲問:「你找了我四年?」

  徐離驍騫又變了張臉,泫然欲泣地說:「是啊。知道瓊瓊出事了,我爹就派我來尋你。瓊瓊是不是忘了你我的定情信物了?怎麼不隨時戴著好讓我的人發現?」

  月瓊馬上忽略徐騫的後兩句話,驚愣:「徐叔叔……知道了?」

  「噓──」徐離驍騫突然身子一轉飛奔到桌邊坐下,月瓊正糊塗著,他身後傳來敲門聲。「公子,飯菜拿來了。」

  月瓊急忙轉身開門。嚴壯端著一碗清湯麵條和兩個饅頭走了進來。無視徐離驍騫不滿的瞪視,放下碗後,他退了出去。

  「瓊瓊──,他們就給我吃這個!」徐離驍騫的眼睛鼻子都皺到了一起。月瓊抱歉地看著他,猶豫要不要找嚴管事給他拿些好吃的來。

  「算啦,這個也能填肚子。」徐離驍騫一手拿筷子,一手拿饅頭,大口吃了起來。月瓊在門邊站了會,上前給徐離驍騫倒了杯茶,算是抱歉。

  坐在徐離驍騫身邊看著他吃喝,月瓊也不吭聲,他心裡很亂。徐叔叔知道他的事,那那個人也一定知道了吧。現在已經夠亂了,那個人絕對不能露面。

  徐離驍騫回頭瞧了月瓊一眼,神秘兮兮地湊到他耳邊,邊吃邊說:「放心啦,他不知道。我爹沒有告訴他。」接著他扯開嗓門道:「我爹給我下了死令,找不到媳婦不許回家。可憐我不僅丟了媳婦,還被人欺負,我爹也不管我的死活。瓊瓊,我好可憐啊。」

  月瓊的冷汗冒了出來,實在是無法消受徐離驍騫多變的性格還有他說話的方式。安撫小狗似地拍拍他的肩,月瓊左右看了看,輕聲問:「你是如何知道我……嗯……」

  徐離驍騫咬下一口饅頭,用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寫道:「他」身體好了之後,老爹派人來告訴嬸嬸,知道你出事了就馬上命人尋你,結果一直沒有你的消息。後來就派無敵神勇英明的我來找你啦。哪知你被嚴剎藏在這裡。若不是你的人告訴了嬸嬸,嬸嬸派人找到我告訴我你在這裡,我還在四處轉悠呢。瓊瓊,你讓我找得這麼辛苦,你要對我負責!

  月瓊的額角有點抽,他也學著徐離驍騫,沾了茶水在桌上寫下:「他」的身體已經無礙了?

  徐離驍騫寫道:嗯嗯,差不多好了,只不過得小心護著,不能受累,不能煩心。你的事我老爹沒有告訴他,怕他著急。

  「那就好,那就好……」月瓊失神地低語,臉上是放心,是思念。

  「瓊瓊,」徐離驍騫突然可憐兮兮地扯扯他,泫然欲泣地嘟著嘴,「能不能再給我討兩個饅頭,我餓。」

  月瓊的雞皮疙瘩立刻遍佈全身。

  趕緊和嚴壯又要了一碗麵和兩個饅頭,還要了一碟牛肉,月瓊靜靜地等徐離驍騫吃飽。徐離驍騫似乎是餓慘了,吃得毫無形象。月瓊的手指動了動,在桌上寫下:謝謝。正埋頭苦吃的徐離驍騫愣了,抬頭咬著一嘴牛肉露出一個超醜的笑:「唔系(不謝)」。月瓊也笑了,徐離驍騫說話雖然誇張了點,但是個真性情的人。

  終於吃飽了,徐離驍騫打了幾個飽嗝,又喝了兩杯茶才心滿意足地拍拍肚子吁了口氣:「呼,活過來啦。」

  又打了個飽嗝,徐離驍騫轉過身面對月瓊,臉色突然變得異常嚴肅,甚至有些不悅。月瓊嚥嚥唾沫,嚇了一跳。

  「瓊瓊。」徐離驍騫摸上月瓊的右臂,「是誰傷的你?是不是嚴剎?」

  啊?月瓊的腦袋瓜子跟不上徐離驍騫,剛才有在說他的胳膊嗎?

  「瓊瓊,這個問題很重要,回答我,是誰傷了你?沒有人能傷害我的瓊瓊。」徐離驍騫眼神一變,變得讓月瓊顧不上搓雞皮疙瘩,他含糊地說:「啊,嗯,沒事,已經過去了。」

  徐離驍騫拍了下桌子:「是誰?是不是嚴剎?」

  見對方一副不許他迴避的模樣,月瓊沉默了一會道:「不是他,他不會傷我。這件事已經過去很久了,我的胳膊沒有廢掉只是無力罷了。徐騫,謝謝你找了我這麼久。」臥房隔壁的一間斗室內,一人站在牆邊「聆聽」屋內兩人的交談,眼裡閃過不知名的光。

  「唔──」徐離驍騫的臉色又陡然一變,撒嬌地說,「瓊瓊好壞哦,不願意告訴我。」

  月瓊全身的寒毛乍起,苦笑:「都過去啦。徐叔叔還好吧。」

  「好,怎麼會不好。每天和人下棋品茶,遊山玩水,他比誰都好。就是我不好,瓊瓊不要我,還不想理我。」徐離驍騫繼續扭動,月瓊陣陣發抖,忍耐。

  噁心完了,徐離驍騫放開月瓊,在桌上寫下:瓊瓊,為什麼不用我老爹給你的東西來找我們?我老爹應該告訴過你,只要把那個戴在顯眼的地方,我們的人就會找到你。

  月瓊猶豫了片刻,慢慢寫下:我一開始沒有打算去找你們,後來事情出了岔子,我想去找你們卻已經沒有辦法了。我無法正大光明地把東西戴在顯眼處,我也不知道在江陵你們的人是否能發現。萬一弄不好……在這裡的日子挺平靜的,我也習慣了。唯一擔心的就是我娘和小葉子,不過現在也好了。

  徐離驍騫臉上全是心疼,他繼續寫下:你的事我已經寫信告訴我老爹了。瓊瓊,你要走我隨時可以帶你走。嬸嬸那邊也做好了準備,隨時可以離開。我會帶你到一處仙境,你我二人從此就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幸福日子,好不好,瓊瓊?

  月瓊的心怦怦怦直跳,不是驚喜。想到離開,他就想到那雙綠幽幽的眼睛,他就有點抖。大眼瞪著那幾行快消失的字,月瓊嚥嚥唾沫,他能不管洪喜洪泰、樺灼安寶嗎?他能丟下小妖嗎?他能……直覺地在心裡搖頭,月瓊寫下:我不能走,起碼現在不能走。請你把我娘帶走吧,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她。等我這邊的事情結束了……

  月瓊想了許久,然後他起身走到床邊,掀開床褥,取出他的寶貝盒子,拿出那兩封信。他把信交給徐離驍騫,寫下:幫我把這兩封信交給我娘。天下可能又要不太平了,有些事我不能不插手。

  徐離驍騫:什麼事?

  月瓊搖了搖頭:現在還不好說。嚴剎和皇上之間……可能會有一場爭戰。我無法阻止,也無力阻止。即使是走,我也必須在這件事結束之後再走。

  徐離驍騫眉心緊皺:若是這樣的話你更得走。你已經和這裡沒有關係了,這天下是誰的,他們是死是活,誰勝誰負都與你無關。不過天下若能易主,我會大笑三天。

  幽幽歎了口氣,在桌上的字跡全部消失後,月瓊才慢慢寫下:留一個我好與你聯繫的人,若我要走,我會找你。

  臥房隔壁的一間斗室內,一人站在牆邊「聆聽」屋內兩人長時間的沉默,綠眸幽暗,雙拳緊握。

  這邊,徐離驍騫把信往懷裡一塞,又一臉的不正經,飛快寫下:瓊瓊,你是不是捨不得嚴剎?

  「不是。」月瓊的回答有點快。

  徐離驍騫低笑,湊過去:「嘿嘿,瓊瓊,你就是捨不得嚴剎。」

  「不是。」月瓊的心怦怦怦直跳,他怎麼會捨不得嚴剎。他捨不得洪喜洪泰、樺灼安寶。他也不能離開小妖,更不能把小妖帶走,他是厲王世子……還有,辣鴨頭也很好吃……他的劍還沒有找到……

  「嘿嘿,嘿嘿嘿……」

  「我真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

  徐離驍騫擺擺手,笑得欠揍。接著他突然大聲說:「瓊瓊,我覺得你好可愛哦。我越來越喜歡你了,你就跟了我吧。你本來就是我的未婚妻,你別要嚴剎啦,他長得那麼可怕,一點都沒有我好看,也沒有我有錢,你還是跟我吧。」

  「你,別亂說。」月瓊向後躲,心怦怦跳,臉發燒,身子哆嗦,什麼感覺都有。

  臥房隔壁的一間斗室內,一人站在牆邊「聆聽」屋內兩人的交談,綠眸幽暗,牙關緊咬,怒火飆升。

  徐離驍騫繼續湊近:「瓊瓊,你考慮考慮嘛。只要你想走,我馬上就帶你走。你放心,我有這個本事。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歡瓊瓊。我會只喜歡你一個人,絕對不會找別人,更不會有什麼公子夫人一大堆。嚴剎那麼凶,肯定沒有我這麼喜歡你。瓊瓊,你別喜歡他啦,你喜歡我吧。」

  躲不開的月瓊狼狽地站了起來,向後幾步,語無倫次地說:「男子,怎能,喜歡男子。別,亂說。我,這裡有,我的家人,還有小妖。嗯,嚴剎,他只是,長得比較凶。」

  臥房隔壁的一間斗室內,一人站在牆邊「聆聽」屋內兩人的交談,牙關鬆開,綠眼放光。

  徐離驍騫起身撲到月瓊身上抱緊他,不許他逃。「瓊瓊,你還說你不喜歡嚴剎,你就是喜歡他。他那麼凶,今天差點殺了我,你還說他只是長得比較凶。嗚嗚嗚,瓊瓊,我好喜歡你啊,越來越喜歡你呀,你喜歡我吧,不要喜歡嚴剎。」

  「你,胡說些什麼。先放開我。男子怎能喜歡男子,徐騫,你先放開我。」月瓊拚命掙扎,心怦怦怦直跳。

  「你不說喜歡我我就不放。」徐離驍騫抱得更緊了,一手快速把桌上不能讓人看到的字跡抹掉,「我喜歡瓊瓊,見到瓊瓊更喜歡,瓊瓊是我的未婚妻,我不要把你讓給嚴剎啦。」

  「徐離,你,你放開我!」心急之下,月瓊差點喊出徐離驍騫的真名。

  「砰!」門被人踢開,徐離驍騫終於放開了月瓊。就見他一個閃身,躲到了月瓊的身後,露出兩隻眼睛不滿地對衝進來的人道:「我和瓊瓊還沒有說完呢,你怎麼就進來了。」

  月瓊雙頰發紅,大眼看著進來的人,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看在來人眼裡更是怒火高漲。幾步上前把月瓊扯到自己懷裡,小山一樣壯的人粗聲下令:「把他給我帶下去!」

  「瓊瓊──」徐離驍騫逃開躲過三嚴的圍攻,呼救。

  「嚴剎。」月瓊抬頭。

  嚴剎的雙眼怒瞪徐離驍騫:「不想被帶下去,就自己滾出去。」

  「我不會滾,我只會扭。」徐離驍騫扭了扭屁股,在三嚴欲嘔的表情下,朝月瓊甜甜一笑,扭著屁股出去了。

  「嘔!」嚴壯的功力不夠深。

  徐離驍騫離開後房門關上的瞬間,嚴剎瞟了眼滿是水漬的桌面還有一行未完全消失的字跡:瓊瓊,你是不是捨不得嚴剎?

  月瓊也看到了那行字,心怦怦怦怦怦怦怦……直跳,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了。說些什麼,快說些什麼,可他腦中一片空白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身子被打橫抱起,心慌失措的公子被王爺丟到了床上,床帳放下,小山一樣的人伏在他身上。

  「為何不跟他走?」

  啊?為何問這個?這人聽到啦?怦怦怦,怦怦怦。大眼躲閃:「我離不開小妖。」

  嚴剎捏住某人的下巴不許他逃避。「為何不帶著小妖一起走。」

  啊!嘴唇動動:「小妖……是厲王世子,是,你兒子。」怦怦怦,怦怦怦。

  綠眸幽幽。身子放低,嚴剎的大鬍子離月瓊的嘴只有一指寬的距離。「只是捨不得小妖?他是投錯胎的妖怪,你大可不必管我帶他走。」

  「嗯……還有洪喜洪泰、樺灼安寶……」大眼中滿是那雙綠色的眼睛,月瓊不懂自己心虛個什麼勁啊,他又沒有毀約,心慌什麼。

  「不,你不單單是捨不得他們、離不開小妖,」扎人的鬍子落在月瓊慌亂的大眼上,「憑徐騫的能耐,你可以讓他把小妖、洪喜洪泰、樺灼安寶全部帶走。你最捨不得的不是他們,你捨不得我,你捨不得離開我。」

  不是!心跳出來了。要反駁的話來不及說不出,月瓊的嘴被人狠狠地扎了。不是!不是捨不得離開你,我捨不得洪喜洪泰、樺卓安寶、辣鴨頭、湯包還有桂花釀,我,我……我不能把世子帶走……我,我……不是!不是!男子怎能喜歡男子……怎能捨不得……男子……

  死了嗎?他死了吧。被這麼折騰還不死他就可以當神仙了。拼著最後一口氣看了眼床帳,等不及別人來救他的月瓊徹底昏死過去。骨頭架子被重裝再拆開,再被重裝再被拆開了好幾回,後穴已經麻木得沒了知覺,月瓊覺得自己醒來後一定在天上,不然他怎麼會覺得全身輕飄飄的呢。

  如饕餮般不知滿足的嚴剎依然埋在月瓊的體內不願退出。粗糙的大掌把月瓊渾身的皮摸出了紅點點,他吻上月瓊早已紅腫不堪的唇,繼續在他的體內律動。停不下,根本停不下。

  ※

  穿戴整齊,看了會床上昏睡過去的人,嚴剎放下床帳出了臥房。來到關押徐離驍騫的房間,他示意熊紀汪等人出去。徐離驍騫似乎很怕他,縮到牆角,就差眼裡飆淚了。屋內只有他們兩人,嚴剎的身形在並不大的屋子裡格外有壓迫感,徐離驍騫在他的面前就像猛虎面前的瘦雞。

  嚴剎嚴肅的面孔出人意外的平靜,無視「徐騫」的害怕,他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看著對方。看著看著,徐離驍騫躲不住了,擦擦很乾的眼睛,正經地走到離嚴剎不遠的一張椅子處坐下。

  嚴剎這時候開口:「你是誰?」

  徐離驍騫笑笑:「瓊瓊的兄長。」

  「哪裡人?」

  「江陰人士。」

  「月瓊是哪裡人?」

  「我忘了問。」

  「他為何離開家?」

  「這王爺您得問瓊瓊。」

  「他家裡還有何人?」

  「我,我爹。」

  嚴剎的綠眼暗沉,他根本不可能從徐離驍騫嘴裡得到任何他想知道的事情。,他居高臨下地對笑著的人說:「我不管你是誰,他是誰,你來是為了什麼。不要試圖帶他走,就是這個念頭你最好都不要有。」冷冷地丟下一句,嚴剎不等徐離驍騫的回覆,轉身就走。

  「厲王。」

  嚴剎停下。

  「瓊瓊是你的什麼人?」

  「妻。」沒有一絲猶豫。

  「他是男子。」

  背對著徐離驍騫,嚴剎不予解釋這個在他看來根本無需解釋的事情。

  「瓊瓊的手是誰傷的?」

  「這是我的事。」

  「若你要瓊瓊的後果可能是與天下為敵,你還願意要他嗎?」

  嚴剎的回答是前走兩步開門。

  「嚴剎。」

  打開門的嚴剎站住。

  「照顧好瓊瓊,保護好他。他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珍寶。」

  嚴剎抬腿走了出去,對守在外的人道:「放他走。」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笑看著嚴剎離開,徐離驍騫左右扭了扭,深吸了幾口氣,再伸個懶腰。「啊──終於不會再被關著啦,可憋死我啦。」對怒瞪他的熊紀汪「嫵媚」地一笑,在對方嘔吐之際,徐離驍騫蹦蹦跳跳地出了屋子,對著初升的太陽深深一笑,大搖大擺地離開了小院,離開了厲王府。

  「王爺,可要派人跟著他?」李休在嚴剎身後問。

  「不必。」嚴剎背對著雙手,站在王府的角樓上,看著徐離驍騫消失在街道的盡頭。這時周公昇走了上來,拿著一封信說:「王爺,江裴昭來信,他已經啟程前往京城了。」

  嚴剎拿過信看完後下令:「派人暗中保護他。」

  「是。」

  「給楊思凱去信,讓他注意解留山的動向。」

  「是。」

  「告訴董倪,海上的官船一個不留。」

  「是。」

  ※

  他,竟然還活著。迷迷糊糊地看著床頂,他認得這張床,那他應該還活著。渾身的骨頭一根都動不了,他甚至連話都說不出。床帳在這時候掛起,月瓊的眼珠子動了動,無神地看著床邊的人,不知用何種表情才能表達他此刻內心的「痛苦」。

  小山一樣的人在床邊坐下,伏身,扎人的鬍子輕撫月瓊紅腫的嘴,月瓊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任對方「輕薄」。

  輕貼了一會,嚴剎離開。「進來。」

  房門被推開,有人端著熱水、吃食走了進來。放下後,兩人又退了出去。

  洪喜……洪泰……月瓊在心中喊,奈何這兩人和他們的公子沒有心靈相通,無情地關上了臥房的門。這時候,他才驚覺,外面的天已經大亮。大眼瞅了嚴剎一眼,月瓊垂眸,想到自己為何會被弄得這麼慘,他的心就跳得厲害。

  他聽到了水聲,接著身子被扶起,臉上罩了塊熱布巾。臉被擦了之後,接著是他的脖子,胳膊,手。然後他被放下,不一會又被扶起,這次是粥餵到了嘴邊。月瓊慢慢地喝,對方慢慢地餵,誰都不開口,誰都不出聲。

  喝了粥,漱了口,月瓊有了點力氣,不過他還是不看嚴剎。心慌啊。耳朵邊一直響起嚴剎的話:你是捨不得我,你捨不得離開我……他怎會捨不得離開嚴剎,他只是,他……腰被人攬緊,月瓊的心怦怦怦直跳。

  「月瓊。」

  「唔。」怦怦怦怦怦!

  「我不問你的身世。」

  大眼瞬間瞪大,身子僵硬。

  「只要你不動離開的念頭。」

  點頭點頭。不逼問他的身世就行。

  「否則,我殺了小妖。」

  「不許!」

  抬頭,大眼怒瞪:「不許傷害小妖!」

  捏住月瓊的下巴,嚴剎粗聲道:「那你就牢牢記住:你是我的妻,是厲王世子的爹,除了我身邊你哪裡都不能去!」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我是,男子……男子和男子,怎能,成夫妻?」

  「我說能就能。」

  為何,他與「他」都會有這種念頭?都會和男子……男子和男子,怎能成夫妻?月瓊垂眸,眼睫顫抖。為何?他不再是「他」,模樣變了,聲音變了。他以為這人終會膩了,他終能離開。可事情發展到今天,卻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男女陰陽,這才是正統,男子和男子……怎能成夫妻?他以為總有一天他可以離開,可現在,他似乎走不了了。

  嚴剎的綠眸透著寒光,放開月瓊已經發紅的下巴:「只有你一人認為男子和男子不能成夫妻。你我除了同是男子,與普通的夫妻沒有任何區別,你還為我生了兒子。你心裡很清楚,你還打算躲到何時?我馬上讓嚴萍佈置,明天我就與你成婚!」

  「不行!」月瓊的臉白了,成親?和嚴剎成親?不,他做不到。

  「你打算躲一輩子?」嚴剎壓著怒火。兩人間的窗戶紙,在今天被他捅破了。

  月瓊的嘴唇發抖:「男子和男子……」

  「別和我說這些屁話!你是我嚴剎的妻!從來都是!」

  怦!怦!怦……月瓊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小妖……是誤闖入我肚子裡的妖怪。」

  「他是我兒子!他有我的眼睛,誰敢說他不是我兒子!」

  怦!怦!怦!

  摸上月瓊左耳上的耳飾,嚴剎沉聲道:「你一直都知道這個對胡人意味著什麼。我不管你以前發生過什麼讓你如此排斥男子間的情事,我不會逼你心甘情願,不會逼你心裡有我。但你要死死記住,別試圖離開,即使我謀反敗了,我也會拉著你和我一起死。」

  月瓊渾身發抖,嚴剎居然和他說了這樣的話。在他們一起八年進入第九年時,嚴剎不再沉默,而是和他直接攤牌了。

  「你的回答。」

  月瓊垂著眼不看嚴剎,手腳忽冷忽熱,心跳得厲害。許久之後,他囁嚅地開口:「為何突然,說這些?」

  「在你跟徐騫或是其他人跑了之後再說嗎?」

  怦怦怦,怦怦怦怦……閉上熱辣的眼睛,月瓊心裡的滋味,什麼都有。「不許傷害小妖,你說了,他是你兒子。」

  「走不走?」

  「我……是男子……」

  「走不走!」

  許久之後,月瓊微微開口:「……不走……」

  「大聲說。」

  「不走。」

  僵硬的身子被攬緊,月瓊聽到了嚴剎的心跳:怦怦怦怦……穩重的心跳,即使這人對他做了如此殘忍的事,他為何仍覺得安心?

  「如果讓我發現你有一點離開的念頭,我馬上和你成親。」

  「不行!」太,太丟人了。

  「若皇上召小妖進京,從京城回來後你和小妖到島上去。」

  「洪喜洪泰、樺灼安寶呢?」

  「和你一道去。」

  一定要走到那條路上嗎?「嚴剎……能不能,不反?」

  「這要看古年。」

  月瓊的心沉到谷底,祈禱這一切都是嚴剎多想了,「他」只是想見見厲王世子。

  攔著月瓊,嚴剎任他胡思亂想。這一天,他都沒有再出臥房。第二天,月瓊從黎樺灼那裡得知徐離驍騫已經走了。

  ※

  月瓊又開始發呆了,不止發呆,還有點躲著嚴剎的意思。嚴剎對此保持了沉默,沒有逼他,任他躲,任他避。他該回屋吃飯就吃飯,該摟著月瓊睡覺就睡覺,只是沒有再「做」月瓊,頂多拿鬍子扎他的嘴和身子一遍。只不過不管是前府還是後府都充斥著一股濃濃的緊張氣氛,王爺的心情很不好。

  這一晚,嚴剎用過飯後就出去了。徐離驍騫已經走了八天,月瓊也在屋內發了八天的呆。小妖醒來在哼哼,月瓊也醒了,他急忙走到小床邊輕拍小妖。拍了一會,小妖又睡著了,可能是有點熱,他一直踢腿。月瓊把他的小被子拉下來一些,讓他舒服點。

  「他是厲王世子,是我兒子!」

  月瓊輕拍的手放慢,那人從來不覺得小妖是妖怪。小妖也有些地方像那人,除了眼睛以外,也同樣怕熱不怕冷,也不怎麼愛哭鬧,除非他餓了或是該換尿布了。

  「既然你能讓自己像他,為何就不能把自己變得醜點?」不滿地對兒子咕噥一句,月瓊放輕力道。待小妖不會再醒了,他在小床邊坐下──嚴剎給小妖做的小床。頭抵在小床邊,月瓊摸上左耳的耳飾,心事重重。

  「你一直都知道這個對胡人意味著什麼……」他一開始確實不知道,現在……他能不能裝作不知道。

  「月瓊叔叔,這個是我娘給我的。說以後我找了媳婦,就把這個送給她。這個是定親的信物。」

  「月瓊叔叔,我也有。我娘說咱們胡人男子的耳飾是要送給媳婦的。」

  「月瓊叔叔,我娘說等我長大了,她會給我做一個很漂亮的耳飾,我要送給月瓊叔叔。」

  無力地靠著小床,月瓊的眼前是在島上孩子們對他說這些話時的情景。也就是那一次,他知道了耳飾對胡人男子意味著什麼。男子怎能和男子成夫妻?男子怎能喜歡上男子?取下耳飾,月瓊第一次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這是嚴剎的娘給他的吧。胡人男子的耳飾一定要由娘親自來做,若娘死了就要由年長的族人婦女來做,這樣以後才能幸福。嚴剎的娘……還在嗎?他從不對嚴剎提他的過去,嚴剎也從未對他提起過他的過去。

  「唉……」戴上耳飾,月瓊繼續靠在小床邊發呆。他和嚴剎,到底算怎麼個事?怎麼好好變成了這樣?嚴剎……喜歡他?怦怦怦,怦怦怦怦……男子,怎能喜歡上,男子?不行,不能再想了。憤然起身,月瓊拍拍臉,他要去找洪喜洪泰,他餓了,他要吃麵條,吃包子。虎虎生風地走出臥房,月瓊直奔洪喜洪泰的房間。

  「洪喜,洪泰,我餓了。」推門進去,月瓊愣在了那裡。洪喜洪泰手拿衣物遮著自己光著的上身,一臉的驚慌失措。還好,兩人穿著褲子。不對!「洪喜!洪泰!」月瓊衝了過去,要扯洪喜的衣服。

  「公子!」洪喜死死拽著衣服,快急死了。

  「放開!」月瓊怒吼。

  「公子,您餓了?您回屋等等,我們馬上給您做吃的去。」洪泰慌亂地套衣服。

  「不許穿!」左手拉住洪泰的衣服,月瓊的身子發抖,急的。「把衣服放下!讓我看看!」

  「公子……」兩人祈求,可月瓊不理他們。

  「拿開!」月瓊從未如此生氣過。洪喜洪泰被公子的氣勢震住了,這是他們總是笑咪咪,說話輕聲細語的公子嗎?

  「還不拿開?!讓我動手?!」左手用力扯掉洪泰懷裡的衣服,月瓊的臉氣白了,「這是怎麼回事!你們兩個給我解釋清楚!」

  「公子……」洪喜洪泰身上冒出冷汗,裹著白布的上身清楚地告訴月瓊,他們的身上有傷。

  「好,你們不說是吧。轉過身去。」

  「公子……」

  「轉過身去!」

  洪喜洪泰抖了下,公子的樣子好可怕,比王爺還可怕。兩人戰戰兢兢地轉過身,洪泰試圖做最後的掙扎:「公子,我和洪喜背上長了疙瘩,不能受風,所以我們就拿布裹起來了。」月瓊不理,是不是疙瘩他看過再說,伸手去解洪喜的白布。

  「公子……」洪喜躲開。

  「不許躲!」月瓊用力拍了洪喜的肩一巴掌,打得他手疼,洪喜倒是沒什麼太疼的感覺。左手費力地解開白布,當洪喜背上的鞭痕出現在眼前時,月瓊倒抽一口冷氣:「這就是,你們說的,疙瘩?!」

  「公子……」洪喜快哭了。

  「解開!洪泰!你也給我解開!」月瓊從未如此嚴厲過。嚴厲到讓洪泰不敢違逆,他哆哆嗦嗦地解開,背上兩道清晰的鞭痕呈現在月瓊的眼前。

  月瓊渾身發抖,喘氣粗重,左拳緊緊握著。「你們……你們……」

  「公子……」兩人轉過身來,一副做錯事的模樣。

  「誰,是誰?!」月瓊覺得自己快呼吸不過來了。他的家人被人傷了,他的家人被人傷了,他的家人被人傷了,他的家人……

  見公子氣得臉都白了,洪喜洪泰嚇壞了。「公子,是我們不小心,公子,您,是我們自己不小心。」

  「誰!是誰?!」月瓊後退兩步,根本不聽洪喜洪泰的「胡說」。突然,他轉身拔腿向外跑,洪喜洪泰慌忙套上外衫追了出去。

  「嚴剎!」後府驚天響起一聲怒吼,正在書房議事的嚴剎立刻起身快步走了出去,其他人也趕快跟了出去。

  「嚴剎!」氣紅了眼的月瓊如無頭蒼蠅般尋找嚴剎,當他看到那座山一樣的人出現時,他衝了過去,左手揪住嚴剎的衣襟,咬牙:「誰傷了洪喜洪泰!」窮凶極惡的模樣可嚇了李休等人一跳。

  當嚴剎看了眼前方衣衫不整、一臉驚慌的洪喜洪泰後他就知道出了什麼事。大掌把氣瘋的人攬緊:「出了何事?」

  「洪喜洪泰的背上有鞭傷,誰傷了他們?!」被月瓊的「獅子吼」嚇壞的黎樺灼和安寶也趕了過來,聽到他的話後,兩人明顯大驚。

  嚴剎把月瓊的臉按在胸前,冷靜地問:「是誰傷了你們?」

  洪喜洪泰驚愕,樺灼安寶驚愕,眾人齊驚愕。不過很快他們就恢復了正常。洪喜看看洪泰,洪泰看看洪喜;洪喜再看看洪泰,洪泰再看看洪喜;然後洪喜開口:「我和洪泰……嗯,出府給世子殿下去廟裡上供奉。回來的路上,嗯,我不小心,嗯,撞了一人。那人,嗯,就讓他的家僕,把我和洪泰,嗯,打了一頓。」

  洪泰接道:「聽他們的口音,呃,像是京城人士。嗯,那人,呃,又帶了許多家丁和護衛,我和洪喜猜那人可能是京城的顯貴,怕給王府惹麻煩,嗯,我和洪喜就沒有說。」

  「誰也不能,傷我的家人。」埋在嚴剎的胸前,月瓊揪著嚴剎衣服的手背青紫,聲音沙啞。對他來說,家人是最重要的,比厲王還要重要。

  嚴剎抱起了月瓊:「嚴墨,去查此事。不管對方是誰,他都得給厲王府一個交代。」

  嚴墨身子一抖:「是!」

  下完令,嚴剎抱著月瓊大步走了。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嚴墨,滿臉同情。洪喜和洪泰則是一臉的歉意。

  突然,有人不合時宜地悶笑出聲,是周公昇,接著李休也笑了。「哈哈,哈哈哈……」笑聲漸漸變大,就連嚴墨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周公昇走到洪喜洪泰跟前,笑著問:「傷如何了?」

  洪泰馬上說:「已經快好了。我們惹麻煩了。」兩人心裡什麼滋味都有。

  李休哈哈笑道:「不不,你們今天是歪打正著,這麻煩惹得好。」洪喜洪泰一頭霧水。

  ※

  整個人窩在嚴剎的懷裡,月瓊無法平靜,無法冷靜。洪喜洪泰被人打了,他居然不知道,他還讓他們帶傷照顧小妖,他都沒有給他們上藥。

  「我會找到打他們的人。」大掌不停地在月瓊的背上輕撫。

  「洪喜洪泰、樺灼安寶是我最重要的家人……誰都不能打他們。」月瓊的眼眶發熱,他不是好兄長。

  綠眸幽暗。「這件事我會處理。」

  「嚴剎,在洪喜洪泰傷好之前不要讓他們做事。」

  「嚴壯,讓洪喜洪泰修養直到他們傷好為止。」

  「是!」

  「讓徐先生去看看他們的傷,我怕留下毛病。」

  「嚴壯,讓開遠去給洪喜洪泰治傷。」

  「是!」

  平靜了一點的月瓊鬆開嚴剎的衣服。「洪喜洪泰出去一定會帶著厲王府的信物。對方敢動手,怕是大有來頭。」

  「我會處理。」捏住月瓊的下巴,抬起他的頭,嚴剎的大鬍子扎了他的嘴,扎完後他道:「開遠跟你說過半年之內不能動氣。」

  月瓊的聲音仍然沙啞:「洪喜洪泰被人打了。」

  「我會處理。」嚴剎還是那一句,而這一句,聽在月瓊的耳朵裡是那麼的安心,那麼的可靠。嘴唇動了動,月瓊卻沒有說話。凝視那雙堅定的綠眼,兩人從相遇到現如今發生的許多許多事在月瓊的眼前一幕幕閃過。嘴不受控制地問:「嚴剎……這個耳飾,是,哪來的?」

  「我娘給我做的。」粗糙的手指摸上月瓊的唇。

  怦怦怦,怦怦怦怦……「你娘呢?」

  「死了。」

  雖然猜到了,但心還是揪緊。

  「男子……怎會,喜歡上男子?」不再是「怎能」。

  「天地萬物,無所不有。」嚴剎放在月瓊背上的手握緊。

  我,不喜歡男子。這句話在月瓊的嘴邊繞了好幾圈都沒有說出。他抬著頭,緩緩閉上了眼睛。扎人的鬍子落下。怦怦怦,怦怦怦怦……他對嚴剎,究竟算是怎麼個事?為何心總是跳得,這麼快?拒絕深思,月瓊任由嚴剎撕了他衣裳,把他壓在身下。就,這麼著吧。

  ※

  「啊!唔!嚴剎……不要了……慢,慢些,啊啊!!」

  這次,他一定會死,一定。

  「啊唔!嚴剎,嚴剎……不要,不要了……」

  「月瓊。」

  「啊!」

  就,這麼著吧。不去想男子怎會喜歡男子,不去想嚴剎為何不許他離開,不去想,他怎能做嚴剎的,妻。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手捧裝滿吃食的托盤,嚴墨輕輕敲了敲臥房的房門。等了一會,房門打開,一人僅隨意套了件外衫。

  「王爺,盅裡的是雞湯,開遠放了好幾味藥材。」

  嚴剎接過托盤,正要回屋,就聽嚴墨小聲說:「王爺,李謀士和周謀士在書房候著,說是京城來信。」

  「讓他們等著。」

  「是。」

  端了吃食進屋,嚴剎把托盤放到床邊的矮几上。然後掀開床帳,扶起床上癱軟的人。讓他靠在自己的懷裡,嚴剎把雞湯端到他嘴邊。「喝完。」

  「嚴剎……」月瓊嘶啞地出聲,「你,要不要,召別人……」話還沒說完,他的腰被人用力一攬,後面的話被勒了回去。

  「你想讓我把小妖送走?」

  「不許。」看來這件事是無望了。失落地張開嘴,月瓊任嚴剎餵他喝雞湯。難道今後他都要過這種下不了床的日子?渾身的寒毛立起,月瓊想逃,他吃不消了。有五天?還是六天?還是七天?他記不清了,只記得醒來天亮或是醒來天黑。醒來後要麼在被嚴剎「虐待」,要麼就是被餵水餵飯,太,太可怕了。

  餵月瓊喝完雞湯,嚴剎粗聲道:「到你能下床之前,我不會再要你,今後若沒有意外,也不會做得這麼過分。不許想那些有的沒的,我不會再收公子夫人,你趁早打消讓我召別人的念頭。」

  為什麼不再召別人?以前那樣不是挺好嗎?這話月瓊只敢在心裡問,嚴剎已經有點不高興了,他可不要在這個時候去觸霉頭,不然他可能又會好幾天被「虐待」。

  不對!「怎樣的叫意外?」

  嚴剎沒有回答,而是拿鬍子扎了月瓊的臉和嘴一遍,也不管他是不是剛喝了雞湯。

  在月瓊又睡了之後,嚴剎讓黎樺灼把小妖抱進了臥房,順便讓他們照顧月瓊,他這才去了書房。書房內,李休和周公昇已經等著了。

  「皇上殺了太卿左佑之的次子。左佑之進宮向皇上討說法,被皇上下令亂棍打死,左家被滿門抄斬。左佑之的次子是皇上的男君。」

  嚴剎問:「怎麼死的?」

  周公昇道:「太后夜夢幽帝,紫雲寺住持解夢,說幽帝轉世投胎了。皇上知道後發了瘋,當時左佑之的兒子正好在他身邊,做了冤死鬼。皇上找了一個叫『一天』的道士,讓他尋找幽帝的轉世。」

  李休開口:「不知道幽帝究竟長了副怎樣傾國的容貌,會讓皇上如此瘋狂。據說皇上身邊的男君都有某一處神似幽帝。左佑之因為手長得像幽帝,被皇上召進了宮。皇上讓他手下的人四處搜尋神似幽帝之人,用盡手段得到之後,一旦沒了興趣就弄死了。」

  周公昇接著說:「皇上迷戀幽帝的事滿朝皆知。王爺,我等可以利用此事來大做文章。」

  李休也道:「王爺,我們何不找一個像幽帝的人?皇上如此迷戀幽帝,若有一個和幽帝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周公昇補充道:「幽帝的舞技天下絕倫,皇上迷戀幽帝的另一個原因也正是這個。皇上派道士尋找幽帝的轉世,就算找到了,一個娃娃又如何能滿足他?如果那個道士能找到一個不僅神似幽帝,而且又舞技不凡的人,皇上定會失了心魂。」

  嚴剎深思了之後,道:「去找幽帝的畫像。」

  李休和周公昇眼中一喜,周公昇馬上說:「我們想著王爺您一定會同意,已經讓人去找了。不久之後應該就會有消息。」

  「這件事不要讓他聽到任何風聲。」

  兩人驚訝,不過見王爺不欲多解釋,他們也就應下了。

  就假幽帝一事討論了許久之後,李休和周公昇離開了書房,兩人去找徐開遠商量一些細節上的問題。路上,李休問:「王爺為何不讓月瓊知道此事?」

  周公昇琢磨後說:「公主一事月瓊一直無法放下,我想鑒於此王爺才不讓他知道吧。而且若讓他知道了,以月瓊太過善良的性子,怕會不忍假扮幽帝的那人。雖然我從未問過他,但想想也知月瓊不會希望王爺反。」

  李休憂心問:「你說,若月瓊不讓王爺反,王爺可會聽?」

  周公昇歎了口氣:「其實這也是我一直擔心的。王爺行事果斷,但月瓊卻是他的軟肋。若月瓊反對,王爺也許會動搖甚至放棄。不過王爺現在沒有絲毫的遲疑,一切都按著計劃行事,也許我們的擔心都是多餘的。」

  「希望是。」李休仍無法放心,「之前王爺已經決定起兵了,可又改了主意。說是等皇上真要對月瓊和世子不利再起兵。你說王爺會不會已經開始遲疑了?」

  周公昇蹙眉道:「這個目前看來還不好說。你仔細想一下,聖旨一下王爺馬上起兵,確實會落人口實。皇上不可能在聖旨中說他要拿月瓊和世子做要挾。但若皇上真要拿他們做人質以此來要挾王爺,那王爺再起兵也不遲,而且天下人說不定出於同情也會站在王爺這邊。王爺雖然沒有明說,但我感覺是顧慮到這些才改了主意。」

  李休心裡「咯噔」一下,出口問:「難道又是月瓊的主意?」

  周公昇愣了,喃喃道:「也不無可能。」

  兩人心中升起一股異樣感,不輕鬆,也不沉重,疑惑多些。

  ※

  一輛八匹馬拉的極為豪華的超大馬車在進入江陵城後急速向「厲王府」駛去,不過在進入厲王府的街道後,馬頭卻陡然一轉,朝後街奔去。一直奔到一處沒有牌匾的大門門口,八匹純黑色的良駒這才停了下來。

  駕車的人跳下車來,幾步來到門前「砰砰砰」敲起了門。這城門才剛開,天還沒全亮呢,門這麼一敲,府裡的人似乎都被吵醒了。過了一會,大門「吱呀」幾聲打開,開門的人黑著臉問:「你找誰?」

  來人激動地說:「我叫葉良,我找我家少爺!」

  「你家少爺?這裡只有公子沒有少爺。」開門人一聽就要關門。

  「慢著!」葉良攔住對方,氣道,「我家少爺就住在這裡!你去告訴嚴剎,我來找我家少爺,還有我家小少爺!」

  「呵!」開門人大驚,「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敢直呼王爺的名諱!」

  「你這人怎麼這麼囉嗦?我家少爺就住在這裡!我家少爺叫月瓊。」

  開門人又是一驚。

  見這回管用了,葉良拍了他一下:「不信你可以去問嚴剎我的身分,我去把馬車牽進來。」也不等對方回應,葉良急匆匆返回去牽馬車。

  這時有人走了過來,開門人立刻讓開小聲說:「嚴管事,他說他叫葉良,來找公子。」

  「他是公子的人,你去稟報王爺。」

  「是。」

  牽著馬車進來,葉良抬頭一看,門口的人換了,不過這個人他認識。「少爺還在睡吧,我等他醒了再去給他請安。幫個忙好嗎?幫我把車上的東西搬下來,是給少爺和小少爺買的禮物。」

  「好。」嚴墨拍了下手,馬上從四周出來五六名侍衛幫葉良卸車。

  嚴墨讓人把東西都抬到王爺和公子的院落去,看著那一樣樣東西,他狀似隨意地說:「安王一直在找你。」

  葉良臉上的笑沒了,過了會他道:「他對我的救命之恩我今後一定會還。我找到了少爺,就不會再離開少爺。有我在少爺身邊,誰都不能欺負他,就是嚴剎也休想。」

  嚴墨淡淡地說:「王爺不會欺負公子。但你不過是一個人,哪裡來的自信可以與王爺較量?」

  葉良沒有馬上回答,只是用嚴墨看不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才道:「只要少爺想走,你們誰都留不住。少爺留在這裡不是因為嚴剎是厲王,而是他不願意走。」想到這一點,葉良就很氣悶。

  嚴墨眼裡閃過精光:「公子為何不願意走?」

  葉良不高興地說:「公子離不開小少爺。他不願意把小少爺帶走,所以就只能留在這裡。小少爺明明……為何一定要留給嚴剎?」後面那一句葉良是含在嘴裡說的,不過耳尖的嚴墨聽到了。

  接著,兩人站在馬車邊相對沉默,好半天,車裡的東西才全部搬完。嚴墨讓人把馬車牽走,然後帶葉良去休息。葉良睡不著,堅持要去看小少爺,嚴墨就讓他去了。

  嚴剎和月瓊居住的「彌院」是後府中最大的院子。黎樺灼和安寶帶著小妖住在西屋,洪喜洪泰住在東屋,嚴剎和月瓊的堂屋則是坐北朝南,每一間屋都是套間,方便居住。堂屋正對的就是嚴剎的小書房,嚴剎一般在臥房裡和月瓊親熱完了就在小書房議事。月瓊從未進過嚴剎的書房,哪怕這個書房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輕步進了彌院,葉良捧著大大小小的盒子直奔樺灼安寶的房間。安寶已經起來了,他剛敲門,安寶就開了門。一看是葉良,他很是驚訝。

  「安寶,我回來了。小少爺醒了嗎?」葉良小聲問。

  安寶對他笑笑,又搖搖頭,讓開身子讓葉良進去,他則快步走進裡屋告訴黎樺灼葉良回來了。葉良有沒等太久黎樺灼就出來了,顯然是剛起床。

  「樺灼公子我回來了。這是給您和安寶的。」葉良把幾個盒子交給黎樺灼,急匆匆地問:「我可以進去看看小少爺嗎?」

  剛起床的黎樺灼被塞進懷裡的禮物弄得有點眼花,他反應了一會,才道:「你回來就好了,怎麼還破費?小妖還在睡。」

  「你們是少爺的家人,禮物是一定要的。我去看小少爺。」葉良手拿兩個小巧的盒子跑進裡屋,黎樺灼看看懷裡的東西,這怎麼辦?暫時把禮物放桌上,黎樺灼接過安寶遞來的布巾快速擦了臉,又漱了口繫好襟口的扣子,給安寶理了理衣服,整了整頭髮這才轉身進了屋。

  屋裡,葉良坐在小床邊呆呆地看著月小妖──在葉良心裡,小少爺姓月不姓嚴。小妖的身邊擺著一對金燦燦的拳頭大小的小老虎。黎樺灼大吃一驚,這兩個小老虎得值多少銀子?(和月瓊在一起久了,或多或少受點影響)。回過神後,他去看葉良,又吃了一驚,葉良在哭。

  走上前,黎樺灼輕輕拍了下葉良:「怎麼了?」

  葉良流著眼淚說:「我看到小少爺,就為少爺高興,但又會想到少爺受的苦。都是我沒用,是我讓少爺被人欺負。」

  黎樺灼寬慰道:「王爺對月瓊很好,對小妖也是疼到了骨子裡。小妖的小床、搖籃、小玩具都是王爺親手做的。」

  葉良喃喃哭道:「不該的……少爺,不該變成這樣的……都是我……都是我……」

  黎樺灼歎了口氣,輕聲走了出去。他不知該如何勸葉良,能讓他轉過這個彎的只有月瓊了。

  ※

  睡飽的月瓊睜開眼,還沒伸完懶腰,床帳就被人掀開了。「洪喜,早啊。」

  「公子早。」洪喜扶著公子起身,道,「公子,小葉子回來了。」

  「他回來了?他人呢?快讓他進來!」

  洪喜笑著說:「公子還未起身,小葉子就在樺灼公子的屋裡陪世子。我這就去叫小葉子,公子稍等。」掛好了床帳,洪喜出去叫人,洪泰服侍公子下床。

  在洪泰的幫助下快速穿好衣裳,月瓊剛要穿鞋就聽到了小葉子的叫聲。「少爺!」緊接著,房門被人用力推開,一人衝著他奔了過來。

  「少爺!」撲到少爺身上,葉良緊緊抱住少爺。月瓊左手也緊緊地摟住他,歡喜之情溢於言表。「回來啦,路上累了吧。」

  「不累。」放開少爺,葉良並沒有退開,而是仔細查看少爺,生怕少爺在他不在的這段日子裡被嚴剎欺負。見少爺的臉色還算紅潤,也沒有瘦一分,他這才放下一半的心,只要少爺跟著嚴剎,他就不會徹底放心。

  任葉良檢查自己,月瓊摸上他的臉:「小葉子,你瘦了。讓你受累了。」

  「少爺!您說什麼!」葉良不高興了,「受累的不是我,是少爺。少爺今後不許再說,不然我要生氣了。」

  「好,我不說。」月瓊的眉眼彎彎的,葉良的眉眼也是彎彎的,「兄弟」二人第二次相見沒了哭泣,只剩下心疼與思念。

  「公子,小葉子,先用飯吧。」洪喜出聲,葉良趕緊把少爺拉到飯桌旁,熟練地給少爺盛粥。

  「小葉子,你也坐。」月瓊把葉良拉坐到自己身邊。葉良見少爺只有左手能動,眼圈紅了。他把難受壓下去,服侍少爺用飯。

  「小葉子,你不用管我,你快吃,一會飯涼了。」月瓊放下勺子,拿過筷子給葉良夾菜。葉良的淚終於忍不住地掉了下來。月瓊溫柔地笑著,左手按上他的右手,微微用力,讓他不要哭。

  洪喜洪泰收拾好床鋪後就退了出去,把這裡留給公子和葉良。在兩人出去後,葉良抱住少爺悶聲哭了起來。月瓊輕拍他:「小葉子,別哭,我的右手不能用還有左手啊,你瞧我的左手現在比右手還靈活。」

  不說還好,他一說,葉良哭出了聲:「少爺……都怪我……都怪我……」

  「小葉子,不怪你,誰都不怪。你能活著我比什麼都高興,我從來沒有這麼感激過上蒼對我的眷顧。」抬起葉良的臉,月瓊擦乾他的淚,笑著說,「快吃吧。吃飽了陪我出去走走。」

  「嗯!」把眼淚逼回去,葉良拿過一個包子大口吃了起來。月瓊還是眉眼彎彎,小葉子還活著,還活著。

  吃了飯,月瓊帶著葉良到花園裡散步。葉良握著少爺冰冰涼涼的右手,眼淚好幾次就要掉下來了,都被他逼了回去。走到周圍沒人的地方時,他帶著鼻音輕聲說:「夫人很好。我把少爺的事告訴夫人了,夫人讓少爺您不要擔心她,她在『那裡』很安全。夫人說她暫時不會離開,您在嚴剎身邊,她在『那裡』出了什麼事也好照應,那個人動不了她。」

  月瓊的大眼裡是濃濃的思念。「小妖的事你告訴她了?」

  「嗯。」葉良一臉不安,「少爺,您不怪我吧。夫人很想您,見到她我就忍不住把小少爺的事告訴她了。」

  月瓊微微一笑:「我怎麼會怪你?娘知道後肯定很高興。」

  「是啊。夫人可高興了。」葉良說著從懷裡摸出一個紅布包,「夫人讓我把這個交給少爺,她交代了,一定要把這個戴在小少爺的身上。夫人知道小少爺的事後高興地一直哭,說等一切都安頓好後,她一定會來看小少爺。」

  月瓊左手發顫地從葉良手上接過那個紅布包,葉良幫忙打開。紅布包裡是副娃娃戴的金鐲子,一隻金鎖片。這是小孩子出生後,老人家一定要送的東西。眨掉眼裡的淚,他笑著說:「一會回去我就給小妖戴上。」

  「夫人要了小少爺的生辰八字。說要給小少爺祈福。」

  月瓊微愣:「娘何時信佛了?」問完他臉上的笑陡然消失,心揪緊。

  葉良傷感地說:「少爺不見後,老夫人就開始信佛了。我被楊思凱救了之後,回京找過夫人一回。楊思凱派人盯著我,我怕他察覺到少爺的事,就住在了安王府,順便利用他的勢力尋找少爺,可一直都沒有少爺的消息。後來徐公子找到了我,我和夫人之間就靠著徐公子來聯繫。少爺,徐公子可來找過你了?」

  「來過了。」還引得嚴剎發怒,害他在床上好幾日沒下來。這件事月瓊當然不會說,他只是道:「我給娘寫了封信託他帶回去。」

  葉良驚問:「少爺,徐公子沒有說帶你走嗎?」

  月瓊的臉色微微一變:「他說了。只不過我現在還不能走。小葉子,知道娘安好我也就放心了。」

  「少爺,您為何不走?」葉良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嚴剎是您的仇人,您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這回換月瓊愣了。「他為何是我的仇人?」他和嚴剎有什麼仇?他怎麼不記得?

