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幽录
作者:桑味
第二卷:一束身
第二卷:一束身 风尘染(1)
  秦淮河畔夜晚总是比别处要热闹,那里的华灯也总是较之别处更为明亮,只那里有着一个一个烟行媚视的名字,晚风中笙歌处处,招摇着媚影妖红,一步一步,各色的长幡都格外的诱惑。“栊翠”、“怡红”、“瑶金”各种各样艳丽的词汇,在这里,你都可以看的见,叫法虽然不一样,但内里却没有什么区别。

  今年方才在那花舫上夺了花魁的青衣姑娘,就在那栊翠阁中。

  抬眼看看那挂在空中的太阳,眼中、身上止不住的疼痛,自己果然还是不太适应出现这青天白日下啊!想想,自己有