  「他怎麼不是您的仇人?」葉良很著急,低吼,「他是古,皇上的親隨,四王幫著皇上奪了少爺的……他們是少爺的仇人!」

  月瓊恍然大悟:「小葉子。四王不是我的仇人。你忘了,皇上起兵之前你我就已經出來了。其實皇上比我更適合坐那個位置。小葉子,不管是嚴剎,還是楊思凱,他們都只是做了一件他們認為對的事。即使不是他們,也會有別人。你知道的,我並不喜歡那個位置,不然也不會和你出來了。」

  「可是……」葉良無法放下,「他們是皇上的人。」提到皇上,他的臉色很不好。

  月瓊深呼了口氣,幽幽道:「小葉子,我之所以不離開不是因為小妖是厲王世子,而是因為嚴剎和皇上之間,很可能會有一場無法避免的征戰。黎明百姓又會遭受一次戰亂。」

  「喝!」葉良倒抽一口冷氣。

  「小葉子,我希望天下永遠都太平。所以我不能走,我希望嚴剎能安穩地做他的王爺;我也希望皇上能安然地接受嚴剎的存在。現在我能做的就是阻止嚴剎起兵,但若皇上動了殺心,這一切我就無法再阻止了。我不希望皇上敗,但我也不能看著嚴剎死。這一切的關鍵都在皇上的一念之間。」

  「皇上……」葉良臉色凝重,「想殺嚴剎?」

  月瓊低語:「他那樣的人,怕是最後連齊王也容不下吧,更何況是不受他控制的嚴剎。小葉子,我與嚴剎這麼多年早已糾纏太深。當初若不是遇到他,我也許已經不在世上了。他救了我,是我的救命恩人。雖然他的舉止粗魯,又常常做一些我不大喜歡的事,但他一直把我護在他身後,一直都在保護著我。」

  葉良馬上問:「既然他一直都在保護您,那少爺您的手是怎麼傷的?」

  月瓊苦笑:「真要說起來,我這隻手其實是皇上傷的。」

  「什麼?!」葉良的臉色瞬間煞白,「皇上他,知道,您……」

  「別怕別怕,皇上他不知道。」月瓊趕緊安撫葉良,「這件事說來話長,我只是被波及到的池魚,以後我會慢慢說與你聽。不過這件事你不要去問嚴剎,他對這事一直耿耿於懷。」

  葉良很心急,不過少爺這麼說了,他也只能答應。想到少爺如此維護嚴剎,他不安地問:「少爺,您,您,是不是喜歡嚴剎?」

  月瓊愣了,這是第三次有人這麼問他。喜歡嚴剎?不,他不會喜歡男子,要喜歡他也只會喜歡閨女。

  「男子怎會喜歡上男子?」眼前浮現那雙綠眼,月瓊的心怦怦怦直跳,他嚥嚥唾沫,道,「我和嚴剎糾纏太深,他不放我離開。以前我是無法離開;現在有了小妖,我不忍離開。嚴剎打定主意讓小妖做世子而且不打算再要他的子嗣,我不能丟下小妖,也不能把小妖從他身邊帶走。現在情況未明,我在這裡也算安全,就暫且留在這吧。若嚴剎以後有了妻妾和孩子,我也就能放心地帶小妖走了。」

  「若他一直沒有妻妾和子嗣呢?」葉良的問題直插月瓊的心窩,月瓊避開葉良的眼神,吶吶道:「反正一時半會也走不了,以後再說吧。」

  少爺真的沒有喜歡上嚴剎?葉良心裡浮現深深的疑問。暖著少爺的右手,他選擇了不追問。少爺說得對,現在情況不明,這裡是最安全的。嚴剎配不上少爺,等夫人出來後,少爺一定會跟著夫人走的,他不用太擔心。

  「少爺,小少爺長得越來越像少爺了。」葉良突然冒出一句。

  月瓊不滿地咕噥道:「他長得像誰不好,偏偏像我。我讓他把自己的臉變變,他也不聽話。」

  葉良也咕噥道:「小少爺不是已經轉世成人了嗎?怎麼還能把自己的容貌變了?要我說,小少爺應該完全像少爺才對。小少爺又不是嚴剎的孩子,為何眼睛會像他?」

  月瓊笑了:「小妖糊塗是糊塗了點,不過還算聰明。還好他的眼睛像嚴剎,不然別人一定會起疑,嚴剎說他是厲王世子別人也不會信。嚴剎很疼小妖,也是因為小妖的眼睛像他,就好似真是他兒子吧。」說著,他歎道:「我現在就是害怕小妖會越來越像我,不被人發現還好,若被有心人發現了,很可能會引來禍患。」

  葉良寬慰道:「少爺放心就是。我讓少爺受了委屈,絕不會讓小少爺受委屈,何況還有夫人、徐公子他們。一旦有何不對,徐公子會把少爺和小少爺帶走的。」

  「也是。若不是小妖太小,我就考慮改了他的容貌了。」

  葉良驚呼:「少爺!您可千萬別打這個主意!小少爺可受不了!」

  月瓊笑道:「我只是感慨一下,不會真去改小妖的容貌。而且我也不忍讓小妖去受那份罪。」

  「那就好,那就好。」葉良鬆了口氣,不過仍是道,「少爺,您可不能再有這個念頭,看著小少爺的臉我就能想起少爺的臉,您如果把小少爺的臉也變了,我的少爺就真沒了。」

  月瓊糊塗:「我不是在這兒呢嗎?」

  葉良眼裡劃過傷感:「您是少爺,但我很想念以前的少爺。」說著,他抱住了少爺,眼眶發熱,少爺的命為何這麼苦?

  月瓊卻笑著說:「我現在這樣很好。沒有人會注意我,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小葉子,不要為我難過,我過得很好。不是安慰你,騙你,是真的很好。」

  「少爺……」葉良抱緊少爺,心抽痛。

  月瓊抬頭望天,他該怎麼讓小葉子明白他真的很好呢?

  遠遠的,一人冷臉站在大樹後看著前方相擁在一起的人,粗糙的大掌硬生生地把一塊樹皮扯了下來。他的身後,李休死死拽著他的衣服,低喊:「王爺,冷靜!冷靜!」雖然聽不到月瓊在和葉良說什麼,不過兩人舉止間的親暱怎麼看怎麼讓他不安。

  丟下滿手的碎木,嚴剎的下顎緊繃。前方相擁的兩人終於分開了,嚴剎從樹後走了出來。會武的葉良察覺到有外人出現,扭頭看了過來,月瓊跟著扭頭。

  糟糕!

  月瓊趕緊向嚴剎走去。葉良不滿地瞪著嚴剎,但沒有攔下少爺,看著少爺走到嚴剎身前,被嚴剎抱住。

  「嚴剎!」葉良大喊,「你若欺負我家少爺,就是與你同歸於盡我也會殺了你!」

  「嚴剎。」月瓊剛要開口就被大鬍子札了嘴。葉良驚愣地站在原地,剛剛的氣勢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整個人傻了。

  嚴剎身後的李休只看到王爺低了頭,看不到王爺在做什麼。不過見葉良的臉突然漲紅,他猜也猜到王爺在做什麼。還好他沒看見,李休很慶幸。

  扎完了月瓊的嘴,嚴剎抱起月瓊,怒視葉良之後,轉身大步離開。月瓊的脖子都發紅了,左手摀住臉,太,太丟人了。

  「嚴剎!」在嚴剎要走遠時,猛然清醒過來的葉良再次大喊,「少爺說你一直在保護他,我不信!你若想讓我放心地把少爺交給你,就做給我看!」

  太!太丟人了!月瓊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小葉子怎麼能對嚴剎說這個!一旁的李休眼珠子差點掉了出來,嚴剎的綠眼發亮,他看了一眼快把自己埋起來的月瓊,抱緊他快步離開。

  在少爺被嚴剎帶走後,葉良卻哭了,眼淚嘩嘩地流。出於王府安寧的考慮,李休好心上前安慰:「王爺對月瓊很好,你就莫要擔心了。若王爺心裡沒有月瓊,你剛才對王爺那樣出言不遜,早就被王爺賞板子了。」

  眼淚不止的葉良看向李休,臉上毫無懼色:「嚴剎根本配不上少爺。他如果還敢對少爺不好,會遭天打雷劈。」一句話,把李休噎那了。

  過了會,緩過來的李休忍不住又為王爺說話。「王爺把小妖視為己出,難道還不夠表明他對你家少爺的心意?」

  葉良繼續哭道:「小少爺是少爺生的,平白無故就分了嚴剎一半,嚴剎跟誰都生不出小少爺那樣漂亮的世子。少爺為了嚴剎委屈自己留在這裡,嚴剎還對少爺那麼凶,我看不出他對我家少爺的心意。若不是少爺不願意走,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不要也要帶走少爺。」三句話,又把李休噎住了。滿心為少爺委屈的葉良丟下李休傷心地離開。李休的眼睛瞇了瞇:葉良為何口口聲聲說王爺配不上月瓊?

  被嚴剎「搶」回去的月瓊沒有被怎麼地,只不過被厲王的鬍子上下札了一通。扎完他之後,厲王粗聲道:「家規再加一條!」

  月瓊立刻緊張:「加什麼?!」

  「不許跟其他人太過親密!」嚴剎的醋火瞬間飆升,「哪怕葉良是你的親兄弟,你也不許跟他摟摟抱抱!你是我老婆!」

  月瓊一口氣沒喘上來:「什麼,老婆?我是,男子。我和小葉子,哪裡有,摟摟,抱抱?」

  嚴剎碰了碰月瓊的耳飾,提醒他:「你已經是我老婆了,就不能再與他人有太過親密的舉止。之前的我既往不咎,今後不許!」

  怎麼能這樣?月瓊的大眼裡透出不服,不過他不開口,這人在生氣中,他不要觸霉頭。

  「說你答應。」嚴剎捏住月瓊的下巴。

  「人高興的時候,難免會有些肢體上的碰觸。」月瓊試圖開解某人,奈何某人根本聽不進去。

  「別人的老婆我不管,我的老婆不行。」

  月瓊身上的寒毛立起,他是男子。不過見嚴剎的眼睛裡冒著火苗,他嚥嚥唾沫:「若偶爾情緒失控……」

  「除非我在場。」嚴剎退了一步。

  月瓊想了想,又看看嚴剎的臉色,他點點頭:「我知道了。」

  放開月瓊的下巴,嚴剎扎了他的嘴一遍後道:「你可以讓葉良留在府裡照顧你。安王那邊我去說。」

  月瓊驚訝,然後他笑了。「嚴剎,謝謝你。」

  「不許他再碰你。」

  「小葉子是我兄弟。」

  「親兄弟也不行!」

  話題又轉了回去,不過這一天,厲王嚴剎直到吃過中飯後才出了臥房,就是熊紀汪都看得出王爺的心情很好。

  ※

  把小金鎖、金鐲子分別戴在小妖的脖子和手腳上,月瓊親親小妖的臉,心裡說:小妖,這是奶奶送給你的。嚴小妖似乎聽到了爹爹的心裡話,小胳膊小腿動了動,鐲子上的金鈴鐺發出響聲。

  黎樺灼在一旁問:「月瓊,你是不是把王爺給你的金葉子都給小妖打了鎖片和鐲子了?」

  月瓊的臉色瞬間垮了:「我攢的金葉子都被嚴管家拿給帳房了。這金鎖片和金鐲子是小葉子買的。」

  黎樺灼吃驚地說:「小葉子還送給小妖兩隻金老虎呢。他這次回來帶了很多禮物,得花不少銀子吧。」

  月瓊心下一緊:「啊,是啊。小葉子把他攢的銀子都花光了。」

  黎樺灼手一伸,是那兩隻金老虎:「吶,收好了。現在咱們幾個最有錢的是小妖。」

  月瓊接過金老虎,小聲問:「小妖的銀子不能算我的吧。」

  「應該不算吧。」

  月瓊放心了,趕緊把金老虎藏好。「這就是咱們今後的盤纏。我現在攢不了銀子,小妖就替我攢著。」

  「錢眼子。」黎樺灼無奈。

  ※

  京城,太后寢宮的密室內,素顏的張嬛玉邊看信邊哭,哭濕了一張帕子,有人馬上遞上第二塊。她擦擦鼻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幽兒還活著。他出生前一晚我夢到了仙子,幽兒是仙子轉世,一定不會出事。」

  「嬸嬸,您別哭了,哭腫了眼睛明早你怎麼和古年的人交代?」徐離驍騫又遞上一塊帕子,地上已經丟了三塊帕子了。

  張嬛玉擰了擰鼻子繼續哭:「我才不怕他。要不是他是大哥的弟弟,幽兒又不喜歡做皇帝,我早一掌劈死了他,哪裡還能讓他這般囂張,他害得幽兒受了那麼大的苦,還害我丟了幽兒。」

  「嬸嬸,現在不用您劈他了,有人替您劈,您別哭了,讓瓊瓊知道您看了他的信後哭成這樣,他會心疼的。」

  張嬛玉把髒了的帕子丟掉,還是哭:「你就讓我哭吧。我想幽兒,嗚嗚嗚……我的幽兒,我苦命的幽兒。」

  徐離驍騫馬上問:「嬸嬸,要不要我把瓊瓊和小瓊瓊偷出來給您見見?」

  張嬛玉不哭了,美麗的杏眼眨眨,想了想後搖頭:「還是不要了,我現在不能和幽兒相見,萬一被古年知道了幽兒還活著,後患無窮。那個嚴剎不是也不知道幽兒的身分嗎?就讓他蒙在鼓裡好了,等嚴剎和古年打起來,我會把幽兒和小妖偷走。」說著,她又哭了,「嗚嗚嗚,我苦命的幽兒……」

  「嬸嬸,嚴剎很凶。瓊瓊被他管得很嚴,哪裡都不能去。您要把瓊瓊和小瓊瓊從厲王府偷出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厲王府裡的高手不少。」

  張嬛玉美眸一瞪:「我還怕他不成?當年是出了岔子,嚴剎那粗人才會僥倖遇到幽兒。我那麼好的兒子被他當成公子不說,還被他欺負,還,」張嬛玉的眼淚湧了出來,「還傷了胳膊,我不一掌拍死他已經是便宜了他。他休想一輩子霸著幽兒和小妖!」

  徐離驍騫一臉疑惑地咕噥:「說起來小瓊瓊真的很像瓊瓊呢。不過我想不明白的是,小瓊瓊的眼睛為何是綠色的?難不成小瓊瓊是因為害怕嚴剎,所以才把自己的眼睛變成了綠的?嬸嬸,難道真會有妖怪糊糊塗塗地跑到瓊瓊的肚子裡轉世?」

  張嬛玉擰擰鼻子,突然笑了:「我才不管小妖是不是妖怪。他是幽兒生的,就是我孫子。幽兒是仙子轉世,會生孩子沒什麼稀奇。世上哪有男子會生孩子,否則公雞早就下蛋了。幽兒能生就說明他確實是仙子轉世。我生幽兒的前一晚夢到仙子了,不會錯的。」

  徐離驍騫皺皺鼻子,雖然在得知小瓊瓊是瓊瓊生的後,他的下巴一天都沒闔上。不過既然是想不通的事那就不去想了。「不管啦不管啦。不管男子是不是能生孩子,公雞是不是能下蛋,反正瓊瓊是實實在在生了個小瓊瓊。小瓊瓊實實在在的很像瓊瓊,就是那雙綠眼睛都神似瓊瓊。不過嬸嬸,瓊瓊好像喜歡上嚴剎了吶,我要帶他走,他捨不得走。」

  張嬛玉驚愣:「幽兒喜歡上嚴剎那粗人了?不可能!他連古年都不喜歡怎麼可能喜歡上那頭熊?」

  徐離驍騫聳聳肩:「瓊瓊沒有說他喜歡嚴剎,可是我覺得他喜歡。我要帶他走,他不願意。說小妖是嚴剎的兒子,他離不開小妖也不能把小妖帶走。反正聽來聽去我是覺得他其實是捨不得嚴剎啦。瓊瓊不喜歡古年也不奇怪啊,古年怎麼說都是他的親叔叔,而且我每次看到他身上都不舒服。」

  張嬛玉道:「幽兒一直認為男子不能喜歡男子,男子只能喜歡閨女。若不是他對這種事極為反感,後來又發生了那件事,我也不會倉促送他走,也不會出了岔子,我也不會丟了他……」她又開始哭,徐離驍騫趕緊給她遞帕子。

  穩定了下情緒後,張嬛玉繼續道:「大哥和徐大哥的事我一直瞞著幽兒,就怕他受不了。若他和嚴剎在一起的這幾年接受了男子能在一起的事,今後也就不用對他瞞著大哥和徐大哥的事了。」

  徐離驍騫點點頭:「是啊,我出來前老爹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不要說漏了嘴。那瓊瓊若真的喜歡上了嚴剎,接受了男子間的事,嬸嬸您還會帶走他和小瓊瓊嗎?」

  張嬛玉馬上怒道:「誰也不能欺負我兒子!小葉子都告訴我了,嚴剎不僅對幽兒很凶,還把幽兒當成女人對待。他還養了很多別的公子夫人。我那麼好的兒子怎麼能給了嚴剎這種人?幽兒若還是喜歡閨女,我就給他找個好閨女;若他喜歡上男子了,我就給他找個好男人。嚴剎絕對不行!」

  徐離驍騫笑嘻嘻地說:「嬸嬸,若瓊瓊喜歡上男子了,您就把瓊瓊許配,不,您就把我許配給瓊瓊吧。瓊瓊好可愛吶,我喜歡瓊瓊。」

  張嬛玉也笑了:「若幽兒喜歡你,我就把你許配給他。」

  徐離驍騫的臉頓時垮了:「嬸嬸……」

  張嬛玉安撫地摸摸他的臉:「幽兒是我的心頭肉,我當然只能把他交給他喜歡的人吶。」

  徐離驍騫蹭蹭嬸嬸的手:「那瓊瓊若喜歡嚴剎呢?」

  張嬛玉的臉立馬變了:「不行!我見過嚴剎,我不喜歡他。」

  徐離驍騫點點頭,明白了。原來嬸嬸給瓊瓊找「夫君」的第一條是嬸嬸得喜歡啊。那是給瓊瓊找夫君呢還是給嬸嬸找夫君呢?他有點糊塗。「若瓊瓊喜歡男子了,那嬸嬸有中意的嗎?」

  張嬛玉的臉突然微紅,眼神迷離地說:「有。我覺得李章前很適合幽兒。」

  「他?!」徐離驍騫險些背過氣去,「嬸嬸,李章前可以做瓊瓊的爹了!」

  張嬛玉杏眼一瞪,徐離驍騫馬上閉了嘴,就聽她嬌羞地說:「章前是幽兒的太師,又是天下聞名的大學士、大儒生,他博學多才、學富五車,是個大好人,待人又溫柔,又有禮,和大哥一樣。這樣的男子最適合幽兒了。而且幽兒也很喜歡他,幽兒小時候很聽他的話。若幽兒和他在一起,一定會很幸福。」

  說到那位李章前,張嬛玉的表情好似情竇初開的少女。徐離驍騫很糊塗,他怎麼覺得嬸嬸更喜歡那位比嬸嬸還要大的李章前呢?他撓撓腦袋,很想說:「嬸嬸,我覺得你和李章前很配。」但一想到嬸嬸中意李章前做她的女婿(兒媳婦?),他又把話嚥了回去。嬸嬸的陰雲掌可不是鬧著玩的。

  「那瓊瓊要幫嚴剎的事,嬸嬸還管嗎?」

  張嬛玉馬上變回太后,不怎麼甘心地說:「幽兒開口的事我再不願也得做,不然幽兒會怪我。」

  徐離驍騫呵呵笑了,心想:嬸嬸,您這樣子我估計你很難把瓊瓊帶走哦。

  ※

  深夜,前朝太師大學士李章前的臥房裡突然出現了一個黑衣人。「他」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掀開床帳。李章前正在熟睡,「他」站在那裡看了許久之後,伸手推推。李章前猛然驚醒,當他發現床邊多了一個黑衣蒙面人時,他不僅不害怕,反而一愣之後立刻坐了起來,毫無慌張之色。

  李章前穿衣下床,沒有點燭火,而是藉著窗外的月色走到書櫃前,扭了下書櫃旁的花瓶,書櫃向兩側分開,後面赫然是一個密室的入口。他帶著黑衣蒙面人進了密室,書櫃接著合上。密室裡燃著燭火,跟著李章前進來的黑衣人摘了蒙面,蒙面下的臉嫵媚嬌艷。

  李章前轉身,眉頭微皺,不過還是溫聲問:「太后又為幽帝哭了?」

  來人──太后張嬛玉一想到兒子眼睛裡就有了淚花,不過這次她卻是笑著說:「章前,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李章前立刻讓太后坐下說話。還沒坐穩,張嬛玉就深深吸了一口氣,大眼閃爍。「章前,有件事我一直都瞞著你,你聽後千萬不要怪我。」

  「何事?太后直說無妨,不管是什麼事我都受得住。」

  張嬛玉又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道:「幽兒,沒有死。」

  李章前霍地站了起來,異常震驚。

  張嬛玉的眼圈泛紅,把李章前拉坐回去,道:「你聽我慢慢給你說。」

  「我聽著。」

  不一會,密室裡就響起張嬛玉帶著哭腔的說話聲。李章前神色嚴肅地聽著,甚至還隱隱帶著怒火。等他聽完太后的述說後,他雙拳緊握,久久無語。張嬛玉看著他的樣子有點害怕,她從未見過章前如此嚴肅的模樣。

  好半天後,李章前開口:「胡鬧!簡直是胡鬧!」

  張嬛玉嚇得眼淚都回去了,哽噎道:「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我只是想把幽兒秘密送走,然後等『他』消停了,我也出宮,和幽兒找個清靜的地方悠哉過日子。」

  「你當初為何不來找我?!」面對當今太后,李章前卻毫不客氣。

  張嬛玉嚇得大氣不敢出,吶吶道:「我本來想等出來後再告訴你,哪知事情出了岔子,我,就不敢告訴你了。」

  「胡鬧!胡鬧!」李章前連連拍了幾下桌子,張嬛玉打了個寒顫,不敢出聲。

  李章前壓了壓脾氣,重重吸了幾口氣後放緩語調問:「幽帝,幽兒現在何處?」

  「在江陵厲王府。」

  「厲王府?」李章前的神色立刻變得凝重,「他在厲王那裡?」

  「嗯。」張嬛玉不敢說幽兒現在是厲王嚴剎的男君。

  「厲王知道他的身分嗎?」

  「不知。」

  李章前鬆了口氣,深思了一番後道:「他在厲王那裡也好。最危險之地也是最安然之地。太后,你說幽兒給你寫了封信,那他可有說他是怎樣打算的?」

  張嬛玉馬上說:「幽兒這幾年被困在厲王府。他的身邊一直有人,小葉子又不在,所以無法與我聯繫。這次終於遇到了小葉子,他馬上讓小葉子回京找我,告訴我他在厲王府的情況。嚴剎雖是頭熊,不過尚能護得了他,幽兒打算繼續留在厲王府。」

  說著,她拿出兒子給她的另一封信交給李章前。「幽兒說嚴剎和古年之間很可能有一場爭戰。古年不會容忍嚴剎繼續坐大,嚴剎也不願再做古年的臣子。這次古年召四王進京極有可能是要借此機會除去嚴剎。當年幽兒落難時,是嚴剎救了他,幽兒不願見嚴剎與古年之間起爭執,但也無法眼睜睜看著古年殺了嚴剎。」

  李章前仔仔細細地把信看了一遍,眼裡是激動的淚水。看完之後,他定了定情緒,這才問:「幽兒的字變了。若不是有我給他刻的那枚玉章,我都懷疑這不是他寫的。」

  張嬛玉頓時哭了:「幽兒的右手傷了,是嚴剎封王前傷的。小葉子也不知他是如何傷的,幽兒怎麼都不肯說。這信是他用左手寫的,他的右手雖然沒有廢,但也相去不遠,手指能輕微動動,根本使不上力。」

  想到兒子,張嬛玉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傷,痛哭起來。李章前身上沒有帕子,他遞出袖子。張嬛玉拿他的袖子當帕子,邊哭邊擦眼淚。

  「太后,幽兒的下落已知,你不能再哭壞了身子。」

  「嗚嗚嗚,我想幽兒……」

  張嬛玉哭得梨花帶淚,撲進了李章前的懷裡。李章前愣了下,身體僵硬,低頭看看哭得傷心的人,他低低歎息一聲,垂著的手抬起,猶豫了許久之後,放在了太后的背上,輕拍。

  「章前……大哥已經不在了,幽兒又受了這麼多的苦,我不管這天下是誰的,我只要幽兒平平安安。」

  「我會盡我所能幫太后。」

  「古年要對付嚴剎,幽兒在厲王府,他定會傷幽兒,你不能饒他。」

  「先皇曾對臣說過,皇上一旦為王極可能成為暴君。這也是先皇為何明知幽兒不願做皇上,也要立他為太子的原因。只是先皇沒有想到皇上對幽兒竟抱著那樣的念頭。若先皇地下有知,會保佑幽兒,保佑我大洲朝。」

  張嬛玉的身子抖了抖,點點頭。以為她是害怕古年,李章前微微用力抱住她,張嬛玉趁機縮進他的懷裡,汲取她最喜歡的溫柔。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翻著手裡的皇曆,月瓊有些心緒不寧。今日是二月二十九,明日是三月初一,和去年不同,今年的二月是小月,也就是說今年沒有嚴剎的生辰日。那該不該準備點什麼?看向在搖籃裡晃著隻小手,咿咿呀呀哼個不停的小妖,月瓊笑彎了眼,可轉眼間他又馬上愁眉苦臉,小妖怎麼就這麼不聽話呢,說什麼都不肯變了容貌。

  輕晃搖籃逗小少爺的葉良聽到少爺的歎息,回頭看去:「少爺,怎麼了?」

  「小妖的模樣……可怎麼辦?」

  葉良很輕鬆地說:「少爺不必擔心,誰會想到小少爺和少爺的關係?有夫人和徐公子在,小少爺不會有事的。」

  月瓊咕噥了兩句葉良沒聽清,見少爺又看皇曆去了,他也就不問了,繼續逗小少爺。月瓊盯著皇曆,腦袋裡卻想著別的事。萬一讓嚴剎發現了小妖和「他」的關係,那可怎麼辦?目前唯一慶幸的就是嚴剎沒有見過「他」。二十九,二十九,要不要準備壽禮?以前不知道也就罷了,現在知道了,裝作沒這回事他會心虛。

  「洪喜洪泰。」

  「來了。」

  在外忙活的洪喜洪泰擦著手進了屋,月瓊放下皇曆:「把樺灼安寶叫過來,我有事與你們商量。」

  「好咧。」

  很快,樺灼安寶來了。讓洪泰把門關了,月瓊看了一會等著他說話的五人,猶豫道:「今日是二月二十九。」

  「嗯。」

  「明日是三月初一。」

  「啊。」

  月瓊嚥嚥唾沫:「你們說我要不要準備一份壽禮?」

  五人傻眼。「月瓊(公子/少爺),您給誰準備壽禮?」

  月瓊的大眼左右瞟瞟,相當心虛。「唔……嚴剎的生辰是……二月三十。」

  明白了!四人目露驚喜,一人面露不悅。

  「少爺,您要給嚴剎準備壽禮?」有人不高興。

  「公子,您要給王爺準備壽禮?」有人很激動。

  「月瓊,你是想給王爺賀壽呀。」有人臉上的笑讓月瓊抬不起頭來。

  月瓊翻翻皇曆,假裝鎮定。「啊,嗯,我就是找你們商量商量。今年沒有三十,我要不要準備壽禮。啊,嗯,府裡好像也沒什麼動靜,那就,啊,嗯,不準備了。」

  洪喜洪泰一聽急了,葉良高興了,黎樺灼馬上說:「王爺這陣子很忙,今年又沒有三十,怕是大家都忘了。月瓊,誰都能忘,你可不能忘。這壽禮嘛倒也不必太貴重,這也過去大半天了,就是出府去挑禮物也來不及了。」

  他眼神閃了閃,繼續說:「要不這麼著吧。王爺不喜歡亂,嚴管家也沒有吩咐下來,咱們就當不知道這回事。月瓊,我回去給你想想,想好了告訴你,晚上王爺回來吃飯的時候你就把壽禮送給王爺。」說完他就拉著安寶走了。

  洪喜碰了下洪泰,洪泰又接著說:「晚上我和洪喜做幾道好菜,正好今早嚴管家送了雞和魚,我去收拾去。」說完,兩人起身跑了。

  屋內瞬間只剩下了月瓊和葉良。葉良很想勸說少爺不要理會嚴剎的生辰,可看著少爺一直盯著二十九的那張皇曆,到嘴邊的話被他硬生生地嚥了下去。嚴剎有什麼好,少爺怎麼就喜歡上他了?重新回到搖籃邊逗弄小少爺,葉良還是忍不住氣悶,嚴剎沒一處地方配得上少爺。

  忐忑地等了半個時辰,月瓊被黎樺灼叫了出去,有些話他不方便當著葉良的面說。跟月瓊在園子裡隨意走著,黎樺灼說:「我剛才和安寶商量了半天,想來想去覺得你還是不要給王爺準備什麼壽禮了,晚上王爺回來你對王爺溫柔點、主動點,比送王爺什麼壽禮都讓王爺高興。」

  「嗯?」什麼叫溫柔點、主動點?溫柔什麼,主動什麼?

  「月瓊,王爺是真正的硬漢子,府裡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要擔著,朝廷的事他也要擔著。若是你我這種普通人,怕早就被壓折了。可王爺再厲害,也終究會累,有想找個人靠靠的時候。晚上王爺回來,你主動服侍王爺,和王爺說幾句軟話,讓王爺能鬆口氣,這不是比任何壽禮都好嗎?」

  月瓊怔愣:「怎麼叫服侍?怎樣的又叫軟話?」

  黎樺灼啞然,他呵呵笑了幾聲,眼神閃閃:「倒也不必刻意為之。」湊到月瓊耳邊,他小聲說了幾句話,月瓊霍得退後一步,大眼瞪大,格外慌亂。那叫服侍?不,他做不到。

  黎樺灼走近一步,按住月瓊的肩,突然嚴肅地說:「月瓊,王爺對你的心我們都看在眼裡,只是讓你小小地服侍一下,這有何為難的?」

  「樺灼……」月瓊的臉有點燒,「再想個其他的吧。這,這個……我做不出。」

  黎樺灼眼神又閃了閃,湊到月瓊耳邊嘀嘀咕咕說了幾句,月瓊這回受到的驚嚇更甚,直接向後跳了一步,結結巴巴道:「不,不行,不行。」樺灼怎麼變得不正經了?

  黎樺灼雙手一攤,歎道:「我能想到的讓王爺喜歡的壽禮就是這個了。奇珍異寶,王爺不缺;金銀錢財,王爺更不缺。月瓊,你還記得小妖出世前你當著我和嚴管事的面抱王爺那回吧。」

  月瓊的臉不是燒而是燙了。「啊,那,嗯,我,嗯,一時激動。」

  黎樺灼略有深意地笑道:「後面的事你就一定不知了。王爺那幾日的心情好得連前府的人都看得出來。我還看到王爺笑了。」

  「他笑了?」月瓊震驚,和那人一起這麼久他可從未見那人笑過。

  睜著眼說瞎話的黎樺灼繼續下猛藥:「不止是我,嚴管事他們都看到了。」

  月瓊有些恍惚,他就是一時激動。每每一想起來他就格外後悔。嚴剎笑……不知是何樣。他那天只是抱了他,他就笑了?難道他平時對嚴剎很不好?月瓊低頭反省,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為何他服侍一下嚴剎,對嚴剎說幾句軟話,那人就會很高興呢?以前他也沒少服侍嚴剎,每次都被他弄得好幾日下不了床,可也沒見他笑,那可不是小小的服侍,而是大大的服侍了。

  黎樺灼也不打擾,靜靜地等月瓊考慮。等到他已經想好晚上跟安寶吃了飯後給小妖再做頂老虎帽子後,月瓊這才考慮好了。

  大眼亂瞟,月瓊顧左右而言他:「啊,嗯,我再想想,小妖該餓了吧,小葉子一個人弄不了他。」

  「那咱們回去吧。」黎樺灼的笑讓月瓊有點抬不起頭。他又沒決定,心虛啥啊。

  ※

  到了晚飯前,嚴剎準時回來了。雖說馬上就進入三月了,可仍是陰雨不斷,趁著今日天好他去校場跑了一圈,練了練兵,回來時衣擺上都是泥。洗了手臉,換了身乾淨的衣裳,待身上的濕氣沒那麼重了,他才走到床邊坐下,看著自他進來後就一直低著頭假裝看書的人。為什麼可以肯定是假裝呢?他進來這麼半天了,這人手上的書就沒翻過一頁!

  「洪喜洪泰有沒有給你捂手?」

  月瓊點點頭:「捂了,還拿燒酒搓了。」一到陰雨天他的右胳膊就酸酸痛痛苦不堪言。好在徐大夫配的藥很管用。拿熱布巾裹上,捂一個多時辰,胳膊就沒那麼難受了。

  說著話,月瓊的屁股挪了挪,還是低著頭,嚴剎的眉頭皺起:「又胡思亂想什麼?」他不喜歡月瓊躲他,非常不喜歡。月瓊的身子顫了下,想到要做的事他的臉就發燙,不只是臉發燙,身上都在發燙。

  磨蹭了一會,感覺嚴剎要發火了,他翻過一頁書:「啊,嗯,今日,很忙?」

  嚴剎看了他半天:「嗯。」

  「啊……」月瓊還是不抬眼,又翻過一頁,明顯在心虛。「餓了吧。」

  綠眸閃閃:「餓了。吃飯。」

  「好。」回答得有點急。

  這時有人敲門,然後門被推開,洪喜洪泰端著托盤進來,把飯菜一一擺上桌。進出了幾趟後,桌上擺了豐盛的飯菜,還有酒。嚴剎看看飯桌,再看看始終不看他的人,他抽走月瓊手上的那本擺設。

  「吃飯!」

  「嗯!」

  飛快地竄到桌邊坐下,月瓊還是低著頭。盯著他的後背看了一會,嚴剎走到桌邊坐下,打算等吃完了飯再逼問。

  突然一隻手比他更快地拿過他的碗,單手給他盛了湯、盛了飯,還倒了酒。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月瓊的樣子怎麼看怎麼像是做了錯事,嚴剎的眉頭擰起。不過他什麼都不問,給月瓊盛了飯湯後,他大口喝了酒,然後埋頭吃飯。月瓊也開始吃飯,不過邊吃邊不時偷瞄嚴剎,臉色潮紅,眼中猶豫不定。

  當嚴剎吃完了飯,月瓊碗裡還有半碗飯。綠眸沉沉,他一把扣住月瓊的碗,粗聲問:「又胡思亂想什麼?」這不問還好,一問月瓊的眼神更游移了。心虛兼心慌地放下筷子,他的頭快埋進桌底了。

  粗糙的手指抬起月瓊的臉,再問:「又胡思亂想什麼?」

  月瓊看看飯桌,看看大床,就是不看嚴剎,感覺對方已經不耐了,他含糊道:「今天二十九。」

  「嗯。」手指用力。

  月瓊不得不看著嚴剎,咕噥:「明天,三月,初一。」

  綠眸瞇了瞇,好半晌後嚴剎放了手,聲音粗噶:「上床去!」說著就要去抱月瓊。月瓊立刻按住他的手,眼神游移,嚥嚥唾沫,在對方讓他心慌的瞪視中,他又憋出一句:「我,嗯,小妖,啊,你閉上眼睛。」

  嚴剎深深看了月瓊一眼,閉上眼睛。月瓊慌張地站起來,踟躕了半天,才走到床邊從枕頭下取出他讓樺灼幫他找來的東西。戴在左手腕上,他嚥嚥唾沫,深呼吸了好幾遍,他才開口:「睜開吧。」

  嚴剎睜開了,眼神盯得月瓊下一刻就想跑出去。可已經這樣了,他又不能退縮。也不清楚自己為何一定要送嚴剎一份生辰賀禮,月瓊晃著左手,在清脆的鈴鐺聲響起後,他輕盈地旋了一圈。

  沒有配樂、沒有鼓點,屋內只有清脆的鈴鐺聲來充當配樂。跳著自己自編的舞,月瓊不敢看嚴剎,他覺得自己要被對方的眼神燒死了。因為只有一隻手,鈴鐺聲間或會有停頓,可這絲毫不影響月瓊完美的舞姿。嚴剎的雙眼死死地盯在月瓊旋轉的身子上、盯在月瓊含羞的雙眸中、盯在月瓊垂在一旁,無法使力的右臂上。

  突然,鈴聲很不自然地停了。還未跳完,依然沉浸在舞中的人被突然出現在面前的小山打橫抱起丟到了床上。接著床帳被人扯下,他還來不及說句話,就被人堵住了嘴。他的舞還沒跳完咧,洪喜洪泰、樺灼安寶的禮物還沒有給,飯桌還沒有收拾,小妖……這一晚,月瓊除了叫喊求饒之外,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他很後悔,後悔給嚴剎跳舞。若他聽了樺灼的,親自服侍嚴剎沐浴或者親他一下,是不是不會這麼慘?

  粗喘地看著在他身下哭泣求饒的人,嚴剎撤出自己,狠狠地吻上他的嘴。他還用嘴把月瓊仔細品嚐了一遍,甚至把他噴射出的白濁一滴不剩地全部嚥下,引得月瓊連連驚叫,這種事完全超出他能承受的範圍。

  第二天吃過中飯之後,嚴剎才從臥房裡出來。任誰都看得出王爺的心情很好,不僅很好,還好得不得了。不過連著四五天月瓊都沒有露面,大家也都明白了,月瓊不是很好,但他們卻很高興。躺在床上「虛弱」地看著床頂,月瓊決定以後再也不提嚴剎的生辰,太,太可怕了,他居然還能活下來,太可怕了。

  ※

  就在嚴剎春風得意地讓月瓊幾乎每天都在床上待著時,一幅被人千方百計從宮中偷出來的畫像擺在了周公昇的桌上。看著那幅畫,周公昇的眉頭緊鎖。有人敲門,他頭未抬地說:「進來吧。」來人推門而入,關門時問:「怎麼了,公昇?」

  周公昇這才抬起頭:「休,你來看。幽帝的畫像。」

  「弄來了?」李休很是驚訝,急忙走過來。當他低頭一瞧時,和周公昇一樣,他也不自覺地皺了眉:「這是,幽帝?」

  「是。」周公昇圍著畫轉了一圈,臉上滿是疑惑。

  李休摸上下巴:「幽帝果然如傳聞般有著傾國的美貌,可是……我怎麼覺得有些眼熟呢?」

  周公昇沉聲道:「你也有這種感覺?第一眼看到這幅畫像我也覺得幽帝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

  兩人彼此看過去,對方的眼中都有疑惑。他們可以肯定自己沒有見過幽帝,別說是他們幾個了,就是王爺都沒有見過幽帝本人。可是畫上的幽帝確確實實給他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如果他們見過的話,這麼美的人怎麼可能忘記?

  「把開遠和紀汪叫來。」兩人同時出聲,周公昇立刻命屬下去叫兩人。等了會,他們就聽到了熊紀汪的大嗓門:「什麼事把我從校場喊過來。」接著,門被人撞開,額上還冒著汗明顯剛剛在訓練的人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徐開遠。

  李休招手:「開遠、紀汪,你們過來瞧瞧。」

  兩人快步走到桌前,一看到桌上的畫像,熊紀汪就哇哇大叫:「這是誰家的閨女?」

  李休無奈地說:「紀汪,這是幽帝的畫像。」

  「什麼?」熊紀汪當場呆住了,指指畫像,看看李休和周公昇,「這,這,這是,幽帝?」

  李休和周公昇點點頭:「這是幽帝。」

  熊紀汪忍不住嚥了嚥口水,結巴道:「這,這是,幽帝?」定睛一看,畫上之人穿著確是男裝。可是……他撓撓頭:「幽帝怎麼比女人還漂亮。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人咧。怪不得古年會對幽帝有那種心思,就是我見了幽帝也會被迷了心魂。」

  無視他最後那句話,周公昇說:「開遠,你看看,是不是有點眼熟?」

  他這一問,熊紀汪咦了聲:「你這一說我還真覺得好像在哪見過。」徐開遠仔細看了遍畫像,他和熊紀汪一樣被幽帝的美所震撼,不過也是一臉深思:「似乎是在哪見過。」

  大家都有這種感覺,那就說明這個人他們一定見過。李休盯著幽帝的臉看了半天,可還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然後他說:「把畫像拿給王爺吧,看王爺是不是跟咱們幾個的感覺一樣。」

  「對。拿給王爺,王爺的記性好。」熊紀汪連連點頭。周公昇把畫像捲起來,放入錦盒中。

  四人中只有熊紀汪成親了,李休、周公昇和徐開遠都住在王府裡,所以四人很快就到了嚴剎的書房。把幽帝的畫像呈給他後,熊紀汪忍不住想說話,被周公昇拉了一把,他不得不忍下。

  當李休把畫像在桌上慢慢攤開,幽帝的雙眼露出來時,嚴剎的眉頭就擰了起來。熊紀汪又忍不住要說,周公昇對他搖搖頭。周公昇之所以不讓熊紀汪說是不想他們的話影響了王爺。沒有被幽帝的美貌所震撼,嚴剎的眉頭越來越擰,似乎和其他人的感覺一樣,這時候周公昇沒有再攔著熊紀汪。

  「王爺,咱們幾個都覺得好像在哪見過幽帝。」終於把話說出來了,熊紀汪的臉色好了許多。

  畫像最多僅畫出了幽帝五分的美貌,可即使是這樣,畫上的人有著上天特別眷顧的五官,有著僅是匆匆一瞥,就會勾人心魄的美貌。這就是幽帝──讓古年瘋狂,最後卻被逼得自焚的絕世皇帝。他在位時,天下還算安寧,可古年的暗中操作,讓各地出現暴亂,把他推上了風口浪尖。古年要做的就是逼他不得不依附於自己,可他沒想到的是幽帝寧願死也不願接納他。

  這幅畫中的人有著少年的影子,似乎是剛剛跳完舞,身上還穿著舞衣,唇角淡淡的一抹笑容更是讓他身旁的花兒黯然失色。令人難以相信這樣一位傾國傾城,看似柔弱的少年會做出燒死自己的事。這是嚴剎第一次見幽帝,他雖早年跟隨古年,但因為他的胡人出身、駭人的眼睛,他並無資格進宮去見皇上,更無資格進宮去見那個絕美的人。

  嚴剎沒有說他是否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他一直盯著畫像,就在熊紀汪暗想他家王爺是不是也被幽帝迷惑時,嚴剎捲起了畫像,說了句:「找人假扮幽帝之事取消。」

  「王爺!」四人驚呼,周公昇剛要開口就被打斷。「楊思凱已經動身前往京城,古年的聖旨最遲下個月就會到,找會跳舞的假幽帝太過倉促,京郊的事宜安排得如何了?」嚴剎的話題一轉,不欲再談此事。

  饒是周公昇和李休都沒有想到王爺竟這麼輕易就取消了那個計劃,怔愣了一會,李休才道:「京郊的事宜正在佈置中。」

  「讓他們盡快。」綠眸幽暗。

  「……是,王爺……」李休看了周公昇一眼,兩人行禮後退下,徐開遠什麼都沒說,跟著退下。熊紀汪滿肚子疑問,但一看王爺的臉色,他也趕緊退下了。書房的門一關上,嚴剎馬上打開了那幅畫,綠眸盯在畫中人最勾人心魄的眼睛上。

  一出去,熊紀汪就問:「王爺想找人假扮幽帝?」這件事他並不知道。

  李休苦笑:「之前想,現在不想了。紀汪,這事你可要小心。」

  熊紀汪馬上點頭:「我省得。」就是對他老婆,他不能說的也不會說。

  「王爺做事自有王爺的考慮,你們不要想太多。我要去給月瓊配藥,先走了。」見暫時沒自己什麼事,甚少參與定計的徐開遠拉著熊紀汪走了。兩人走後,李休心情沉重地說:「王爺為何突然取消了計劃?難道僅是因為會趕不及?」

  周公昇走了幾步,同樣沉重道:「時間上雖有些趕,但現在不過是月初,等聖旨下了,王爺再準備一番,拖一拖,一個多月總能有。憑開遠的易容術,我們只需找會跳舞,身形似幽帝的人即可。若這次皇上沒有做出過分之事,依王爺之前的意思,他不會出兵,我們正好可以藉機把假幽帝送到宮裡;若皇上確是要利用這次召王爺進宮之事謀害王爺,假幽帝也可暫時拖住皇上,為王爺離京爭取時間。我不明白王爺為何會取消這個計劃。」

  沉重的氣氛環繞在兩人身周,李休想了想,突然急道:「難道王爺也被幽帝的畫像迷了心魂,不忍送美人進宮了?」

  「休!」周公昇低喊,李休深吸了幾口氣,有些心煩地說:「剛才的話我失了理智。」

  周公昇按按他的肩膀:「王爺對他的心思這麼多年了你還會懷疑嗎?何況他現在還為王爺生下了世子,除了他自己把自己當公子外,你我都清楚他至始至終都是王府的另一個主子。不要懷疑王爺對他的用心。」

  李休點點頭,重重地舒口氣:「那王爺為何取消那個計劃?」

  周公昇看著前方,沒有回答,內心裡他也擔心王爺被幽帝迷了心魂,那樣的一個人,若還在世的話怕是古年都不能安然地鎖一輩子吧。

  中飯過後,嚴剎召他的親隨到書房議事,幽帝的那幅畫像已經不在他的桌上了,不知被他放到了哪裡。而嚴剎一句都沒有再提假幽帝之事,李休和周公昇心裡都非常不安,怕那個傾國傾城的人會給他們英明的王爺帶來禍患。

  ※

  「阿嚏!」

  這聲噴嚏把正在聊天的幾人嚇到了,就見五個人飛快地衝到了小床邊,摸摸床上小人的臉、手、脖子……而最後一個反應慢了半拍的人則吶吶地問:「怎麼了?」

  黎樺灼的眉心緊擰:「安寶,去拿碗水來。」安寶立刻跑了。接著就聽「阿嚏」一聲,床上的小人又打了一個噴嚏。後知後覺的人還是沒察覺到什麼嚴重的事,只是走過來好奇地看看孩子。

  「哇……」打了兩個噴嚏的人似乎有點不舒服,嚶嚶哭了起來,哭聲有漸大的趨勢。

  「小妖尿了?」因為剛剛喝了虎奶,所以月瓊只想到孩子尿了。

  黎樺灼把孩子抱起來,緊張地說:「月瓊,小妖好像有點發熱。你摸摸?」一聽孩子發熱,月瓊嚇著了,趕緊伸手去摸,然後他的臉色發白地說:「好像,是有點。」

  「我去找徐大夫!」洪喜瞬間沒了身影。

  「我去找王爺!」洪泰也瞬間沒了身影,讓月瓊連出聲攔下都沒來得及。葉良飛快地跑到外間把開著通風的窗戶關上,嚴小妖哭得越來越大聲,臉也漲得通紅,甚至把剛才喝的虎奶都吐了出來。月瓊嚇壞了,站在那裡不知該如何反應。

  書房裡的氣氛很凝重,京中來了密報,江裴昭抵達京城後被古年請到了宮裡,之後就沒有人再見過他,他們派去暗中保護江裴昭的人無法進入宮中,得不到他的消息。就是他們安插在宮裏的眼線也查不到江裴昭去了哪里。古年突然加強了宮中的防守,就連負責宮廷護衛的大內統領也換了人,那人原本是嚴剎安插在古年身邊的一顆棋子。不知道古年此舉是無心而為,還是已經知道了那人的身分。雖然那人目前還算安全,但局勢對嚴剎來說越來越嚴峻了。

  不過還有好消息,古年派人在各處搜尋神似幽帝之人,其中不乏朝中官員、地方世族之子,這些人被古年用強硬手段收進宮中,很多人都被凌虐致死。而為了防止這些人反抗,古年對這些人採取了極端的手段,尋個借口抄家滅族。古年還加重了各地的賦稅,徵調十幾萬人用抄家、重稅得來的錢財在京郊修建「逐幽台」「暖幽宮」「近幽閣」,他還重新修繕了幽帝住過的寢宮,奢華至極。

  這些事引起了許多人的不滿,而不滿的人就被古年殺掉,但有一個人古年卻不敢動,也動不了,那就是古幽的太師李章前──天下聞名的大儒生,門下弟子三千。古年可以殺幾個臣子一堵天下眾口,可他不能殺李章前,哪怕他很想殺了他。可殺了李章前,就等於與天下的儒生作對,古年再被幽帝迷住了心竅,也還不至於失了這點理智。

  要說古年看在李章前是幽帝太師的份上不願動他,那李章前手上的那枚幽帝親自贈予並雕刻的免死令牌則讓古年不敢動他。如果幽帝還活著,他讓古年跪在他面前,古年也會毫不猶豫地跪下,古年是幽帝的噩夢,幽帝就是古年唯一的軟肋。只不過幽帝從來不給古年這個機會,他寧願死也不願做古年身下之人。古年愛他,更恨他,可他不敢動李章前。

  李章前在幽帝死後就退出了朝廷,專心在他的府邸做他的大學士,教授弟子。只是這段日子以來,在與弟子的言談中,他開始明著表示對當今皇上的不滿,他這樣一說,本來就不喜歡古年的儒生們對皇上更不滿了。在古年召四王進京時,這些不滿猶如長了翅膀,在幽國境內四散開來。

  周公昇道:「王爺,屬下有個想法,我們何不派人接近李章前?若他願輔佐王爺,那局勢對我們會非常有利。」

  李休則道:「幽帝的夫子只有李章前這一位太師,據說幽帝生前對他十分敬重。全天下也只有李章前有幽帝親手刻的免死令牌,幽帝死後李章前更是退出朝廷不再過問政事,可見他與幽帝的感情很深。我們貿然派人去接近他,我擔心會引來他的不滿,畢竟在他的眼裡我等也算是亂臣賊子。」

  李休說的不無道理,畢竟王爺當初曾跟著古年造反。周公昇也開始猶豫,可是若能拉攏李章前,那王爺謀反,就是沒理也會變得有理,李章前的影響太大了。

  書房內一陣靜默,大家都等著嚴剎做決定。突然書房外傳來嚴萍的驚喊:「王爺!世子殿下病了!」嘩啦一聲,眾人都站了起來,而嚴剎已經打開了門,問都沒問一句人就沒了。其他人愣了一下,馬上跟著跑了出去。世子殿下病了,這可是比造反還嚴重的事。

  ※

  「哇啊……哇啊……」還沒進屋嚴剎就聽到了孩子的哭聲,快步走進去,推開臥房的門就看到一人臉色蒼白地坐在床邊。

  「嚴剎,小妖在發熱,剛才還吐了。」看到進來的人,快被嚇死的人眼裡閃過心安。嚴剎走到他身邊,彎身摸了摸孩子的頭,臉色凝重。一手用力摟住月瓊,他粗聲道:「開遠馬上來。」

  「嗯。」月瓊用濕布給孩子擦臉,之前的擔憂與慌亂在嚴剎出現後去了大半。

  很快,大隊人馬到了。徐開遠手上還多了藥箱,什麼都不說,他直接走到床邊拉過嚴小妖的手給他診斷。嚴剎緊緊握著月瓊的右手。

  徐開遠蹙眉問:「殿下是何時出現不適的?」

  葉良立刻回道:「剛才小少爺打了兩個噴嚏,我們摸小少爺的頭,覺得有些熱,然後小少爺就開始哭,哭了一會就吐了奶,現在摸著比剛才還熱了。」徐開遠點點頭,更仔細地望、聞、切,剛出生的孩子哪怕是普通的發熱都非常危險。

  屋內靜悄悄的,大家都很焦急。腰上的手那麼有力,那麼讓人心安,月瓊不自禁地向嚴剎靠了靠,勉強笑笑:「小妖不會有事的。」

  「嗯。」嚴剎摟上他,綠眸幽暗。

  站在門口處的李休、周公昇和熊紀汪欣慰地看著月瓊主動依偎在王爺的懷裡,然後三人看向月瓊,這時月瓊也向他們看來,眼裡是感激,隨後就轉向床上看還在哭的孩子。就是這樣短暫的眼神流轉,李休和周公昇卻猛然震了下,驚愕地瞪著被王爺摟在懷裡的人,好半天後他們的眼神慢慢移到床上正在哭的孩子,身子又震了下。

  熊紀汪先是對兩人的反應很不解,然後他摸摸腦袋,看看月瓊,又看看王爺,再看看世子。倏地長大了嘴,眼珠子眼看就要掉出來了。有人踩了他一腳,熊紀汪馬上閉嘴,把眼珠子拍了回去,可呼吸卻異常急促。

  不知道自己引來了怎樣的震動,月瓊的心全部在孩子身上。從沒有覺得時間過得如此慢。樺灼安寶、洪喜洪泰和葉良都焦急地等著徐開遠的結果,嚴剎雖然看似冷靜,可他緊摟著月瓊的手卻有些涼。

  終於,徐開遠有了動作,嚴剎立刻問:「怎麼樣?」

  徐開遠把孩子的手放進被子裡道:「這幾日時冷時熱,世子殿下受了風寒。我開幾味藥,必須讓殿下喝了。今晚我留在這裡,只要殿下不高熱就沒有危險。」

  「我也留在這裡!」葉良馬上說。

  「我也陪著世子!」洪喜洪泰也馬上說。

  「你們今晚搬到隔間。」嚴剎下令,接著他看向門口處,「府裡的事暫時交給嚴萍,其他的事你們自己拿主意。」

  「是,王爺。」周公昇平靜地說,只不過在王爺又看向孩子時,他猛盯著月瓊和世子瞧。

  「我也陪著小妖。」月瓊決定。

  「你好好歇著,我陪著。」嚴剎的口吻不容拒絕,月瓊抬頭看他,在對方的綠眸中,他不甘地點點頭。

  「王爺,我們退下了。」周公昇拽了兩邊還在震驚的人一把,在王爺同意後,他扯著兩人退了出去。門關上時,嚴剎扭頭看了房門一眼,綠眸幽暗。

  站在院子裡,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敢出聲。然後三人同時抖了下,熊紀汪臉色有點白,他結巴道:「我,我老婆給我,熬了肉湯,我回家喝湯。」說完,他就倉皇地跑了。

  接著李休看周公昇,周公昇看李休。李休抖了下:「我去找嚴萍。」周公昇點點頭,在李休倉皇地離開後,他又抖了下,腳步不穩地離開了。

  小妖病了,大家都沒有什麼心思吃飯。月瓊匆匆扒了兩口飯就守在了床邊,嚴剎也是隨便吃了點東西就坐在床邊摟著月瓊守著。想到剛才餵小妖喝藥時,小妖哭得那個撕心裂肺,月瓊的心就痛得不得了。握著孩子的小手,他很害怕,他怕小妖出事。

  「嚴剎,小妖是妖怪,風寒根本就不算什麼,是吧。」比剛剛還要燙的手心,讓他心慌。

  「相信開遠的醫術。」孩子睡了,屋裡暫時只有他們兩人。嚴剎拿鬍子輕扎了下月瓊的脖子。

  「我相信徐先生。」他都能把自己的胳膊治好,那一定也能治好小妖的風寒。從枕頭底下拿出葉良交給他,他還沒來得及給回去的藍玉珠,月瓊給小妖戴上。爹說這是保平安的,以前他不信,現在他萬分希望爹不是騙他。

  「小妖不會有事。」

  手被握住,嚴剎的聲音讓月瓊聽起來是那麼的安心。就像他被敲斷手臂、要被切指頭時,這人突然出現那樣。點了點頭,月瓊緊緊貼著嚴剎寬厚的胸膛,心在擔憂之餘卻是怦怦怦直跳。

  ※

  深夜,原本應該已經睡著的月瓊卻睡得很不安穩。夢裡小妖被一個笑得瘋狂的人拖走了,無論他如何哭喊,四肢被壓的他都無法奪回小妖。

  「小妖!」

  被夢驚醒,月瓊沒有發現自己全身都是冷汗。房門被人推開,一人走了進來。床帳掀開,有人摸上他的頭。拉下那隻粗糙的大手,月瓊啞聲問:「嚴剎,小妖還在不在?我夢到他被人抓走了。」

  嚴剎抽出手,拿過棉氅罩住月瓊,把他從被窩裡抱了出來。來到隔間,把人放在床邊,他掀開棉氅。看到床上的人,月瓊急忙摸上他的額頭。入夜後的高熱不在了,手下的溫度竟然還有些涼。

  「月瓊公子,世子殿下已經沒事了,剛剛還喝了小半碗虎奶。」仍在守著的徐開遠這時候出聲,月瓊回頭看去,大眼裡已然有了水霧。「謝謝您,徐先生。」

  徐開遠突然如遭電擊般愣在了那裡。這時候月瓊已經回頭去看小妖了。「嚴剎,我不敢睡了,我想在這陪著小妖。」許久沒有夢到「他」了,再次夢到是不是意味著什麼?不禁打了個寒顫,身子被人攬緊,他聽到有人說:「小妖已經沒事了,你去睡,開遠他們都在這。」不給懷裡人拒絕的機會,嚴剎又拉起棉氅把人罩住,抱著走了。

  轉身看著王爺把月瓊抱走,徐開遠艱難地嚥了口唾沫,心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

  「徐大夫,您怎麼了?」洪喜問。

  徐開遠又艱難地轉過身,笑得扭曲:「沒,沒什麼。」然後低頭去照顧世子,可不看還好,一看世子熟睡的小臉,徐開遠又被雷電劈了一遭,頭一懵,跪在了床邊。

  「徐大夫!」洪喜洪泰急忙上前扶起他,樺灼安寶和葉良也趕緊走了過來。

  徐開遠勉強站起來,扶著額頭道:「沒事沒事。我是突然想起來應該給世子做好入口的藥丸。我這就去。」說完,他跌跌撞撞地出了屋,留下滿頭霧水的五人。

  躺在嚴剎的懷裡,月瓊完全沒了睡意。小妖是他的命,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粗糙的手指一直在摸他的眼睛,月瓊索性把眼睛閉上。

  「嚴剎,聖旨大概何時會下?」

  黑暗中,嚴剎的眼裡是複雜。「最遲下個月。楊思凱已經抵達京城,解應宗據說還在路上。」

  「京城離江陵遠嗎?」為何獨獨嚴剎的聖旨要那麼晚才能到?

  等了許久,他才等到嚴剎的回答。「不遠。皇上給我的聖旨遲遲不到,該是要花時間準備。」

  月瓊按住嚴剎的手,摸他的手指讓他分神。過了會,他說:「嚴剎,無論如何要保住小妖,哪怕,你要反。」他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傷害小妖,哪怕是「他」。

  「嗯。」不摸了,拿鬍子扎月瓊的嘴,嚴剎的手勒得月瓊的身子生疼。不過他沒有推拒,放鬆地在嚴剎的懷裡,讓他親、讓他摸。若有一天他不得不在嚴剎與「他」之間選一人,他會選……

  ※

  天剛亮,嚴剎就醒了。直到確認了小妖沒有再發熱,月瓊才安心睡下。所以現在縮在他懷裡的人睡得仍然很沉,不過與昨晚的不安不同,他睡得很甜。

  粗糙的手指輕輕摸過那張普通的臉,然後停留在那雙唯一好看的雙眼上。來回撫摸,直到快把月瓊弄醒了,他才收回手。綠眸沉得不見底,盯著月瓊看了很久,嚴剎在他又陷入沉睡後,小心掀開靠牆的床褥,在床板上摸了摸,他摸到了一處,然後微微用力,那塊空著的床板被他掀開。在確定熟睡的人一時半刻不會醒後,他從裡面取出一個盒子──月瓊的寶貝盒子。

  打開盒蓋,映入眼簾的是兩隻金老虎,幾塊碎銀。嚴剎把金老虎和碎銀拿出來仔細研究手裡不大但也不小的木盒子。研究了半天,嚴剎的綠眸幽暗,拇指按著隔板的邊緣向上一提,隔板居然被他拿了出來。隔板下,赫然擺著一枚印章,還有一封信。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嚴剎拿出那枚印章,把底部翻過來,上面是一個明顯的「幽」字,綠眸瞬間瞪大。就那樣盯著印章過了好半天,嚴剎把印章放回去,拿出那封信。

  娘:

  您給小妖的金鎖我給他戴上了,小妖很喜歡那對鐲子,時常晃著小手盯著鐲子瞧。娘,孩兒不孝,讓娘為孩兒擔心了這麼多年,孩兒夜夜思念娘,常夜不能寐。聖旨一直未到,孩兒希望只是遲了,而不是他已決定要對嚴剎出手。

  娘,孩兒不願再看到百姓遭受戰亂之苦,可一想到有一天嚴剎將與他對決,孩兒就萬般為難。一個是孩兒的叔父,一個是小妖的父王,雖然孩兒很怕他,但孩兒還是希望他們能平和地相處下去。

  但孩兒知道,不管是嚴剎還是他都不可能容下另一個。娘,若孩兒選了嚴剎,爹是否會怪孩兒?孩兒……不願看小妖失去父王,孩兒……捨不得……

  信沒有落款,似乎還沒有寫完,最後一句也有幾滴墨汁,可以看出寫信之人是想了許久才寫了這一句,但還有些猶豫不定。綠眸沉不見底,把信折好,嚴剎把該放的東西全部放回去,再把木盒放回原處,平整了床褥。

  盯著熟睡的人,粗糙的手指輕輕摸上他的嘴角,嚴剎的臉色平靜但雙眼內卻是情緒翻騰。不經意瞟到了月瓊從不離身的桃木簪子,綠眸微瞇,看一眼應該還要一會才會醒的人,他拿過那根木簪,又仔細研究了一番,然後摸到了一個很不起眼的凹槽處,指甲用力一摳。

  「喀」,木簪的頭部突然翹起一塊,裡面竟然是一顆半個小拇指大小的金黃色藥丸!嚴剎的呼吸猛然粗重,把翹起的地方扣回去,手握著藏有秘密的木簪,靠在床頭久久沒有動靜。

  「叩叩」有人敲門。

  「王爺,世子殿下醒了。」是嚴墨。嚴剎似被驚醒,猛然坐起來,看到手裡的木簪,他把它放回月瓊的枕邊。穿衣下床,給月瓊蓋嚴實了,他大步出了房間。

  「王爺,世子殿下醒了。」

  「嗯。」

  臉色沉重地走向隔間,兒子在哭。

  一進屋就看到黎樺灼抱著小妖在拍哄,洪喜洪泰稟報:「王爺,剛給世子殿下餵了藥。」

  嚴剎上前把兒子抱過來,被灌了藥的小妖一看是他老子,哭得更大聲了。拿帕子擦拭他流下來的鼻涕,嚴剎問:「開遠呢?」

  葉良馬上說:「徐大夫一宿沒睡,我讓他回去歇一歇。小少爺已經不燒了。」

  大掌極其溫柔地拍哄懷裡的小人,嚴剎下令:「你們都下去歇著吧,兩個時辰後過來。」

  「王爺。」忙了一宿的人都不想走。

  「嚴墨和嚴壯留下,其他人都回去。」

  王爺下令了,黎樺灼和安寶、洪喜洪泰沒辦法只能退下,但葉良不走。「我要照顧小少爺。」嚴剎命令不到他。

  「你若不累就去陪月瓊。」嚴剎手不停地輕拍,懷裡的小人哭聲漸漸小了。

  盯著嚴剎看了一會,葉良不甘願地離開,去隔間找少爺。他還是不甘心,不甘心就這麼把少爺和小少爺給了嚴剎那粗人。

  其他人都走了之後,嚴剎略一抬手,被留下來的嚴墨和嚴壯退了出去嚴剎給又流鼻子的小人擦乾淨,把小人放進搖籃裡輕晃。

  哭得發紅的眼睛依然是那麼的漂亮,幾乎完全襲承月瓊的眼睛只有眸色像嚴剎。而其餘的四官,包括臉蛋在內,卻沒有一處像他或是月瓊,活脫脫一隻勾人的小妖精。不必假設,所有見過嚴小妖的人都可以肯定這小傢伙長大後絕對是個迷死人不償命的主。而大家也都非常不解,嚴剎和月瓊怎可能生出這麼漂亮的天下少有的孩子?難道小妖真是妖怪?

  搖籃裡的孩子在父王的輕晃中不哭了,可被灌了苦藥的他還是很委屈地抽泣。嚴剎給孩子擦乾淨臉,用指背輕摸孩子的小手,綠眸盯在孩子的臉上──與畫中之人神似的臉上。

  「叮噹叮噹」,嚴小妖手腕上的金鈴鐺發出聲音。陷入沉思的嚴剎略微清醒,馬上拿過布巾把兒子又流出來的鼻涕擦掉。輕蹭了一下那雙綠色的大眼睛,嚴剎的綠眸閃過亮光。

  ※

  病了五日也哭了五日的嚴小妖終於不用喝藥了。雖然徐開遠最後餵的是加了蜂糖的蜜丸,可嚴小妖一看到徐開遠就哭,一看到黑乎乎的東西就哭。無奈之下,還是月瓊這個當爹的狠下心把蜜丸拿水融了直接灌進了小妖的嘴裡。良藥苦口利於病,若不是明白這是為了小妖好,乾爹黎樺灼絕對會把孩子搶走,做親爹的太狠心了!

  在「逼迫」兒子吃藥的時候,經常後知後覺的月瓊察覺到了後府中的一點微妙的變化。例如徐大夫總是偷瞧他;例如周謀士和李謀士出現在他眼前的次數多了;例如熊將軍見到他時會跟見了嚴剎那樣恭敬有禮;例如……

  「啊!」

  在床上都敢不專心的人被人咬了一口,捂著被咬疼的脖子,早就膽大包天的公子用他那雙大眼睛控訴某位王爺的暴行。

  「又胡思亂想什麼。」粗糙的大手在羊脂玉的身子上撫摸,扎人的鬍子落在月瓊剛剛被咬的地方。還有就是這人最近「虐待」他的次數越來越多,讓他連抱小妖的時間都沒有了。推推已經「虐待」過他兩回的人,月瓊虛弱地開口:「嚴剎……」能不能放過他。

  一直沒有從月瓊體內退出來過的嚴剎親吻的動作停頓,看著滿頭汗水,氣喘連連的人,他慢慢退出自己。隨著他的動作,身下的人難耐地皺起眉,呻吟出聲。每次嚴剎退出去時,都和他進來那樣讓他難過。

  慾火險些又躥了上來,嚴剎低頭拿鬍子狠狠扎了月瓊的嘴一遍,這才完全退出自己,喊人抬水進來。發現嚴剎不打算再折磨他了,月瓊很不給面子地鬆了口氣,任嚴剎把光溜溜的他抱進浴桶。

  在被清理時,猶豫了好半天的月瓊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嚴剎,出事了?」

  嚴剎的手一頓,繼續。「怎麼?」

  「府裡頭最近……」月瓊也不知該怎麼說,也許是他自己感覺錯了。周謀士和李謀士來看小妖很正常;徐大夫也許不是在偷瞄他而是在偷瞄小葉子;熊將軍對他恭敬可能是犯了什麼錯想讓他在嚴剎面前給他說好話而又不好意思開口求他;嚴剎這幾日「折磨」他的次數變多很可能是因為他把其他人都趕出府了。

  嚴剎抬眼瞅了他一眼,把洗乾淨的人抱出浴桶,扯過布巾裹上。「公昇他們知道你要陪我進京,很詫異。」嗯?還在亂想的人突然聽到這麼一句,一時沒反應過來。等他明白過來他已經被嚴剎放在了床上。

  看著嚴剎給他穿褻褲,月瓊小心地說:「皇上的聖旨還未到,還不知會不會召小妖進京。嚴剎,若皇上不召小妖進京……」沉默了一會後,他拽拽嚴剎的胳膊,「讓樺灼安寶、洪喜洪泰帶著小妖到島上去,我和你進京。」

  綠眸瞬間幽暗,當嚴剎抬起頭時卻是一片平靜。「若皇上不召小妖,你和小妖一同去島上。」

  月瓊愣了,就聽嚴剎繼續說:「無論皇上這次是否會殺我,我都會反。你在島上,我可以專心對付他。」

  「嚴剎?」月瓊驚呼,心狂跳。

  湊到月瓊耳邊,嚴剎粗聲說:「我不會讓你和小妖活在任何危險之中。古年不死,你們兩人就永無安寧之日。」

  大眼瞪大,月瓊的身子輕顫,嚴剎這話……是何意?顫抖的身子被人攬入寬厚的胸懷,粗糙的大手輕摸他的背身,可他卻怎麼也冷靜不下來。為何他總覺得嚴剎的話另有其意呢?嚴剎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攬緊了月瓊,一如既往地在關鍵之時保持沉默。

  第二日,就在月瓊打算窩在床上發一天呆時,讓他心魂破散的聖旨抵達了厲王府。一刻鐘之後,嚴剎拿著聖旨推開臥房的門。當月瓊看到他手上那卷明黃的東西時,只覺眼前發暈。

  「聖旨上說什麼了?」光著腳跳下床,月瓊的聲音都在發顫。

  一把把衝下來的人摟入懷中,帶著明顯怒火的嚴剎粗聲道:「古年召你和小妖進京。」

  「召我,進京?!」一盆冷水直直澆在了月瓊的頭頂,凍得他牙關打顫。「他」為何要召他進京?難道「他」知道他還活著?月瓊的眼前一片花白,臉色更是比紙還要白,就連嚴剎喊他他都沒聽到。

  在月瓊的耳垂上重重一咬,拉回這人的神志,嚴剎雙手扣住他的腰把他托了起來。「古年召你進京和召小妖進京的目的一樣。一個是厲王世子;一個是跟了我多年如今正被獨寵的公子。」

  大眼眨眨,月瓊嚥嚥唾沫,顫聲問:「皇上……是想拿我和小妖,要挾你?」不是知道了他的身分?

  雙手往回一扣,嚴剎把月瓊抱在自己懷裡,眼神冷厲:「解留山帶了五千人馬去了石水,名為練兵。」

  「石水?」月瓊先是不解,過了會他身子抖了抖,「石水是不是離武夷很近?」

  嚴剎點了點頭,月瓊瞪大雙眼。武夷府可是恆王的直隸府,恆王的府邸就在那裡。現在恆王世子江裴昭不在武夷,與恆王封地相鄰的安王楊思凱也去了京城,嚴剎也要立刻進京,若解應宗這時候攻入武夷……

  「嚴剎!你快派兵!絕對不能讓解應宗攻下武夷!」月瓊的心涼了半截。

  嚴剎就那麼抱著月瓊,讓他與自己平視:「若我假裝不知道這件事,也許我還可以繼續做古年的臣子;若我出兵,我與古年之間不是他死就是我活。我聽你的。」

  「喝!」月瓊嚇了一跳,直覺探到了危險。

  ※

  不安地嚥嚥唾沫,月瓊顫聲問:「你,什麼意思?」

  綠眸幽暗。「你若不讓我反,我就當作不知道這件事;若你說出兵,我馬上派兵,那我與古年之間也再無君臣之義。」

  怎,怎能這樣!月瓊好似第一次見嚴剎,臉上剛剛浮上來一點的紅潤瞬間消失。話說回來,他和嚴剎第一次見面也沒這麼害怕過,他還很大膽地跟嚴剎討包子吃咧。

  「我聽你的。」嚴剎又說了一遍。

  「這種事哪裡能聽我的?!」月瓊低吼,這明明就是在逼他!

  「你若不希望我反,我就不反;你若同意我反,我馬上出兵。這也許是古年對我的試探。」

  「都這個節骨眼上了你怎能如此兒戲!」他,他怎麼可能同意反!不,不!他、他不能讓嚴剎出事,他是小妖的父王,「他」一定會殺了嚴剎,他的直覺一向很準。可是謀反是誅九族的大罪,不,就算嚴剎現在不出兵,「他」也不會對嚴剎手軟。

  嚴剎不說話,那雙綠眼直勾勾地盯著月瓊。月瓊不知道嚴剎這是怎麼了。這人一向是自己決定的事從不更改,何時要聽他的意思了?他,他又不是他的誰,他,他只是一個公子!只是厲王世子的爹!

  「月瓊,這回我聽你的。」

  如催命符般的聲音又在月瓊耳邊響起,看著那張突然覺得很壞很壞的臉,月瓊閉上眼。過了好半晌,他睜開眼很平靜地說:「我跟小妖、樺灼安寶、洪喜洪泰去島上。」說完就掙扎著要下來,要打要殺他不管!

  身子被放下來,但禁錮卻沒鬆開。粗糙的手指抬起大膽公子的下巴,低頭啃了上去,懷裡的人氣喘吁吁時仍不忘用一雙大眼控訴他的過分,啃完了,嚴剎在他耳邊說:「我出兵。」

  心中沒來由的一陣輕鬆,可隨之而來的卻是悲哀。把頭埋在嚴剎的胸前,月瓊啞聲說:「嚴剎,若你贏了……留下皇上的命。」

  「嗯。」嚴剎的回答很乾脆,綠眸閃過精光。

  「我跟你進京,出兵的事要小心行事,在我們離開京城之前不能走漏半點風聲。」月瓊的聲音充滿了疲憊。

  「嗯。」嚴剎抱起他。

  「你要把小妖平安帶出京城。」這一天還是來了。

  「嗯。」大鬍子扎了上去。

  「要反……每一步都需想仔細,」在嚴剎解開自己的衣裳時,月瓊問,「嚴剎,我那塊黑色的木牌呢?」得去找徐叔叔了。

  嚴剎直接堵住了他的嘴,撕了他的衣裳。

  「唔唔唔……」這件衣裳是才做的!

  ※

  這一次月瓊沒有發呆。在被嚴剎啃了不知幾遍之後,第二日他忍著渾身的酸痛在嚴剎出去後就起床了。起來時,他的枕邊多了塊木牌──霧島島主的令牌。月瓊快速寫了幾封信,然後找來葉良讓他把信送出去,並把令牌給了他,告訴他如何與徐離驍騫的手下聯繫。在葉良離開之後,他又喊來樺灼安寶、洪喜洪泰,告訴他們他和小妖要進京了。

  似乎已經得到了消息,四人的表現很平靜,只是異口同聲地說:「我們跟你一道進京。」

  月瓊搖搖頭,淡笑道:「這次進京,多有凶險。從京城出來後我會讓人把小妖送到島上。」

  「月瓊,那你呢?」黎樺灼問。

  月瓊深深吸了口氣,笑得有些讓人看不透:「我跟著他。」這不是打仗,只管往前衝就行了。與其在島上睡不安穩,不如跟著他來得安心。不去深思自己為何會做這個決定,他做便做了。

  屋內頓時靜默,月瓊拿過他的寶貝木盒,打開,取出裡面的金老虎和碎銀交給黎樺灼:「這個留在身上,應急。」

  「公子,我和洪喜決不離開您!」洪泰的眼圈紅了。

  月瓊搖搖頭:「當初我讓小葉子為我涉險,險些丟了他的性命,這個錯我不會再犯。我知道你們不放心我。事若成了,我會去找你們;事若敗了,我也會去找你們。你們放心,我會活著回來。」和嚴剎一起活著去找你們。

  「公子……」洪喜洪泰急著還想再說什麼,月瓊卻是心意已決。他摟了下洪喜洪泰,低聲道:「這些年,辛苦你們了。」

  「公子,您別這麼說。」兩人的聲音帶了哽噎。

  黎樺灼在月瓊開口前道:「你什麼都別說。我等著你和王爺平安來找我們,你一天不來,我們就等一天,一年不來我們就等一年,一直等下去。」

  月瓊笑了:「這感情好。」

  四人都快哭了,只有月瓊還是淡淡地笑著,猶豫了一下,他道:「洪喜洪泰,去給我買些胭脂水粉、畫筆唇紙來。再買一身紅裳。」

  洪喜洪泰一愣,馬上道:「我們這就去!」沒有問公子要這些做什麼,兩人轉身跑了。

  這時候,黎樺灼上前緊緊抱住他,啞聲說:「月瓊,對不起……」聲音中是濃濃的歉意。

  月瓊笑著拍拍他:「怎麼和我說對不起?這幾年若非你天天來陪我聊天,安寶常偷偷給我買小食,我一定會悶得頭髮都白了。」然後他小聲說:「等我回來喝你和安寶的喜酒。」

  「月瓊!」黎樺灼愕然地推開對方,安寶也呆住了。

  月瓊臉上閃過得意:「我可是孩子的爹了,安寶脖子上時不時出現的紅點你以為能瞞得過我?」

  黎樺灼的眼睛一瞇,輕捶了月瓊一拳,笑罵道:「我都不知道你何時變得如此狡猾了。」

  「人總得聰明一回。」月瓊從未笑得如此開懷過。

  黎樺灼臉上閃過不懷好意,慢條斯理地問:「哦?那我何時喝你和王爺的喜酒?」

  月瓊臉上的笑立刻沒了,結結巴巴地說:「我,男子和男子,怎能成親。」

  黎樺灼上前一步:「難道我和安寶就不是男子?」

  月瓊後退一步:「我、我和嚴剎,不需要,成親。」

  黎樺灼再上前一步:「你這麼說?」

  月瓊脖子一梗:「我就這麼說了!」從未如此硬氣過。

  黎樺灼低笑:「安寶,咱們就拭目以待,看月瓊和王爺到底會不會成親。」

  安寶低笑,月瓊的臉發燒:「不會!」成親?太、太丟人了!

  洪喜洪泰回來後,樺灼安寶已經不在屋內了。把東西交給公子,兩人沉默地退下。看著銅鏡裡的那張臉,月瓊失神。

  ※

  站在校場上,嚴剎最後一次檢閱自己的兵馬。在他身後站著的全部是他忠心耿耿的部下:李休、周公昇、徐開遠、熊紀汪、嚴墨、嚴壯、嚴牟……甚至連管家嚴萍都來了。

  校場上的氣氛肅穆凝重,帶著濃濃的殺氣。閱兵台下的五萬兵馬是嚴剎明面上的兵馬,也是他手下最精銳的一支兵馬。五萬人黑壓壓地站在那裡,三月的寒風都無法吹散場中不斷湧出血性。

  嚴剎已經決定向武夷府秘密出兵。安王楊思凱臨走前已經吩咐了他的幕僚,一旦情況有變,他們要聽從嚴剎的調度。這樣嚴剎手下不僅有自己的十四萬兵馬,還有楊思凱手上的九萬兵馬,加起來接近二十三萬兵馬。再加上恆王江彌的舊部六萬,大約有近三十萬的兵馬。

  不管是嚴剎,還是楊思凱、江裴昭,這幾年都在私下招兵買馬,防著就是這一天。齊王解應宗上報朝廷是六萬兵馬,不過誰會相信?他的手上至少有十五萬兵馬,而古年的手上則有三十萬兵馬外加八萬禁軍。三十萬對五十七萬,勝算難測。

  雙手背在身後,嚴剎高聲道:「若有一天,要你們再上殺場,你們可懼!」

  五萬人齊聲高喊:「誓死追隨王爺!」喊聲響徹天際。

  「若有人要奪你們的妻、子,你們當如何?!」

  「殺!殺!殺!」

  殺聲震天,天崩地裂。

  嚴剎伸手,周公昇雙手遞上一碗酒,五萬人每人都捧著一碗酒。嚴剎仰頭喝下,砸了酒碗。五萬人同時仰頭喝下,碎聲憾地。

  這時,有人腳步匆匆地走到嚴剎身側低聲說了幾句話,嚴剎猛然轉頭,就見校場口處站著一個絕對不應該也不能出現在這裡的人。其他人都紛紛看去,驚愣當場。

  綠眸暗沉,嚴剎輕點了下頭,那人匆匆跑回去吩咐左右放行。進來的人身著大紅色的霓裳,懷裡抱著一個戴著老虎帽子的可愛娃娃。娃娃今日很乖,這麼多殺氣騰騰的人站在近處,他都毫不懼怕,反而好奇地東張張西望望。

  在看到認識的人後,他伸手要抱。嚴剎的下顎緊繃,從來人懷裡抱過孩子,眼神無法從來人的臉上移開。閱兵台上站著的人無不盯著來人的臉,為那詭異的妝容。

  把孩子交給嚴剎,月瓊轉身看向那黑壓壓的士兵們,沒有被這種陣仗嚇得哆嗦,反而異常平靜。烏黑的,僅用一支舊桃木簪子半束的髮在寒風中輕揚,這個總是怕冷的男子,此時鬢角卻有著細細的汗珠。紅色的霓裳,襯著他那張畫著異彩的臉更顯詭異。

  白如紙的妝底上是紅色的鬼符,黑色的獠牙沿著嘴角延伸至耳際,左眼下的一滴金色的淚珠好像是鬼神的眼淚,有人認出了這是誰的臉,表情驚變。

  淡淡掃了一眼充滿煞氣的五萬兵馬,來人微微地笑了,那張似鬼的臉更顯懾人。他的眼神飄渺,似乎看的不是下方的兵馬而是從遠處而來的戰鬼。就那樣遙看了一會,他開口:「周謀士可會擊鼓?」

  「會。」站在他身後的周公昇恭敬地行禮。

  「可會『鬼泣』?」

  「……會。」

  「可否請周謀士為我擊鼓?」只有一隻手的他,實在不便。

  「在下之幸。」周公昇走到鼓架前,把鼓架轉了過來,然後爬了上去。拿起兩邊的鼓槌,手控制不住地顫抖。

  在前方那人略一點頭後,周公昇手中的鼓槌敲了下去。閱兵台上的人全部後退,把場地留給突然出現的人。

  「咚」

  「咚」

  「咚」

  鼓點非常地緩慢,每一下似乎都要敲到人的心裡。紅衣男子只是站著,遙看遠方。

  「咚」

  「咚」

  「咚」

  他開始有了動作,左臂收回,頭低下。

  「咚」

  「咚,咚咚」

  「咚」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點似乎融入了男子的骨血,連他舞出的動作都是那樣的震人心魄。就好似敲鼓的人應該是他,他應該在自己敲出的鼓點中完成這舞。而所有人又很清楚他為何沒有自己擊鼓,無力的右臂垂在他的身側,他,僅有一條手臂。

  相傳,一位將軍在即將奔赴殺場時,他的妻子為了讓他凱旋歸來,在他出征的那一天私自跑到校場上,在全軍的面前跳了一支舞。這支舞不僅鼓舞了全軍的士氣,更讓將軍在沙場上無往不利,最終得以凱旋而歸。而將軍的妻子在跳過這支舞後永遠無法再跳舞,彷彿所有的心血全部被這支舞帶走了。

  據說,看了這舞的人好像聽到了戰鬼的哭泣,在起初的害怕驚恐過去後,他們發現自己竟變得無所畏懼。在沙場上,廝殺聲比起那泣聲若如娃娃在哭,連戰鬼的哭泣都聽到過的他們,又有何可懼!從此,這舞便被叫作「鬼泣」。

  全天下的舞者都知道有這麼一曲舞,可全天下的舞者卻無人會跳,除了舞學鬼才──古幽。先帝古瑟曾御駕親征,親征那天古幽在出征的二十萬大軍前跳了「鬼泣」。那一戰,大洲朝大獲全勝,古瑟平安而回。

  之後古幽有一年不曾再跳過舞,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和傳說中的那個女子一樣從此無法跳舞。可一年後,古幽新編的舞依然無人能及。只是那個傾國之人已經死了許多年,化為一縷青煙去了他該去的地方。也許這樣的人,本就不該留於凡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明明只是舞,可校場上的人卻似乎聽到了戰鬼在哭。那紅色的人在眼前變成了奔騰地向他們衝來的百萬戰鬼。沒有人被嚇得失聲尖叫或尿了褲子,因為那戰鬼是直接衝進了他們的體內,成為了他們的一部分。

  校場上只聞得見鼓點,只看得見那抹飄渺的紅色身影。那張畫得可怖的鬼臉此刻看起來卻透著淡淡的溫柔。好似戰鬼也是有情有意、有血有肉的。

  周公昇被完全帶入了「鬼泣」中,他只記得要把手中的鼓槌敲下去,連會不會忘記下一槌如何敲都來不及擔心。就好像「鬼泣」的鼓點早已融入了他的體內,他只要平常地拿出來即可。可沒有人知道,周公昇從未鼓過「鬼泣」,當那人問他是否會鼓時,他感覺那人只是想找一個鼓手,會不會都無所謂。

  前幾下,他是試探而鼓,當那人開始舞起來時,他則是被那人的舞帶著鼓,就像任缶曾私下對他說過的那樣。在島上任缶為這人以鼓點配樂時,會不由自主地跟著他的舞步敲打,好似事先一起編排過無數次。他現在就是這樣的感覺,似乎與那個人已經合演過無數次「鬼泣」。

  當那抹紅色的身影高高躍起,如飛鷹般落下匍匐於校台上時,鼓聲也隨之停了。然後,他幾乎貼著地面的身子慢慢直起,鼓點又響。當他完全抬起頭露出那張乍看起來無比美麗的鬼面時,鼓點才徹底停下。

  胸膛劇烈地起伏,昨晚剛被蹂躪過的人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但他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要睡也得回去再睡。緩慢地,依照這曲舞最後應有的端莊姿態站起來,已經累得筋疲力盡的人對場下的萬人微微一笑。不敢轉頭去看那個一直盯著他的綠眼王爺。

  有人走到了嚴剎的身前,把大眼裡滿是好奇的孩子抱過來,是跟著進來的黎樺灼。然後又有兩人走到了紅衣男子的身側,攙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似乎想到了什麼,紅衣男子眼裡閃過心虛和驚嚇,小聲說了兩句,扶住他的那兩人點點頭,什麼都不說地攙著他朝外走。好像要逃命,紅衣男子說了聲「快點」,就見他被那兩人快速拖走了。

  直到那抹紅色的身影消失,校場上突然響起震吼:「殺!殺!殺!」這「殺」聲傳到了還未走遠的紅衣男子耳朵裡,他打了個冷顫,祈禱某人忘了兩人間簽過的一紙契約。契約上明明白白地寫著他只能給一人跳舞,否則……

  「洪喜洪泰、你和樺灼安寶先找個安全的地方躲兩天。」

  「公子?」

  「我違約了。」

  「……好咧。」

  「還有,把小妖也捎上。」

  「……好咧。」

  「要不,把我也捎上吧。」

  「……好咧。」

  馬車漸行漸遠,朝著江陵最大的客棧奔去。

  ※

  厲王府的書房內,氣氛肅然。就連平時嗓門最大的熊紀汪都老老實實地坐在那裡,甚至有點拘束。而剛鼓完的周公昇,用力過度的兩隻胳膊軟趴趴地搭在腿上,表面平靜的他還沒有從剛才的那曲舞中緩過來。

  王府的主人嚴剎在長久的沉默過後,開口:「那是什麼?」他不懂舞。

  李休輕碰了下周公昇,他們這些人裡只有周公昇和任缶懂得一些。現在任缶不在,也只有這人來解釋了。

  周公昇開口,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想拿杯水潤潤嗓子,可手臂剛抬起來就掉了回去。苦笑兩聲,一杯茶遞到了他的嘴邊:「說咱們是文弱書生倒也不是委屈咱們了。」

  李休這話緩和了一些屋內的沉悶。道了聲謝,潤了嗓子的周公昇啞聲解釋道:「那曲舞,叫『鬼泣』……」把這曲舞的來龍去脈解釋完畢後,他看著自家眉心緊擰的王爺,猶豫了片刻,道:「『鬼泣』,戰之舞,勝之舞,也是憂之舞。因為擔憂無法平安歸來,所以才會跳「鬼泣」來祈福。是鬼非鬼,非鬼似鬼。世上曾跳過這舞的只有……幽帝。」

  此話一出,屋內猶如落下一記悶雷,炸得熊紀汪、徐開遠的身子彈了下,李休還算鎮定。其他人則不明所以地看著前兩位,不明白他們抖什麼。幽帝會跳,難道月瓊公子就不能會跳了?在嚴墨等人看來,月瓊公子的舞絕不會比幽帝跳得差。

  又是好半晌不出聲,嚴剎開口:「人呢?」

  剛剛進來的管家嚴萍臉色有點痛苦地說:「在『東福客棧』。」剛看了那麼一場舞,不震撼是假的。可還不等他消化,就被人告知跳舞的人沒有回府,跑了,他又急得險些暈過去;不等他派人去尋,就又傳來消息,人躲在客棧裡。想到那人為何會躲,嚴萍想笑不敢笑,這些個情緒讓他著實痛苦,臉上不知該擺什麼表情。

  綠眸瞬間又暗了幾分,嚴萍繼續說:「洪喜洪泰、黎樺灼安寶和世子殿下都在那。」

  嚴剎霍得站了起來:「今晚在『後府』用飯。」丟下這麼一句,他帶了三嚴抓人去了。

  晚上與王爺一同用飯,書房裡的人也起身打算回各自的住處沉澱沉澱。四位心中有個共同秘密的人走在最後面,突然有人極小聲地咕噥了一句:「那臉到底是怎麼變了個人,看不出一點破綻?」

  另三人身子一抖,同時回頭低吼:「把那件事從腦袋裡丟出去!」

  「啊!」說漏嘴的人急忙摀住自己的大嘴巴子連連點頭,虎軀般的身子在三位文官的面前抖得跟篩子一般。這恐怕是熊紀汪這輩子最窩囊的一回。

  吼完了,周公昇、李休和徐開遠左右看看,沒人看到他們的失態,各自裝成沒事人般朝各自的住處走去。

  ※

  臥房內,被抓回來的人低頭坐在床上。臉上的鬼妝已經洗掉了,衣裳也換成了平日裡的素衫,但也不知是怕的還是累的,渾身都抖得不行。坐在他對面的嚴肅男子,拿他那雙可怖的綠眼直勾勾地瞅著他。

  「為何不回府?」

  聽著這人帶著明顯怒氣的問話,他緊張地舔舔嘴,不敢說自己是心虛。「呃……小妖尿了。」

  「換尿布需要一個多時辰?」

  「呃……後來他又餓了。」

  「客棧有虎奶?」

  「呃……客棧正好有鹿奶,小妖又餓得緊,我就……」

  「那餵他喝完奶之後呢?」

  「呃……小妖又睏了。」

  小山一般的人站了起來,床上的人抖得更厲害,他也不想抖,可是控制不住──跳完「鬼泣」的後遺症。山影罩住了他,粗糙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頭抬了起來。一張看不出是震怒還是暴怒的臉貼近。

  「送走小妖還是讓我操一晚,你自己選。」

  大眼瞪大,月瓊的眼珠子險些掉出來。這人竟然說如此、如此之粗言!原本就因為出力過度而略顯紅潤的臉瞬間著了起來。

  「選哪個?」嚴剎的聲音很啞。

  「昨,昨晚……我,嗯,有點,累。」

  「契約上是如何寫的?你不僅給別人跳舞,還在上萬人跟前跳!」

  舔舔發乾的唇,月瓊試圖做最後的爭扎:「我上了妝,看不出是我!」

  「送走小妖;操你一夜,選!」

  轟!又聽到粗言的月瓊整個人都燒了起來:「你是王爺!怎能說如此之粗言!」

  「要我送走小妖?」

  「不行!」

  「那就讓我操一夜。」推倒全身發抖的公子,嚴剎解開自己的腰帶。

  抖得無力動彈的月瓊呼吸急促,對方的粗言完全超出了他能承受的範圍。如砧上魚肉的他只能眼瞅著嚴剎把自己剝了個精光,然後放下了床帳。

  「天還亮著!」被咬住脖子的剎那月瓊驚叫。要,那個,也得到晚上吧,不是說,一夜?

  「那就當現在天黑了!」粗喘地扯掉月瓊身上的束縛,嚴剎翻身把還在抖的人攬到自己的身上,讓他跨坐在自己懷裡,剃了依舊刺人的鬍渣扎在月瓊的鎖骨處。

  「明日你睡一天,後日啟程進京。」似乎只有空說這一句,嚴剎接下來再沒多說一句廢話,也讓懷裡的人無法言語。

  屋內滿是月瓊的叫喊,那聽著讓人臉紅的吟哦泣音比催情藥還要厲害,刺激得某人如獸般的粗喘更加懾人。月瓊覺得自己這次一定會死,他還沒有回京見那個他最重要的人,還沒有來得及最後再看一眼小妖,他就要死在嚴剎的「凌虐」下了。

  「不!不,啊,要,唔……」

  「嚴,啊!」

  嚴剎的綠眼似鬼般可怖,身下的羊脂玉早已沾滿了他的顏色,可他卻完全沒有停的意思。把月瓊的耳垂連同那支他給月瓊戴上的耳飾含入嘴裡,嚴剎狠狠頂撞身下人嬌嫩的身軀,直到對方再一次求饒之後,他才稍微放緩了動作。

  「唔……嗯……」長髮凌亂地散在床上的人無意識地低吟,在他體內頂撞的火龍雖然緩了點,可還是讓他無法招架。

  一直到夜幕降臨,他身上的人才可怖地大吼一聲,不知第幾次地傾瀉在他體內,然後就一動不動地伏在他身上,沒有在軟下來後繼續律動,再次挑起自己的慾望。

  結,結束了吧。沉沉浮浮間,月瓊似乎看到了早已過世的皇爺爺,他一定是死了,不然皇爺爺怎會來接他?

  「明日成親。」

  已經開始翻白的大眼瞬間睜開,一腳踏入鬼門關的月瓊瞬間復活。「不行!」

  抽出自己,讓人抬浴桶進來,嚴剎根本無視某人的反對,輕捏住他的下巴粗聲道:「成親之後你若再敢胡來,我就家法伺候。」說完他放下床帳,隨即有人敲門。接著洪喜洪泰、三嚴抬著浴桶和洗漱的東西進來了。

  動動嘴,在門關上床帳又掛起後,四肢開始僵硬的月瓊,反抗道:「我哪裡有胡來?」

  抱著動彈不得的人跨進浴桶內坐下,嚴剎揉捏懷中人不正常緊繃的身子,綠眸裡是怒火。月瓊嚥嚥唾沫:「我聽說這舞……管用,就想,試試……」嚴剎清洗的動作頓了下,不做聲。

  「嚴剎,」月瓊祈求,「能不能,不成親?」太,太丟人了。

  「別再跟我說男子和男子怎能成夫妻的屁話。我嚴剎要和你成夫妻,就是天王老子也管不了!」綠眸看向慌張的人,暗沉,「月瓊,你怕什麼?怕被人恥笑?」

  月瓊的大眼裡是逃避,做了嚴剎的公子這麼多年,有什麼怕被人恥笑的?他就是覺得兩個男子成親很丟臉。

  捏住月瓊的下巴不許他逃,嚴剎厲聲道:「今日是葉良,明日是徐騫,你是我的妻卻總有不相干的人想來帶走你。月瓊,你清楚我的底線。若再有第三人,不管那人與你是何關係我都會捏死他!」

  月瓊動動嘴:「哪有什麼第三人……現在這樣,我覺得,挺好……男子與男子成親……天下未聞……太、太丟臉了……」心怦怦怦直跳,他不懂嚴剎為何一定要與他成親,他們現在不也差不多嗎?

  「成親!沒得商量!」在月瓊還想動嘴時,嚴剎堵了他的嘴,然後在他氣喘吁吁之際道,「明晚只有親隨出席,等事成之後我再昭告天下。月瓊,我忍了六年,今後絕不會再忍!」

  大眼瞪大,全身僵硬的月瓊說不出話來,嚴剎的口吻讓他想起了另一個人,那人也曾這般狠厲地對他說他忍了許多年不打算再忍。可是那人的話卻讓他只想逃,逃得遠遠的,而嚴剎的話卻讓他沒來由地心悸。

  「唔……」

  忍住指頭進入體內的不適,月瓊疲憊不堪地趴在嚴剎懷裡,闔上眼。好半晌後,當嚴剎已經為他清理乾淨,兩人靜靜地泡在浴桶時,他低低道:「以前……見著迎親的隊伍,看著騎在高頭大馬上難掩喜悅的新郎官……看著蒙著紅蓋頭的新娘子,扯著紅綢,腳步羞澀地跟著新郎官進入洞房……就想編一曲新婚的舞。」

  嚴剎不說話,靜靜地聽月瓊說。這個時候,兩人就好像老夫老妻那般,一人說,一人聽。「可是……總也感覺不對,總覺著少了點什麼。起初總是美好,可跳著跳著卻失了意境,找不到那種婚宴上看到的感覺。」

  長長的吁了口氣,月瓊咕噥:「你已經決定了,不如讓我體會體會,我想把那曲舞編完。」嚴剎的綠眸瞬間發亮,鬍渣子落在月瓊的耳邊,呼吸粗重。

  「後日就要進京了,府裡要忙的事很多,成親的事索性等一切落定吧。」能拖就拖。

  嚴剎馬上退開粗聲道:「明晚的事已經定了。等一切落定,按照俗禮規矩從頭到尾來一次,夠你體會的。」

  啊?!大眼瞪大,他都那麼說了,明晚還要成親?!早知道……

  「就這麼定了!」咬了月瓊一口,嚴剎把他抱出浴桶。擦乾了,讓人端來清粥小食,伺候了渾身不能動的月瓊吃了飯,在他睡著後嚴剎這才出了臥房。

  與親隨們用飯時,嚴剎絕口不提「鬼泣」,只是吩咐嚴萍明晚他要與月瓊成親,讓他去置辦。嚴剎的決定雖然讓部下們吃了一驚,但他們馬上就接受了。王爺和月瓊之間,差的也就這一步了。

  因為只是簡單的婚禮,出席的人也不多,地點也是在「後府」,嚴萍需要準備的東西也很少,所以時間上還算充裕。在大戰之際,這場並非臨時決定的婚禮對嚴剎及部下來說都意義非凡。成了親,若嚴剎有何意外,那他的部下們將誓死效忠厲王「遺孀」和世子;若事成,則月瓊就是新朝的「皇后」。

  這頓飯,李休、周公昇、熊紀汪和徐開遠吃得心不在焉,當晚飯結束後嚴剎突然說了句:「月瓊的身分只有一個──厲王世子的爹,我嚴剎唯一的妻。」

  四人臉色一震,然後起身躬身道:「屬下明白!」

  其他人不明所以地跟著起身:「屬下明白!」

  看了四人一眼,嚴剎離席。扭頭看著王爺離開,李休、周公昇和徐開遠都不自覺地歎了口氣。熊紀汪小聲咕噥:「這不挺好嗎?」

  「唉。」李休搖搖頭,一副你哪裡懂得的表情,以只有另外三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我還想著能見到那絕世的姿容呢。」

  周公昇笑笑,也是歎道:「王爺不會讓的。」

  徐開遠則是失神地說:「怎麼能如此完美無缺?究竟是用了什麼法子?」

  「唉……」三人同時歎了口氣,失落地走了,熊紀汪跟在他們身後心想:若我老婆美得跟天仙一樣,我還不整日擔心被人戴綠帽?也難為王爺了。

  ※

  睡了一覺,月瓊還是全身僵硬,不過能稍微動動了。嚴剎不在屋內,想到今晚的事他就止不住連連歎氣。男子和男子成親……怎麼想都丟臉。眼前浮現了一雙綠幽幽的眼睛,月瓊又歎口氣,那人決定的事他連掙扎的可能都沒有。

  摸摸自己平凡的臉,月瓊陷入恍惚。他不懂嚴剎為何如此執著於他,有時候讓他覺得甚至比那人還要令他無所招架,讓他,想逃。連他都覺得不可思議,他竟然會與嚴剎糾纏這麼多年,如果不是在他快餓死的時候遇到了嚴剎,也許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和哪個男子這般那般吧。

  「唉……怎麼會這樣?」

  「月瓊,你醒了嗎?」

  「醒了。」月瓊想起來,卻使不上力,昨日本來就累又被嚴剎「凌虐」了許久,能起來就怪了。想到那人說的粗言,他忍不住又有點發燒。

  門開了,進來的黎樺灼懷裡抱著顯然是剛睡醒的小妖。洪喜洪泰照例端了吃食和水盆,安寶手上則是一碗冒著熱氣的虎奶。

  「月瓊,怎麼了?昨日是不是累著了?」見他還躺著不想起,黎樺灼關心地問,殊不知他其實很單純的一問卻讓月瓊很是羞赧。

  「啊,嗯,有點,那個舞,比較費力。」以他過去的經驗,其實跳完好好睡兩天就沒事了,只是昨天……他咳了兩聲以此掩飾尷尬。

  洪喜洪泰過來扶起公子,伺候他洗漱用飯。黎樺灼看著臉色發紅的人曖昧地笑笑,也不再問了,專心給小妖餵虎奶。一切都是那麼地平常自然,但大家心裡都知道,這是最後一日的寧靜了。

  吃了早飯,靠在床頭的月瓊開口:「樺灼,把小妖手上的珠串拿下來。」

  黎樺灼取下小妖手上纏了兩圈的藍玉珠串,正要交給月瓊,就聽對方說:「你留下兩顆,餘下的交給嚴管家,讓他拿去換銀子。」

  「月瓊(公子)?!」

  月瓊淡淡笑道:「後面要花銀子的地方會很多。那兩顆你帶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這珠子好像能換不少銀子,夠將士們吃一陣子了。」

  黎樺灼明白了,把珠子收好:「我一會就去找嚴管家。」

  「洪喜洪泰,你去把屋裡值錢的東西都拿給嚴管家,讓他換銀子。」

  「是,公子。」

  「三日後嚴管家會安排你們離開,你們把小妖的小床、搖籃那些都帶上。」

  「好的,公子。」

  「若能……」月瓊垂眸,「若能見到公主,你們幫我好生照看她。」

  四人心中雖詫異,但還是應了下來。然後月瓊抬眼,大眼彎彎的:「洪喜洪泰去問問辣鴨頭是怎麼做的,我回來的時候想吃。」

  「好。」四人都笑了,可四人的眼圈卻也都紅了。

  「我會和小妖平安回來的。」月瓊保證,他沒有撒謊,他保證。

  拉著洪喜洪泰、樺灼安寶在屋子裡閒聊,月瓊不時看窗外的太陽。太陽一點點西斜,他的心就跳得厲害。快到掌燈時分,嚴墨把洪喜洪泰叫了出去。約莫過了一刻鐘,兩人面帶驚喜地捧著東西進了屋。看到他們手上的東西,黎樺灼和安寶愣了,月瓊則在心底哀嚎。

  「公子!」洪喜洪泰激動地又想哭又想笑,「您,王爺,我們……」

  「別問了,給我換上吧。」萬分丟臉的月瓊很想把自己埋起來。

  洪喜洪泰擦擦眼睛,急忙服侍公子穿衣。黎樺灼和安寶在驚愣過後,眼裡是深深的喜悅與祝福。他壞心地說:「月瓊,你不是說會先吃到我和安寶的喜酒嗎?」月瓊低著頭不說話,看吧,他就知道會丟臉。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坐在銅鏡前,看著鏡中身著大紅喜服的自己,月瓊怔忡。八年前,若誰跟他說他有一日會和一位男子成親,他絕對會大笑三聲,然後很認真地說:「不可能!」究竟是哪裡出了岔子?初遇之後,他和嚴剎一直都相安無事。雖然睡在一個帳篷裡,可他也沒看出嚴剎對他有那種心思。怎麼那人突然就在自己沐浴時闖了進來,把他給,那個了呢?

  摸摸自己的臉,月瓊想不明白,他都變成這樣了,怎麼還能招惹來嚴剎?他就是吃了他兩個,哦,好像是四個包子外加一碗粥,結果就欠了他一兩銀子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給他梳妝打扮的洪喜洪泰從銅鏡中偷瞄他們的公子。別人都道公子模樣普通,可他們卻萬分清楚他們的公子有多麼美,是那些胭脂俗粉無法比擬的美。

  「砰!」

  門被人急切地推開,月瓊的身子一抖,不敢回頭。從銅鏡裡他看到一座小山走了過來,站在了他身後。對方也穿了喜服,粗硬的頭髮仍是隨意束在腦後。一身紅的他並不讓人覺得滑稽,反而會令人生出些想哭的衝動。

  在銅鏡裡凝視了月瓊一會,嚴剎彎身抱起他朝外大步走去。眼裡泛著淚花的洪喜洪泰、樺灼安寶緊隨其後。

  月瓊垂著眸,眼睫顫抖,他居然也會有今天……太,太丟人了。抱著他的人手是那樣的穩,胸懷一如以往的堅實。自己和他相比就是隻弱雞,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以前沒少給這人添亂。

  月瓊的腦袋裡閃過許多場景。和嚴剎從相遇到如今的糾纏,期間發生的種種在他腦中不斷閃過。在他「失寵」的那段日子裡,他天天盼著這人放他出府,可等來的卻是被這人套了喜服抱去成親。究竟是哪裡出了岔子?

  「胡思亂想什麼?」

  月瓊趕緊搖頭,不一會嚴剎在「歡喜閣」門口停下──這閣的名字是嚴萍今早剛改的,門口的閣匾也是新掛上去的。抱緊月瓊,嚴剎跨了進去,佈置得極為喜慶的「歡喜閣」內,只有嚴剎的親隨在屋裡等著。月瓊不敢抬眼,他已經察覺到大家都在看他了。

  「咯咯……啊啊啊……」

  嚴小妖突然歡喜地笑起來,又是拍巴掌又是流口水。抱著他的黎樺灼也跟著笑了,屋內的所有人都笑了,除了今晚的兩位正主──一位不會笑;一位只顧著丟臉。

  走到放著紅燭的大桌前,嚴剎把月瓊放了下來,月瓊全身無力地靠著他。嚴萍關上了門,把屋內的喜氣關了起來。沒有禮官、沒有炮竹、甚至沒有賀禮。

  嚴剎摟著月瓊跪下,朝天地爺的牌位磕了三個頭,然後又扶著月瓊站起來。洪喜洪泰上前扶住公子,嚴剎後退幾步,行夫妻交拜之禮。在嚴剎彎下腰後,雙眼始終垂著的月瓊緩緩彎下身子,心悸難耐。

  行了禮,嚴剎從嚴墨那裡拿來兩杯酒,一杯遞給月瓊,然後手臂與他交纏。深深地看著月瓊,嚴剎一飲而盡。左手發顫地握著杯子,月瓊嚥嚥唾沫,這就是成親?不是應該有吹吹打打、喜糖花生嗎?怎麼如此安靜?

  「快喝!」

  啊。月瓊舉杯要喝,然後嚥嚥唾沫:「手,舉不起來。」馬上,大手托著他的手,把他手裡的那杯酒送進了他的嘴裡。

  「咳咳咳……」月瓊的臉漲紅,皺眉,「怎麼不是桂花釀?」

  全部人都立馬忍住笑。

  「喝燒刀子暖和。」嚴剎解釋了。

  然後嚴萍出聲:「王爺,屬下讓人上菜了。」

  「嗯。」

  抱起月瓊走到兩人的位置上坐下,嚴剎開口:「從現在起,月瓊就是王府的另一個主子。見他如見我,對他不敬者按藐視本王論處。」

  「屬下明白。」

  「若我出了意外,你們要聽從他的吩咐,輔佐幼主。」

  「是!」

  「不會有事的。」月瓊突然笑咪咪地說,桌下的左手按住了嚴剎放在他腿上的手,「最多也就是大伙尋個世外之地不再問世事。不會有事的。若是可能,我希望咱們每一個人都安安生生地過日子。可有些事既然避不開那就去做吧。把每一步都想好了,每一種可能都想到了,退路安排了,那就不會有事。」

  若是以往,月瓊就是聽到了他也不會多嘴,但剛剛,在他和嚴剎那麼隨便地成親之後,在他聽到嚴剎說若他出了意外就怎樣怎樣後,他忍不住多嘴了。

  看著那雙平靜的,甚至帶著柔柔笑意的雙眼,在座的各位都淡淡地笑了,即使是三嚴的臉色都柔和了許多。李休舉起杯子:「那我等就借公子吉言,為我們的平安,乾了。」

  「李休,怎還能叫公子?」周公昇也舉起杯子,「月瓊公子和王爺成了親,那就是咱們的主子,該叫月主子才對。」

  月瓊的笑容加深,眼裡閃過什麼:「還是公子好聽。聽人家叫我主子,我睡不安穩。」

  眾人看了眼王爺,見他沒有反對之意,紛紛喊道:「敬公子。」

  月瓊的左手費力地拿起酒杯,笑咪咪地說:「祝你們平安歸來。」然後在一隻大手的幫助下,把杯裡的酒喝了。

  屋內的氣氛很祥和,沒有婚宴上該有的喧鬧。說了那些話後,月瓊就開始埋頭苦吃,桌上大半都是他愛吃的菜。坐在他身側的嚴剎當著諸位部下的面服侍月瓊用飯,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熟練。

  酒足飯飽之後,該入洞房的嚴剎把吃撐了的月瓊抱走了。看著他們離去,微笑的幾人眼裡是感激是祝福是淚水。

  洞房花燭夜,卻沒有任何激情。安穩地躺在嚴剎的懷裡,力氣還沒有恢復的月瓊昏昏欲睡。雖然明日就要啟程進京了,可他實在興奮不起來,身子太乏。嚴剎隔著衣裳撫摸月瓊的背身,綠眸幽暗。等他想完了事低頭一看,懷裡的人已經睡著了。

  「叩叩叩」,很輕的敲門聲,卻很急。

  嚴剎皺了下眉,這個時候來找他一定是出大事了。輕輕下了床,見月瓊沒有醒來的跡象,他隨意披了外裳,出了臥房。

  「王爺!周謀士說有急事要稟。」嚴剎一出來,嚴壯就壓低聲音說。

  「看好他。」吩咐了一聲,嚴剎邊繫腰帶邊往外走。走到對面的書房,他關上門。周公昇、李休、熊紀汪等人都在了,臉上是震驚與不敢相信的喜悅。

  「王爺!」周公昇把厚厚的一沓密信遞過去,激動地說:「定州、幽州、寂洲、垂洲、灤洲、台洲六洲的都尉派人送了密信,願投靠王爺!」

  「大學士李章前也派人送了密信,願輔佐王爺!」

  「司馬騅竟然也派人送來密信,願效忠王爺!」

  「還有一些朝中大臣也都派人送來了密信,願效忠王爺!」

  「還有一封神秘人送來的密信,信上說他會確保江裴昭和楊思凱的安全,請王爺您放心地帶世子與公子進京。」

  嚴峻的情況突然一下子出現了逆轉。前來投靠的六洲人馬都處於江北要地,定州和幽州甚至是齊王解應宗的封地。而大將軍司馬騅更是手握京城重兵。而最不可能幫他們的李章前居然也表了態,還有其他官居要職的大臣們。

  「王爺,會不會有詐?」嚴開提出疑義。

  周公昇肯定地說:「不會有詐。」

  李休也肯定地說:「這六洲人馬都是當年主動投靠古年的兵馬,現下突然轉而投靠王爺,若是有詐,他們做得也太明顯了。」

  「既然他們當年投靠了古年,又為何會突然投靠王爺?」嚴開還是不相信,「還有那個神秘人,他說會確保江世子和安王的安危,我們又如何能信?」

  周公昇看了李休一眼,兩人眼裡是只有彼此才懂的深意。

  看完了全部密奏,嚴剎的綠眸閃閃:「派人去和他們聯繫。」

  「是!王爺!」李休和周公昇激動的不得了。見王爺主意已定,嚴開也表示服從。

  一群人在書房內重新制定計劃,這些突然到來的密信,讓他們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他們要做的事似乎不再是大逆不道、會讓天下人群起攻擊的逆天之事。

  議事完後,天已經快亮了。嚴萍這時候把一串珠子交給王爺,說:「這是公子給的,讓老奴當了換銀子。」

  嚴剎把那串珠子塞進衣襟:「把府裡值錢的東西全部搬到島上去。」

  「是。」

  回到臥房,嚴剎走到床邊掀開一側的帳子,在床邊坐下。床上的人顯然是累壞了,睡得極沉。粗糙的大掌拂過那人散落在身側的長髮,然後握住了他伸出來的右手。受過重創的右手比左手纖弱了許多,幾乎沒什麼肉。每當天氣不好,這條手臂就會酸痛難忍,若是受了冷,更是異常難受。但不管天好還是天壞,床上那人總是笑咪咪的,好似他的右手一點事都沒有,只是沒什麼力氣。

  把那隻略顯冰涼的手放進被子裡,嚴剎凝視著月瓊,一直到外面傳來叩門聲,他才彎身用已經長出來的鬍子去扎月瓊的嘴。

  「唔……」

  還在做美夢的人臉上有了刺痛,他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入眼的是一雙綠色的眸子。

  「進來。」退開,嚴剎把迷糊的人扶了起來。

  洪喜洪泰端了水盆和早飯。當月瓊看到他們進來時,他瞬間清醒,天亮了。心在這一刻狂跳,月瓊任嚴剎給他擦了臉,漱了口。在嚴剎要抱他下床時,他來了句:「嚴剎,小妖的奶娘怎麼辦?」

  「帶著。」

  就這樣,在月瓊和嚴剎收拾妥當,拐了道彎從前府大門出來時,跟著他們一同進京的還有一頭母老虎。和洪喜洪泰、樺灼安寶一一道別,月瓊笑咪咪地讓嚴剎扶著他上了馬車,嚴剎把孩子放在月瓊身邊,對他的部下們點了下頭,然後一句話也沒有交代就上了馬車。

  這次進京,嚴剎只帶了熊紀汪、徐開遠、三嚴和三百鐵騎兵,把江陵與之後的大事交給了留下來的李休和周公昇等人。若是以往,李休和周公昇作為謀士怎麼都得跟去一人,不過現在嚴剎的身邊多了一人,他們去不去都無妨。

  在馬車走遠之後,其他人都立刻散去做自己要做的事,仍站在門口的李休小聲問:「若他沒有對王爺動情,他選的會是京裡的那個吧。」

  他身邊的周公昇小聲答:「所以我們該慶幸,慶幸他對王爺動了情。」

  李休笑笑:「我一直很好奇,京裡的那個是如何做的,竟然會把他嚇得逃之夭夭。王爺也是霸道之人,卻能得了他的心。」

  周公昇也笑笑:「他有一顆玲瓏剔透心,自然知曉該把心給誰。這幾日我總在想,以他的身分居然會走到王爺身邊,這也許都是上天安排好的。他和王爺之間的緣分無人能比。」

  李休接著瞇起雙眼:「都說他毫無治國之能,這才引得天下大亂,朝臣紛紛投靠古年。若不是古年不想把他逼得太緊,給了他兩年的時間考慮,怕是不出半年天下就會易主。可我現在有些懷疑了。」

  周公昇拍了拍他的肩:「他想糊里糊塗地過日子,咱們這些做屬下的,也就糊里糊塗地過吧。」

  李休笑出聲:「也是。王爺都依著他糊里糊塗地過了,你我又何必想得那麼明白?」兩人相視而笑返回王府,這天下,也許從來都不是古年的。

  ※

  霧島,一座隱匿在茫茫大海中只有極少人聽過的神秘地方。有人說那只是一座小島;有人說那是海上王國;也有人說那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可是說歸說,卻極少有人親眼見過,只知道那裡終年被濃濃的霧氣籠罩,所以稱為「霧島」。

  霧島王宮的一處極其安靜又極其美麗的地方,一名身著淡藍衣衫的男子手執白玉的棋子,眉頭微鎖看著面前的棋盤。棋盤上,只有霧島才有的稀有黑玉棋子已經佔據了半壁江山。

  男子的頭髮從耳鬢分出一股,用銀色的髮帶纏了披洩在身後。微風吹過,他額前的髮絲飛揚,給原本就格外俊美的容顏又添了幾分柔色。男子的臉色不大紅潤,也有些削瘦,但那雙平日裡總是溫柔的雙眼在沉思時卻透出了幾分凌厲。

  對面身著黑衣蛟紋的男子似乎覺得這盤棋自己贏定了,心思全然不在棋盤上,而在舉棋不定的藍衫男子身上。他的眼裡是能把人溺斃的溫柔,唇角的笑不是面對臣子時的敷衍與心機,而是發自內心的歡喜。

  藍衫男子想了許久,終於做出了決定,兩指間的白玉棋子穩穩地落在一枚黑玉棋子邊,然後他淡淡地笑了,把被白子吃掉的黑子拿起來,他抬眼:「這局,我贏了。」

  黑衣男子並沒有因此而惱怒,僅是挑挑了眉:「必之的棋藝越來越高明,我甘拜下風。」

  「哦?」藍衫男子也沒有太大的喜悅,學著對方挑起眉,「我怎麼覺得你今日輸得比昨日還快?」

  「有嗎?」黑衣男子拉過白衣男子略顯冰涼的手,放在嘴邊印了個吻,「必之整日鑽研棋法,我卻要分心處理俗事,自然會追得越來越辛苦。」說著他起身,卻沒有放開對方的手:「涼了,進屋吧。」

  點了下頭,藍衫男子站了起來,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侍者立刻上前送上禦寒的披風。黑衣男子從侍者手裡拿過披風給對方披上,繫好襟口,然後毫不避諱地牽著藍衫男子的手緩緩朝寢宮走去。

  走了一會,藍衫男子古必之問:「許久沒見到驍騫了,外頭可是有了麻煩事?」

  黑衣男子徐離滄浪立刻回道:「那孩子玩心重,去了外頭就不願回來。你若想他了,我讓人把他喊回來。」

  古必之搖搖頭:「倒也不必,就是想問問他嬛玉和幽兒現在可好。」

  徐離滄浪的眼裡閃過黯色,笑道:「怪我。前幾日你受了風寒,我把這事給忘了。驍騫來信,說嬛玉和幽兒現在很好。」

  古必之的腳步慢了下來,幽幽道:「我對不住幽兒,讓他一人……」

  「必之!」徐離滄浪打斷他,眉心擰起。

  知道他不愛聽,古必之歉意地笑笑:「我今後不說了。走吧。」握緊徐離滄浪的手,他向前走去。

  回到寢宮,屋內是終年不散的藥味。有侍從在兩人進來後就馬上端來了藥碗,古必之接過幾口喝下,然後一勺蜜糖餵進了他的嘴裡。接著女侍們端來飯菜。在閻王殿裡走過一回的古必之一日要吃五餐,每一餐都不能多吃,更要天天喝藥。即便如此,整個王宮都沒有人會認為他們的王有一日會厭倦了這個身子羸弱的異域男子。

  「君上。」

  徐離滄浪的貼身侍者走了進來,手上是一封密信。接過信後,一看信封上畫著一隻翻倒在地的烏龜,他就知這封信是誰來的。除了他那個似乎永遠長不大的兒子外,無人會如此無聊地在信上畫翻不過來的烏龜。

  「是驍騫?」古必之問。

  徐離滄浪把烏龜拿給他看:「你說還能是誰?」

  古必之沒有去接信,也不好奇信裡寫了什麼,只說了句:「看看有沒有嬛玉和幽兒的消息。」

  「好。」倒也不怕這人發現什麼,徐離滄浪當著他的面打開信。

  古必之沒有探頭看,慢慢地吃他今日的第四頓飯。桌上擺著十幾樣精緻的菜餚,但都不多,每一樣一小碟,普通男子大概幾口就能吃完一碟。不過他最多也只能吃下一半。死過一回的他,身子只能一點點地調理回來。

  信很厚,徐離滄浪越看心越沉,但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一分異樣。待他全部看完了,古必之也差不多吃飽了。命人進來收拾,徐離滄浪說:「驍騫那孩子在幽兒面前天天嚷著幽兒是他的未婚妻,結果幽兒不理他了。說是幽兒編了曲新舞,把他迷得七葷八素,想讓幽兒再給他跳一次,幽兒卻死活不肯。嬛玉只管看笑話,也不幫他,這不寫信來求救呢。」

  古必之笑了,這一笑令徐離滄浪離不開眼。他滿是思念地說:「幽兒的舞天下絕倫,起初我還擔心待他登基後,他如何穩定朝中的大臣。可嬛玉那年生辰,幽兒卻是一舞定天下。只要是看過幽兒舞的人,誰都心甘情願為他所用。只是幽兒的心不在天下,不在朝堂。他坐在那個位置上定會用心去做,但卻是委屈了他。」

  徐離滄浪攬緊他:「要不你給嬛玉去封信,讓幽兒禪位於古年?」

  古必之搖頭:「年弟的性子暴虐,把皇位給了他,天下蒼生怕是要遭殃了。而且……」想到什麼,他肅了顏,「年弟……信上可說他現在如何?」

  徐離滄浪眼神閃了下:「驍騫提了,說是不大喜歡古年。幽兒也在躲他。」

  古必之蹙眉道:「年弟其實不能算是我的親兄弟。他的生母是先皇的異母妹妹我的親姑姑穩樂公主。穩樂公主那一脈多瘋癲。年弟的生父是他的親舅舅安陽王。安陽王和穩樂公主是同母兄妹,兩人亂倫生下了年弟。這件事是皇家大忌,皇爺爺賜死了穩樂公主和安陽王,把年弟過繼到了我母后的膝下。我不能把皇位給他也有這個原因。」

  徐離滄浪趁機試探口風:「你是怕古年血脈裡也有這種瘋癲之症?」

  古必之擔憂地說:「這也是我為何不讓他接近幽兒的原因。幽兒有傾國的容貌,年弟看他的眼神總是讓我不能放心。只是不知道這幾年他是否安生。」

  徐離滄浪立刻說:「若是古年對幽兒有不軌之心,這幾年也該有所行動了。不過照你這麼一說,他那樣的人這幾年也不可能安生。必之,若古年對幽兒……」

  「那我決不手軟!」古必之厲聲道,「若他能做個明君,我可以讓嬛玉把皇位讓給他,但他若對幽兒出手,哪怕他是我的兄弟,我也不會饒了他。誰都不能碰幽兒,除非幽兒自己願意。」

  徐離滄浪點點頭,試探地問了句:「必之,若幽兒實在不想坐那個位置,又絕對不能給古年,你同不同意江山易主?」

  古必之皺起眉:「這話是何意?」他有了不好的感覺。

  徐離滄浪立刻說:「必之,你別急,我只是隨口問問。江山更迭,外頭不是很常見嗎?」

  古必之認真地看著他,過了會後說:「滄浪,不要瞞著我。我的身子是不好,但我該知道的你要讓我知道。我會注意自己的身子,這點你放心。」

  徐離滄浪也看著他,猶豫許久後說:「必之,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但你先不要急,我保證幽兒和嬛玉都很好。」

  知道這人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身子,古必之點點頭:「你說,我不急。」

  把人摟進懷裡,吻了他一口,徐離滄浪說:「那我慢慢說,你不能急。」

  取下手腕上用來靜心的佛珠串,古必之閉了眼:「好。」

  ※

  天色完全暗了,寢宮內的燭火亮起。一直靠在徐離滄浪懷裡的古必之神色寧靜,只是手裡的佛珠串轉得很快。待徐離滄浪全部說完後,他一把握緊佛珠,緩緩道:「給嬛玉去封信,一切聽幽兒的。」

  徐離滄浪終於鬆了口氣:「我就擔心你今後知道天下易主了會受不了。既然你放得下,那我就讓驍騫在外頭全力幫幽兒。」

  古必之似笑非笑地說:「我已經死了。作為君王,我無愧天下、無愧先祖;作為父親和大哥,我虧欠幽兒和嬛玉太多。天下是幽兒的,他要給誰便給誰。」

  想到什麼,徐離滄浪笑了幾聲,在古必之耳邊道:「還有一事,你保準高興。」

  「什麼?」古必之暗沉的雙眸發亮。

  「幽兒他,」徐離滄浪抱緊懷裡的人,「你可不能激動。幽兒他,生了個兒子。」

  「什麼!」古必之猛然掙開徐離滄浪的懷抱,鳳眼瞪大,「幽兒他,你是說?」

  「對,」把人摟回來,徐離滄浪笑道,「幽兒他以男兒之身生了個兒子,叫小妖。去年十二月初九生下的,驍騫說小妖活脫脫就是幽兒小時候的模樣,漂亮極了。」

  古必之久久無法言語,他緊緊握著徐離滄浪的手,呼吸急促。等他能開口時,他啞聲道:「讓我見見,讓我見見幽兒的兒子。我,我當爺爺了!」

  「是啊,必之當爺爺了。」吻上激動的人,讓他靜下心來,徐離滄浪這才說,「嚴剎要和古年開戰,嬛玉怕波及到幽兒和孩子,想把他們兩人帶來島上,到時候你就能見到了。」

  「幽兒……」古必之又有些不安。

  「別擔心,幽兒會認同的。不然他也不會和那個嚴剎在一起這麼多年。嚴剎可對驍騫說了,幽兒是他的妻。驍騫想帶幽兒走,幽兒也不肯,說是離不開嚴剎。必之,幽兒會祝福你我的。」吻落在古必之的脖子上,徐離滄浪解開他的衣帶,探手進去,輕撫他微涼的身子。

  呼吸不穩,抱緊徐離滄浪,古必之點了點頭:「也該讓幽兒知道他的父皇與一位男子在一起。幽兒會認同我們。」

  「會的。幽兒那麼善良,那麼美好,怎會不認同我們?」把人放平,徐離滄浪覆了上去,輕吻身下人赤裸的身子,「驍騫說孩子的眼睛像嚴剎,綠幽幽像碧玉珠。幽兒認定了孩子是投錯胎的小妖怪,寶貝得不得了。」

  「嗯……」承受這人的親吻撫摸,古必之任這人緩緩進入自己,露出一抹絕美的笑,「幽兒的孩子,當然,是,勾人心魂的,小妖怪……」

  「對我來說,勾人心魂的只有一人。」吻住古必之,徐離滄浪以這人能承受的力道緩緩抽動,只要這人活著,只要這人願意在他身邊,這點隱忍又算得了什麼。不過有一件事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說的,幽兒的右臂……廢了。

  摸了摸熟睡之人的臉,徐離滄浪起身放下床帳。立刻有侍從進來為他更衣,他叮囑道:「讓膳房把君侯的晚膳備著,等孤回來後就拿過來。」

  「是,君上。」

  「宣大都尉來見孤。」

  「是,君上。」

  掀開床帳又看了眼熟睡的人,徐離滄浪這才走出寢宮去了御書房。一個時辰後,大都尉徐離聰領著皇命離開了御書房。三日後,徐離聰親帥十二萬水軍離開霧島。

  ※

  站在皇宮的最高處,古必之眺望遠方,他知道今日徐離聰率領十二萬水軍離開,也知道他們是去做什麼。捻動手裡的佛珠,古必之臉上是少有的嚴肅,自從他來到這裡後,他就很少再操心俗事了。他知道那日滄浪並未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他,但為了不讓那人擔心,他沒有提問。

  他瞭解幽兒,那個只喜歡跳舞的孩子怎麼會好好地與一名男子在一起,還生下了兒子。根本不可能是什麼投錯胎的妖怪,他知道世上有一種東西吃了能讓男人產子。那個嚴剎是如何與幽兒在一起的?孩子的事也一定與嚴剎有關。

  「必之,你怎麼站在這裡?!這裡風大。」

  一件披風隨著來人的擔心裹在了他的身上,古必之──古幽已死去多年的父皇古瑟向後一靠,沉聲道:「告訴驍騫,若古年頑固不化不願放過幽兒,殺了他。幽兒心善必不忍,但禍患不除終究是禍患。」

  「我知道了。」把人攬入懷中,徐離滄浪把他帶下去,「幽兒選了嚴剎,那古年死了也就死了,也免得幽兒晚上睡不安穩。驍騫說幽兒讓嚴剎把古飛燕弄到島上去了,還讓人好生照顧著。幽兒還在宮裡的時候,古飛燕沒少找他麻煩吧。我也是擔心幽兒不忍,你既然定了就好了。」

  古必之的臉色很冷,又是那種似笑非笑地說:「我從來都不喜歡飛燕那閨女,只是幽兒常說閨女就是讓人疼的,我也就忍下了。當年她把幽兒推下荷花池,若不是汀洲及時出現,幽兒就被她溺死了。滄浪,在離開你的那段日子裡,若非有他們母子兩人,我怕早就心思鬱結而死,等不到你來。」

  徐離滄浪摟緊懷裡他虧欠太多的人,他們兩人被各自的身分戲弄了一番,還好他最終決定去找他,還好他醒了過來。

  「我遇到嬛玉時,她才十六歲,正是女兒家含苞待放之時。她卻把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十幾年用在了我的身上,單純地陪伴我這個她半道認下的大哥。還以處子之身為我生下繼承皇位的幽兒。」

  對他和滄浪的事,嬛玉也是一如以往地那樣祝福他,只為他活得好。她把他當成這個世上最親的大哥,愛他、敬他、護他。他卻沒有保護好她,還有他們的孩子。

  「滄浪,誰都不能讓幽兒和嬛玉受委屈,哪怕是幽兒喜歡的人,哪怕是我的親人。幫嚴剎取得江山,把幽兒和小妖帶過來給我瞧瞧。十幾年沒見了,不知幽兒是否變得更漂亮了。」想到自己的小孫子,古必之臉上有了笑。

  見他笑了,徐離滄浪放下一顆心:「聽你的就是,你只要為我愛惜自己的身子,不要操心著急,我什麼都聽你的。」

  回頭給了他一個笑,古必之道:「我會愛惜自己,陪你一直走下去。」

  「你能這麼想最好。」忍不住吻了他,徐離滄浪索性把人抱了起來,大笑著走向兩人的寢宮。為何當初他會猶豫要不要去找這人呢?他太該死了。

  ※

  雖然一路上嚴剎下令不必趕著進京,可七天之後,他們還是抵達了栗子口。起初月瓊還擔心小妖會暈船,還好小妖除了能吃能睡了之外,什麼異狀都沒有。懷抱兒子,手摟月瓊,嚴剎在船停穩後,這才帶著人走出船艙。熊紀汪上前小聲說:「王爺,司馬騅帶了五百騎兵在前方等著呢,說是奉皇上之命前來接王爺和世子,還有幾名禮部的官員。」

  月瓊的大眼閃過亮光,他笑咪咪地說:「這樣好。有人護著安全。」

  嚴剎低頭瞧了他一眼,粗聲道:「把兜帽戴上。」

  月瓊乖乖戴上兜帽,徐開遠上來抱過嚴小妖,三月的京城比江陵還要冷一些,嚴小妖裹得嚴嚴實實的,就露出一雙大大的綠色眼睛。嚴剎又拿來小棉袍給他套上,戴上兜帽,這下連眼睛都看不到了,就見一隻胖嘟嘟的小妖怪。

  朝三嚴及部下示意,嚴剎摟著月瓊下船。已經跳下去的三嚴護著兩人和跟在他們身後抱著世子的徐開遠下了船。走到平地上後,嚴剎放開月瓊,月瓊與他慢了半個步子。久候多時的司馬騅和禮部大步迎了過來。

  「末將司馬騅奉皇上之命在此恭迎王爺。王爺剛剛下船本應稍作歇息,但時間緊迫,還望王爺體諒。」雙手抱拳,司馬騅嚴肅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異樣,讓人很難相信這人曾派人送來過密信。不過在行禮後,他瞟了眼嚴剎身後戴著兜帽的男人和孩子,還有那隻關在籠子裡的老虎。

  另幾位前來迎接的禮部官員也上前問候,嚴剎如常的神色嚴肅,不怎麼熱絡地說:「有勞大將軍及諸位大人,本王謝皇上聖恩。」

  「王爺請。」司馬騅側身引路,嚴墨牽來了嚴剎的「九夷馬」。上了比最精壯的戰馬還要高壯了許多的神駒,嚴剎伸出手,一隻骨節纖細如羊脂玉般白潤的手抬起握住了他。嚴墨在下面一托,嚴剎一使力,月瓊上了馬。接著嚴牟舉起世子,嚴剎接過把小妖交給月瓊抱著,然後扯過自己的黑色大氅把月瓊和孩子都罩了起來。

  看著嚴剎與以往的冷硬作風完全不同的體貼舉止,司馬騅眼裡閃過什麼,但也只是閃過,其他幾名官員則明顯地驚訝。在嚴剎準備好後,司馬騅說:「王爺,掌燈時分,我等將在驛站歇息。」

  嚴剎點了下頭,揮動馬鞭。熊紀汪徐開遠在左側後方,三嚴在右側後方,三百鐵騎肅殺地跟在他們身後。整個栗子口就聽到了馬蹄聲,令人不由得緊張起來。黑暗中,側坐在馬背上,右肩抵著嚴剎的胸膛方便抱孩子的月瓊心也跟著馬蹄聲「怦怦怦」地跳了起來。栗子口,最快三天就可抵達京城了吧。

  什麼都看不到的嚴小妖哼哼起來,小手去拉父王的大氅。月瓊左手抓住他的手,低聲哄:「小妖,乖,外面冷。父王護著你,你才不會吃苦苦的藥。」

  「啊……」剛下了船,又騎馬,嚴小妖不幹了。嚴剎左手拉住韁繩,右手把兩人圈緊,順便輕拍了拍小妖。

  「哇啊……」不舒服的嚴小妖哭鬧了起來。綠眸暗沉,嚴剎收緊韁繩。就在他要停馬時,他懷裡突然傳出了低低的吟唱。這一瞬間,他身周所有正在行進的人都愣了。

  「唔……唔……娃娃不哭不哭,爹摸摸你的小手,爹在這裡,在這裡;唔……唔……娃娃不哭不哭,爹摸摸你的小腳,爹在這裡,在這裡;唔……唔……娃娃不哭不哭……」

  黑暗中,月瓊邊輕拍小妖邊低聲唱著歌謠,哭鬧的小妖漸漸安生了下來,躺在爹爹的懷裡,咿咿呀呀地哼著。

  「娃娃不哭不哭,爹摸摸你的小胳膊,爹在這裡,在這裡……父王很快就回來,帶回娃娃的甜糕糕……」

  馬鞭揮下,把月瓊和孩子牢牢地鎖在自己的懷中,嚴剎的綠眸沉不見底。熊紀汪等人可是大大地吃了一驚,他們都知道月瓊會跳舞,可從不知道他還會唱歌謠,唱得還挺好聽。

  司馬騅吃力地跟著嚴剎,不時向被大氅遮住的地方看,眼裡是複雜的光,甚至帶著不明顯的水光。只不過在嚴剎回頭時,他沒有露出分毫的異樣。很多年前,他在御花園裡也曾見過有個人這樣哄哭鬧的孩子──他的女兒。只是那時候那人唱的歌謠不是這首,他不僅唱,還抱著孩子輕步起舞,說閨女是要疼要寵的。

  那種疼愛孩子的感覺就如現在這時。也就是那一次他對自己說:司馬騅,你要誓死效忠皇上,死而後已。可是,那個人給他留了封信後就自焚了,在他的眼前自焚了。他恨自己沒有做到當初的誓言,更恨有人竟這般狠心把那個仙子一般美好的人逼上了絕路。

  在爹爹的歌謠中,嚴小妖睡著了,他原本就是隻能吃能睡的小妖怪,如果不是長途奔波,他不會哭鬧。在府裡,小妖哭鬧的時候哪裡輪得到月瓊插手,他更沒有機會給兒子唱歌謠,不過現在他可沒什麼得意的念頭,就覺得有點丟臉,別人都聽到了吧。

  「還暈不暈?」耳朵貼著的胸膛傳來聲音,月瓊一愣,隨即笑了:「好多了。」可能是生了孩子的緣故,從來不暈船的他這次卻有點暈船,雖不嚴重可總是不舒服。哪怕現在已經下了船,他還是覺得暈暈乎乎的似乎還在船上。

  摟著他的大掌用力,月瓊整個人依偎在了嚴剎的懷裡,左手環過兒子抓住嚴剎的衣服,月瓊嘴角含笑地閉上了眼睛,他,就要回京城了。懷裡的人半天沒有動靜,孩子也不哭了,嚴剎拉緊大氅。

  已經可以肯定嚴剎懷裡的那個人就是皇上聖旨上所說的那位叫「月瓊」的公子,司馬騅不由自主地又多瞄了兩眼,始終沒有看到那人的長相。不過能被厲王如此疼寵的人一定模樣不俗吧。又想到了那位公子剛剛唱的歌謠,司馬騅有些閃神,他想起了那個仙子般傾城的人。咬了下舌尖,讓自己定心,司馬騅加快馬鞭跟上嚴剎的九夷馬。

  不過其他人可沒有司馬騅那麼淡定,下巴各個驚得合不攏,這是他們認識的厲王嚴剎?然後他們也明白了,皇上為何會召嚴剎身邊的一位公子進京。這次三王入京,也許不僅僅是觀禮那麼簡單吧。想到現在的皇上,幾個人也不敢亂猜測,那個已然成了暴君的男人,令朝中人人自危。

  掌燈時分,嚴剎一行人抵達了驛站,驛站早已有人候著了,房間更是一早就打理好了。嚴剎下馬後就抱著月瓊和兒子去了自己的房間。毫不掩飾自己對懷裡人的疼寵。聖旨一下,誰都知道有個叫「月瓊」的公子對厲王嚴剎的意義非凡。既然這樣他不如乾脆些,也省得自己麻煩。

  進了屋,嚴剎才揭開大氅,把還在睡的小妖抱到床上,他讓月瓊在內間洗漱用飯,留下嚴墨伺候,他出了屋。外間,司馬騅和禮部的官員已經候著了,桌上擺滿了吃食。

  「王爺,明早天亮後我等就啟程,今晚王爺您早些歇息。末將就不叨擾王爺了。」

  「下官不叨擾王爺,請王爺早些歇息。」

  司馬騅和禮部的官員行禮後一同退了出去,沒有多餘的話、多餘的眼神。在他們退下後,嚴牟上前把一封密信交給了王爺,附耳道:「剛剛送飯菜時,司馬騅塞給屬下的。」

  綠眸深沉,嚴剎把信收進袖袋,只道:「吃飯。」

  熊紀汪等人也不多言,拿起碗筷吃飯,這次進京他們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離京城越近也就意味著危險越大。

  幾人在外間吃著,過了會嚴墨抬著托盤走了出來關上門後說:「公子的胃口不大好,吃得不多,已經歇息了。」嚴剎擰了眉,徐開遠立刻放下碗筷進了屋,嚴剎跟上。其他人也吃不下去了,放下碗筷等消息。

  不一會,徐開遠出來了,他讓嚴墨把王爺的飯菜拿進去,然後對其他人小聲說:「沒事,就是暈船還沒緩過來。」其他人一聽放心了,端起碗繼續吃。

  內間,嚴剎坐在床邊幾口把飯吃了,然後讓嚴墨把碗筷拿出去。月瓊已經上床了,胃裡不大舒服,小妖還在睡,等他睡醒了就得喝虎奶了。吃好飯的嚴牟嚴壯不必王爺吩咐,兩人到驛站後院擠虎奶。擠虎奶是個力氣手藝活,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了的,而且他們也不會讓別人插手。

  粗糙的大手放在月瓊的臉上,嚴剎的拇指輕輕撫摸。月瓊的眼睛彎彎的,成親之後,每每見了嚴剎心裡都會有一種與以往不一樣的感覺。他說不好,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就是沒以前那麼怕他了。不管他做了什麼,嚴剎都不會再把小妖、樺灼安寶、洪喜洪泰弄走了吧。

  嚴剎也不說話,只是看著月瓊。看著看著,月瓊的眼睛慢慢閉上了,呼吸也漸漸平穩。嚴剎抽回手,給他蓋好被子,抱著小妖出了內間,免得他一會醒了吵到月瓊。結果嚴剎剛剛坐下嚴小妖就醒了,開始哭。嚴牟拿來熱好的虎奶,嚴剎親自餵兒子。有吃的,嚴小妖就高興了,大口大口地喝。若不看驛站外的幾百兵馬,單看此時此景,哪裡有半點緊張肅殺之氣?等嚴剎給兒子換了尿布,又哄他睡了,他把兒子抱回內間放在月瓊身側,他則和衣上了床,取出袖袋裡的密信。

  王爺洪福:

  末將當年奉先皇之命輔佐皇上,縱心有不甘,但不能違命。然先皇竟自焚於末將面前,午夜夢魘之時末將都萬分悔恨當初聽從先皇之命輔佐暴君。太師請末將助王爺一臂之力,太師乃先皇尊師,此意也定是先皇之意,末將願誓死效忠王爺,以告慰先皇在天之靈。

  罪臣司馬騅

  下床把信燒了,嚴剎的眉頭卻是擰著。司馬騅的信上透露出當年的一些內幕,不過卻無法令他開懷。回頭看向床上熟睡的人,這人嘴上總說會認床,可真要換了床,只要他在身邊,這人照樣能一睡到天亮。想到這裡,嚴剎的臉色柔和了許多。

  小妖在也睡著,那雙唯一神似他與月瓊的眼睛閉起來就更看不出像誰了。嚴剎的綠眸暗沉,他走到床邊放下床帳,然後脫去外袍。床上的人在他鑽進被子後微微睜了下眼,然後繼續睡,只是把還沒有暖和過來的冰腳丫子塞進了他的腿間。把人攬緊,嚴剎用自己的粗腳掌暖和對方,闔眼睡覺。

  ※

  宮裡的那位似乎真的很著急見厲王世子和他寵愛的公子,司馬騅下令除了晚上在驛站歇息外,就是中午也是吃過飯後就上路。嚴小妖哪受得了這樣的奔波,哭鬧的次數越來越多,月瓊也顯出了疲態,如果不是他一直安撫著,嚴剎怕早就拿錘砸人了。

  聽到孩子的哭聲,司馬騅也明白自己很過分,可皇命難違,即使他已經決定叛逆,可現在還不到時候。為此他由衷地感謝那位一直戴著兜帽讓他看不到臉的月瓊公子,看得出嚴剎真的很寵信他,不然他的三言兩語怎能輕易消了嚴剎的火氣,嚴剎的屬下們可是各個都窩著火呢。他相信嚴剎只要一聲令下,他們就敢在這裡跟著他反!

  第四天晌午,京城的城牆近在咫尺,司馬騅鬆了口氣,終於到了。城牆上的守衛早已發現了他們,派傳令官火速進宮通稟皇上。被蒙在大氅下的月瓊不知道他們已經到了,剛安撫好哭鬧的小妖,身下的馬突然停了下來,接著他就聽司馬騅道:「厲王奉旨進京,還不速速大開城門相迎?」然後就是一陣騷亂及恭迎,月瓊怔怔地瞪著大眼,心跳得厲害,他……回來了。

  月瓊一路上都在神遊,等到罩在他身上的大氅被人掀開時,他才驚覺自己居然坐在床上!而懷裡的小妖不知何人被人抱走了。他不知道宮裡的人已經走了,也不知道司馬騅進宮覆命去了,更不知道嚴小妖剛換了塊乾淨的尿布,被徐開遠抱出去透氣去了。

  嚴剎站在月瓊身前,彎身看著他。「這裡是『怡風會館』。今日歇息,明日進宮。」

  明日!月瓊的大眼瞪大,不自覺地嚥嚥唾沫,然後他的嘴被人扎了,在快要跳出來的心又回去後,他的嘴才被放開。

  「小妖有開遠看著,我帶你出去走走。」

  喝!月瓊的大眼又瞪大了,過了會,他壓下興奮:「還是不要了。周圍該有不少探子吧,先摸摸情況。」腦袋裡猛然反應過來,這裡是「怡風會館」!月瓊歸位的心又開始往上跳,這不是皇家的別館嗎?

  盯了他一會,嚴剎也不再勉強,而是留了月瓊一人在屋裡就出去了。月瓊這個時候正需要靜心,握著縫在袖子裡的印章,他垂眸深思,只是在深思之時,心裡會怦怦怦亂跳。回來了,他回來了,在離開京城第九年時,他回來了。

  娘就在離他不遠的皇宮裡;太師在離這裡兩條街的太師府;他記得從這裡出去拐過一條巷子有一家賣麻花的,是京城裡麻花做得最好吃的一家;還有老街上的那家戲班子不知還在不在;還有還有……「他」還好嗎?是不是還常常去宮裏偷酒?體內的蟲子還會讓「他」疼嗎?

  眼前模糊,月瓊趕緊擦擦眼睛,嘴角帶笑,他回來了,回來了,哪怕只能與娘見一面,哪怕只能看一眼太師和「他」,哪怕只能嘗一口京城最好吃的麻花……他在夢裡都能笑醒。獨自回味的月瓊不知道有人站在門口,掀開一點門簾正看著他,綠眸幽幽。

  雖然極度渴望在京城的街上走一走,不過為了大局,月瓊忍下了。當他回味完時,嚴剎剛巧進來,他笑咪咪地說:「嚴剎,聽說京城的麻花很好吃。」

  嚴剎立刻開口:「嚴墨,去找找京城哪裡賣的麻花好吃,買一些回來。」

  「是。」

  月瓊又笑咪咪地說:「聽說京城的火鍋特別香,這回若有空咱們嘗嘗吧。」

  嚴剎走過來,彎身拿鬍子扎他的眼睛。「嗯。」眼睛彎啊彎,月瓊快要流口水了。

  皇宮,古年衣衫半敞地坐在榻上,腳邊如常地跪了兩個男君,他把腳指塞進一人的嘴裡讓那人給他舔,毫不在乎屋裡有大臣們在。

  「嚴剎的三百鐵騎現在何處?」

  司馬騅狀似沒有看到屋內的春色,正色道:「回皇上,厲王的三百鐵騎臣按照皇上的吩咐命他們在京外二里之外紮營。」

  「嚴剎帶了他兒子和那位公子?」踢開那名侍君,古年赤腳站了起來。

  司馬騅的眸光在古年不注意時閃了下:「回皇上,帶了。」

  「可見著兩人長得是何模樣?」古年的眼裡閃著掠奪,嚴小妖,嚴小妖……會不會就是幽兒的轉世?

  「回皇上,兩人戴著兜帽,臣不曾看到。」

  「戴著兜帽?」古年冷冷一笑,「嚴剎倒是護得緊。」舔舔嘴角,他陰沉地說:「京城周圍的弓箭手可佈置好了?」

  「回皇上,佈置好了!」

  古年哈哈大笑起來:「好,好,朕要讓嚴剎來得走不得。」揮手讓司馬騅等人退下,他對屋內候著的太監說:「朕要在『帝台閣』恩寵嚴剎的公子。」

  那名低著頭的公公眼裡閃過驚愕,然後躬身道:「奴才知道了,奴才這就去辦。」

  「哈哈,哈哈哈……」想到在嚴剎面前摧殘他中意的人,古年下腹湧上一陣熱流。聽說厲王世子可愛無雙,不知長大了滋味如何,若他是幽兒的轉世那就再好不過了。掀開衣擺,裡面居然是空的,跪在地上的兩名侍君不敢耽擱,爬到古年身前張嘴含上他的昂揚。聽到裡面傳出的瘋狂笑聲,那名太監身子抖了下,腳步加快迅速消失在廊道內。

  ※

  吃著買來的麻花,月瓊樂得合不攏嘴,就是這個味道,那家麻花店居然還開著。好吃!「回去的時候我要多買點,給樺灼安寶、洪喜洪泰也嘗嘗。」

  嚴墨立刻說:「公子愛吃,走的時候屬下會多買一些帶回去。」

  「謝謝嚴管事。」吃下最後一口,舔舔手指頭,月瓊又拿起一根。嚴剎也不管他,只是把他的碗向前推了推,讓他別光顧著吃麻花忘了喝粥。

  這時候嚴牟端著茶水進來了,朝嚴墨使了個眼色,嚴墨會意地出了屋,在屋外守著。嚴牟給王爺斟了茶,小聲說:「王爺,宮裡來信了。」說著,他把一張紙條塞給了王爺。月瓊愣了下,不過他什麼都不問,專心啃自己的麻花。

  嚴剎放了筷,打開字條,月瓊臉上的笑沒了,因為嚴剎的臉色很猙獰,猙獰中透著嗜殺。定是很不好的事。月瓊放了麻花,左手按上嚴剎的手問:「怎麼了?」

  嚴剎沒有回答,可臉色異常駭人,月瓊拿布子擦乾淨手,走到嚴剎身邊。想去看那張字條,對方卻緊握在手裡不讓他看。沒有難堪,嚴剎不讓他看的東西自然是他不能看的東西。左手按在嚴剎的手上,月瓊低聲問:「是不是出了變故?」

  哪知嚴剎一把把他拉到懷裡摟上了,摟著他的雙臂緊緊繃著。這不是事有變故嚴剎會有的反應,嚴剎是在暴怒中,而且是在嗜血的暴怒中。月瓊還是按著嚴剎的手,他的手小包不住嚴剎的大掌。

  「不是都佈置好了?那就別在意宮裡的事。明日見了皇上要怎麼做便怎麼做。不會有事的。」

  低頭準確無誤地找到月瓊的嘴,嚴剎重重地含上,啃咬,舌頭闖進他的嘴裡汲取他帶著麻花香的甘甜。這下月瓊可以肯定嚴剎是在生氣而不是「打仗」的事有變,他也不掙扎,任嚴剎在他身上瀉火,他可是做了嚴剎六年瀉火的公子,最懂如何讓這人平靜了。

  吻了月瓊許久,嚴剎的怒火才下去一些,待他退開時,月瓊的嘴紅紅腫腫的,大大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情色。嚴剎二話不說抱起他就進了內室,用腳關上房門,他把人往床上一放就覆了上去,緊接著就是一人情動的呻吟。

  究竟是何事讓這人生這麼大的氣?一邊用自己的身子安撫,月瓊一邊想,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他自然不會明白,有人打算在嚴剎的面前做嚴剎此刻正在對他做的事,嚴剎怎能不暴怒。

  這一滅火就滅到了華燈初上。當月瓊疲憊不堪地窩在嚴剎懷裡昏昏欲睡時,嚴墨在外頭敲門。嚴剎放開他穿衣下床,月瓊拉高被子埋頭就睡,做了一下午骨頭架子都散了。月瓊只覺得離開江陵後的疲倦全部湧上。因為他暈船,在船上嚴剎並沒有碰他,頂多也就拿鬍子扎扎他的嘴。今天被嚴剎啃了個乾乾淨淨,倒也算有點解乏了。很快陷入沉睡,月瓊把明日的事暫時丟到了明日。不是不緊張,但不要緊,不會有事的。

  有人給嚴剎送來了一張京城防禦圖、一張皇宮平面圖、一張齊王解應宗的泰州府佈兵圖。不知是何人送的,在被古年的人嚴密監視的「怡風會館」,就有人這麼大大咧咧地把圖送了過來。圖是放在一個油布包裡,油布包被丟在老虎籠子裡,給嚴小妖擠虎奶的嚴牟嚴壯順順當當地撿到了這個油布包。

  而就在嚴剎拿到趙公公給他的那張讓他暴怒的字條後,熊紀汪上茅廁時突然被人摀住嘴巴告之:古年在京城外圍佈置了一圈的弓箭手,準備在他們離京時把他們統統射成刺蝟。熊紀汪突然有點同情古年了,他們剛進京消息就源源不斷地送過來,古年這皇帝當得也忒不得人心了點吧。

  當嚴剎回來時,月瓊早已睡得不省人事,連嚴小妖都在爹的身邊睡得七仰八叉的。給兒子掖好小被子,嚴剎脫衣上床。又把那張字條拿了出來,他的綠眼怕是狼見著了也會嚇得抱頭鼠竄。如果葉良和徐離驍騫看到他現在的模樣,今後絕對不會再提什麼「把少爺帶走」「瓊瓊是我未婚妻」之類的找死的話。敢奪嚴剎妻、子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深夜,睡夢中的嚴剎突然醒了,接著有人小聲敲了三下門。他馬上拿過衣裳下了床。開門出去,吩咐三嚴保護月瓊和小妖,他提著自己的兩把大銅錘出了屋。院子裡沒什麼人,但嚴剎敢肯定剛才有人從房頂上過去。

  「王爺,好像有兩個人。」熊紀汪小聲說。

  綠眸冷厲,嚴剎馬上轉身回屋,熊紀汪也趕緊跟著進去。一進去,他傻了,三嚴倒在地上!而內屋的門口坐著一個笑嘻嘻,正嗑瓜子的人。

  「徐、」熊紀汪的話還沒喊出來,他的穴道就被飛來的一把瓜子瓤給點了。徐離驍騫衝臉色陰鬱的嚴剎笑笑,指指身後的門:「有人想見瓊瓊,我是看門的。外面的人都不知道,千萬別讓他們聽見吶。」

  嚴剎大步上前,徐離驍騫立馬伸手攔住他,很認真地說:「厲王在外等著吧。那人多年未見瓊瓊,想得受不住了才冒險前來,厲王何不給個人情?」

  綠眸微瞇,嚴剎放下錘子:「給他們解了穴道。」

  徐離驍騫笑著邊嗑瓜子邊說:「只要他們不嚷嚷就行。」

  嚴剎不做聲,徐離驍騫嘻嘻一笑,拋出瓜子瓤,三嚴和熊紀汪身上的穴道都被解開了。徐開遠站在嚴剎身側提防地看著這個身分不明的人。也知道自己的嗓門很大,熊紀汪雖然想上去捏死「徐騫」,但他也只能忍著。心道:你小子將來最好別落在你爺爺我手裡!

  徐離驍騫繼續嗑瓜子,還很過分地把瓜子皮吐了一地,老僧入定般地守在門口招呼嚴墨給他端茶倒水,呷了一口,他打了個水嗝說:「古年瘋了,明日進了宮他瘋他的,厲王就別跟著摻和了。他說什麼你就聽他說什麼,等出了宮你們怎麼鬧騰就隨便你們。宮裡頭不少東西都是太后娘娘的寶貝疙瘩,你們若是忍不住和古年一起瘋弄壞了,太后她老人家可是會不高興的。」

  原本還恨不得掐死「徐騫」的熊紀汪在聽到「太后」二字後突然安生了下來,低頭後退了兩步看自己的腳面。他這一變化看得徐離驍騫直眨眼,今日這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吧。屋內隱隱傳出壓抑的哭聲,聽哭聲像是女子。三嚴不敢去看王爺的臉色,徐開遠則和熊紀汪一樣,身子一震,低頭看自己的腳面。只有嚴剎的臉色是平靜的,他只是站在那裡,也不問裡面的人是誰,也不看徐離驍騫那張欠揍的臉。

  屋內,一名黑衣蒙面人激動地看著床上熟睡的人,懷裡抱著也在熟睡的小妖怪。「他」的眼睛大大的,亮亮的,只是現在卻不停地流淚。「他」壓抑著哭聲,生怕把床上明顯累壞的人吵醒,雖然「他」點了這人的睡穴,可還是會怕。一遍遍貪戀地摸著這人的臉,「他」的眼淚止也止不住。

  實在忍不住了,「他」拉下了面罩。令人愕然的是面罩下竟然是一張美艷絕倫的臉,「他」不是他而是一位女子。疼入骨子裡地親吻懷裡的小妖怪,她邊哭邊低聲喊:「幽兒……幽兒……」不是不能與她最愛的人相見,而是現在人多眼雜,她還得再忍忍。

  也不管這屋裡的另一個人睡不睡覺,她盡情地親吻小妖怪,撫摸床上的人,眼神複雜地輕碰戴在這人左耳上的耳飾。等外頭傳來咳嗽聲,她才點開這人的睡穴,不捨地把小妖怪放回去,再親親,摸摸。把一樣東西放在小妖的身邊,她拉起面罩又不捨地看了床上的人一會,才走到門邊打開門。

  門一開,徐開遠、熊紀汪立刻抬頭,看到那雙僅露出來的紅腫的眼,兩人的身子同時震了下。三嚴也愣了,那雙眼怎麼看著那麼眼熟?只有嚴剎沒有愣,在對方走出來後,他後退一步很恭敬地行了一個禮。這下換黑衣人和徐離驍騫納悶了,三嚴也很納悶。

  行過禮之後,嚴剎只說了四個字:「天色將明。」看看天色,確實就要亮了,黑衣人也不問嚴剎為何要行禮,回頭不捨地看了屋內一眼,「他」在眼淚快流下來時,拉著徐離驍騫離開。熊紀汪跟了出去,就見兩人飛身躍上房頂,頃刻間就沒了身影,狠狠驚了他一把。之前屋頂的腳步聲一定是他們故意踩出來的,不然他怎麼可能聽到!

  三嚴從來不會有什麼好奇心,可現在卻是好奇得要命。那黑衣人是誰?王爺難道認得?聽哭聲分明是個女子,「他」來見月瓊公子?王爺竟然放心?怎麼沒有發怒?還向對方行禮?在三嚴糾結著要不要問問熊紀汪或徐開遠時,他們的王爺已經進屋並關上了門。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在徐離驍騫和黑衣人離開後,站在離驛館很遠的一棵樹上完全融入夜色中的一人,露在蒙面外的雙眸透著疑惑與寒光。他站在那裏看了許久,身形一閃,人就沒了。

  床上的人正做著美夢,沒有哭過的跡象,剛才該是沒有醒。小妖有被動過的痕跡,不過看他睡得在流口水,該是也沒有被弄醒。綠眸微閃,嚴剎拿過小妖身邊別人刻意留下的東西──一塊巴掌大的黑釉鎏金牌子,正面是隻金色的老虎,背面是個金色的「虎」字。這東西很好認,是個朝廷武將都認得這個東西──調動兵馬的「虎符」。

  這是送給小妖的見面禮,嚴剎把它穩妥地收了起來。只能再睡一個多時辰,他還是脫了衣服鑽進了被窩。摟著月瓊,嚴剎閉眼假寐,他是肯定睡不著的,但和這人一起躺躺還是要的。

  皇宮地下一處連皇帝古年都不知道的暗房內,一位身著黑衣的老者坐在軟墊上,他的面前擺著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墊子。老者的眼裏隱隱含著淚水,對著無人的墊子自語:「幽兒……是不是你回來了?」

  ※

  第二天月瓊醒來時根本不知道昨晚發生的事,也沒有人告訴他。只是剛吃了早飯宮裡就來人傳旨:宣嚴剎、月瓊、嚴小妖進京面聖。聖旨剛讀完,嚴小妖突然哭了起來,大有不把天哭塌了不罷休的架勢。三嚴趕忙餵奶的餵奶、摸褲襠的摸褲襠,奶媽黎樺灼和安寶不在,三嚴做這些事也是熟練得很。

  嚴小妖平日裡只要吃飽喝足,他爹不把他弄醒,不揪他的臉,他很少會哭,要哭也大多是哼哼,再不行哄哄就好了。可現在不管月瓊怎麼哄他就是不停,最後沒辦法,宣旨的太監受不住了只好去外頭等。說來也奇怪,這太監一走,嚴小妖馬上不哭了。卻很是委屈地抱著爹爹抽泣,好像他哭是因為被壞人嚇著了。

  嚴剎把孩子抱了過來,把他的老虎帽子戴上,再拿小棉袍裹了,跟下船那會一樣讓他什麼都看不到。見小妖在父王的懷裡不鬧了,月瓊也裹上棉袍,拉上兜帽。嚴剎沒有刻意穿什麼華麗的衣裳,如他平日在府裡那樣一身素色的長衫。抱著兒子出了屋,嚴剎仍是讓兒子和月瓊與他共乘一騎,看得宣旨太監不時拿眼睛偷瞄。他心裡是奇怪得緊:剛才見著嚴剎的這位公子模樣太過普通,就是那雙眼很好看,似乎在哪見過。可以嚴剎的身分來說,他獨寵這麼一位公子實在是令人費解。

  沒有再被罩在大氅下,懷抱兒子,月瓊激動地看著沿途路過的京城街道和屋舍。八年多沒有回來了,京城有了不少變化。他記得街對面有個買零嘴的小鋪子,現在是賣布的了;前頭有棵大槐樹,現在只剩了個樹墩……雙眼熱辣,月瓊眨眨眼睛,他可不能露出半點異樣,不然會讓人起疑的。怕自己再觸景傷情,月瓊低頭去看懷裡的小妖怪。剛才哭過的人現在還在鬧情緒,咿咿呀呀地哼哼。月瓊的左手握住小妖的小手,親一親,咬一咬,癢癢的感覺讓小妖笑出了聲,脾氣也去了不少。兜帽下的大眼彎彎的,小妖不僅眼睛像嚴剎,連脾氣似乎都有點像了。

  臉上雖然盡量沒有什麼異樣,可月瓊的心卻是不受控地狂跳,尤其是嚴剎的馬停了下來。略一抬眼,那朱漆的大門,森嚴的守衛,他曾經格外熟悉的地方,讓他的心快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聽不見等候在那裡的官員說的恭維話,聽不到嚴剎的回應,甚至聽不到小妖的哼哼,渾渾噩噩地被人抱下馬,渾渾噩噩地在那人的牽引下一步步朝皇宮走去,月瓊突然覺得懷裡的小妖很沉,他要抱不住了。

  把兒子抱過來交給嚴墨,嚴剎緊握著月瓊冰涼的手穩步前行,綠眸幽幽。身邊的人呼吸不穩,腳步虛浮,在外人看來他是被皇宮的氣勢嚇倒了。嚴剎的大掌用力,被捏痛的人「啊」地低叫出聲,雖然引來了其他人的側目,他也瞬間清醒了過來。

  低下頭,咬緊牙關,月瓊把手從嚴剎的手裡抽了出來,向後稍稍退了點,與嚴剎保持半步的距離。現在他可不能再糊塗了,稍有不慎就會引來大麻煩。下意識地摸上自己的臉,月瓊給自己鼓氣,不會認出來的,絕對不會認出來的。他這一動作看在熊紀汪和徐開遠眼裡,兩人又是一震,震得三嚴頻頻皺眉,這兩人是怎麼了?

  側眼瞅了會月瓊,嚴剎面無表情地在宮人的帶路下大步朝前走。嚴剎進入皇宮的次數屈指可數,不超過五根指頭。如果嚴剎不是能力實在非凡,就憑他胡漢雜種的血統再加上他那如小山般壯碩的體格,他充其量也就是某個王爺的打手。可即便是他已經有資格站在這朝堂上,古年仍是打心底裡不願看到他,他再怎麼厲害,終究還是個綠眼雜種。

  沒有人敢直視嚴剎的眼睛,他的親隨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看他是敬畏及佩服。可除了他的親隨和士兵們,其他人看嚴剎就是個可怕的胡漢雜種。嚴剎的眼睛在胡人中都不多見,更何況是在漢人遍佈的中原之地。以前他每每到一個地方,都有孩童被他嚇哭,而就在剛剛,他已經嚇哭了好幾個在路旁湊熱鬧的孩子,更把不少老百姓嚇回了屋。不過有一個人從來沒有被他的那雙眼嚇到過,他唯一怕嚴剎的地方就是他那可怕的慾望,每每讓他聞侍寢而色變。

  眼前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領路的太監讓嚴剎稍等他進去通稟皇上。七人外加一個剛出生四個月不到的小娃娃,竟被幾十名帶刀護衛護送著。嚴剎毫無畏懼,面色平靜地站在那裡。他的身後,熊紀汪、徐開遠、三嚴也是腰背挺直地站著。只有一人低著頭看自己的腳面,不過他伸出左手很輕地拽了嚴剎的手一下,小聲說:「不管發生什麼事,先忍著。」嚴剎被他拽過的右手握成拳,他聽到了。兜帽下的大眼隨即彎彎的,不會有事的,不會!

  不一會,嚴剎認識的一位太監笑咪咪地走了出來,躬身道:「王爺,皇上讓您進去,啊,還有月瓊公子和世子殿下,皇上已經備好了水酒款待王爺。王爺請隨奴才來。」

  嚴剎頷首,趙公公投過來一抹帶著深意的眼神,躬身引著他們進入大殿。月瓊嚥嚥唾沫,猶豫了一下後摘掉了兜帽,低頭跟著嚴剎的腳步向前走。怦怦怦,怦怦怦,耳邊自己的心跳聲是那麼的清晰,旁人也都聽到了吧。

  大殿內,身著龍袍的古年側臥在舒適的雕龍金色寶座上,他的腳邊左右各跪著兩名衣衫半敞的俊美侍君。朝中的重臣們都來了,卻不見已經入京的江裴昭和楊思凱,好像這桌酒是專門給嚴剎接風洗塵的。而解應宗就如老牛拖車,據說還在路上。

  沉穩的腳步落在大殿光亮照人的地板上,在距上座之人十步遠的地方,嚴剎掀開衣擺,單膝跪下:「臣嚴剎叩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熊紀汪等人雙膝跪地:「臣(草民)叩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一人的聲音被其他人的洪亮掩蓋,他垂著眼,呼吸不穩,重重咬了下唇內的肉,他讓自己冷靜。

  古年沒有讓嚴剎等人起身,而是略微坐了起來,唇角帶著讓人看起來很不舒服的笑,開口問:「這娃娃就是世子嗎?抱過來給朕瞧瞧。」

  在他身邊候著的趙公公走了過來,嚴剎的綠眸瞬間幽暗,嚴墨抱緊小妖,月瓊的臉白了,他緊緊抓住嚴剎的衣服,讓他不要輕舉妄動。這時候,古年又開口了:「哪個是月瓊?抬起頭來。」嚴剎渾身緊繃,月瓊抓緊他的衣服,定定神,緩緩抬起了頭,那邊,趙公公已經把小妖抱起來了。

  倉皇不安的大眼抬起,寶座上的古年臉色瞬間變了,他「噌」地坐了起來如見鬼般瞪著那雙他絕不會忘記的大眼。月瓊的臉色蒼白,似乎是見到了君王嚇的,身子也在抖,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為何會如此害怕,他已經盡量克制自己了,卻不行。腦袋裡無法控制地閃過一些畫面:一人捆住他的手腳;拿性器蹭他的肚子和下身;兇狠地說要斷了他娶妃的念頭;脆弱的小球被繩子纏著;那人叫囂著要把他「寶貝」咬下來吃下肚子,而他也確實咬了……月瓊想吐。

  趙公公抱著小妖往回走,大殿內靜悄悄的,有的詫異於皇上的反應;有的則和皇上一樣驚愣地看著那雙大眼;有的則暗中替嚴剎捏把汗,皇上似乎看上了他的寵君。驚慌的月瓊的大眼下意識地朝兩邊瞟,當他看到一位白鬍子老者在瞪著他時,大眼裏閃過委屈和激動,然後又趕緊去看古年。

  趙公公把孩子抱到了仍在驚愣中的皇上面前,把孩子的兜帽摘下。古年隨意瞟了一眼,又怔住了,他呆呆地喊了聲「幽兒……」。在座的許多人都愣了,包括那名被古幽瞟到的白鬍子老者。就在眾人驚異於嚴小妖的「美色」時,就聽「哇」的一聲,不把屋頂掀翻誓不罷休的哭聲立刻響起。

  這哭聲驚醒了古年,也驚醒了其他人。他伸手去抱,哪知剛碰到嚴小妖,嚴小妖更是扯開嗓子嚎哭,朝爹爹伸手要抱。古年的眉頭緊擰,眼裡閃過殘獰。一天說幽兒的轉世在江陵,現在看來……火苗在他的眼裡竄起,難道轉世也不願與他親近嗎?!他心下一橫伸手就去抓嚴小妖,月瓊的驚叫卡在喉嚨裡,嚴剎忍不住要出手了。

  這時候,一聲不該在此出現的聲音響起:「哪來的孩子哭聲?哀家在花園裡都能聽到。」月瓊的大眼瞪大,身子瞬間不抖了,心卻跳得更厲害。「哇──哇──」小妖哭得是驚天地泣鬼神,嗓門大的讓人絕對相信他是厲王嚴剎的兒子。

  群臣立刻起身高呼:「太后娘娘──」古年勉強把視線從嚴小妖身上收回來,難得地站了起來,對從後面走出來的人略有顧忌地說:「是厲王的兒子,朕今日召他們進宮。」

  「原來是厲王世子,怪不得哭聲這麼大。」美艷絕倫的太后神色冷漠地一手搭著貼身太監汀洲的手背,緩緩走到寶座旁的軟椅上坐下,母儀天下的尊貴令人不敢直視。三嚴怔愣地瞪著太后的那雙畫著濃妝的眼,怎麼有點眼熟呢?

  要說古年最忌憚的人是誰,就是太后張嬛玉。這個女人從不理朝政,更不用自己的身分拉攏朝廷官員,可朝中沒有一人不怕這個被她瞟上一眼都會凍死的冷艷太后。她的背後有大學士李章前,有先帝古瑟的忠心臣子,還有一支神秘的力量讓古年不敢對她輕舉妄動。張嬛玉不是某個官家的女兒,身世成謎。在外遊歷的古瑟突然把她帶回了宮,直接封為太子妃,登基後又順理成章地封她為皇后,其後古瑟再無其她嬪妃,三千寵愛於一身。

  古瑟死後,古年曾試探過她的底線,在宮裡對古幽出手。結果第二天晚上他就在自家的臥房內被人敲斷了肋骨,屁股上還被割了一塊肉。雖然沒有證據說明此事與張嬛玉有關,但古年不再招惹他。這也是古年為何用了兩年的時間才奪了天下,一是給古幽時間考慮,二是忌憚張嬛玉。

  不過張嬛玉畢竟是個女人,見她根本無力阻止自己奪取天下,古年也不再手軟,只是他千算萬算沒有算到古幽會丟下自己的母后自焚。從那之後,古年就更忌憚張嬛玉了,不過張嬛玉並沒有動他,除了哭泣和大罵之外,沒有任何報仇的意思,讓古年懷疑割他的肉的事根本就與她無關。只是割肉的事終究讓他有了點陰影,既然張嬛玉願意安安穩穩地留在宮中,他也就隨便她了。不管怎麼說,她還是古幽的母親。

  冷冷地掃過群臣,張嬛玉的眼神停在了跪在地上的人身上,漂亮的明眸閃過光亮。「皇上怎麼如此失禮?讓厲王一直在地上跪著?」

  古年不怎麼樂意地說了句:「起來吧。」說著,他又看向月瓊。

  「謝皇上、太后聖恩。」嚴剎站了起來,月瓊也低頭站了起來。那邊,嚴小妖還在哇哇大哭,月瓊卻不擔心了,嘴角甚至有一抹很淡的笑。

  張嬛玉瞟了古年一眼,又譏嘲地瞅了眼跪在地上的男君,冷冷道:「皇上召厲王進宮怎麼連孩子都召進來了?這是孩子能待的地方嗎?這麼些見不得人的場面也難怪會讓孩子哭了。」絲毫不管自己的話有多麼不給古年面子,她吩咐:「汀洲,把孩子給哀家抱過來。」

  「是,太后。」進來後就一直弓著身低著頭的汀洲走到趙公公跟前伸出雙手。趙公公看了眼皇上,在皇上不甘願地點頭後,他把孩子交給汀洲,沒有發現汀洲抱住孩子的雙手是那麼得緊。抱好了孩子,汀洲又低著頭退到太后跟前把孩子交給太后。

  嚎哭的嚴小妖一進入太后的懷抱,哭聲頓時變小,張嬛玉冷艷的臉上閃過母愛的慈祥,她站起來不冷不熱地對古年說:「這孩子跟哀家有緣,哀家把孩子抱走了,也免得他吵了皇上的雅興。」說著,她轉頭對嚴剎道:「出宮的時候讓人到哀家這裡抱孩子即可。」

  「臣替小妖謝太后恩寵。」嚴剎的綠眸暗不見底。

  太后卻是神色驚訝地問:「這孩子叫什麼?小妖?」

  另一人趕在嚴剎開口前大膽地說:「回太后娘娘,他叫嚴小妖,大名還沒有起,想等他長大之後再起。」

  這人一說話,古年的眼睛又膠著在他的那雙大眼上了。太后又愣了,美艷的臉龐沒有其他的變化。她好奇地瞅著說話的男子,問:「你是何人?」

  對方恭敬地跪下,行了一個大禮:「草民月瓊,是小妖的爹。」

  「小妖的爹?」張嬛玉似乎來了興致,抱著孩子走了過來,「抬起頭來給哀家瞧瞧。」

  月瓊抬起了頭,大大的雙眼裡是心安和一點點期待。張嬛玉盯著他,眼睛瞇了瞇,然後她彎下身子,一手輕抬對方的下巴:「哀家倒是聽聞厲王身邊有個得寵的公子被皇上一同召進宮了,就是你?沒想到厲王會讓世子喊你爹。」似乎在說你這普通的模樣怎麼會得寵。

  大眼有一點彎彎的:「草民惶恐。」席上的一名白鬍子老者看著兩人間的舉止,眼神瞇了又瞇,甚至還帶著恨不得把人抓過來狠狠教訓一頓的怒氣。

  張嬛玉收回手,拍拍懷裡又開始哭的孩子:「你這公子模樣是普通了點,不過哀家喜歡。你說你是這孩子的爹,看來厲王還真是寵你。起來吧。」

  月瓊站了起來。「哇……哇……」見著爹了,嚴小妖又有大哭的趨勢,伸手要爹爹抱。

  張嬛玉把孩子遞了過來,月瓊趕緊抱住。張嬛玉眉頭皺了下:「你的手……」

  月瓊左手抱住孩子,垂眸:「右手受過傷,沒什麼力氣。」這話一出,某位白鬍子老者差點把嘴裡的酒噴出來,雙眸閃過冷光。

  張嬛玉歎了口氣,大眼突然有點泛紅。她壓了壓,還是用那種冷冰冰的口吻說:「難為你了。哀家喜歡這孩子,哀家有二十年沒聽過孩子的哭聲了。汀洲,吩咐御膳房,讓他們做點孩子能吃的送到哀家那去。」

  「是,太后娘娘。」汀洲快步退下。

  張嬛玉轉過身淡淡道:「厲王,哀家把你的人帶走了。」然後不等對方同意,她抬腳就走。那邊古年要說什麼,她立刻冷凝地說:「哀家想跟孩子樂樂也不成?」

  古年很不情願地說:「太后您喜歡孩子,把他帶走就是,只是月瓊……讓他留在這吧。」

  張嬛玉冷道:「皇上腳邊跪著服侍的人,讓厲王的公子服侍您可不合適。他是孩子的爹,皇上沒瞧見孩子離不開爹?」又冷哼了一聲,張嬛玉無視被她譏諷得臉色不好的人,高貴地走了。月瓊單手抱著孩子朝皇上行了禮,沒有看嚴剎,匆匆跟上太后,似乎被這裡的氣氛嚇得不輕。

  孩子的哭聲越來越遠,大殿內卻無人說話。誰都看得出皇上看上厲王的寵君了,可突然出現的太后不僅把孩子帶走了,還把那位寵君帶走了。三嚴垂眸盯著自己的腳面,他們終於想起來為何會覺得太后的眼睛似乎在哪見過,那不是昨晚在王爺臥房裡的那名黑衣蒙面人嗎?這麼一看,月瓊公子的眼睛很像太后的眼睛,可若黑衣蒙面人是太后,那月瓊公子是誰?三人身子一震,想到熊紀汪和徐開遠,三人又是一震。

  人被帶走了,古年殘虐地看著腳邊跪著的侍君,剛要一腳踹過去,他猛然想起嚴剎還在。不悅地說了句:「賜座。」他的心思現在全在嚴剎的那名寵君和兒子身上了。真像,那雙眼真像幽兒,不管是驚慌還是強裝鎮定的時候都像極了幽兒。

  古年突然湧上來一股瘋狂,想追到太后寢宮把那個人壓在地上扯去他的衣裳狂暴地進入他。不知他的喊聲和哭泣像不像幽兒。還有嚴小妖……那容貌、那模樣,活脫脫是幽兒小時候。古年眼裡是驚喜的瘋狂,嚴小妖一定就是幽兒的轉世!眸中浮現血色,古年舔舔嘴角,幽兒,這回你可跑不掉了。想到幽兒會在他的懷裡長大,會在他的懷裡染上情色,古年的慾望就漲得發疼。

  嚴剎的綠眸閃著嗜血,他豈會看不出古年臉上的淫慾是對誰起的。藉著喝茶的姿勢掩住眼裡的光芒,他放在桌下的拳頭青筋暴露。

  越想越興奮,古年調整了下坐姿,低啞地問:「嚴剎,朕記得幾年前你曾為了個寵君跟應宗大鬧一場,險些打起來,還是朕好說歹說你才罷了休,那位寵君可是這個月瓊?」

  嚴剎放下茶碗面無表情地說:「回皇上。月瓊不是臣的寵君,他是厲王世子的爹,是臣的妻。」

  全場嘩然,古年的臉色卻冷了:「他是你的妻?朕怎不曾聽聞厲王嚴剎娶親了?還是位男子。」

  嚴剎不卑不吭地回道:「月瓊臉皮薄,臣只宴請了幾位屬下。按胡人的禮儀迎娶他進門。他左耳上的耳飾就是成親的信物。」

  古年有好半天沒有開口,喝了幾杯酒後,他抬眼:「若朕向你討他呢?」此話一出,全場又是一片嘩然,皇上居然連彎都不繞直接開口要人了!若那個月瓊只是個寵君,皇上要便也要了,可嚴剎都說了那是他「老婆」,皇上竟公然搶人家「老婆」,這可就是大事了。對男人來說奪妻之辱幾乎無人能忍,更何況是嚴剎。

  眾人都等著嚴剎開口,然後他們就聽他粗聲說:「嚴剎承蒙皇上厚愛,萬死不辭。但月瓊是臣的妻,臣為了苟活而送出自己的妻,就算臣不覺得羞恥,臣的屬下也會為臣無顏。請皇上恕臣不敬,臣,不願。」

  「嘩!」嚴剎拒絕了!嚴剎拒絕了!

  古年手裡的月光杯被摔在了地上,碎成了一片片。他踢開腳邊的侍君陰狠地說:「若朕執意要他呢?」

  嚴剎站了起來:「嚴剎從來都不是苟且偷生之人,臣不願!」

  「嘩!嘩!」厲王和皇上對上了!對上了!

  「來人!把嚴剎給朕拿下!」古年暴怒,門外衝進來大批的侍衛。

  「我看你們誰敢!」熊紀汪拍桌子而起,三嚴緊隨其後。

  「嘩!嘩!嘩!」嚴剎要反了!要反了?!

  兩邊對峙,氣氛極為緊張,這時一位老臣放下酒杯,慢悠悠地說:「皇上,今日之事可能聽老臣幾句?」

  古年看了他一眼,恨恨地說:「國師要說什麼?」

  開口的是國師胤川,古年的心腹大臣,助紂為虐的老不休,加重賦稅、徵集勞力、在京外修建那些淫靡享樂的什麼幽台都是他給古年出的餿主意。他對嚴剎微微一笑,說:「皇上,月瓊公子乃厲王之妻,皇上向厲王要他,就等於是討了厲王的妻。如厲王二話不說就給了皇上,那厲王今後在屬下面前還又何威嚴可言?皇上的要求本就令厲王為難,也難怪厲王會做出如此不敬之舉。」

  接著,他起身走到嚴剎面前,拍了拍雙眼凶狠的熊紀汪,對嚴剎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厲王身為臣子,天下都是皇上的,臣子的一切自然也都是皇上的。皇上向厲王討個人,厲王作為臣子又豈能不給?」

  嚴剎的綠眼瞪著胤川,這個輔佐古瑟、古幽、古年三代君王的國師大人一直是一個讓人看不透的傢伙。他不與朝中任何人來往,除了上朝就是躲在自己的府裏裝神弄鬼。似乎只要是皇上,他都會輔佐,不管這個皇上是昏君也好是暴君也罷。

  說完了,胤川轉過身對皇上躬身道:「皇上,不如給厲王三天的時間考慮。奪人之妻總要有點耐心,也總得給厲王些顏面。」他這話,卻是兩邊都沒給面子,聽得古年有火也不好發,嚴剎則是面色陰沉。

  「不知皇上意下如何?」胤川和藹的笑讓人想到了一種動物──狐狸。

  古年陰仄地瞪著嚴剎,過了會他冷冷道:「嚴剎,朕給你三日的時間考慮。月瓊你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給了,你繼續做你的厲王;不給,你就別想活著離開京城。你的兒子太后既然喜歡,就把他留在宮裡陪太后吧。」他不僅要嚴剎的妻,還要他的子!

  嚴剎的怒火飆升。若不是不能帶刀面聖,熊紀汪很想衝上去砍了那個昏庸無道的傢伙。胤川扭過頭和藹地說:「那王爺就考慮考慮吧,三天的功夫,足夠王爺考慮了。」

  嚴剎握了握拳,似乎在強壓怒火,然後雙手抱拳:「臣會考慮。」說完,他轉身就走,熊紀汪等人快步跟上。不顧自己的行為有多麼不敬,嚴剎極快地走出了眾人的視野,帶著無法掙脫的屈辱。

  胤川在嚴剎走後,又和藹地安撫同樣在盛怒中的人:「皇上,嚴剎會同意的。三天之後皇上便可為所欲為,又何必在意嚴剎的不敬呢?」十足十的奸臣模樣,看得司馬騅等人心頭火氣。到時候第一個殺的就是這個老傢伙!

  胤川的安撫似乎起了效果,想到三天後就可以把那個月瓊壓在身下變著法的蹂躪,古年的臉上露出即將得逞的淫慾。讓人奏樂,他下令艷奴們登場。一個個僅護住重點部位的男男女女們從兩邊舞著輕紗出場,一時間大殿內滿是靡靡之音。胤川色咪咪地看著場上香艷的舞蹈,慢悠悠地喝著酒,好酒,好酒。

  「國師,我不喜歡當太子,我喜歡跳舞。」

  「可皇上只有你一個兒子,你不當太子誰當?而且不做皇上,你的容貌會為你招致禍患。」

  「這樣啊……國師,我新編了一舞,我跳給您看。祝您體內的蟲子每日都乖乖的,祝您不再為了我而擔憂天下蒼生。」

  「呵呵,幽兒,我從不擔憂天下蒼生。只擔心有一日會再也看不到你的舞。」

  「不會的,國師,幽兒能跳一日就為您舞一日。」

  「好,不過幽兒,記得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我之間的秘密,尤其是皇上和皇后娘娘。」

  「呵,我知道。國師,我不會告訴母后她埋在桃花樹下的桂花釀是您偷喝的,也不會告訴母后她喜歡的那隻兔兒進了您的肚子;也不會告訴母后您的鬍子是假的,更不會……」

  「噓……你這個小兔崽子!」

  「呵呵呵……」

  ※

  在嚴剎帶著一肚子的怒氣離開皇宮後,太后張嬛玉的寢宮,有三個人卻在互相抹眼淚。怕隔牆有耳,三人不敢放開嗓子大哭,只是抱在一起低聲哭。在大殿裡哭得驚天地泣鬼神的嚴小妖躺在鋪著軟軟褥子的床上玩手指頭,乖得不得了。

  「幽兒,幽兒,娘想死你了想死你了。」

  「娘……」

  緊緊抱住思念了八年多、他今生最重要的人,月瓊的眼淚如開閘般收不回來。娘瘦了,都是他讓娘瘦了。

  「少爺,嗚嗚嗚,少爺……」一旁的汀洲也在不停地擦眼睛,月瓊又抱住他,眼淚弄濕了汀洲的肩頭:「我聽小葉子說了,讓你受委屈了,小洲子。」

  「少爺……我和娘娘嚇死了,嚇死了……少爺,嗚嗚嗚……」主僕,不,兄弟兩人緊緊相擁,看得張嬛玉眼淚更是嘩嘩嘩地流。

  還是汀洲先冷靜了下來,哽噎道:「娘娘,少爺,不能再哭了。這裡到處都是皇上的眼線,被他們察覺到就麻煩了。」

  母子兩人趕忙給彼此擦淚。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張嬛玉拿過清潤膏擦在兒子哭過的眼睛和略有些腫的地方,過一個時辰哭過的痕跡就會消失,不會被人瞧出來。給兒子擦完了,張嬛玉又給汀洲擦了,她還是沒有從重逢的喜悅中緩過來,眼睛濕濕的。

  「太后娘娘,御膳房給世子殿下煮了奶粥,奴才給送來了。」屋外傳來太監的聲音,汀洲立刻眨眨眼,深吸幾口氣後,低頭走了出去。接著就聽到他說:「給我吧,太后逗世子殿下正高興呢,別讓人擾了太后的興致。」

  「是。」小太監退了出去,因為一直低著頭,他並沒有發現汀洲的異常。

  快速回來,汀洲把奶粥放到桌上,並沒有餵給小妖吃的意思。張嬛玉說:「剛才不過是個藉口,這宮裡的東西不乾淨,別弄傷了小妖的肚子。」她撲到兒子懷裡,抱緊兒子:「幽兒,生小妖沒少受罪吧。」

  摟著母親,月瓊大眼彎彎地說:「小妖很乖,出來的時候沒有讓我太疼。就是娘以前騙我說孩子是從娘的肚臍裡出來的,害我怕得要死,想著小妖怎麼從肚臍裡出來。」

  張嬛玉撅起嘴:「你外婆也是這麼騙娘的啊,娘自然這麼騙你了。幽兒幽兒幽兒幽兒……」一遍遍喊著兒子的名字,張嬛玉摸上兒子完全變了容貌的臉,又快哭了。

  按著娘的手,月瓊笑道:「娘,這樣很好。這幾年在外頭,這張臉給我省了不少麻煩。」說完,他又垮了臉:「可是小妖不聽話,不把自己的模樣變得難看一點。」

  張嬛玉神似兒子的大眼一瞪:「不行!你的臉是娘當時糊塗,不然說什麼都不該讓你受那份罪改了容貌。小妖多漂亮,跟你小時候像極了。不能變,娘可不要讓小妖受那份罪。幽兒,你不許打小妖的主意!不然娘就哭給你看!」

  月瓊委屈地說:「我也沒有說要給小妖改容貌啊,而且我也有沒有藥汁。」

  「你還說!」張嬛玉捏住兒子的臉,不依不饒,「把我的幽兒還回來,解藥呢,解藥呢?」

  拉下娘的手,月瓊揉揉被揪疼的臉,還是剛剛冷冰冰的娘好,起碼不會揪他的臉。「娘,我不要變回去。天下人都知古幽自焚死了,我又突然活過來,別人不會以為是詐屍,只會以為活見鬼了。」而且那人不知道他的身分,還是這樣好了。

  「可是我想看幽兒美美的臉……」張嬛玉又要哭了,月瓊趕忙安撫她。抱著兒子,張嬛玉的眼淚還是沒忍住。那個時候大哥剛被帶走,她擔心大哥的身子,又要幫著剛登基的兒子熟悉朝政。可古年又偏偏挑那個時候對幽兒做了那樣的事,雖然沒有強佔了幽兒,卻把幽兒嚇得大病了一場。

  情急之下,她只想到把兒子送出宮,然後把天下丟給古年,她和兒子換個身分遠走高飛,不再過問世事。可時間緊迫,最後卻在倉促之間釀成大禍,這一丟,就把兒子丟了八年多。想到此,張嬛玉就不免埋怨起嚴剎來,如果不是他把兒子困在江陵,她早就找到兒子了。

  月瓊輕拍娘親:「娘,今後小妖長大了,你看他的臉就成了。古幽已死,我不能再現身,何況現在這樣真的挺好,我就是獨自逛街都安全得很。」大眼裡是自得,這是他曾經完全不可能有的生活。

  見兒子這般高興,張嬛玉的不甘放下了一點點,但還是難過地說:「讓『他』知道你變了容貌,『他』會自責的。」

  月瓊震了下,想起徐離驍騫,他不安地問:「『他』,知道我出宮了?」

  張嬛玉點點頭,月瓊的心涼了半截。

  「『他』想見你,也知道你有了小妖,已經派人送了好幾封信來催了。」

  「『他』身子好些了嗎?」想到那個人,月瓊很是擔心。

  張嬛玉臉上有了笑:「好多了。就是不能操心不能累。你徐叔叔精心照顧著,『他』的身子一天天都在好轉。你徐叔叔讓人在海裡找了種草,那種草做成的藥對『他』的身子極有好處。」

  月瓊的大眼眨了眨,心裡突然生出異樣的感覺,為什麼他以前從來沒有想到呢?「唔……娘,『他』和徐叔叔……嗯……」

  張嬛玉的表情有點心虛,月瓊再眨眨眼,有問題!果然,他就聽她娘支支吾吾地說:「啊,那個,幽兒啊,娘說了,你可別在意啊。那個,就是,『他』和你徐叔叔啊,是,很好很好很好的朋友,是,嗯……」

  「『他』和徐叔叔在一起了吧。」月瓊笑著打斷娘的支吾,沒有絲毫被欺騙的憤怒,只是鬆口氣地說,「怪不得『他』重病那會,徐叔叔會握著『他』的手哭呢。那時候我不明白,就是感慨徐叔叔對『他』的情誼真重。現在我明白了。娘,你怎麼會覺得我會不高興?是這樣的話,我就更放心了。」

  張嬛玉也眨眨眼,非常驚訝,以前她一提男子和男子怎樣,兒子就不願意聽,現在反倒怪起自己來了。有問題!她湊近,危險地瞇起大眼:「幽兒,你和那個嚴剎……」

  月瓊笑咪咪地回道:「來之前,我和嚴剎成親了。」

  「什麼?!」如果不是被兒子摀住了嘴,張嬛玉的吼聲會把方圓十里古年的眼線都「勾引」過來。

  「娘,」左右看看,在他娘點頭答應不再喊時,月瓊放開手立刻說,「娘,嚴剎說等大局定了之後再昭告天下。」

  「你怎麼會同意與他成親!」張嬛玉很不樂意,「他那麼熊,那麼醜,又凶!他不配你!娘不同意!不行不行,娘不同意!」說著就要去摘兒子的耳墜,她當然清楚那支耳墜的意思啦。

  月瓊失笑地躲開,如哄小妖般抱住娘:「娘,嚴剎只是長得凶。至於美醜,我到覺得還好。娘,他特別疼小妖,小妖的小床、搖籃都是他親手做的,不讓任何人幫忙。嗯,他是壯了點,不過,嗯,看了這麼多年,我也習慣了。」

  「不行不行,他不配幽兒,娘不能把你給他!」張嬛玉死活不依,然後語不驚人死不休,「娘喜歡章前,幽兒若喜歡男子的話,可以和章前成親啊。」

  月瓊的身子頓時石化,就連汀洲都倒抽了一口冷氣。不覺得自己說的有什麼不對,張嬛玉肯定地點點頭:「章前是你的太師,學富五車,你和他成親之後小妖也不必請夫子了,而且……」

  「娘!」打斷娘的話,月瓊的臉色很少見的嚴肅起來,張嬛玉頓時不吭聲了。見娘委屈地看著自己,月瓊無奈地笑笑,娘是想害太師血濺京城五百里嗎?一想到那雙綠眼,月瓊自己先打了個寒顫。

  「娘……」放低聲音,月瓊握住娘的手,「我知道娘疼我。只是娘,太師是我的太師,他把我當成他的兒子,我也同樣把他當作我最尊重的長輩。娘,嚴剎是小妖的父王,若沒有意外的話,我……不會離開嚴剎。娘,」想到什麼,月瓊突然有點猶豫,憋了會,他左手抓緊娘的雙手,「其實我一直覺得娘和太師很般配。才子佳人,天作之……娘!」

  在娘舉起可怕的右手時,沒抓住的月瓊跳起來躥到汀洲身後,連連求饒:「娘,我說錯話,我不說了,今後再也不說了!娘饒命!」

  「壞幽兒!你氣娘,你氣娘,娘,娘……」猶如被說中心事的小女兒,張嬛玉的臉色漲紅,眼神嬌羞,看得月瓊心下茫然,他好像沒說錯嘛。「娘,太師一直未娶,您又是一個人,在一起不好嗎?」一說完,月瓊趕緊摀住自己的嘴,怎麼把心裡話說出來了。

  「你還說!」張嬛玉的臉紅得嬌艷,看得月瓊眼睛發直,娘還說她不喜歡!「娘,孩兒求您了,這話您絕對不能去和太師說,不然太師肯定會生氣,他一生氣說不定就不理孩兒,不理娘了。」

  「真的?」想到章前會不理自己,張嬛玉有點害怕。

  月瓊連連點頭,汀洲也連連點頭:「娘娘,李大人若知道娘娘想把他許配給少爺,鐵定會生氣。」

  「那,那我還是不提了。」嚥嚥唾沫,張嬛玉把這個念頭拋出腦外,並叮囑,「你們也不許在章前面前提!不然!」她陰狠地舉起右手。

  「不提不提,絕對不提!」月瓊在心裡委屈道:明明就是娘提的麼。

  好,這場小小的鬧劇算是告了一個段落。重新坐好的三人繼續談正事。張嬛玉惡狠狠地問:「幽兒,告訴娘,是誰傷了你的手!」

  月瓊在心中哀鳴,他就知道躲不過去,可是……「娘,都過去了。」

  「不行!誰都不能欺負我『陰羅剎』的兒子!」張嬛玉怒氣衝天,把自己以前在江湖上的名號都吼了出來,嚇得月瓊趕緊摀住她的嘴:「娘,小聲點!小聲點!」

  拉下兒子的手,張嬛玉氣呼呼地又問:「那你說,你的右手是怎麼傷的?」

  月瓊舔舔嘴唇,過了會道:「傷我的人已經死了,被嚴剎……娘,多虧了徐大夫醫術高超,不僅保住了孩兒的手,還讓孩兒的手看起來根本就不像受過傷。」說著,他擼起右手的袖子,給娘看他羊脂玉般的胳膊,真是一處疤痕都沒有。

  張嬛玉摸上兒子的右臂,眼淚掉了下來。兒子好好的一隻手不能使力了,今後可怎麼跳舞……一想到嗜舞如命的兒子,她的眼淚就停不下來。

  放下袖子,月瓊擦拭娘的淚:「娘,孩兒還能跳舞,根本不影響。」

  「你別寬慰娘了,娘怎麼不知道?」嚶嚶哭著,張嬛玉的嗓子都啞了,「你不想說,娘也不問了。嚴剎那頭熊一定知道是誰傷了你的手,如果他不為你報仇,娘就一掌劈死他!」

  月瓊淡笑:「都過去了,那人已經死了,是嚴剎殺死的。」他的手是那人的心結,雖然他已經看開,可那人卻是心心念念。這個結,還是讓那人親自去解吧。

  「幽兒……娘苦命的幽兒……」埋進兒子的懷裡大哭,張嬛玉發誓一定要找到治好兒子手的辦法。月瓊低低地安慰娘親,見著了娘,見著了汀洲,今夜他就是做夢都能笑醒。

  到了晌午該用中膳的時候,張嬛玉才算是平靜了下來。抹了清潤膏等著哭腫的地方消下去,她親自餵小妖喝米漿。宮裡沒有虎奶,張嬛玉讓汀洲去取了鹿奶小妖也不喝,她索性讓汀洲在小灶房裡熬了濃濃的米漿,沒想到小妖還挺愛喝。張嬛玉高興極了,幽兒小時候也最愛喝這米漿。臉上同樣抹了清潤膏的月瓊臉上已看不出曾哭過。他坐在娘的身邊安靜地陪著娘,看著娘給小妖換尿布、餵米漿,對娘多年的愧疚這才有了點補償,尤其是娘被小妖逗得呵呵笑時,他更是慶幸小妖是隻糊塗的妖怪,不然他就生不出小妖了。

  餵孫兒吃了米漿,熟練地給他拍出飽嗝,張嬛玉在孫兒睡著後說:「幽兒,今晚娘把你和小妖送出宮,你和嚴剎今夜就出京。」

  「娘?!」

  張嬛玉露出一抹冷笑,親親孫兒的小手:「古年對你上了心,怕是已經跟嚴剎討人了。若嚴剎真如別人說的那樣,那今夜他一定會帶你闖出京城。」月瓊的心砰砰砰直跳,左手下意識地摸上臉,他都變了模樣了,為何「他」還會注意到他?和記憶中的那個可怕的影子相比,「他」變得更讓人心寒了。

  大事精明,小事糊塗的張嬛玉摸上兒子的眼:「幽兒的模樣再變,這雙眼也變不了。古年不是認出了你,只是看上了你這雙眼。幽兒,你和小妖先行一步,娘會帶著汀洲與你會合。」

  月瓊半天沒有吭聲,臉色平靜地看著小妖,過了一會,他淡淡笑了:「好。」

  張嬛玉放下心,輕搖懷裡的寶貝,隨口問了句:「有個人一直在暗中幫娘,功夫極好在娘之上,幽兒心裡可有數?」

  「嗯?誰?」

  張嬛玉見狀,搖頭:「罷了,不管是誰只要不是敵人便好。」她沒說在多年前那人就曾幫她出過氣。

  月瓊還在想娘剛才的問題,突然一個白鬍子老頭從他眼前閃過。啊!想了想,他閉了嘴,還是不告訴娘了,萬一不小心說漏嘴,把他答應給那人保密的事說出來就不好了。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會館內,正廳的門緊閉,嚴剎肅殺地坐在椅子上,熊紀汪、三嚴和徐開遠等著王爺下令。會館外,大批的兵馬把會館圍了個水洩不通。古年給了嚴剎三天的時間考慮,可他只要一個回答,嚴剎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王爺,您下令吧。屬下就是不要這條命,也要跟狗皇帝拼了!」熊紀汪已經做好了殺身成仁的準備。

  「王爺,您下令吧!」三嚴異口同聲。

  徐開遠低著頭在桌子上寫寫畫畫:張嬛玉……月瓊……張嬛玉……月瓊……嬛玉……月瓊……玉嬛……月瓊……手指一頓,他拿袖子把桌上的痕跡擦掉,抬頭等著王爺下令。

  「叩叩叩」有人敲門,嚴墨立刻站了起來,就聽外面道:「王爺,小的給王爺送中飯。」是會館的侍從。嚴墨看了王爺一眼,立刻去開門,門外四名低頭垂眸的侍從走了進來,把吃食放到每人手邊的桌上後子退了出去。嚴墨關上門,嚴牟嚴壯立刻檢查桌上的碗盤。嚴牟在他的碗底摸到一個東西,他立刻取下,是一張很薄的紙。

  展開來,嚴牟立刻交給王爺,其他人都湊了過來。紙上寫了一句話:子時出城,城外交人。除了嚴剎外,其他人的雙眼瞬間瞪大!

  把紙條燒了,嚴剎開口:「告訴嚴金,今晚子時行動。」

  「是!」

  嚴剎在會館內一直沒有露面,在外面圍著他的兵馬也不敢分心,負責看管嚴剎的人是內衙總管程五,古年的心腹之一,這幾年他沒少給古年找神似幽帝的漂亮少年。一直等到天黑了,嚴剎也沒有派人出來,程五撇撇嘴,皇上看上的人就一定得弄到手,就算給了嚴剎三天的時間嚴剎又能做些什麼?他摸摸飢餓的肚子,吩咐手下人嚴密看管,他離開去吃飯。

  入夜,會館內的燭火亮了起來,嚴剎仍舊坐在那裡,腳邊是他的大銅錘。熊紀汪等人面色冷厲地坐在位置上,只等子時一到就殺將出去。亥時三刻,嚴墨吹滅了屋內的燭火,外面的人以為嚴剎歇息了。這時候吃飽喝足的程五才騎著馬回來。他朝會館內張望了幾眼,見燈熄了,對手下道:「城門已關,留下二十個人在這裡守著。」

  這時程五的副官上前猶豫道:「總管大人,皇上命我等守在這裡,我等私自離開不大好吧。」

  程五切了一聲,說:「嚴剎的兵馬全部在城外,他身邊就跟了那麼幾個人,二十個對付他綽綽有餘。他就是能出了會館,也難出京城。他現在就是甕中的鱉,等著被逮吧。哈哈哈,留下二十個人,其他人撤了。」

  「厲王嚴剎勇猛非凡,他若要闖,二十個人恐怕不足以抵擋。」副官仍勸道。

  程五不悅地說:「你是懷疑本大人要故意放走嚴剎嗎?」

  「下官不敢。」

  「哼,我就是只留下一個人嚴剎也別想出城。留下二十個人其他人隨本大人撤!」

  見無法說服程五,副官想想如果出了事也和自己沒有關係,就留下了二十個人守在這裡,他和其他人跟著程五離開了。

  而此時,京城的一處無人居住的破屋裡,有一人被五花大綁地捆著,嘴裡塞著兩隻臭襪套,身上被扒了個精光只留了一條褻褲。他邊掙扎邊嗚嗚嗚地叫,可惜除了寒風吹過外,無人發現內衙總管程大人被人丟在這裡。

  「邦邦邦」

  子時到了,嚴剎提著自己的兩個大銅錘站了起來,嚴牟悄悄打開了門,屋外沒有人,會館的侍從們似乎都睡了。嚴牟拉開門躥了出去,嚴墨和嚴壯緊隨其後,熊紀汪和徐開遠也迅速出屋。很快,三嚴牽來了馬,嚴剎最後一個出去。上了九夷馬,待其他人都上馬後,他舉起手裡的銅錘大吼一聲:「衝!」

  「碰!」

  會館的大門被大銅錘從內砸開,在外面打盹的二十個人立馬驚醒,紛紛倉皇上馬。突然,會館的屋頂上出現了幾十名黑衣人,一陣箭雨護著衝出來的嚴剎等人直奔那二十個負責看守的人。可憐他們還來不及拔刀,就被射下了馬背,隨即被衝過來的馬匹撞飛了出去。

  熊紀汪、三嚴和徐開遠回頭看了一眼,就見那些黑衣人極快地跳下屋頂。一聲嘹亮的口哨之後,幾十匹馬從周圍的巷子裡衝了出來,黑衣人快速上馬跟在他們身後。五人壓下心中的震驚,揮動馬鞭緊跟著前方那個沒有回過頭的人。

  寂靜的京城響起急促的馬蹄聲,隱約傳來騷亂,但嚴剎只是不停地催促九夷馬向城門方向衝。城門的守衛聽到了馬蹄聲,舉著火把向聲音傳來之處照去,當他們看清楚最前方的人是誰時,守衛驚喊:「是厲王!是!」一支從夜空飛來的箭插入他的喉嚨,那名守衛從城牆上掉了下來。他的喊聲驚動了其他人,城門守衛們搭弓的搭弓,喊人的喊人,佈陣的佈陣。

  而他們想不到的是,護城河裡突然冒出了幾百個人,無數道鷹爪扣在了城牆上,身手利落的死士快速攀上城牆。就在守衛們忙著對付嚴剎時,這些衝上城牆的死士們突然出現在他們身後,刀光閃閃。緊接著,吊橋兩側的繩索被砍斷,吊橋轟地落地。

  正面,夜空中箭雨在嚴剎抵達之前射向城門的守衛,緊接著大批黑衣蒙面人從四面八方躥了出來。裡外夾擊,一時間城門處殺聲震天。嚴剎看到了黑衣人,他身下的九夷馬依然快速向前奔跑,他握緊手裡的銅錘,在快衝到城門前的那一瞬間,他夾緊馬腹,一錘子砸飛了柵欄和三四名守衛。接著又是一錘,另一側的柵欄也被他砸成了碎塊。

  這時候,三嚴和熊紀汪趕到了,四人迅速下馬直奔城門。嚴剎把城門口的守衛砸得毫無還手之力,黑衣人和趕到的另一撥黑衣人攔住其他城門守衛。那邊,三嚴和熊紀汪已經抬開了沉重的門閂。

  「吱呀」一聲,厚重的城門緩緩打開,三嚴和熊紀汪迅速上馬朝前衝去,有人已經在那邊接應了。

  「王爺!開遠!快走!」竟然是和任缶一起離開王府不知去向的嚴金和嚴鐵!又砸飛了幾名守衛,嚴剎帶著徐開遠衝了出來,無暇顧及後面的黑衣人,六人馬不停蹄地向城外奔去。嚴金嚴鐵吹了一聲口哨,城牆上把守衛砍得七零八落的死士們也不戀戰,帶著被打傷的同伴,和黑衣人一道從城門撤了出來。

  在得知消息的司馬騅帶著大隊人馬趕到時,哪裡還有嚴剎等人的身影,只見遍地城門守衛的屍體。他臉色陰沉,嚴剎就這樣丟下自己的「妻」子逃了?他沒忘了那個給孩子唱歌謠的男子。嚴剎為了他對皇上大不敬,他以為嚴剎是條漢子,沒想到……也不過是個苟且偷生之人!

  這時候有人倉皇地上前稟報:「將軍,我等埋伏在外的弓箭手全部中了埋伏,被人殺了!」

  司馬騅眉頭緊擰:「馬上派人進宮稟報皇上,其他人跟我去追!」無人注意時,他眼裡閃過驚訝,他還沒有出手,是誰做的?

  ※

  「什麼?嚴剎逃了?!」得知消息的古年揮開侍君,赤裸地下了床。

  「回皇上,嚴剎帶著他的親隨們逃了,有一群黑人蒙面人幫他。司馬將軍安置在城外伏擊的弓箭手遭到了埋伏,全部被殺,司馬將軍親率人馬去追嚴剎了。」

  古年的眼裡閃著寒光,他第一個想到的是:「馬上去太后寢宮把月瓊給朕帶來!」

  「是!」

  舔舔嘴角,古年陰仄地笑了:「嚴剎啊嚴剎,這可是你送給朕的。」腿間的慾望無需撫慰就高漲了起來,想到那個雙眼像極了幽兒的人,他體內的慾望就在叫囂。

  可等了半天都沒有等到人,古年等不及了:「來人!去太后寢宮看看,人怎麼還沒有到!」

  「是!」

  又等了一會,人還是沒到,古年暴怒,這幫無用的東西,帶個人都這麼慢!拿過衣袍套上,他赤腳向外走,還沒走到門口,就有人驚慌地衝了進來,一看到他馬上跪在地上說:「皇上!月瓊和厲王世子被人劫走了!太后被人打暈了!」

  「什麼?!」一腳踢開那名太監,古年驚怒,「來人!司馬騅速來見朕!把嚴剎那雜種給朕捉回來!朕要活刮了他!」

  一時間,皇宮大內亂了起來,古年下了一道道聖旨沿途攔截嚴剎,而火上澆油的是,他發現他手上的那一半虎符不見了。古年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威脅,他不動聲色地把知道虎符不見的幾名太監全部弄死,趙公公因為出去替他傳旨而逃過一劫。

  嚴剎駐紮在距京城二里外的三百鐵騎在他趕到時已經滿是肅殺地上馬等候了。拉緊韁繩,嚴剎掃過一圈後沒有下令立刻出發,而是調轉馬頭把雙錘分別交給嚴墨和嚴壯,便一動不動地盯著京城的方向。沒有人開口催促他快逃,即便知道古年的追兵很快就會到,也沒有人露出半點焦躁,他們知道王爺在等誰。身上濕乎乎的嚴金和嚴鐵趁機脫下濕衣,換上乾爽的衣服。兩人和熊紀汪、三嚴交換了一下眼神,彼此都安然無恙,不激動是假的。

  急促的馬蹄聲在寂靜的夜晚格外明顯,嚴剎立刻揮鞭朝馬蹄聲處奔去,熊紀汪和五嚴緊隨其後。沒有月亮的深夜,嚴剎的雙眼卻比星星還要亮,當前方出現一匹馬時,他啪啪幾鞭抽在九夷馬的屁股上,然後在接近對方時猛然拉緊韁繩,不等九夷馬停穩他就從馬背上躍了下去直奔對方。

  對方也極快地拉緊韁繩停了下來,還沒有把明顯罩著人的披風拉開嚴剎就已經躥到了他的身邊。他不怎麼高興地撅撅嘴:「厲王急什麼?難道不放心我能把瓊瓊安全帶出來?」

  嚴剎哪有空理他,掀開披風急地去看披風下的人,一雙彎彎的眼睛正瞅著他,而這人的懷裡本應該在睡的小妖怪不滿地哼哼,一見是父王,他委屈地伸手要抱。嚴剎一手把孩子抱過來,一手接住對方主動彎下來的身子。當把那人抱下來後,他沒有鬆手,而是格外用力地攬緊。

  月瓊的左手緊緊揪著嚴剎的衣襟,這一刻一直懸著的心才算放下。嚴剎對馬上那人說:「多謝,日後如有所需,嚴剎絕不推辭。」

  徐離驍騫立馬笑嘻嘻地說:「那你把瓊瓊給我吧。」嚴剎卻是看也不看他,摟著「老婆」孩子轉身就走。

  「厲王說話不算話,怎能過河就拆橋?」

  嚴剎把月瓊扶到馬上,然後他抱著兒子上馬,回頭給了一句:「月瓊只會是嚴剎的妻。徐騫,我嚴剎欠你一個人情,日後必會雙倍奉還,後會有期。」不再浪費時間,他調轉馬頭朝他的三百鐵騎奔去。月瓊扭頭朝徐離驍騫揮揮手,對方撇撇嘴,也笑著揮手,他們很快就會再見的。然後他也調轉馬頭迅速消失在了深夜。

  接到了月瓊,嚴剎便不再耽擱,帶著手下和鐵騎一路朝栗子口奔去,這個時候任缶和董倪應該已經帶著人趕到栗子口了。扯過大氅罩住懷裡的人,嚴剎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摟緊懷裡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月瓊的大眼彎彎的,人馬中加入了嚴金嚴鐵還有他們帶來的兩百多死士,他們更安全了。大氅下響起了低低的歌謠,某位還不睡覺的小寶貝該睡了。

  在他們身後,前來追擊的司馬騅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頭,下了幾道無關痛癢的命令後,他命一部分人繼續追擊,他則帶著另一部分人回京去見皇上。他憎恨當今皇上,可丟棄「妻」、子獨自逃跑的嚴剎也同樣令他不齒。他已經決定了,事成之後他會帶著妻兒退出朝堂,找個安靜的地方不再問世事。而當司馬騅進宮聽聞月瓊和厲王世子被人劫走之後,他著實愣了一會,想到那個有著一雙綠眼的男人,他的嘴角微微勾起。這一路上堵在胸口的悶氣全部消散,也許那個男人是可以信任的。

  寂靜的夜晚,耳朵會變得異常靈敏,懷裡的小妖怪在鬧了一會後終於消停了,在爹爹的懷裡呼呼大睡。月瓊的耳邊是一人平穩卻粗重的喘息,還有他怦怦怦有力的心跳聲。他沒想到送他們出來的會是徐離驍騫,不過有徐離驍騫在娘那裡,他就更放心了。事情比他預想的要順利許多,只是……拉開披風,月瓊探出頭。正策馬看著前方的人低頭,綠色的眼睛裡是沒有掩飾的肅殺與暴怒。

  月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在這個逃命的緊張時刻,他居然伸出左手摸上了嚴剎的臉,然後在那人低頭時,他主動送上了自己的嘴,閉上了眼睛。扎人的鬍子落在他的唇邊,帶著怒火的氣息噴在他的臉上。他不知道是何事讓這人如此生氣,難道「他」真如娘所說的,向嚴剎開口要他了?想到這裡,月瓊的心怦怦怦直跳,男子……真的會喜歡上男子?

  「月瓊。」粗啞的低喚。月瓊的身子一顫,這人看他的眼神讓他心慌。他又沒有做違約之事,心慌什麼呀。

  「唔,小妖的老虎,就放那了?」無話找話。

  夜晚的風很冷,嚴剎拉緊披風:「會有人照顧牠。我們路上不停,若小妖該換尿布了,你吭聲。」

  「嗯。」左手抱緊孩子,月瓊全身放鬆地靠在那副寬厚的胸膛裡,「我瞇一會兒。我和小妖都吃過飯了,不用管我們。」把大氅裹好,嚴剎揮動馬鞭。綠眸幽深,妄圖搶厲王妻、子者,殺無赦!

  一道道指令朝幽國各處發出,但古年不知道,他發下的這些指令在出了京城之後就銷聲匿跡了。齊王解應宗在進京的半途中突然方向一變,朝安王楊思凱的封地甘臨府急速前進。另一邊,解留山帶著他練兵的五千人馬和石水的兩萬人馬突然攻入恆王封地金州,直逼武夷府。局勢瞬間明朗起來,古年召三王進京觀禮不過是個幌子,他要在嚴剎、楊思凱和江裴昭都不在封地時,以解留山為前鋒,先下手為強。

  只是古年萬萬沒有想到,嚴剎進京的第一天就敢叛逃出京,更沒有想到被他扣押在地牢裡的江裴昭和楊思凱在嚴剎叛逃的當夜被人救了出去,下落不明。在已經是天衣無縫的完美計劃中,接二連三的意外讓古年措手不及。是誰在暗中幫嚴剎?古年首先想到了太后張嬛玉,可張嬛玉被打傷了,現在還躺在床上要死不活的,究竟是誰?古年已經想到了不下百種的方法折磨那個敢壞他大事的人。

  哼著小曲,國師胤川在自己的國師府內自飲自樂。喝完一杯,他咂咂嘴,這偷來的酒就是好喝。他面前的燭火動了動,他放下酒杯。風吹入,他沒有扭頭去看,而是拿起酒壺斟滿,不過這回是兩杯酒。窗戶關上了,有人走到他身邊坐下,拿起一杯酒便喝,也不管這杯子是胤川剛才用過的。

  「他們已經安全出京。有人比我快一步把月瓊和孩子帶了出去。」說話的人一臉的麻子。

  胤川拿過另一杯酒,陶醉地抿了一口,捋捋長長的白鬍子:「太后入宮前是江湖上無人不知的『陰羅剎』,只是入宮後就鮮少有人知道她的身分了。那人定是太后那邊的人,無需擔心。」

  「為何一定要幫嚴剎?」這人不明白。

  胤川把剩下的半杯酒喝完,咂咂嘴:「我看他順眼。」

  對方皺眉,這老不死的會有看順眼的人?見胤川不答他,他拿過酒壺給自己斟酒,偷來的酒就是香!

  胤川用小拇指的長指甲弄了弄燈芯,也不怕被燙著。收回手吹吹完好無損的手指頭,他說:「確保月瓊和世子平安離開。接下去就讓古年和嚴剎兩個鬧騰去吧,想抱得美人歸,總得有些能耐。」

  麻子臉男人聽不懂胤川話中的意思,這人說話總是喜歡賣關子,他也沒有多問。點點頭,他走到窗邊打開窗戶,接著人就不見了。胤川嘖了聲,起身走過去關上窗:「有門不走怎麼偏喜歡翻窗?」

  關好窗,他走到書櫃前,伸手進書堆裡掏了半天掏出一個桃木盒子。寶貝地擦擦乾淨如新的盒子,他打開,裡面是一枚桃木令牌,正面很工整地刻了兩個字「免死」,背面則龍飛鳳舞地刻了個「川」字,下面還刻了一行小字:古幽親刻免死令牌贈予國師大人。世人皆知太師李章前手上有一枚幽帝親刻的免死令牌,卻不知國師胤川手裡同樣有一塊,就是太后張嬛玉都不知道。

  闔上蓋子,把盒子放回原處,胤川在無人的屋子裡低聲自語:「若你小時候肯跟我學武,也不會吃這麼大的苦頭。這回時間緊就算了,等你回來了我非得好好教訓教訓你不可。居然敢不跟我打聲招呼就亂跑,把我嚇得短了半條命,非得教訓教訓你才能讓我解氣,你這不聽話的小兔崽子。」

  ※

  馬不停蹄地往栗子口趕,沿途遇到了幾波古年事先安排在路上防止嚴剎逃跑的人馬。可這些平日裡疏於訓練,又被有心人刻意做了手腳的攔軍遇到嚴剎馬上被殺得七零八落,紛紛鼠竄。可即便是這樣,嚴剎也沒有放鬆,仍是快馬加鞭。

  一直在馬背上顛簸,嚴小妖吃不消了。這估計是他這輩子最遭罪的一次經歷。月瓊是狠心的爹,在嚴剎幾次打算停下來給嚴小妖找奶吃的時候,他都攔下了。只有盡快抵達栗子口,上了船,他們才能算安全。把出宮時娘給他的乳餅用熱水弄成糊糊餵小妖,月瓊簡單地給小妖洗了洗小屁股,換上乾淨的尿布就馬上讓嚴剎繼續趕路,不管小妖是不是在哭。就連熊紀汪、五嚴和徐開遠都忍不住開口讓月瓊和孩子多歇一會,可月瓊說什麼都不同意。他用他那雙大眼睛看得嚴剎也說不出原地休息的話。

  把月瓊和孩子抱上馬,嚴剎用指背擦去嚴小妖的淚水:「父王馬上帶你上船!」嚴小妖聽不懂他老子的話,他就是很委屈,哇哇大哭。月瓊豈會不心疼,但這個時候他不能心軟。拉過嚴剎的大氅把自己和孩子罩起來,他低低道:「走吧。小妖哭累了就睡了。」

  綠眸幽深,嚴剎緊緊摟了孩子和月瓊一下,揚鞭策馬。熊紀汪、五嚴和徐開遠包括三百鐵騎和兩百多名死士都咬緊了牙關。這次世子受到的委屈,他們一定加倍奉還!這個時候,任缶和董倪已經帶著人從碼頭殺入了栗子口,在嚴剎離開江陵時,他們就順水北上,與掌控海上三萬兵馬的范文私下會合。沒有人想到范文居然是嚴剎的人,當他們發現時,栗子口已經快失守了。

  「任缶,王爺不會出事吧。」站在栗子口的城門上,董倪焦急地眺望遠處。在他身邊站著的任缶也是一臉焦急。「王爺不會有事,這次咱們都佈置好了。就算司馬騅是假意投奔,有嚴金和嚴鐵在京城外接應,王爺也一定能安全離京。」

  「可王爺還帶著月瓊和世子。」董倪恨不得帶兵直奔京城,可為了大局他不能魯莽。

  任缶沉聲道:「休和公昇來信讓我等在此等候王爺,說王爺不出七日定能抵達栗子口。他們說得這般篤定,那一定是考慮到了月瓊和世子。我們再等等,若七日過後王爺還沒有到,我們就殺到京城去。」

  「好!」

  兩人站在城牆上焦急地等待,前方負責偵查的哨兵快馬加鞭地從遠處奔了過來,大喊:「王爺到了!王爺到了!」

  「打開城門!迎接王爺!」董倪和任缶立刻朝下大喊,然後疾步衝下城牆。

  站在城門口焦急地等了約一刻鐘,兩人看到了前方出現的黑影,立刻策馬奔馳而去。伴隨著轟隆的馬蹄聲,一道無法掩蓋的嬰孩哭聲也隨之傳了過來。任缶和董倪心裡一驚,沒有見過世子的董倪更是狠抽了幾下馬屁股。

  很快,兩方就相遇了。嚴剎對兩位部下說了聲辛苦,就立馬道:「給世子找奶,什麼奶都行。」任缶二話不說轉過馬頭就往城內奔,董倪則舔舔嘴皮委屈地說:「王爺,屬下還沒見過世子殿下呢。」

  嚴剎拉開了披風,一張哭得肝腸寸斷、梨花帶淚的小臉露了出來。董倪心窩一陣酸痛,他已經是當了爹的人,見世子哭成這樣,他那壓抑許久的父愛一股腦地湧了出來。死皮賴臉地湊上去,他對那個正對他笑的人說:「公子,能否讓屬下抱抱?」

  早已抱得手酸的月瓊馬上點頭:「小妖一直在哭,怎麼哄都不成。麻煩董將軍了。」

  董倪馬上樂顛顛地把孩子抱了過來,見王爺沒有不願,他一手抱住孩子,一手拉住韁繩:「王爺,屬下帶世子去透透氣,一會我直接帶世子去任缶那。王爺您和公子路上辛苦了,屬下已經備好了屋子,王爺您和公子去歇歇吧。」

  「嗯。」放心地把小妖交給部下,嚴剎摟著月瓊雙腿夾緊馬腹,緩慢進入城中。他到了栗子口,這天下便不再是古年的了。

  小妖仍在哭,不過不是因為怕生,而是這一路上被他狠心的爹折磨壞了。董倪一邊哄著一邊帶他進城兜風,嚴牟和嚴壯跟了過去。待會世子吃了奶後,他們要給世子洗洗,再換身衣裳,公子太狠心了!

  床上,在浴桶內就已經與迫不及待的嚴剎纏綿了一回的月瓊靜靜地趴在嚴剎的懷裡,顛簸了這麼幾天,又激情了一把,現下身子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嚴剎仍在盛怒中,這是少有的事。他實在猜不出來在他去了娘那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定是與自己或小妖有關吧,和嚴剎一起這麼久,他的直覺還是可以探到些的。

  「出什麼事了?」被握著的左手突然被握疼,月瓊長吸了口氣,淡淡道,「這一回是絕對不可能再回去了。皇上的人馬應該很快就會到了吧,我們何時上船?」

  「月瓊。」嚴剎抬起月瓊的臉,讓他看著自己,綠眸幽暗。

  月瓊嚥嚥唾沫,直覺探到了不好的事。粗糙的手指拂過他的眼睛,在他的臉上停留,月瓊的心怦怦怦直跳。

  「古年要碰我的妻,奪我的子,甚至還要當著我的面讓我看他如何碰我的妻。我若還饒了他,我就不再是嚴剎。」

  月瓊的大眼瞪大,臉上的血色褪去,不知是因為嚴剎話中令人作嘔的意思,還是他話裡令人膽寒的殺氣。

  捏住月瓊的下巴,嚴剎厲聲道:「你要我留下古飛燕,我允了;但古年他必須得死!沒有人能在意圖傷害你和小妖之後還能活下去!哪怕他是你的親叔叔!」

  「喝!」月瓊嚇得整個人彈了起來,可轉眼間他就被人壓在了身下,嘴被鬍子扎了。身子抖得如風中落葉,月瓊的頭皮發麻、四肢冰涼。這人是何時知道的!這人是何時知道的!身子不管對方如何撫摸都無法冷靜下來,肩部傳來劇痛,他這才惶然地看去,那雙綠幽幽的眼睛超乎他預料的平靜。

  「月瓊,」沒有換稱呼,嚴剎蹙眉,「你打算瞞我一輩子?」

  搖頭,還是搖頭,他根本就打算瞞任何人一輩子!對方瞇了眼,月瓊的臉更白了。

  「家規第三條是什麼!」

  「你,你不能,送走小妖!」月瓊的氣勢回來了一點,但也僅是一點。

  「若我不問,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都不說?!」

  點點頭,又馬上搖搖頭,月瓊不知道自己現在該說什麼,心裡很亂,腦袋裡很亂,全身都亂,但他記得一點:「不許送走小妖!」

  嚴剎的眉擰成了「川」字,低頭又拿鬍子扎上對方的嘴,手在對方的身子上點火,然後摸上他的精緻緩緩套弄。安撫了好半天,懷裡的人終於平靜了下來,在他的身下氣喘吁吁。沒有到此結束,嚴剎繼續拿鬍子扎他的身子,然後分開他的雙腿,扶著自己的異稟緩緩擠入那依然濕潤的地方。當他完全進去後,他在月瓊耳邊說:「做皇上還是皇后,你選一個。」

  大眼又瞬間瞪大,在嚴剎不等他的回答就在他體內衝撞之後,他馬上抱緊嚴剎:「古幽已經死了!」他是古幽又怎樣!驚嚇過度的公子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家規再補充一條!明知故犯,嚴剎有權把月瓊做到滿意為止。」

  「不行!啊!」

  當屋內終於歸於平靜後天已經全黑了,服侍月瓊吃了晚飯,嚴剎匆匆把他吃剩的飯菜全部掃入自己的腹中,然後把睡死過去的人用棉被裹了抱出屋子。屋外,部下們已經整裝待發了,吃飽喝足的嚴小妖滿意地睡在董倪的懷裡,一點想念他爹的意思都沒有。

  「王爺,該上船了。」任缶出聲。

  嚴剎邁出步子:「把屋子燒了。」

  「是!」

  不一會,沾染了兩人情色的屋子被大火吞沒。站在船上,嚴剎望著京城的方向對部下下令:「讓李休和公昇列舉古年的罪狀昭告天下;把古年和古飛燕生下的孽子送給古年;活捉解應宗,古年留給我。」

  「是,王爺。」

  背對著眾將,嚴剎粗聲道:「月瓊永遠是月瓊。奪取天下之後,他就是新朝的皇后,太子的爹。」

  知道王爺這話是何意的幾人立刻道:「是!」而不明所以的其他人也跟著稱是。

  船隻駛入大海,栗子口已越來越遠,似乎有人站在岸邊叫囂。嚴剎的綠眸暗沉,要不了多久,他會重新踏上栗子口。轉身進入船艙,他召集部下商議謀反大事。不久之後的幽國戰火四起,天下再次大亂,厲王嚴剎在天下人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地反了。嚴剎是一隻不折不扣的猛虎,一山之中,從來容不下兩隻老虎。

  船艙深處,一人軟綿綿地窩在暖和的被窩裡,沉睡的臉上是淡淡的笑,帶著滿足與秘密說出後的輕鬆。壓在心頭多年的大石沒有了,就是睡覺他都能笑醒。

  ※

  站在船頭,嚴剎給一人戴上兜帽:「不許胡思亂想。」

  「唔。」

  「在島上等我回來。」

  「唔。」

  「不許去見古飛燕。」

  戴了帽子的人抬頭,眼裡是不願和不解。嚴剎在他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古幽已死,她與你有何關係?」

  大眼眨眨:「唔。」然後嚴剎又繼續叮囑:「你可以教雅琪格他們跳舞,但每天不能超過一個時辰。」

  「唔。」

  「睡不著也得躺著,不許在半夜裡跳舞或做其他的事。」

  嗯?月瓊摘下帽子,他怎麼知道!大掌又把他的帽子戴了回去,海風太大。不做解釋,嚴剎看了眼站在月瓊身後的兩人,那兩人立刻點點頭,他們會照顧好公子!

  用指背蹭了蹭其中一人懷裡的小妖怪,嚴剎轉身上了另一條船。船上,他的部下們在等著他。「嚴剎。」戴著兜帽的人沙啞地出聲,這幾日嗓子用過度了。

  嚴剎轉身,就聽對方說:「不要擔心我和小妖,你……照顧好自己。」綠眸瞬間暗沉。

  「我和小妖……」對方停頓了一下,接著拉下兜帽笑咪咪地說,「我和小妖在島上等你們。」不是你,而是你們,他不僅要嚴剎平安地回來,他還要嚴剎手下那些與他經歷了這麼多事的部下們平安回來。

  「戴上帽子,回船裡去!」嚴剎的聲音暗啞。

  「你們走了我就回去。」月瓊沒有戴帽子,笑著的眼睛有些發熱,有些濕潤。

  嚴剎站在那條船的船頭看著身上的披風被海風吹得擺動的公子,綠眸沉沉。兩條船之間的木板被收了回去,嚴剎的那條船朝另一個方向緩緩駛去。他背著手,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眼裡只有笑咪咪的公子。直到對方的船也開動了起來,離他越來越遠;直到他再也看不到那張笑咪咪的、模樣普通的臉,他依然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這是他遇到月瓊後第一次與月瓊分離,第一次。

  沒有人出聲打擾他們的王爺,他們的主子。跟在主子身邊多年,他們太清楚主子對那人有多在乎。從主子把那人扛回來,讓那人住在他的帳篷裡,給那人疊被褥、洗衣裳、端洗臉水時,他們就知道主子有多在乎那個人了。那個模樣普通,眼睛卻很美的公子也許在主子第一眼見到時,就在意上了。

  一直到看不到王爺的船了,洪喜洪泰才出聲:「公子。」他們兩人奉命前來接公子回島上。背對著他們的月瓊擦掉臉頰上的水滴,戴上兜帽:「進去吧,海上真冷。」

  洪喜上前扶住四肢酸軟走不動路的公子:「公子,王爺很快就能回來接公子和殿下。」

  月瓊笑笑,回頭又向嚴剎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他邁出虛軟的步子,那人真就把他做到滿意的地步才罷休。體內又重新放置了羊腸,那人粗聲對他說:「每天都得放著!對你的身子有好處。」

  心怦怦怦直跳,卻悶悶的,很難受。進京前他是打定了主意留在嚴剎身邊的,可嚴剎不許,而且目前的情況似乎也無需他出面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眼眶也辣辣的。就在剛剛洪喜跟他說話的時候,他的嗓子居然說不出話來。鼻子好酸,他心裡好難受。

  「公子?」洪喜擔憂地看著一直低著頭不說話的公子,抱著小妖的洪泰也趕緊湊了過來。

  走進船艙的月瓊突然抱住了洪喜,悶悶地問了句:「他會很快回來吧?」

  洪喜洪泰笑了,洪喜拍拍說話都帶了鼻音的公子:「王爺最惦記的就是公子和殿下,肯定很快就能回來。公子,您捨不得離開王爺吧?」洪喜第一次逾矩。抱著他的人身子顫了下,在他以為自己聽不到公子的回答時,他驚訝地聽到公子說:「我把我的私房錢落在他身上了。」

  「噗嗤」,洪喜洪泰沒忍住。公子哪裡還有私房錢?明明就是把心落在王爺身上了吧。被兜帽遮住臉的月瓊沒有為自己蹩腳的說辭而臉紅,他只覺得心窩處難受得要命,難受到他的眼淚居然忍不住掉了下來。如果現在去追的話,能不能追得上?為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月瓊放開洪喜低頭朝內艙挪,他要睡覺,睡著了就不會這麼難受了。

  船艙內,嚴剎坐在案幾後,案上擺著甘臨、武夷地形圖。他擰眉深思,左手手指上纏著一縷編成麻花的烏黑的頭髮。手邊,是一個木盒子,若洪喜洪泰在的話定會一眼認出那是他們公子從不離身的寶貝盒子。

  「任缶。」

  「屬下在!」

  「你率領五千精兵在『馬渡』上岸,馬渡那裡有我們的三萬兵馬,你帶著這三萬五千人馬從巴山進入甘臨府境內,楊思凱的副將會在那邊接應你們,到那之後你聽從楊思凱的統帥。」

  「是!」

  「董倪、嚴金、嚴鐵。」

  「屬下在!」

  「你們帶著三百鐵騎在『姜合』上岸,公昇會交代你們接下來怎麼做。」

  「是!」

  「紀汪。」

  「屬下在!」

  「你帶著兩千人馬從『漢谷』上岸,那裡有五萬兵馬,你到台州與台州都尉接應,我要你在一個月內攻下泰州府。」

  「王爺儘管放心便是!」憋了一肚子火的熊紀汪已經忍不住開殺戒了。

  「解留山的家眷親隨一個不留。」

  「是!」

  緊接著,嚴剎又發出一道道指令,早已做好準備的部下們各個摩拳擦掌。在江陵府的李休和周公昇也沒有閒著,戰火已起,在他們被嚴剎從死牢裡救出來的時候,他們就等著為嚴剎謀取天下的這一天了。不過他們萬分慶幸,慶幸在他們第一次和嚴剎一同謀反時,那個被他們間接逼死的人還活著,不僅活著,還成了他們的半個主子,還好還好。不然他們這輩子睡覺都會不安生。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月瓊知道自己在某些時候有些遲鈍,好吧,不是有些,是很。他是很遲鈍,可是他沒想到自己竟如此遲鈍!洪喜洪泰什麼時候會武了?還武藝超群!他居然不知道!

  「洪喜洪泰!住手!你們也住手!」

  眼看小妖要被驚醒了,月瓊趕緊河東獅吼。洪喜洪泰住了手,護在他身前,突然冒出來的黑衣不蒙面人也住了手。

  事情是這樣的。在月瓊準備回艙內睡覺的時候,他們身後突然出現了兩條形跡可疑的船,接著那條船上的人就莫名地跑到了他們的船上。他們一出現,話都沒說洪喜洪泰和侍衛們就手拿武器衝了上去。雖然他不會武,但也看得出來對方只守不攻,並沒有傷人之意。

  月瓊單手抱緊小妖,問:「你們是誰?」

  對方的頭目抱拳恭敬地說:「在下徐離天,奉君上與君侯之命前來接少爺與小少爺。」

  洪喜洪泰臉色驚變,握緊手裡的劍。

  徐離?月瓊心下一動:「你們可有信物?」

  徐離天馬上從懷中掏出一枚信物,還有一封信。洪喜接過,看了看沒有什麼問題才轉身交給公子。把看熱鬧的小妖交給洪喜,月瓊直接打開信,那枚信物他也有,不過現在在小葉子身上。信一打開,熟悉的字跡躍然紙上。月瓊的眼圈瞬間紅了,呼吸不穩。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話:幽兒,爹很想你。爹想見你和小妖,爹讓徐離天去接你,爹在霧島等你。

  把信折好,月瓊馬上說:「我和你走。」

  「公子!」洪喜洪泰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

  月瓊吸吸鼻子:「徐離叔叔,洪喜洪泰是我的家人,他們也得和我一起去。我要寫封信給一個人,還勞煩您幫我把信帶給那人。」

  「少爺只管放心。君侯盼著與少爺團聚,這幾日總是睡不好,還望少爺能立刻啟程。」

  「好。」月瓊很快地寫好信。想了想,他又取下頭上的桃木簪子,和信一併交給徐離天:「勞煩徐離叔叔把這個交給嚴剎。」

  徐離天雙手接過:「君上派出十二萬水軍由徐離聰大都尉親帥助嚴剎一臂之力。少爺您放心,由君上和中原諸將相助,嚴剎定能奪得中原。」

  此話一出,船上驚呼聲起,洪喜洪泰看公子的眼神立馬變了。一聽徐叔叔派出十二萬水軍幫助嚴剎,月瓊的大眼頓時彎彎的,高興地抱過小妖說:「我讓洪喜洪泰收拾一下,馬上就走。」

  「好!」

  半個時辰後,原本該去島上的月瓊,帶著洪喜洪泰和小妖上了另一條船。想到那雙綠眼,他心裡打了個寒顫,隨即他又放鬆地笑笑,他去看他爹,嚴剎該不會生氣才對。在月瓊被人劫走時,嚴剎已經回到了江陵厲王府。厲王府內的家奴全部遣散,留下的都是他的心腹與親隨。嚴剎親帥五萬精兵從江陵府揮軍北上。三日後,平安回到封地的安王楊思凱、恆王世子江裴昭揭竿而起,願效忠厲王嚴剎討伐暴君古年。

  李休和周公昇合寫的「暴君古年之十大罪狀」在幽國各處散播開來,其中最令天下人驚愕的是古年居然和自己的親女兒古飛燕做出苟且之事,古飛燕還為他生下了一個有著兩個腦袋、四條腿的妖怪!一時間,原本就對古年的荒淫無道有些不滿的各地朝臣們紛紛轉而投奔嚴剎,他們無法接受他們的君主是這樣一個會和親生閨女發生亂倫的無道昏君。

  而就在古年召集大臣們商議平叛之事時,他收到了一個從宮外送進來的小棺材。當古年不明所以地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打開那個棺材時,就是古年自己都變了臉色──一具比妖怪還要可怕的嬰兒乾屍──有著兩個腦袋,四條腿!原本看似是謠傳的醜事變得真像那麼回事了。

  氣急敗壞的古年把那具乾屍剁成了碎塊,決定御駕親征。在他出征的前一晚他下了密旨,捉拿李章前。而當侍衛們圍住太師府,司馬騅撞開府門衝進去時,才發現太師府早已人去樓空,哪裡還有李章前的影子。更讓古年措手不及的是,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太后張嬛玉和她的貼身奴才汀洲也在宮裡消失了。她的床上放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七個字:多行不義必自斃。

  古年被氣瘋了,他命人燒了張嬛玉的寢宮,派司馬騅搜尋張嬛玉的下落,不管這個女人是不是幽兒的母親,他都要把這個女人先姦後殺,暴屍荒野!可惜古年對張嬛玉的過去一點都不瞭解,叱吒江湖的「陰羅剎」張嬛兒哪裡是那麼好抓的?

  在天下紛亂之際,位於一座深山之中,掩於青松之下的在江湖上極具神秘感的「羅剎門」中。門主張天字手拿酒盅,聞著濃濃的酒香卻始終不曾喝一口。他今年六十有二,可看上去也不過四十的模樣,一張極為俊美的臉只有眼角的細紋透出了年月的風霜。張天字嗜酒如命,但八年多前他因為喝酒誤事,沒有在定好的日子裡去接他的寶貝外孫以至於外孫從此音訊全無,他就再也不喝酒了,饞了就聞聞酒香過過乾癮,可不管他有多饞,他都再也不喝了。

  「師傅!師傅!師妹來信了!」

  張天字丟下酒杯「噌」地躍起,幾個起伏,他人就消失在了竹亭裡。手舉著信,身形極快地向涼亭而來的木果果只覺眼前一花,手上的信就沒了。不過他也不驚慌,趕緊問:「師傅!快看看師妹信上寫了什麼!」

  「我正看呢!」張天字迫不及待地打開,一看是寶貝女兒的字跡,他當時就熱淚盈眶了。這麼多年女兒終於肯給他寫信了。

  爹:

  哼!本來還不想原諒你,不過你外孫幽兒一直替你說好話,女兒也就大人有大量原諒你了。爹,幽兒找著了,你也不必自責了。他這八年多都跟在厲王嚴剎的身邊,嚴剎把他看得太緊,所以女兒才一直沒找著他。

  幽兒年前十二月初九給你生了個寶貝外孫。對!沒錯!是幽兒自己生的!模樣跟幽兒小時候像極了。不過大哥思念得緊,幽兒帶著孩子先去見大哥,回頭再來看你。家裡不好走,你還是自己收拾收拾去看他們吧。

  爹,嚴剎謀反了,正替女兒和幽兒教訓古年呢,女兒和章前到大哥那去避避風頭,等天下安定了,女兒再回來。幽兒已經和嚴剎成親,爹若想幫忙就去幫,若懶得去也就罷了,嚴剎身邊幫他的人倒也不少。爹,你可以放開肚子喝了。

  女兒:張嬛兒

  「師傅!師傅!」木果果叫了半天就見師傅只是哭,也不回他。他等不及了,一把搶過信。看完之後,他的眼睛瞪得如牛眼,下巴也快掉下來了。緊接著他手裡的信又被師傅搶了回去,他就聽師傅吼道:「走!下山!」

  不等木果果回神,張天字已經快沒人影了。木果果趕緊去追,大喊:「師傅!您收拾收拾再下山!您不給幽兒和小幽兒帶點見面禮啊!」

  「啊!你不提我差點忘了!趕緊回去幫我收拾去!」張天字立刻向山頂狂奔。酒雖香,還是戒了吧。

  ※

  臉色陰沉地坐在大帳內,嚴剎盯著面前的兩封信和一支桃木簪子。三嚴彼此看看,誰都不敢吭聲。自他們逃出京城之後戰事極為順利,可以說是超出他們想像的順利,投奔王爺的人比預料的還要多,尤其是一支不明來歷的水軍,更是讓王爺如虎添翼。可如果他們沒記錯的話,那支桃木簪子是月瓊公子的吧。想到月瓊公子和世子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三人就緊張得不得了。

  嚴剎桌上的兩封信一封是某個大膽的公子寫的,另一封是一位自稱那位公子的父親寫的。大膽公子在信上說他帶著兒子和洪喜洪泰去霧島看他爹了,歸期不定。而那位名喚古必之的人則說:要想娶他兒子,必須拿天下來做聘禮。

  把纏在手指上的那縷頭髮收起來,嚴剎陰沉著臉粗聲道:「傳令下去,三月之內本王要奪得天下。」三嚴怔了下,立刻領命出去傳令。把那兩封信燒了,嚴剎的綠眸幽幽,他千算萬算沒算到某個膽子越來越大的人還有事瞞著他!

  中原的戰事就交給嚴剎去傷腦筋了。沒有去想自己見到嚴剎後會有怎樣的後果,月瓊站在船頭滿心期盼地看著前方。淡淡的霧氣出現在不遠處,他笑了,很快就要見到爹了。

  「公子,外面風大,您進去吧。」

  月瓊回頭笑咪咪地說:「再等一會,小妖好不容易睡了,我吹吹風。」

  洪喜洪泰的臉上閃過不安,這十日他們兩人戰戰兢兢的,等著公子問他們為何會武。可公子好似忘了,不僅沒提,反而還跟以前那樣對待他們。對公子,他們是有愧的,哪怕是出於保護,他們也是有愧的。

  這時,徐離天走了過來,道:「少爺,馬上就要進入霧區了,按照島上的規矩,您的兩位侍從必須蒙了眼睛。」

  月瓊轉過身,點點頭:「聽您的。」洪喜洪泰也沒有拒絕,閉上眼,有人拿黑布蒙了他們的眼睛。霧島從不會讓外人輕易進入,如果不是月瓊的身分,他也要被蒙了眼睛的。

  船隻很快進入了霧區,對月瓊來說蒙不蒙眼睛都一樣。迷濛濛的什麼都看不清不說,他還感覺船是繞來繞去的,他早就被繞得暈頭轉向躲回艙內抱小妖去了。一直到天暗了,霧區中出現了點點的火光,月瓊被告之霧島到了。心怦怦怦直跳,他心中升起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他有十一年沒有見過爹了,不知爹是否還跟記憶中的那樣眉宇間總是帶著解不開的憂愁,還是爹的臉上會多出了幸福。

  站在岸邊,裹得嚴嚴實實僅露出眼睛的古必之激動地望著海面。徐離滄浪緊摟著他,怕冷風吹入他的棉氅內。等了一會,三艘大船緩緩出現在他們的眼前,古必之手裡的佛珠險些掉在地上。他握緊佛珠向前走,被徐離滄浪抱了回來。

  「必之,幽兒馬上就下來了。水涼,你就在這等著。別心急,你不能激動。」

  知道自己的身子,古必之不停深呼吸,拉下圍脖。當一個左手抱著孩子的陌生男子從船上下來,眼含淚水地看著他時,古必之的身子一震,臉上的血色褪去。

  是爹!是爹!爹的模樣一點都沒有變!抱緊小妖,忐忑地慢慢向爹走去,月瓊在心裡不停地說快喊爹啊,快喊啊!可他卻喊不出來,好像有什麼卡在了他的嗓子裡,他發不出聲。爹,一定認不出他了吧。不讓洪喜洪泰幫忙,月瓊單手抱著因被從暖暖的被窩裡抱出來,打斷了睡眠而開始哭鬧的小妖,他在距爹五步的地方停了下來。

  古必之無法把面前的這個人和他的兒子聯繫在一起,這張普通的臉怎麼會是他的兒子?!可那雙眼,那雙他絕不會看錯,像極了嬛玉的眼卻實實在在是幽兒的。滄浪只說幽兒易容逃出了宮,但為何沒有變回來?!

  「爹……」努力了半天,月瓊終於喊了出來,眼淚奪眶而出。

  古必之手裡的佛珠掉在了地上,他的幽兒竟然連聲音都變了。心窩因自責而絞痛,他掙脫開徐離滄浪,腳步不穩地走了過去,抬手摸上那張陌生的容顏。

  「哇啊……哇啊……」嚴小妖的起床氣還沒有過。他的哭聲驚醒了古必之,他連忙把他抱過來,老虎帽子下是一張哭得格外委屈的小臉,古必之的手發顫,那是幽兒小時候的模樣。

  「爹,」月瓊趕緊把眼淚擦掉,笑嘻嘻地說,「小妖沒睡飽,在鬧脾氣。」

  撿起地上的佛珠,徐離滄浪趁機道:「必之,先帶小妖和幽兒回去,外面風大,別讓小妖受了寒。」

  古必之馬上一手牽住幽兒:「走,跟爹回去。」

  「哎。」

  洪喜洪泰並不知道自家公子的身分,在聽到有人叫公子「幽兒」時,他們最多的是疑惑,也沒有往其他方面想。但當他們跟著公子及公子突然冒出來的爹來到霧島島主的皇宮裡時,他們的疑惑中多了幾分驚愕,公子究竟是何人?而當他們聽著公子和公子的爹的談話,聽到什麼公子的臉云云,世子殿下和公子小時候一模一樣云云,聽到公子的爹自責不該把公子和公子的娘留在宮裡,讓他們被古年欺負云云時,兩人頭眼昏花身子發抖。他們怎麼那麼笨!公子的爹叫公子「幽兒」,先帝不是就叫古幽嗎?!那,那……那公子的爹不就是已經過世多年的先先帝嗎?!

  沒有發現洪喜洪泰的異樣,月瓊只想著盡快安撫爹,娘和徐離驍騫都說了,爹不能激動。他笑咪咪地說:「爹,我現在這樣挺好的,出門什麼的都特別自在。木叔有給我留下解藥,可我不想吃。吃了我就不能隨便出門買小食了。」

  古必之無法釋懷,尤其是在他得知幽兒廢了一隻手後,他的心窩更是痛得厲害,臉色也異常蒼白。月瓊又笑咪咪地說:「爹,我的右手沒有廢,只是沒以前有勁。您看,一點疤都沒有。」說著他就擼起袖子,給他爹看他羊脂玉的胳膊。

  摸上兒子明顯瘦弱的右臂,古必之的牙關緊咬。當年他在昏昏沉沉將死之際被滄浪帶到了霧島,轉眼十一年過去,嬛玉給他的信上總是說他們母子兩人很好,而他也信了。若他能動的時候堅持回去看看,也許他們母子兩人不會受這麼多苦。

  「爹,」月瓊左手握緊爹的手,很幸福地說,「如果我不出來,我就不會有小妖。爹,」他取下自己左耳上的耳飾,放在爹的手掌心,「我成親了,就像爹和徐叔叔這樣,找到了共度一生的人。」

  握緊那枚耳飾,古必之有瞬間的怔忡,他以為要花些時日讓幽兒接受他與滄浪的關係,沒想到幽兒早已接受了。

  「爹,您和徐叔叔還欠孩兒和娘一頓喜酒。還欠小妖的滿月禮。」月瓊趁機要錢,錢眼子的心態盡顯無餘。

  看著即使變了容貌依然心地如玉的兒子,古必之眼含淚水淡淡地笑了:「爹的喜酒怎能少了幽兒和你娘?小妖的滿月禮爹更不會忘了。」

  「必之!」徐離滄浪被巨大的驚喜包圍,這人願意和他成親!

  月瓊則笑咪咪地說:「小妖的百天沒過,要不正好把百天宴也補上吧。」他能收不少銀子咧。

  「呵呵,好。」古必之握緊兒子冰涼的右手,把那枚耳飾給他戴上,「認定了嗎?」

  「嗯,認定了。他是小妖的父王。」毫不猶豫地點頭,月瓊的心窩甜甜的,又悶悶的。不認定又能怎麼辦?那人不會放開他的。

  摸上兒子不變的眼睛,古必之淡淡道:「既然你認定了,爹也不會反對。等他帶著爹要求的聘禮來的時候,爹就把你交給他。」

  「爹?」是什麼?

  古必之卻是說:「要娶爹的幽兒,不是空有一身蠻力就能得到。爹給他四個月的時間,四個月內他不來下聘,你和小妖就留在島上陪爹吧。」

  「爹?!」月瓊的心怦怦怦直跳,大眼看向徐叔叔,徐叔叔是不是欺負爹了?不然爹怎麼突然變得不好說話了?

  看著那雙瞅著自己,充滿懷疑的眼,徐離滄浪很委屈。幽兒啊幽兒,你爹這是在考驗嚴剎的能力,跟徐叔叔可沒有半點關係。但他只能把這話嚥進肚子裡,他是這片海上異域的君王,可必之卻是君王的君王。

  ※

  入夜,很多人都無法入睡。得知了公子身分的洪喜洪泰睡不著;見到了兒子和孫子的古必之睡不著,他睡不著徐離滄浪自然也睡不著;而同樣見到了父親的月瓊也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爹和徐叔叔看上去很幸福,爹眉心的那抹化不開的憂愁也不見了。爹在宮裡的那十幾年,心裡念著的都是徐叔叔吧。怪不得娘在私底下總是叫爹大哥,娘是真的把爹當成大哥吧,不然也不會與爹從未有過夫妻之實。

  娘說那個時候她怕爹悶出病來,就想生個孩子熱鬧熱鬧。但娘是萬萬不會和爹有肌膚之親,娘就找來了木叔,木叔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就讓娘以處子之身有了爹的孩子,也就是他。不過木叔確實厲害,他的臉就是木叔給變了的。吃了藥,臉上再抹上難聞的藥汁,臉全部爛掉再重新長好,足足疼了七七四十九天,他才換了張臉。

  怕他疼得受不住用手去抓,木叔把他綁在密室裡,嘴裡還塞了軟布。他在密室裡疼得慘叫,娘在密室外大哭。每當想起換臉的事,他都萬分佩服自己。想他那麼怕疼,居然堅持了下來。只不過從密室出來後,娘一看到他的臉就暈了過去。摸摸自己的臉,月瓊偷笑,雖然娘和爹不喜歡,可他卻很喜歡這張臉。現在他就是站在路邊吃辣鴨頭,也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哪像以前他都不能出宮,一出宮就得戴紗帽,屁股後頭還要跟著幾十甚至上百的人。

  他的桃木簪子裡有解藥,但他不打算吃,吃了解藥他就不是月瓊了,他喜歡做月瓊。腦袋裡浮現一雙綠色的眼睛,月瓊的心怦怦怦跳。那人知道了他的身分,卻沒有問他有沒有解藥可以把臉變回來,只說了句「不許胡思亂想」。那人會想看他以前的樣子嗎?想到這裡月瓊的心裡就悶悶的,不是和嚴剎分開時的那種悶。若嚴剎讓他把臉變回來,他會很為難,很為難。

  又翻了個身,月瓊把自己蜷成一團。小妖在洪喜洪泰那,床上只有他一個人,他,睡不著。腦袋裡是這陣子發生的事,一幕幕閃過,可閃得最多的還是那雙綠幽幽的眼睛。嚴剎現在到哪了?睡了嗎,還是在議事?突然覺得被窩裡不夠暖和,月瓊拉緊被子。孤獨的深夜,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點想嚴剎。怦怦怦,怦怦怦,男子怎會,喜歡上男子?

  閉上眼睛,月瓊想著那個有著一雙綠色眼睛的男人。第一次撞到他懷裡時,他就覺得那雙眼睛綠幽幽的真好看,比月碧石還好看。如果不是身上的月碧石被偷了,他那時候一定會拿出來讓嚴剎看看什麼是月碧石。他和嚴剎難道真是冥冥中注定會遇到嗎?若外公沒有喝醉酒記錯了接他的日子,他和小葉子也不會惶惶然地跑錯方向險些在林子裡迷路,他們也不會在夕台鎮外遇到劫匪,他也不會因為身上沒有銀子而遇到嚴剎吧。

  那個時候他已經餓暈了。身上沒有銀子,值錢的東西又被人偷走了。從未獨自出過宮的他甚至不懂得把身上的衣服拿去當了換銀子。他就傻愣愣地蹲在牆角等著小葉子來找他。等啊等啊,等了三天他都沒有等到小葉子,就在他餓得要暈過去時,他聽到有人粗聲說:「來五十個包子。」

  五十個包子……只要給他兩個他就不會這麼餓了。好餓呀,真想吃一口包子。鼻端都是包子的肉香,他不知道自己竟然還有力氣跟著那五十個包子走了,等他有點意識的時候,他望進了一雙綠色的眸子裡。

  「你的眼睛真好看,比月碧石還好看。」他好似說了這麼一句,被他撞入懷裡的如小山般壯實的人面無表情地低頭看著他。

  餓得眼冒金花的他直覺喪失,根本察覺不到危險。他只記得好餓,然後他也開口了:「能不能給我咬一口包子?」伴隨而來的是肚子飢餓的叫聲。那人慷慨地從肩上的布包裡拿出一個包子,他伸手去拿,卻發現手心髒兮兮的,自小的教養讓他無法用那雙髒爪子去抓包子吃,然後那人很好心地餵了他。

  「還要?」記得他吃完一個包子後,那人問他。

  他不好意思說還要,可是他還是很餓。低下頭輕輕點了點,肚子仍在咕咕咕地叫。天暈地旋間,他突然被那人扛到了肩上。

  「呀!」

  「回去洗手,自己拿包子吃。」那人是這麼說的。

  「謝謝。」被扛走的他竟然道謝!

  他被那人扛回了那人住的帳篷,他洗乾淨了手,又吃了三個包子喝了一大碗粥終於吃飽了。他告訴救命恩人自己叫月瓊,他的救命恩人告訴他他叫嚴剎。然後在他準備回城裡繼續等小葉子時,他的救命恩人居然對他說:「四個包子,一碗粥,總共一兩銀子,還了銀子你才能走。」

  什麼?!

  悶頭低笑,月瓊抱緊被子。樺灼還說他是錢眼子,那人才是錢眼子。四個包子一碗粥最多不過五個銅錢,那人竟獅子大開口地要一兩銀子,而他竟也當真了。為了這一兩銀子,他要做事來償還。可他會做什麼呀,被子不會疊、飯也不會做,就是碗都洗不好。給嚴剎洗衣服還把他的衣服砸爛了。現在想來,那時候熊紀汪、李休、周公昇還有嚴管事他們每次看他都皺著眉,怕是他們都想不通嚴剎怎會帶回來這麼個什麼都不會只會吃的人吧。他也想不通,他什麼都不會,嚴剎為何不放他走?

  「唔……」又翻個身,月瓊咬咬唇,視線停在了右手腕的那個摘不下來的銀鐲子上。嚴剎送他的第一個東西是耳飾,第二個是這個鐲子。和他相比那人才是名副其實的錢眼子,當了王爺的他那麼有錢,卻從不送他貴重的禮物,還剋扣他的月銀。大眼微亮,想到突然會武的洪喜洪泰,月瓊的呼吸不穩。那人總說家規家規,可那人也瞞了他不少事吧。「啊……」歎息一聲,月瓊再翻個身,睡不著,睡不著,被窩裡不夠暖和,他睡不著。

  ※

  一早看到公子的兩個黑眼圈,洪喜洪泰心裡有了數。兩人服侍公子用過飯後,就跪在了地上。月瓊很不高興,拿出公子的威嚴命兩人起來坐下說話。

  「公子,我和洪喜瞞了您,請公子責罰。」說著,洪泰和洪喜又要跪了。

  「好好坐著!」月瓊當皇帝那會可能都沒這麼威嚴,在洪喜洪泰乖乖坐好後,他問:「你們兩個何時會武的?」

  洪喜洪泰咬咬嘴,洪泰道:「我和洪喜……十歲起開始習武,王爺讓我們照顧公子,保護公子的安危。」兩人臉上閃過逃避,洪泰低頭說:「公子,王爺不是故意瞞著您,王爺心裏只有公子。」

  洪喜急忙說:「公子,王爺不是故意瞞著您,王爺心裡只有公子。」

  洪泰接下:「王爺頭一天就跟我們說公子是王府的主子,我們對待公子要如對待王爺,要對公子忠心不二。府裡人多,王爺是擔心有人瞧出端倪才那樣對公子,王爺是怕再有人傷害公子。」他不敢說一旦王爺察覺到他們有了二心,王爺會毫不手軟地殺了他們。

  月瓊深吸了幾口氣,摸上自己的右臂,想到了那人把他救回來的那晚痛苦的低吼。他眨眨熱辣的眼睛:「那既然我是府裡的主子,他為何剋扣我的月銀?」

  洪喜洪泰一臉不安,洪泰喏喏地說:「王爺說公子喜歡存私房錢,所以王爺……」

  「他怎麼知道我喜歡存私房錢?」月瓊驚問,剋扣他銀子的事一直讓他耿耿於懷。

  洪喜洪泰更不安了,兩人又低下頭:「對不起,公子……」他們不僅要照顧公子,還要把公子每日做的事如實稟報給王爺。若他們敢有所隱瞞,他們就會被王爺趕出府。他們喜歡公子,所以,他們就出賣了公子。這話說出來他們自己都覺得可笑,他們辜負了把他們當作家人的公子。

  聲音如蚊子叫,洪喜又道出:「公子讓我們賣的補品……其實都沒有賣而是給公子吃了,賣的那些銀子……是嚴管家給的……」

  大眼瞪大,月瓊氣息不穩地問:「還有呢?」

  「王爺定了公子每日必須吃多少補品,只能多不能少。」

  「還有呢?」

  「王爺讓我們學做菜,說公子喜歡吃清淡的。公子想吃什麼我們就找行公公或嚴管家要,但是不能給公子銀子。」

  「行公公?!他也是嚴剎的人?!」月瓊險些一口氣沒上來。

  洪喜洪泰的腦袋都快埋起來了,兩人點點頭:「魏公公和行公公,還有嚴管家和嚴管事他們都知道公子是府裡的主子。」

  大眼瞪到不能再大。「還,還有呢?!」

  「公子每次侍寢之後是王爺給公子淨的身,上的藥。王爺不許我們看公子的身子。公子的羊腸……也是王爺換的。府裡只有公子用羊腸,王爺說那對公子的身子有好處,我們必須看著公子每日都換上乾淨的羊腸。」

  「還有呢……」月瓊握緊拳。

  「公子住的林苑後頭有一條小道通到王爺住的松苑。王爺常常在公子睡下後過來,天快亮才走。公子若身子不適,王爺每天都會來。公子受了風寒發熱的那幾日,是王爺服侍公子用藥用飯,給公子擦身。公子稍稍好點了,王爺才交給我們來做。」

  洪喜抬起頭,快要哭了:「公子,王爺心裡只有公子,王爺瞞著公子只是怕再出紕漏。府裡人多眼雜,好多別人送來的探子,為了確保公子的安全王爺只能忍著。」

  月瓊大口大口地喘息,眼眶泛紅。「還有呢?」怪不得他總覺得皮疼,身上都是紅點點。

  「還有……」洪喜語帶哭腔地說,「王爺不是把公子當成解氣的公子,王爺只有用那個藉口才能和公子在一起而不引來別人的懷疑,也有藉口讓公子一直留在府裡。每回公子被送回來,王爺雖然會召別的公子侍寢,但那都是做給旁人看的。公子侍寢之後,王爺都會過來,等公子快醒的時後才走。」

  「還,有呢。」月瓊的聲音不穩。

  「公主進府之前,公子害怕不已。王爺給我們下了死令,不能讓公子受到半點驚嚇。那天公主召見四院的公子夫人,嚴管家馬上派人去通知王爺。若那時候王爺沒有趕回來,行公公、嚴管家和嚴管事他們也會和公主拚命。公子暈過去的時候若不是李大人拉著王爺,王爺當時就會殺了公主。」

  月瓊低下頭,掩飾自己的失態,吸吸鼻子:「還有呢?」那人居然瞞了他這麼多!

  「去年過年那會王爺把公子帶走我們也知道,是我和洪泰把公子接回來的。王爺不放心公子一人在府裡。」

  「還……」月瓊的聲音啞了。

  「公子回來後整宿整宿地睡不著,我們不敢瞞著,告訴了王爺。若不是李大人和周大人攔著,王爺險些不顧公主就趕了回來。王爺派人給我們送了急信,讓我們給公子補身子,想辦法讓公子睡下。公子在外頭練劍的時候,我和洪喜都在屋裡看著。王爺著急,我們也著急,可這些事都不能讓公子知道。」

  「王爺沒有給我們用迷煙,王爺來公子房裡我們都知道。公子睡了後是我和洪泰換的床單被褥,王爺說公子臉皮薄,我們不能露出半點馬腳……」

  「公子。」洪喜洪泰跪了下來,兩人哭著跪走到月瓊面前,一人握住月瓊的一隻手,「公子,對不起……您的劍是我們藏起來的,您喜歡喝的桂花釀和米酒也是我們收起來的……」

  「為,為何?」月瓊呆呆愣愣的,直覺探到了會讓他緊張的事。

  「公子……」洪喜哭出聲,「殿下不是跑到公子肚子裡的小妖怪,殿下是……殿下是您和王爺的孩子!」

  「喝!」月瓊抽出了手。

  洪泰哭道:「王爺只想要公子的孩子。聽說有一種叫『鳳丹』的神果吃了能讓男子懷孕,王爺就派嚴牟管事去找。在王爺迎娶公主回府的前兩天,找了半年多的嚴牟管事帶回了『鳳丹』。公子那陣子睡不好,嚴管家讓我和洪喜說那是讓人好睡的東西,騙公子吃下。」

  洪喜泣不成聲:「公子暈倒那次……其實是,有了身孕……王爺不讓說,怕公子受不了……徐大夫這才說,公子是,脾胃受損,這樣公子也就不能吃辣了……王爺送公子出府……是怕公子的身孕明顯之後……會害怕。」

  「公子……」洪泰又拉住月瓊的手,淚流不止,「王爺是想等瞞不下去了再告訴公子。公子那天早上出去,我和洪喜還有嚴鐵將軍都跟著公子。王爺派了嚴鐵將軍和死士一路保護公子。那位大夫診出公子有了身孕,公子那麼驚慌,我和洪喜很害怕,害怕公子不要孩子……後來,後來公子說,殿下是投錯胎的小妖怪……我和洪喜就更不敢說了……公子,對不起,您打我們吧,我們瞞了您……」

  兩人拉著月瓊的手扇自己耳光,月瓊大力抽出左手,再按住右手,聲音發顫地吼:「你們起來!坐下!」

  見公子動怒了,洪喜洪泰站起來坐回去,哭得不能自抑。月瓊也哭了,不知是氣的還是因為其他的原因。他擦擦眼睛:「那樺灼和安寶呢?」

  洪喜洪泰一陣瑟縮,月瓊心裡明白了。「樺灼和安寶也是他安排在我身邊的,是不是?」

  兩人很緊張,洪泰的哭聲變大:「公子,樺灼公子是真心對公子。他,他被家人送進府給王爺做公子。後來公子在王爺面前提了樺灼公子,王爺就不讓他做公子了,讓他陪公子解悶。樺灼公子和安寶好幾次躲在屋裡哭,覺得自己對不住公子,辜負了公子的信任。」

  「公子,樺灼公子是真的把您當成兄長,但王爺有命他不能不從。他每天在府裡探聽消息,就是想逗公子高興。公子被公主打,樺灼公子是出自真心為公子擋了那一巴掌。公子,樺灼公子只有您一位親人了,您若不要他,樺灼公子會死的。」

  月瓊的眼淚又開始往下掉:「那我若不要你們呢?」

  「公子!」洪喜洪泰瞬間不哭了,臉上是絕望。月瓊抬手在兩人的頭頂狠狠敲了一下:「你們居然瞞了我這麼多事。還讓我那麼丟臉,一直以為小妖是投錯胎的妖怪,還為此沾沾自喜,結果他根本就沒有法術,不是妖怪。」

  「公子……」捂著額頭,洪喜洪泰不敢出聲,怕惹惱了公子公子真就不要他們了。

  大力擦乾自己的臉,再拿袖子把洪喜洪泰的臉擦乾,月瓊恨恨道:「嚴剎太可惡了!不僅剋扣我的月銀,還欺負我的家人,他太可惡了!」

  「公子……」洪喜洪泰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月瓊笑了,很溫柔地笑了,彎身抱住洪喜洪泰:「你們和樺灼安寶都是我一早就訂下的家人。家人怎能想不要就不要,說不要就不要?洪喜洪泰,這麼多年委屈你們了。」

  「公子!」兩人呆呆地任公子抱著自己,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們緊緊抱住公子嚎啕大哭起來,那些隱瞞壓在他們心裏快壓死了他們。

  安撫了半天,在洪喜洪泰平靜下來後,月瓊說:「今後我做了什麼違約的事,你們得幫我瞞著。」

  洪喜洪泰愣了下,然後笑著重重地點了點頭:「好咧!公子。」

  「有我給你們做靠山,你們不要怕他。」

  「嗯,公子。」

  「就算他做了皇上,你們也不要怕他。」

  「嗯,公子。」

  「你們學會做辣鴨頭了沒?」

  洪喜洪泰笑彎了眼:「學會了。」

  「洪喜洪泰,沒有你們我可怎麼活呀。」

  「公子……」洪喜洪泰抱緊公子,他們何德何能。

  月瓊壓下喉部的不適,他要把洪喜洪泰沒得到的疼愛全部補給他們。
正文 第二十八章
  霧島早晚比較涼,可白日太陽一出來就非常暖和。嚴小妖脫了厚嘟嘟的棉袍,穿了兩件單衣外加一件棉坎肩在鋪了厚厚皮褥的地上滾來滾去。古必之對這個孫子簡直是喜歡到了骨子裡,連帶著他的精神都好了許多,看得徐離滄浪也是開懷不已。這下,月瓊又成了無事可做的爹。且不說有洪喜洪泰護著,還有爹和徐叔叔寵著,月瓊想抱下孩子都得不到空。不過他也沒有什麼不滿,若小妖的陪伴能讓爹的身子越來越康健,他就是抱不到孩子也沒什麼。

  很快就到了四月中,月瓊沒有等來嚴剎,卻等來了讓他驚喜不已的人──娘和太師李章前,還有他的兩個兄弟小葉子和小洲子。最讓他吃驚的是還有小妖的奶媽──那隻被他們留在京城的母老虎!而最後一個下來的人不必太驚喜,霧島的另一個主子,太子徐離驍騫。這幾人一下船,徐離驍騫就幾個飛身落到他面前,抱著他就開始叫「瓊瓊」,好不容易掙脫了徐離驍騫,月瓊忐忑地走到太師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叫了聲「太師」。

  李章前已經知道古幽改了容貌,現在叫月瓊,可見到時他還是吃了一驚。愣了一會,他伸手拍拍月瓊,只說了句:「今後不要聽你娘的胡來,有事找我商量。」張嬛玉站在一旁不敢回嘴,這件事她都快被章前怪死了。

  見娘老老實實地站在太師身邊,月瓊心下震驚,太師居然讓娘不敢說話!厲害!厲害!他馬上說:「太師教訓的是,學生記下了,娘也是為了我。」

  李章前不再說什麼,而是看向月瓊身後的另一個他非常熟悉的男子。上前幾步,他掀起衣擺就要下跪,對方立刻伸手扶住了他:「這裡不是中原,我也不再是古瑟。」

  李章前握緊「先帝」的手,眼裡是激動:「您……身子可還好?」

  古必之眼裡也是同樣激動:「太師就叫我必之吧。」

  李章前卻搖搖頭:「先帝雖已不在人世,但您還是霧島的君侯。李章前拜見君侯。」說著,他放開手行了一個大禮。

  古必之扶起他,然後看向已經哭起來的人,張開雙臂,對方立刻撲了過來:「大哥……」

  雙手抱住張嬛玉,古必之啞聲道:「嬛玉,大哥讓你受委屈了。」

  張嬛玉立刻搖頭:「我沒有受委屈,章前他們一直很照顧我。是我對不起大哥,弄丟了幽兒。」抬頭,任大哥給她擦淚,她哭著說:「大哥,我好擔心你,驍騫說你的身子還沒有好,我就擔心得睡不著。大哥,你身子好些了嗎?」

  古必之溫柔地看著這個他半道上認回來,卻對他死心塌地的妹妹,說:「大哥的身子好很多了。嬛玉還是那麼漂亮,這麼多年沒見似乎更漂亮了。」

  「大哥……」張嬛玉的臉很紅,然後又埋進大哥的懷裡,大哥的身上有藥味,讓她心疼。「大哥,古年欺負我和幽兒,還想殺章前,他太壞了!」

  古必之似笑非笑地輕拍張嬛玉的背:「大哥會替你教訓他。路上累了吧。」

  「嗯,坐船很暈。」張嬛玉從大哥懷裡退出來,美麗的眼眸中是古必之從不會忘的尊敬和依賴。古必之拉著她,帶著李章前回寢宮,月瓊跟著爹娘,不時瞅徐叔叔。爹和娘這麼親近,徐叔叔居然不會生氣。他想到了那雙綠眼,那人可沒少因為這種事「折磨」他。

  徐離驍騫在他耳邊小聲問:「瓊瓊,你瞧什麼呢?」

  月瓊下意識地躲開,徐離驍騫不高興了。「瓊瓊,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

  月瓊繼續瞅徐叔叔,忽略徐離驍騫的不滿,小聲問:「你知道我爹和你爹的關係嗎?」

  徐離驍騫瞪大雙眼,一副「你難道不知道?!」的表情。月瓊馬上說:「我自然知道,我是說,你知道嗎?」

  「當然!怎麼可能不知道。」徐離驍騫馬上大嘴巴地說,「我爹總在我面前親叔叔,我又不是瓊瓊,那麼遲鈍。」

  月瓊臉上的笑掛不住了,他是遲鈍但也不能當面說出來呀。低頭走了幾步,他才又問:「你,不反對嗎?」

  「為何要反對?」徐離驍騫抓抓腦袋,「我爹喜歡叔叔,叔叔也喜歡我爹,這不是好事嗎?又不像瓊瓊是被嚴剎搶去的。」

  月瓊的臉轟得著了:「我不是被嚴剎搶去的!」是被扛去的!

  徐離驍騫嘿嘿一笑:「瓊瓊也喜歡嚴剎吧。」

  月瓊的嘴動動,低下頭:「那,你娘呢?」

  「瓊瓊,你怎麼可以逃避吶。」徐離驍騫壞心地說,在月瓊的臉已經明顯發紅時,他才好心地說,「我娘把我丟給我爹,跟她喜歡的人走了,不過她每年都會讓人給我送些新奇的玩意。」

  啊?月瓊抬頭,他想過很多種可能,唯一沒想到這種的。自己的娘丟下自己跑了,這人肯定很難過吧。接著,他就聽徐離驍騫「噗嗤」一聲哈哈大笑起來。月瓊馬上覺得可憐徐離驍騫是一件非常錯誤的事。

  走在前面的大人回頭見兩個孩子相談甚歡很是高興,接著繼續說自己的話,讓兩個年輕人相處去。徐離驍騫笑得肚子疼:「瓊瓊,你太可愛了,你別要嚴剎了,和我成親吧。」

  月瓊不理他,這人就喜歡說渾話。見月瓊不理自己,徐離驍騫趕忙說:「我娘很疼我,雖然我很小的時候她就離開了,但她每個月都會給我寫信。她喜歡的男人是外面的人,那個男人無法跟她上島,再加上我爹的關係,她就留在外面了。不過那是以前了,現在我長大了,每年我都會去看看她,不過她不知道罷了。那個男人很怕我爹把我娘搶回來,為了不讓他擔心我也就不在我娘跟前露面了。那個男人很疼我娘,我娘還給我生了三個弟弟咧。」

  走路從不會好好走的徐離驍騫又是扭屁股,又是蹦蹦跳跳,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在強顏歡笑。「從小我娘不在我身邊,不過我爹沒有嬪妃,自然也就沒有哪個女人會欺負我。我爹也從不拿太子的身分來壓我,說我應該怎樣怎樣,我活得自在的很。而且徐叔叔來了之後我爹就告訴我他和叔叔的關係啦,沒有對我隱瞞。嗯,我有這麼好的爹和這麼好的娘,我當然不可憐啦。而且啊,」徐離驍騫湊近,小聲道,「叔叔來了之後,我爹就沒空管我了。」

  月瓊認真地看著徐離驍騫,對方總是很不正經的樣子,可剛才的那些話他說得卻很正經。剛這麼想,他就見徐離驍騫對他眨眨眼,然後可憐兮兮地說:「不過瓊瓊既然覺得我可憐,那你就可憐可憐我,嫁給我,啊不,你娶了我吧。」

  「我已經成親了。」推開徐離驍騫,月瓊快走幾步跟上爹,決定還是離徐離驍騫遠點。

  「瓊瓊,你不能不理我──」以所有人都能聽到的高嗓門委屈地喊出,從來沒有丟臉這個念頭的徐離驍騫當著諸位長輩的面決定:「我以後的媳婦就要找像瓊瓊這樣的!」

  月瓊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

  吃過晚飯後,古必之和張嬛玉單獨在書房裡說話。聽了張嬛玉說的事後,古必之一臉沉思地問:「有個人一直在暗中幫你?」

  張嬛玉點點頭:「嗯。其實在大哥和徐大哥離開之後我就有這種感覺了。古年欺負幽兒,險些強要了幽兒那回之後,幽兒受了驚嚇當晚就病了,我和爹還有師兄擔心幽兒,沒顧得上找古年算帳,哪知隔天晚上古年就被人在臥房裡敲斷了所有肋骨,屁股上還被割了塊肉。」

  「後來幽兒出宮,我師兄假扮幽兒留在宮裡,他說晚上常常會覺得有人到幽兒的寢宮,可他一出去對方就跑了。那人的功夫很厲害,在師兄之上。幽兒出宮的事只有我、爹、師兄、小葉子和小洲子知道。我以為是有人來探幽兒的虛實,可對方後來就沒出現過了。」

  「師兄假裝自焚騙過古年後,那人也一直沒有出現,我以為是我多心了。可這次嚴剎和幽兒進宮後,那人似乎又出現了。楊思凱和江裴昭在我去之前就被人救走了。嚴剎帶幽兒逃的那晚,驍騫說還有一波人在幫嚴剎,不過那些人也蒙著臉,他看不出是哪邊的。我以為是嚴剎的死士,可後來才知道嚴剎的死士那個時候正在城外接應。」

  古必之轉動手裡的佛珠,眉心緊鎖,想了半天,他沉聲道:「這個人是誰我也沒有數。幽兒常年在宮裡,接觸的人也都是宮裡的人要不就是朝廷官員。他出了宮就遇到了嚴剎,更是被嚴剎困在身邊,按理說他不可能認識一個你我都不知道的高人。」

  張嬛玉一臉狐疑:「我問過幽兒,他也不知道。」

  古必之考慮了之後說:「幽兒的舞會令人癡迷,說不定是哪個被他的舞迷上的人。我只是擔心他會和古年一樣動了不該有的心思傷了幽兒。」

  張嬛玉擔心地說:「我也是。可現在那人在暗,只能等他現身之後我們才好應對。我懷疑那個人是不是就是一直在宮裏偷酒喝的神秘人。」

  古必之驚問:「難道這麼多年那人一直都在偷酒?」

  張嬛玉苦笑:「是啊,還是跟大哥在的時候一樣,偷酒偷肉。幽兒出宮後整整有一年他都沒有出現過,後來又出現了。但幽兒說不認識這樣一位武藝極高的人,所以我也不能肯定。」

  古必之隨即道:「你和章前先暫且留在島上吧。幽兒那邊有嚴剎,驍騫這孩子還想在中原玩幾年。你給咱爹去封信,讓他和師兄注意些。」

  「我待會就給爹寫信。」

  說完了正事,古必之微微笑道:「嬛玉,這麼多年你都一直在為我的事操心,耽誤了你的婚事。大哥覺得章前不錯,他對你似乎也有意。不如大哥做了這個主,給你提了這門親事?」

  「大哥!」張嬛玉的臉瞬間紅了,「章前,是,大學士,是大儒生……他學富五車……我,敬重他,我只是江湖女子……」

  「嬛玉!」古必之打斷張嬛玉的自卑,這丫頭總覺得自己是江湖女子配不上儒生。「你是幽兒的母親,是我的妹妹,是大洲朝的太后!大哥欠你和幽兒的太多了。如今大哥和幽兒都有了相守的另一半,你卻仍是獨身一人,大哥一想起來就寢食難安。嬛玉,大哥看得出來你喜歡章前,是大哥粗心沒有早些察覺。章前一直不娶,心裡應是早有了你,不然他也不會和你離開京城。嬛玉,若大哥沒有看錯,你可願嫁他?」

  張嬛玉低著頭,絞著手裡的帕子,臉紅得似晚霞。古必之笑了,嬛玉可是極少露出這種嬌羞的女兒態。「那大哥就給你做主了。」

  張嬛玉的臉更紅了,低低地應了聲。

  當月瓊得知娘要和太師成親時,嘴裡的茶瞬間噴了出來,正好噴在被爹抱著逗弄的嚴小妖臉上。被噴了一臉茶水兼爹的口水的嚴小妖立刻扯開嗓門就開始嚎,不把房頂掀下來誓不罷休!一群人手忙腳亂地哄這個小祖宗,而罪魁禍首卻毫不在意他兒子,而是問:「娘,您不是不讓我提嗎?怎麼爹一提您就答應了?」

  古必之抬眼:「你和你娘提過?」

  月瓊沒看到他娘猛對他眨的眼睛,說:「我一直覺得娘和太師很般配。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可娘卻不許我提。」

  古必之笑了:「幽兒也這麼覺得,看來這門婚事早就該定下了。章前,那我們就選個日子定下來吧。」

  相較於羞得臉頭都抬不起來的張嬛玉,李章前則顯得非常平靜,微微笑道:「一切由君侯做主。」

  想到大哥一和章前提,章前就同意了,張嬛玉就羞得雙頰發燙。她和章前真的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嗎?可她只是個江湖女子,連詩都不會做,章前會喜歡她嗎?張嬛玉患得患失地亂想,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被李章前帶出了屋子。

  「嬛玉,我們兩個好好談談吧。」握著張嬛玉的手,李章前把人帶走了。被握住手的人只覺得胸口小鹿亂跳,跳得她頭暈。

  「我終於知道瓊瓊為何會那麼遲鈍了。」瞅著遠去的兩人,徐離驍騫突然冒出一句。

  月瓊立刻防備地瞪著他。果然,他就聽對方說:「原來瓊瓊的遲鈍是襲承嬸嬸啊。」

  古必之和徐離滄浪哈哈大笑,月瓊則很不高興地說:「我去給小妖擠虎奶。」然後頭也不回地快步就走,引得徐離驍騫笑得更大聲。洪喜洪泰、葉良汀洲埋怨地看了徐離驍騫一眼,趕忙去追公子(少爺),公子(少爺)可別真去擠虎奶啊。

  徐離滄浪重重敲了下兒子的頭:「不要總是逗幽兒。」

  徐離驍騫捂著腦袋,很委屈地說:「瓊瓊很可愛嘛。要不爹您和叔叔給我生個弟弟,我就可以逗弟弟不逗瓊瓊了。」說完,在他爹舉起手準備敲他時,他閃身跑了出去,還邊跑邊說:「爹!您和叔叔考慮一下嘛。」

  「這個混小子!」徐離滄浪氣得牙癢癢,對笑得溫和的人說,「你別聽他胡說。」

  古必之輕哄仍在哭的孫子,淡淡道:「若我的身子合適,我還真想給你生個孩子。」

  「必之!」徐離滄浪卻皺了眉,「打消這個念頭。」且不說他們現在的年紀不小了,就是必之的身子也絕對受不住懷孕生產的痛苦。

  古必之卻是笑容加深:「若那個時候我放開身分和顧忌與你一道走,我一定會為你生孩子。」

  徐離滄浪臉上的嚴肅變成了溫柔,他吻住古必之:「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夠了。」

  ※

  月瓊當然不會真的去給小妖擠虎奶,他只是到園子裡透透氣。扳著指頭算算,和嚴剎分開有三十一天了,不知嚴剎那邊現在的情況如何,應該很順利吧。見他在園子裡發呆,跟過來的洪喜洪泰拉了下葉良和汀洲,四人悄悄退下了。

  就在月瓊想著嚴剎時──雖然他不會承認──,嚴剎的帳篷內卻幾乎夜夜燭火通明。前方的戰事非常順利,十二萬霧島水軍的加入無疑加速了幽國的滅亡,御駕親征的古年在丟失了一半虎符的情況下,抵抗的極為勉強。古年把京城交給了國師胤川和大將軍司馬騅,命他們死守京師,不過事情從來都沒有朝著古年預計的方向走。

  他帶著十三萬大軍離開京城後,司馬騅下令關閉京城城門,全城宵禁。手拿將軍令、幽帝的御印以及另一半虎符,他以討伐逆賊、為幽帝報仇為名,斬殺了古年的親信,控制了京城,唯一讓他恨得咬牙的是國師胤川逃了。得知這一消息的古年除了瘋了般地大罵殺人外,別無他法。司馬騅早有預謀,沿途也都是嚴剎的兵馬,古年不得不帶著大軍與解應宗會合,再商平叛之事。

  解應宗的帥帳內,古年趴在床上,一人在他身後用力頂撞。從來都是凌虐他人的古年這個時候卻反成了被凌虐之人。他的雙手被綁在床頭,眼睛也被蒙上了,在他體內大力進出的人拿鞭子抽打他有塊明顯凹痕的臀部,一手還捏著他的分身不讓他釋放。古年沒有叫罵,反而覺得身後的人不夠用力,抽在他身上的鞭子在他身上留下了青紫的鞭痕,古年這才覺得夠了。

  身後的人低吼一聲,動作慢了下來。捏著古年分身的手鬆開,古年也隨即噴射而出,兩人都在這場歡愉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緩過神來,那人從古年體內退出,摘下古年的眼罩,解開他手上的束縛。古年翻身側躺在床上,眼裡是瘋狂的情慾:「齊王寶刀未老,一年沒見,你還是這麼讓朕舒服。」

  齊王解應宗,應該已是垂暮老者的他赤裸的身體卻依然緊實,只有兩鬢的斑白洩露了他的年齡。擦拭乾淨下身,他叫來侍奴給古年清理。古年瞅了眼那名侍奴的模樣,突然揪住那人的頭髮把他扯上床,不顧對方的驚叫,把人按在床上,從後扯掉他的褲子,扶著自己已然再次硬起來的慾望就衝了進去。

  「啊啊啊……!」

  帳內傳出侍奴的慘叫,在外候著的人卻好似見怪不怪了。

  解應宗的眉頭擰了下,他坐在椅子上看了一會,見古年越來越興奮了,他拿過鞭子朝著古年的背就抽了下去。古年叫了一聲,喉中的嘶吼卻更大,解應宗抽了幾鞭子自己也興奮了,按倒古年,從他背後進入。他的進入刺激了古年,古年更是不顧身下已經快疼死過去的人失控地律動了起來。床上的淫靡讓人看著噁心至極。也許誰都猜不到古年如此信任解應宗的原因會是這樣。古年不僅是虐待狂,更是受虐狂,只不過敢虐待他的沒幾個人,解應宗是唯一的一個。

  在床上的侍奴只剩下一口氣時,古年才算徹底舒爽。讓人把侍奴拖出去,他慵懶地躺在床上,腳趾在解應宗的分身上刮擦。

  「派人刺殺嚴剎。」

  「我已經派人去了。」

  解應宗把皮鞭的手柄狠狠刺入古年的體內,引來對方滿足的吟哦,他手上的動作隨即加快。一年沒見,他也極為想念這副可以任他百般蹂虐卻絕不會壞掉的身子。帳外,抬著水盆經過的一人聽到帳內的動靜後又折返了回去。沒有人發現這樣一個軍營裡隨處可見的侍奴,自然也沒有人發現這名侍奴再也沒有出現過。

  解留山的兵馬在攻入武夷府時遇到了一股奇兵的偷襲,在他好不容易帶領殘餘逃出來時,又遇到了江裴昭親帥的兵馬。而返回封地的楊思凱也集結自己的大軍向齊王封地出擊。嚴剎的兵馬已經度過了錢江,幽國一半的江山已在嚴剎的囊中。在北方,嚴剎遭遇了解應宗和古年的抵抗,這兩人雖然噁心了點,可實力並不弱,嚴剎的前鋒遇到了解應宗的一支兵馬,兩軍交鋒後雙方打了個平手,嚴剎似乎不急於進攻,而是命令兵馬撤退到常平休整。

  大帳內,嚴剎神色凝重地看著桌上的佈兵圖,左手的指頭上纏著那縷頭髮──從月瓊發上削下來的。李休掀開簾子走了進來,臉色不太好:「王爺,有人『送』來的密信,沒有署名。」他們時常會收到類似的密信,不知是何人送來,但上面的消息卻對他們非常有用。只不過今日這消息看得讓人反胃。

  嚴剎打開來一看,眉頭緊擰,信上寫了古年和解應宗之間不可告人的秘密。看完後,他直接把那封信燒了,似乎也被噁心到了。他握緊那縷頭髮,粗聲道:「給紀汪、任缶、董倪、嚴金和嚴鐵去信,讓他們最遲一個月內解決戰事。」

  「是。」李休退了出去。他們都已經知道了,月瓊和世子被人帶走了。王爺沒有急著趕回去,想必帶走月瓊和世子的不是敵人。不過王爺命他們三個月內必須奪取天下,王爺心裡其實是焦急的吧。

  入夜,將士們都抓緊時間休息,巡邏的守衛們打起精神觀察四周,嚴剎的大帳內依然亮著燭火。自從和月瓊分開後,他每日最多只睡兩個時辰,有時候連著兩三天都不睡。綠色的眼睛幽暗地令人不敢直視,就是三嚴在面對他的時候都大氣不敢出。

  編成麻花的頭髮已經被他揉得散開,嚴剎拿過月瓊的寶貝盒子,裡面已經沒有了那枚刻著「幽」字的印章。盒子裡是一封信,信是某人和他分離時交給他的。嚴剎一直沒有看這封信,只是無人的時候打開瞧瞧。粗糙的手指摸摸那封信,他又把蓋子蓋上了。若某個膽子越來越大的人在信上說些他不愛聽的,他怕自己會忍不住丟下這幾十萬大軍跑到霧島去抓人。

  營地外,幾十條黑影鬼鬼祟祟地出現,放倒了幾名守衛後,他們朝嚴剎的大帳摸去。嚴剎的帳外有著十幾名守衛,為首的黑影朝手下示意,貓低身子。身後有三人匆匆越過他,在快接近時丟出幾枚白色的彈丸,白煙頓時升起。

  「有刺客!保護王爺!」

  守衛中立刻有人大叫,又是幾枚白色的彈丸落地,帳內的嚴剎快速收起盒子,拿過他的雙錘。

  「王爺!」

  三嚴闖了進來,嚴剎下令:「保護李休和公昇!」

  「是!」三嚴又衝了出去。帳外傳來了廝殺聲,帳篷被人用匕首劃來,十幾名黑衣人闖了進來,舉起的劍上毒光刺眼。

  「嚴剎!去死吧!」刺客大叫著揮劍而來,嚴剎手裡的巨錘左右橫掃。這時,又有兩人闖了進來,一人吼道:「欺負我孫媳婦,先看我張天字手上的劍答不答應!」就見繚亂的劍花飛舞,幾名刺客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嗚呼一聲見閻王去了。

  另一人手裡的彎刀虎虎生風:「欺負我甥媳婦,先看我木果果答不答應!」說著就又放到了三名刺客。兩人一進來,刺客的陣腳被打亂。這兩個人武功極高,原本一個嚴剎就夠厲害了,現在又加入了兩位武林高手,場面頓時朝一邊倒去。在一名刺客準備丟迷霧彈丸時,他的手被飛過來的茶碗擊中,手裡的彈丸直直地進了他的嘴裡。

  「唔唔!」刺客扣住自己的脖子想把彈丸吐出來,結果又有人在他背上踹了一腳。彈丸進了他的肚子,不消一會,刺客口吐白沫暈了過去,藥勁太猛了。解決了屋內的刺客,兩人也沒來得及跟嚴剎說一句話,衝出帳篷繼續追殺其他的刺客。嚴剎看了眼被損壞的帳篷,綠眸暗沉,孫媳婦……甥媳婦……

  「王爺!」

  李休、周公昇、三嚴等人緊張地衝進帳內,發現他們的主子安好地站在那裡,頓時鬆了口氣。地上滿是刺客的屍體,嚴墨發現一名刺客還活著,立刻把他拖了出去嚴加拷問。

  不急於知道刺客是誰派來的,嚴剎走出大帳:「嚴開,挑選三百精兵,隨我夜襲敵營。」

  「是!」

  李休和周公昇勸道:「王爺,這太危險了。」

  嚴剎已經提了自己的雙錘上了馬:「他們等著我遇刺身亡的消息,總要有人給他們個答覆。」李休和周公昇見狀也不再勸說,退到了一邊。

  嚴開很快就集結好了隊伍,嚴剎帶著三百精兵和四嚴消失在夜色中,直奔齊王的兵馬駐紮的淺離鎮。李休和周公昇與嚴剎的副將把剩下的兵馬召集起來,王爺夜襲淺離,他們自然也不能閒著。

  「師傅,您看那個嚴剎怎樣?」

  「太壯了,跟頭熊一樣,模樣又難看,不配幽兒。」

  「可幽兒喜歡他,看起來到是個值得托付之人。」

  「值不值得托付還得再看看,先把古年那混小子好好教訓一頓再說。」

  「也是。那咱們現在去哪?」

  「跟上嚴剎,他若出了事幽兒會不高興。」

  「哦。」

  兩條黑影跳上馬背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若讓嚴剎知道某位公子的親人都覺得他配不上那人,不知他會有什麼反應。

  ※

  「殺!殺!殺!」

  和正臉皮抽動地看著前方黑壓壓喊著殺聲的兵馬,冷汗從他的額上流下。六年多未見,那個有著一雙綠眼的雜種比過去還令人膽寒。

  「殺!殺!殺!」

  嚴剎催促身下的戰馬,朝三嚴吼道:「活捉和正!」

  「是!」

  和正聽到了這聲吼叫,他嚥嚥唾沫,握緊手中的大刀:「誰能殺死嚴剎,誰就是幽國的大將軍!江陵十府的新主子!金銀美人應有盡有!兄弟們,上啊!殺了嚴剎!」

  「殺!!」

  一聽殺了嚴剎就可以成王,抱著美好幻想的兵士們不要命地朝那個奔來的雜種男人衝去。綠眸冷凝,嚴剎夾緊九夷馬,握緊雙錘。在敵人衝上來時,他暴喝一聲,雙錘揮下,血濺百里。黑壓壓的嚴王軍如碾螞蟻般碾過齊王的軍隊。被「鬼泣」祝福過的他們哪裡會畏懼這些普通的兵士。就如身上附了戰鬼的血氣,他們的刀下沒有一個能活著退開的。刀出手,必定見血。

  嚴剎從不是會退縮的人,他早已知道有人會來刺殺他,所以他假意抵擋不過後撤到常平,敵人果然上當了。血濺在嚴剎的臉上,他的那雙眸子看起來更加懾人。綠眸在混亂中鎖定了一個人,把阻擋他的人砸得血肉橫飛,他夾緊馬腹朝那人追去。六年前的仇,他從來沒有忘記過。

  在快接近對方時,嚴剎丟出了左手的錘子。沉重的巨錘砸在逃跑的那人的馬屁股上。戰馬慘叫一聲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把馬背上的人壓在了身下。嚴剎勒住韁繩下馬,毫不理會那些朝他砍殺而來的人。他走到對方面前站定,把人從馬身下拖了出來。

  「和正。」他的聲音猶如地府來的羅剎。被他單手舉在手裡的和正懊惱他為何沒有被馬壓死。「厲,厲王……」他的雙腿已經斷了。

  「王爺。」嚴墨奔了過來,嚴剎把人交給他,「不許讓他死。」

  嚴墨一點都不驚訝地一拳砸暈了和正,把他丟到馬背上帶走了。

  不必去看戰況如何,震天的殺聲帶著鬼泣的嚎叫。嚴剎上了馬:「古年和解應宗現在何處?」

  嚴牟回道:「他們帶著二十五萬兵馬正朝常平的方向趕來。」嚴剎的綠眸暗不見底。

  「師傅,嚴剎不愧是厲王,他那樣子徒兒我見了也會心生畏懼。」

  「這麼凶,幽兒肯定壓不住他。不行不行,我越看越覺得他不配幽兒。」

  「可有這麼個人護著幽兒,幽兒才能安安生生地過日子吧。」

  「再看看,再看看。」

  「好吧。」

  ※

  古年和解應宗沒有想到他們這麼快就損失了二十萬兵馬,也沒有想到嚴剎不僅活著,還活捉了和正在常平等著他們。騎在馬上,看著那個他從來都沒有喜歡過的綠眼雜種,古年在這個時候卻仍然想起了嚴剎的那個眼睛和幽兒一模一樣的公子,他舔舔嘴角。

  嚴剎的綠眸瞬間暗沉,他做了個手勢,嚴墨和嚴壯把雙腿斷了的和正拖到了陣前。一看到和正,解應宗的臉色變了。嚴墨和嚴壯把和正壓在地上,牙齒全部被打碎的和正「啊啊」地大叫。嚴牟拿來了一把大錘子,嚴墨和嚴壯把和正的兩條手臂死死扣在地上,嚴牟舉起錘子就砸了下去。

  「啊──!」

  慘叫聲令人心寒,接著,嚴牟又是一錘。就如和正當年曾對一人做過的一樣,嚴牟一錘錘毫不手軟地砸在和正的手臂上。古年和解應宗的臉色有點發白,在和正的兩隻手臂都被砸得血肉模糊之後,他們聽到嚴剎開口:「解應宗,六年前的仇,你我該做個了結了。」

  解應宗冷聲道:「都說厲王嚴剎是條真漢子,卻也不過是個沉迷於溫柔鄉的俗人。不過是個公子,你卻耿耿於懷到現在。當初老夫就說過了,那是個誤會。讓天下人都知道你嚴剎謀反就是為了個模樣普通的男君,你還有何臉面來向老夫興師問罪。」

  古年則在一旁陰仄地大笑起來:「想必那位公子在床上……」他的話還沒說完,一顆石子擦著他的臉頰飛了過去,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古年怒吼:「是誰暗箭傷朕!」

  「我呸!」遠遠的傳來一人的呸聲,接著就聽那人罵道,「你還有臉自稱朕!你和解應宗沒一個是好東西!若天下人都知道皇上在齊王的床上叫得比娼婦還響亮,他們會作何感想?」齊王身後的大軍騷動了。古年和解應宗的臉色變得難看至極。

  「哪裡來的老東西胡言亂語!」解應宗怒吼,他手下的人立刻去搜尋。

  「老子才不是胡言亂語。皇上不僅喜歡被齊王¥@%¥,還喜歡被齊王拿鞭子#¥@……」不堪入耳的淫亂話語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裡,就是愛說粗言的嚴剎都皺起了眉。

  木果果扯扯師傅的袍子,捂著耳朵說:「師傅,您別說了,我要吐了。」

  揉揉自己的胃,說得自己也有點噁心的張天字終於住了嘴,然後他用千里傳音繼續說:「古年荒淫無道、殘害忠良,厲王嚴剎乃白虎下凡,得仙子相助,為天下道義所歸。古年、解應宗,我張天字身為幽帝的外公,第一個反你!」此話一出,兩邊的軍隊都騷動起來。這人竟然是幽帝的外公?!

  就在古年和解應宗震愣之時,嚴剎突然大吼一聲:「鬼泣軍,殺!」

  「殺!殺!殺!」

  古年和解應宗慌忙應戰,嚴剎剛才對待和正的那一幕讓他們清楚,除了拚死一搏,他們絕不能落到嚴剎的手裡。

  李休和周公昇不知道「鬼泣」是否管用,他們只覺得那五萬看過「鬼泣」的兵士們各個勇猛無敵,能以一敵百。他們只覺得自己即便是在場外助陣,體內也不停地湧上一股慾望,一股拿起兵器上陣殺敵的慾望,這股慾望令他們的熱血澎湃,令他們停不下手中的鼓槌,只想把這股氣勢送到前方的兵馬那裡。

  他們的主子一如多年前的那樣勇猛,不,也許更勇猛了。但主子變得更加勇猛絕對和「鬼泣」沒有關係,是因為在某一個地方,有主子最重要的人在等著他,主子迫不及待地要回到那人的身邊。他們的主子是個粗人,是眾人眼裡的硬漢,但在那人的面前,他們的主子只是一縷柔軟的髮絲。

  一直到太陽西下,這場歷史上有名的「常平之戰」以嚴剎的十七萬大軍戰勝古年、解應宗的二十五萬大軍、降敵十五萬,活捉解應宗、古年而告終。大帳內,嚴剎的綠眸幽森地看著被按跪在他面前的兩人,粗聲道:「古年,你指使解應宗趁我不在的時候捉了月瓊,對他用刑,逼他咬定我有謀逆之心。我現在告訴你,我從來就不是你的臣子。」

  古年低笑,笑聲漸漸變大:「嚴剎,朕真後悔當初沒有見一見月瓊,只是讓解應宗對他用刑。早知道他那雙眼睛如此漂亮,朕那時候就當著你的面上了他了。」

  有人狠狠給了他一巴掌,是熊紀汪,他早就想這麼做了。「你這個狗皇帝!有種你衝爺爺來!」

  李休攔下要揍人的他,淡笑地說:「紀汪,他們已經是王爺的階下囚了,把他們交由王爺處置吧。」月瓊的手臂是王爺的心結,該是解開心結的時候了。

  嚴剎起身走到兩人面前,朝三嚴使了個眼色,三嚴立刻把解應宗按到在地上。解應宗猜到了嚴剎想做什麼,奮力收緊手臂。一隻腳重重踩在他的背脊上,讓三嚴得以順利地把他的一隻手臂扣在地上,是很少出聲的嚴開。

  「嚴剎!有種你和老夫單挑!」

  嚴剎伸出右手,熊紀汪馬上把他的大銅錘拿給他。握緊銅錘,嚴剎的綠眸駭人。

  「嚴剎!有種你和老夫唔唔……」嚴開彎身卸了他的下巴。就見嚴剎手裡的銅錘舉了起來,然後重重地落在了解應宗被扣在地上的左手上,血肉橫飛。古年的臉色煞白,血水濺到了他的臉上。

  李休、周公昇、熊紀汪、三嚴,包括踩著解應宗的嚴開,心底深處那埋藏了許久的窒悶隨著王爺落下的錘子豁然輕鬆了起來。他們都忘不了那一晚,當他們獲知那人被解應宗的手下和正帶走後,他們緊隨王爺趕到那裡,看到的卻是暈倒在地上,被人扣著的右臂血肉模糊、骨頭盡碎的那人。那個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什麼都不會做的男人,讓人瞧不出他有哪裡能讓還是將軍的王爺如此著迷的男人,在被人慢慢地、折磨地砸碎右臂時,他卻是咬爛了唇也硬是不說王爺有謀反之心。

  那個時候,他們懂了,懂了王爺為何會那麼執著於他。那樣的痛苦怕是他們都承受不住,可他卻忍下了,死活都不肯說王爺有謀反之心,更是一個字都沒有洩露平日裡他聽到的他們私下商議的事情。除了「不知道」外,他什麼都不說。

  嚴剎手裡的銅錘又高高地舉起,然後重重地落下。解應宗慘叫一聲暈死了過去,接著他又被極度的疼痛弄醒了,他「嗚嗚嗚」地叫著,似乎在說殺了他吧,殺了他吧。嚴剎不會讓他輕易死去,這六年多來他忍辱負重,逼著自己不能光明正大地與那人在一起;逼著自己隱忍;逼著自己與那些怕他厭他,他也同樣厭惡的人上床;逼著自己韜光養晦;甚至逼著自己不能讓那人知道他的心思;逼著自己讓最在意的人做個不得寵的公子──他等的就是這一天。

  一下一下,嚴剎把自己這六年多來憋在心裡的悶氣全數發洩在這一次次落下的銅錘中,再也沒有人能傷害到他最重要的人了,他不再是那個無法與古年抗衡、無法保護自己最重要的人了。把解應宗的左手砸成了肉泥,嚴剎把錘子換到另一隻手上,三嚴這下毫不費力地把解應宗的右手扣在地上,銅錘再一次高高舉起,重重落下。

  當嚴剎發洩完後,解應宗已是出氣多入氣少。嚴墨和嚴牟把兩隻手臂爛得不成形狀的解應宗拖了出去,有兩人攔下了他們:「他對幽,月瓊做了什麼?」嚴墨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了他們,然後那兩人神色一變,解應宗就到了他們的手上。

  「我正好缺一個煉藥的人!」咬著牙,張天字把人帶走了,這人居然傷了他外孫的手!木果果追在他身後喊:「師傅,把他給我吧,我缺一個試毒的人!」看著兩人走遠,嚴墨和嚴牟沒來由得打了個寒顫。

  把銅錘丟在一邊,臉色陰沉的嚴剎看了眼已經笑不出來的古年。他抬了下手,熊紀汪等人退了出去,接下來他們就不合適在這裡了。手腳冰涼的古年向後退了幾步,直到後背碰到帳篷,無路可退。看著他那雙瞪著自己的綠眼,他突然笑了:「嚴剎!朕敗在你手裡,朕認栽。但你別以為你能安穩地坐在那把椅子上。你不過是個雜種!你以為李章前、司馬騅那些人是真心效忠你?你別白日做夢了,哈哈哈,他們不過是為古幽報仇!等朕死了,他們便會像對待朕一樣把你拉下馬!」

  嚴剎上前幾步,小山一般壯的他立刻給古年造成了極強的壓迫感,那雙綠幽幽的眼睛看得古年臉上的笑變得扭曲。大掌突然揮出,古年的身子重重落在了幾步之外,臉上浮現青紫的巴掌印。「嚴剎!你敢打朕!」剛剛勉強爬起來,還來不及吐出嘴裡淤血的古年又被人一巴掌打飛了出去。

  提起古年的頭髮,嚴剎冷冷地說:「第一巴掌,是你覬覦月瓊的教訓;第二巴掌,是你覬覦我兒子的教訓;第三巴掌,是你讓『他』做噩夢的教訓。」沒有說出「他」是誰,嚴剎的大巴掌又落下,古年重重地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俊美的一張臉已經變了形。

  再提起古年,嚴剎又是一巴掌扇了過去:「這一巴掌,是教訓你讓『他』流落在外,挨餓受苦。」

  接著,他反手:「這一巴掌,是教訓你讓『他』有苦不能說,有家不能回。」

  揪住古年的衣襟把他舉起來,嚴剎對著那張眼淚鼻涕血水糊滿一臉的人,冷凝道:「這一拳是教訓你讓『他』無法再肆意地跳舞。」

  古年悶哼一聲,他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那一拳打爛了。他很是糊塗,不明白嚴剎說的那個「他」是誰。在他頭暈眼花,身體散架之時,他聽到嚴剎在他耳邊說:「即便天下人都認為我這個雜種不配坐上那個位置又如何?古幽認定了我,我便能。」

  古年的眼睛瞬間瞪大,接著他就看到嚴剎的嘴張開:「你心心念念想得到的古幽就是月瓊。」

  「唔唔!」已經被打腫的嘴臉根本說不出話來,古年掙扎著想擺脫嚴剎的桎梏,想知道月瓊為何會是幽兒!可嚴剎的下一句話讓他吐了血。

  「小妖是古幽為我生下的兒子,是他和我的骨血。」

  「唔口呢(不可能)!唔口呢(不可能)!」怒吼的古年最後看到的是嚴剎落下的拳頭。

  當嚴剎扣住古年的脖子打算掐死他時,有人走了進來,他抬眼看去,綠眸陰沉。來人面無表情地指指他手裡的人:「有人囑咐我把他活著帶回去,還請厲王能行個方便。幽帝不會希望他死在你的手裡。」

  嚴剎沒有把人交給他,而是丟下古年戒備地看著他。來人說:「他不會再出來作亂。幽帝把江山交給了您,您安心做你的皇帝便是。」說完,他大步走到嚴剎身邊提起只剩下一口氣的古年,又道:「你見著幽帝之後,只要問他『桂花釀』的事,他就知道我家主人是誰了。」然後他不再廢話,扛起古年快步出了營帳。

  嚴剎跟了出去,發現守在屋外的人全部僵硬地站在那裡,走遠的人轉身揮了一下,被點了穴道的人立刻能活動了。在眾人的驚愕中,那人如風般幾個跳躍,人就不見了。熊紀汪摸摸脖子,心裡一陣發寒,這人若是敵人那王爺不是危險了?其他人則在心裡嘀咕:月瓊公子到底有多少個身分?

  嚴剎瞪著那人消失的地方,眉頭擰了下,然後粗聲道:「李休、公昇,你們拿著我的令牌與任缶他們會合後立即起程前往京城。若司馬騅反悔,你們就攻入京城。剩下的事交給你們了。」說完,他轉身進入大帳,不一會他就出來了。手上多了兩個銅錘,肩上多了一個行囊。上了九夷馬,他丟下一句:「我去接月瓊和小妖。」就匆匆跑了。

  好半晌,經歷了太多邪乎事的眾人才回過神來,李休不滿地說:「王爺也真是心急,好歹進了京拿到玉璽再去也不遲啊。」

  周公昇則笑道:「王爺只是看起來是條硬漢。」

  什麼意思?三嚴和熊紀汪都轉頭看向他,王爺是實實在在的硬漢!怎麼能說看起來是!周公昇和李休相視一笑,接著哈哈大笑起來。離開不到三天就會想念月瓊的王爺,不是「看起來」是硬漢又是什麼?

  騎在馬上,嚴剎掏出月瓊給他的那封信,一打開,他的綠眼沉沉。瞟了幾眼,他把信折了折塞回衣襟內。

  京城貓兒巷裡有家賣蜜餞的;紅樹街上有一個叫「劉記燒餅」的鋪子;皇宮外頭十里街上有家「徐記臭豆腐」……

  ※

  大紅的燈籠、喜慶的歡聲,月瓊眉眼彎彎地看著臉色羞澀的娘親和笑得開懷的太師,還有明明沒有喝酒,眼中卻帶著醉意的爹以及一杯一杯來者不拒的徐叔叔。選來選去,好日子最終定在了七月初八這一黃道吉日。娘和太師成親了;爹和徐叔叔正式昭告霧島子民,他們是夫妻。

  這就是成親的兩人之間會有的那種甜蜜與幸福吧,和他成親那晚的感覺完全不同。看著幸福的娘和爹,月瓊也幸福了起來。嚴小妖最高興,穿著小褂子的他已經七個多月大了,會坐會爬,會扶著爹爹的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了。

  和嚴剎分離有三個月又十三天,不知那人現在可好,不知那人是否已經在來接他的路上了。短短三個月,那人還沒有完全奪取天下吧。娘的笑聲傳來,有人在敬娘酒,太師為娘擋下了。在太師替娘喝了那杯酒後,娘的眼裡是甜蜜是嬌羞。

  很多年前的那曲沒有編完的「福姻舞」漸漸清晰了起來。月瓊的眼裡是娘和爹的喜悅與幸福,耳邊不再是觥籌交錯的喧鬧聲,而是一個個音符、一個個鼓點。在他廢了一條手,無法再肆意地跳舞後,鼓點成了他喜歡的配樂。

  閉上眼睛,把那種幸福的感覺融入到鼓點中,月瓊抿上杯中的美酒。良宵美酒、洞房花燭、新嫁娘的嬌羞與緊張、新郎官的喜悅與期盼……那雙綠色的眸子、紅色的喜燭、兩人交纏在一起的手臂、共同喝下的交杯酒……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喧鬧聲安靜了下來;今晚成親的兩對新人怔怔地看向某一個閉著眼睛站在凳子上的人;洪喜洪泰、葉良汀洲放下了筷子,瞪大了眼;徐離驍騫玩世不恭的神色變得正經了;所有人都怔愣地看著那個在無聲中起舞的人。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腳尖踩在凳子上,月瓊旁若無人地飛舞了起來,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看不到,他沉浸在自己的舞中,陶醉在成親的喜悅中……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張嬛玉摀住了嘴,眼淚湧出,幽兒的舞,幽兒舉世無雙的舞……她以為她再也看不到了……古必之手裡的佛珠掉了,幽兒的舞,幽兒能捕獲人心的舞……他以為失了一條手臂的幽兒再也不能舞了……葉良汀洲激動地咬著唇無聲哭泣,少爺的舞,少爺讓人的心都會跟著飛起來的舞……他們以為這輩子都看不到少爺再飛起來了……

  咚咚咚咚,咚嗒嗒;咚咚咚咚,咚嗒嗒……所有人都似乎聽到了從天際傳來的鼓聲,他們屏息凝神地看著那個彷彿從天上落下的仙子,把神宮的仙舞帶給了他們,賜予他們最美的祝福。好似還有一雙眼似的,月瓊在凳子上旋轉,腳尖轉得飛快,然後他飛了下來,足尖點在地上。不能動的右臂突然有了些力量,它緩緩地伸展,手指做出一個花式,那花好似浸了蜜般,吹進了每個人的心窩裡,甜蜜幸福。

  月瓊……月瓊……耳邊是一人粗嘎的呼喚。大紅的袍子映紅了他的眼,那人逼著他與他成親不許他拒絕。就是在那個他被強暴的夜晚,那人也是一遍遍地喊他「月瓊」。其實,不能算強暴。那晚,那人笨拙地親吻他,撫摸他,笨拙地想要進入他,在發現輕易的碰觸都會在他身上留下印記後,那人先是懊惱,然後小心翼翼地抱住他,喊著「月瓊」。接下來,那人的笨拙讓兩人都痛苦不堪,那人的失去控制更是勾起了他很不好的回憶,所以他打心底裡認為是那人強暴了他,是那人強逼了他,男子怎能喜歡男子,男子怎能與男子做那種事!

  那人是何時變的?何時變得易暴易怒?何時又變得喜怒不形於色,只有那雙眼會偶爾透出那人的心思。好像是他被傷了手臂之後吧。把他救回來的那晚,那人在他的床邊如野獸般不停低吼。然後在不久之後的那個雨夜,那人第一次控制住了自己的慾望,很溫柔地要了他。那一晚,那人在雨中淋了一夜。第二天,他失寵了,從此成了那人最不得寵的公子。

  洪喜洪泰、樺灼安寶、行公公魏公公、嚴萍嚴墨、嚴牟嚴壯……松苑、林苑、鳳丹、孩子、前府、後府……那人在他身邊安排了那麼多人,那麼多事……他,什麼都不知道,只想那人快快給他一筆銀子放他出府,能讓他回京城找娘。那人總不許他隱瞞,可那人還不是瞞了他這麼多事?何叫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他算是見識到了。那人逼他簽了一紙契約,若他違反就送走小妖。哈哈,現在他不怕了。小妖不是投錯胎的妖怪,小妖是……他與「他」的親生骨肉。

  睜開眼睛,月瓊的舞突然停了。急喘地瞪著前方,他猛然回身,不遠處一個如小山般壯碩的男子站在那裡,綠色的眸子幽暗深沉。

  月瓊的大眼瞪大,他嚥了嚥唾沫,腳步不聽使喚地向前走,走著走著,竟不聽使喚地跑了起來。撲到對方懷裡的那一瞬間,他低低地喚道:「嚴剎……」原來,他也會如此思念一個男子。

  抱緊第二次主動投懷送抱的人,嚴剎的綠眸閃過光亮。雙手扣住對方的腰,他粗聲問:「你的臥房在哪裡?」

  左手環住嚴剎的脖子,月瓊埋在他懷裡說:「朝東走。」然後他被抱起來了。朝成親的兩對新人頷首,又微微行了一個禮,嚴剎橫抱起月瓊大步朝東走去。月亮躲進了雲層,因為待會兒會有讓它臉紅的事發生。

  「這個嚴剎,也不說矜持點。」古必之責怪。

  「他那麼急著帶幽兒去做什麼?」還未經人事的張嬛玉好奇兼不滿。

  「啊……瓊瓊不是說不喜歡嚴剎嗎?騙人!」徐離驍騫很幽怨說,他好像喜歡上瓊瓊了。

  「小別勝新婚,讓他們去吧。」李章前很高興。

  「三個月就來接人了,我看嚴剎這小子還不錯。」徐離滄浪點點頭,終於有人肯定了嚴剎。

  屋內,等不及到床上就糾纏在一起的兩人深吻著,彼此撫摸著。汗濕的身子浸滿了彼此的味道,空寂了三個月的心被侵入他體內的巨物填滿了。原來,男子也是會喜歡上男子的啊。不再覺得那天賦異稟的東西讓他吃不消,月瓊在嚴剎的身下盡情地喊出他的歡愉。他似乎,喜歡上嚴剎了。

  「月瓊。」

  「啊!唔……」

  「月瓊。」

  「嚴剎,嗯啊……」

  「月瓊。」

  為何以前他都沒有聽出這人喊他時透出的渴望?睜開迷離的雙眼,月瓊第一次主動吻上了嚴剎的嘴,多日未刮的鬍子扎疼了他,但他沒有離開,而是心尖發顫地小聲說:「嚴剎……我,喜歡……」

  抽動的人有瞬間的停頓,當他明白了這人說出的意思後,他粗吼一聲,瞬間變身成野獸,在對方的失聲尖叫中吻住對方的嘴,讓這人融化在自己帶給他的狂潮中。他終於,等到了。

  會死吧,一定會死,這回恐怕是逃不掉了。月瓊再也記不得後面發生了什麼事,他只記得自己不停地喊,不停地叫,眼淚都失控地不停往外湧,他突然有點懷念「失寵」的日子,也明白了什麼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啄吻在他懷裡睡死的人,嚴剎強迫自己離開。七月的霧島已經有些熱了,不過他還是給月瓊掖好了涼被,這才穿衣穿鞋。又回頭看了月瓊一眼,確定他一時半會絕對不會醒過來,嚴剎出了屋。屋外已經有人等著他了。跟著那人來到一處威嚴的大殿內,嚴剎獨自走了進去,裡面有四位長輩正等著審問他。

  ※

  月瓊不知道這晚在他昏睡後發生的事,也不知道嚴剎對他的四位長輩說了些什麼。總之三天後在他勉強能下床時,他娘眼含著淚地說:「娘真捨不得把你嫁給嚴剎那頭熊。」

  「娘?」月瓊眨眨眼。

  「他那麼壯、那麼凶、又不好看,他不配你。」張嬛玉實在是不甘心,可那樣一個即使不要天下也絕不放開兒子的人,讓她不忍心把兒子從他身邊帶走。

  月瓊笑了,一如既往地說:「娘,嚴剎只是長得比較凶。他的模樣孩兒倒覺得還好,小妖的眼睛很像他,多漂亮,比月碧石還漂亮。」

  張嬛玉抱住兒子:「娘和你太師打算留在這裡了。你什麼時候想離開就離開吧。只是別忘了每年帶小妖回來看看娘和你爹。」

  月瓊對娘的決定並不意外,畢竟娘在中原還是太后,太后嫁給臣子,還是太師那樣的大儒生,天下人尤其是那些儒生們是不會接受的。月瓊抱住娘:「娘,您放心,我每年都會帶小妖回來見您和爹。」

  張嬛玉傷心地說:「若嚴剎欺負你,你就告訴娘,娘一掌打死他。」幽兒怎麼就喜歡上了那頭熊呢?

  「呵呵,娘,您放心,不會的,嚴剎不會欺負我。」

  張嬛玉捧起兒子的右臂:「娘定會想辦法治好你的手。幽兒,你要照顧好自己和小妖,記得常給娘寫信。」

  「嗯。」月瓊的心裡有了離別的傷感。

  「記得在信上告訴娘小妖的近況。」

  「嗯。」

  「若可以的話,多給娘畫幾張你和小妖的畫像。」

  「嗯。」

  月瓊擦拭娘不斷掉下來的淚:「小妖是娘的孫子。等他長大了,我就把他趕到娘身邊讓娘教他習武。」

  張嬛玉頓時高興了,可隨後又不安地問:「萬一小妖和你一樣不喜歡習武,喜歡跳舞呢?」

  月瓊肯定地說:「小妖絕對不喜歡跳舞。」

  「為何?」張嬛玉納悶了。

  「我抱著他跳舞的時候他會哭,他肯定不喜歡跳舞。」月瓊沒說兒子會哭是因為他抱著兒子不停地轉圈。張嬛玉這下放心了,孫子的那張臉還是習武的好。

  ※

  站在船頭,強忍快掉下來的眼淚,月瓊笑著朝岸上的人揮手。身後,一位和小山一般壯碩的男子懷抱孩子,緊摟著他。岸上的人高喊:「幽兒,要常回來看爹和你娘。」

  「知道了!我會帶小妖一起回來!」爹娘在的地方是他的家,是他的根。

  「幽兒,記得一定要教小妖習武!」

  「娘,您放心!我會讓外公和木叔把小妖教成武林高手!」

  船開了,岸上的人越來越小,直到消失在一片濃霧中。月瓊轉身抱住小山一般的人:「我要常回來看我爹我娘。」

  「嗯。」

  「還要帶著小妖。」

  「嗯。」

  「你要不要也和我一起回來?」

  「嗯。」

  「瓊瓊,他不陪你回來我會陪你回來。」突然一道絕對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聲音響起,月瓊猛然抬頭,洪喜洪泰、葉良汀洲失聲驚喊:「驍騫太子!」

  一人從船艙上跳下來,無視那兩道綠幽幽、陰森森的殺人眼神笑嘻嘻地說:「我爹的身子還很硬朗,暫時不需要我打理霧島。所以瓊瓊,作為你的兄長我實在不放心你嫁到那麼遠的地方去,我打算陪你回中原。」

  「把他丟到海裡去!」嚴剎怒吼。

  徐離驍騫的身形一閃,在甲板上跳來跳去,讓人捉不到他,還不停地喊:「瓊瓊救命!瓊瓊救命!嚴剎欺負你哥哥,瓊瓊救命!」

  月瓊無奈地扯扯嚴剎的袖子:「他也沒有說錯,按輩分他算是我的兄長。」

  嚴剎不理裝可憐的徐離驍騫,抱著孩子摟著月瓊進了船艙,並下令:「不許他靠近我和月瓊的內艙!」

  「瓊瓊──瓊瓊──」徐離驍騫跟隻猴子似的蹦來蹦去,見月瓊狠心地和嚴剎離開了,他大喊,「瓊瓊──你要夫君不要哥哥──瓊瓊──你傷了我了,你傷了我了──」

  「把他丟到海裡去!」船艙內爆出出驚天怒吼。被嚴剎帶到內艙的月瓊很納悶:徐離驍騫的性子究竟是像了誰了?

  在徐離驍騫邊喊「瓊瓊」邊蹦得不亦樂呼時,大船緩緩駛出了霧區朝中原之地進發。遠在京城,有一群人正焦急地等待著他們的新皇。

  有人很不滿地咕噥:「公昇,皇上也真是的,走得那麼急,也不告訴咱們登基大典和皇后冊封大典是一起辦還是分開辦。」

  對方笑道:「休,以皇上的急性子他肯定會說登基大典和皇后的冊封大典一起辦。」

  「那咱們就一起準備起來?」

  「我是在想太子的冊封大典是不是也要一起辦了。」

  「……要不還是等皇上回來吧。」

  「等皇上回來就晚了,沒瞧見大臣們都急著呢。國不可一日無君。」

  「那乾脆一起辦好了,皇上應該不會介意。反正他也只會有殿下一個兒子。」

  「那好吧,咱們去商量商量。」

  「行,走吧。」

  五日後,月瓊下了船,衝向在岸邊等著他的他今生最好的朋友兼親人黎樺灼。沒有提什麼隱瞞之類的事情,他的第一句話就是:「樺灼安寶,咱們去京城吧。」

  「好咧。」

  ※

  一處景致優美的山澗,一人習慣性地捋捋鬍子,這才發現假鬍子已經被他取了。光滑的下顎還讓他有些不適應。不顯老的娃娃臉上看不出歲月的痕跡,他喝著偷來的酒,盯著手裡的一個桃木盒子,盒子裡是一顆亮晶晶、像荔枝的果子,他猶豫著要不要把這個送人,考慮許久,他扣上蓋子,打算用這個教訓教訓某個差點把他嚇掉半條命的小兔崽子。遠處,有個麻子臉男人臉皮抽動了一下,這老不死的又想陷害誰了?

  天空飛過幾隻鳥兒,秋風吹得人懶洋洋的。娃娃臉男人慵懶地躺在大石頭上,翹起二郎腿,嘴裡哼著小曲。天真不錯,等快過年的時候他再回京吧。今年那小兔崽子在宮裡,他又能看到讓他迷醉的舞了。誰說喜歡跳舞的皇上就是昏君?想他這個立志做個混吃混喝的大奸臣的人看過那小兔崽子的舞後都對那小兔崽子服服貼貼的(沒看之前就服貼了吧),其他看過那小兔崽子的舞的人要不喜歡上他,要不心甘情願被他所用。舞,照樣可以定天下!

  「唉,可惜了,那頭熊有什麼好。」

  娃娃臉男人打了個哈欠,罷了罷了,既然那小兔崽子喜歡,他也就勉強喜歡吧。而且看在那個熊一般的男人讓小兔崽子生了個可愛的娃娃的份上,他就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那頭熊把小兔崽子藏了這麼多年的大罪,不然他可不會輕易饒了那頭熊。不過這回說什麼他都得讓小妖怪跟著自己學武,哪怕他跟他爹一樣拿那雙大眼睛瞅他、瞧他,抱著他的胳膊軟軟地說「不喜歡」,他也絕不心軟!
正文 尾聲
  同年十月初十,厲王嚴剎在京城正式登基為帝,改國號「厲」,建元「昌宏」,嚴剎為厲威帝,即厲高祖。這一天,宮中不僅舉行了盛大的登基典禮,還同時舉行了盛大的君侯冊封大典及太子冊封大典。嚴剎封他最寵愛的公子月瓊為君侯,兩人唯一的兒子嚴小妖為太子。在登基大典上,嚴剎昭告天下此生絕不納嬪妃,向來都是一言九鼎的他徹底杜絕了今後的麻煩。

  而那個自覺丟臉丟到外公家裡的君侯──月瓊公子,那天卻不是笑咪咪地面對眾人,而是始終低著頭,趕鴨子上架地陪著嚴剎完成了冗長又疲累的封侯大典,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太,太丟人了。抱著「獨樂樂不如與眾樂樂」的「善良」念頭,當晚的洞房花燭夜過後他在嚴剎的耳朵邊吹枕頭風。第二日,厲威帝下旨,封黎樺灼為仁和侯,命他一個月之內與侍從安寶成親。

  搬入京城裡的人們日子沒有太大的變化,嚴剎依舊慾望旺盛得讓月瓊吃不消;月瓊依然會對兒子狠心得讓黎樺灼這個乾爹看不下去;成為左右丞相的李休、周公昇更是忙得連上茅廁的功夫都沒有;徐開遠則天天琢磨君侯的那張臉為何會如此完美;某個恨不得被文武百官挫骨揚灰的奸惡國師又不知從哪冒了出來,被吹過耳邊風的武威帝輕易饒了過去,不僅沒有治他的罪,竟還讓他繼續做國師;三嚴照舊跟在成了皇上的王爺身邊;行公公和魏公公順理成章的負責起宮中的奴婢太監們;作威作福慣了的趙公公本以為嚴剎登基後有功的他仍會永享富貴,結果卻被太監總管行畢派去刷馬桶;熊紀汪在京城待不住,和任缶、董倪到邊關殺人去了;百官們換了身官服之後,該忙什麼繼續忙什麼。

  當然變化也還是有的。嚴剎再也不能拿嚴小妖來威脅月瓊了,因為月瓊會很無懼地對他說:「小妖也是你兒子!」嚴剎也不能拿樺灼安寶、洪喜洪泰來威脅月瓊了,因為月瓊會很無懼地說:「你把他們送走我就告訴我爹!」嚴剎不得不重新修改家規,如果月瓊違反任何一條,他就把月瓊做到滿意為止。靠著這個殺手鑭,嚴剎才重新掌控了某位膽子早就包天包地的公子。

  張天字和木果果除了煉藥煉毒之外開始潛心鑽研治療月瓊手臂的法子,遠在霧島的幾位老人家也是想著法子尋找各種奇藥異術。在眾人的「摧殘」下,月瓊的右臂有了些力氣,雖然還是不能握重物,但拿本書,捻根針是絕對沒問題了,美得他把嚴剎踹到一邊,躲在練舞房裡不出來。不過也就一天大膽公子就被小山一樣的人抱回寢宮「懲罰」去了。

  而我們的太子嚴小妖,則繼續過著睡了吃吃了睡的日子。直到有一天他開始學走路,開始斷虎奶,開始記事,性本善的他就不幸落入了幾位奸邪之徒的手裡。

  ※

  躺在屋頂上翹著二郎腿,啃著從御膳房偷來的雞,模樣漂亮極的太子爺嚴小妖用胳膊肘杵杵旁邊正在喝偷來的酒的糟老頭子。「我何時可以學毒?」

  「這你得問你叔公,毒我不在行。」

  「驍騫叔何時回來?他養在我那的狗這幾日趴著不動了。」

  「死了?」

  「那倒沒有。」

  「你虐待牠了?」

  「我讓牠陪我練輕功,沒想到牠跑得那麼慢。」

  「給我隻雞翅膀。」

  「給我口酒。」

  過了會。

  「過兩天是你六歲生辰,想要什麼?」

  「你把你鬍子取了,臉皮扒了給我瞧瞧。」

  「你能給我跳曲『福安舞』我就取了鬍子,扒了臉皮。」

  「我又不是我爹。」

  「那你的生辰禮物沒有了。」

  「把我的雞翅膀還來!」

  「把我的酒吐出來!」

  「嘔!」

  又過了會。

  「想不想要個弟弟或妹妹?」

  「你要生孩子了?」

  「小兔崽子!」

  「沒想過。有也不錯。」

  「我這裡有樣寶貝,給你爹吃了他就能給你生個弟弟或妹妹。」

  「……」

  「給不給你爹,隨你。」

  「……」

  再過了會。

  「父皇會怪我。」

  「你可以逃到你爺爺奶奶那去。」

  「我爹會不會有事?」

  「放心。」

  「我知道了。」

  「走,去御膳房再偷點東西吃。」

  「我要吃鴨。」

  放任兒子跟著國師胤川、徐離驍騫、外公、木叔還有嚴剎手下的一幫子人胡混,月瓊盤腿坐在床上盯著手裡的一支桃木簪子。簪子很舊了,在他進宮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戴過了。一人出現在他面前,抽走他手裡的簪子,然後走到桌前拉開桌上的漆盒跟丟廢物一樣丟了進去。

  月瓊很納悶地看著對方走過來,很納悶地看著他脫了衣裳鞋襪上床準備睡覺。轉過來繼續盤腿坐著,他戳戳對方幾年來因為日子太好而變得更壯碩的身子:「你就不想看我以前的模樣?」一開始他還有點擔心,可五年多過去了,這人竟一次都沒有提過讓他變回去。要不是他把古幽的印章給他了,他都要懷疑這人其實並不知道他就是古幽。

  嚴剎的大掌一伸,把人扯到懷裡,粗聲道:「看小妖就成了。」

  這話說得是沒錯,小妖幾乎跟他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除了眼睛的眼色不同。可是……「小妖是小妖,我是我呀。」

  嚴剎用鬍子扎對方的嘴,質問:「你想出去招蜂引蝶,給我紅杏出牆?!」

  大眼瞬間瞪大:「嚴剎!」這絕對是天大的冤枉!

  嚴剎翻身把胡思亂想的公子扒了個精光,怒道:「你想我天天殺人就把臉變回來。」

  這是什麼意思?腦子常常會慢半拍的公子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就被心情不愉的厲威帝堵了嘴,準備開吃了。他壓根就不想想,他和小葉子親近一下,某位「暴君」的醋火就上了天。若他變回以前的模樣,成日被人盯著流口水,那位「暴君」能不天天殺人嗎?不過他現在是沒空想了,先操心明天能不能準時去教娃娃們跳舞才是真的。

  ※

  因為前一晚無意中惹了某座山生氣,月瓊今日沒能起得來。讓洪喜去告訴娃娃們今日不學舞了,他躺在床上懶洋洋地不想動。有人敲門,然後是一聲稚嫩的孩童聲音:「阿爹,你起了嗎?我進來了。」

  「進來吧。」月瓊坐了起來。

  門開了,進來的人已經開始勾人心魂的小臉上是剛睡醒的迷糊,若他再年長個幾歲,他這個模樣會直接把人的魂魄從體內勾出來再也回不去。

  「昨晚去哪了?」月瓊很瞭解自己的兒子。

  「和國師在屋頂上喝酒吃肉。」嚴小妖也從不瞞自己的爹。打個哈欠把手裡的盒子遞過去:「爹,給你,吃的。」

  「什麼。」月瓊好奇地接過,一打開,他愣了。

  「國師說爹就是吃了這東西才有了我。這個爹吃不吃隨便您,我回去睡了。今晚我要和叔公去亂葬崗刨墳。」也不等他爹回話,眼睛已經閉起來的嚴小妖左右一晃一晃地走了,好像提線娃娃。

  「等等!」瞪著盒子裡的「荔枝」,月瓊的心怦怦怦直跳,一個大膽的,不要命的念頭從他腦袋裡閃過。

  「啊,爹?」嚴小妖定在原地,回頭。

  「不許告訴你父皇!絕對不許!」

  「哦。」嚴小妖還定著,不動。

  「你回去睡吧。」扭頭,提線娃娃繼續左右一晃一晃地走了,並很懂禮地給他爹關上門。

  大眼彎了彎,月瓊拿起那枚「荔枝」仔細端詳了一番。上次吃得太急,沒瞧清楚是什麼樣的。看夠了,他張嘴就把「荔枝」放進了嘴裡,唔,有一點點甜,不算難吃。幾口吃進肚子,他把盒子丟到床底躺下睡覺,昨晚累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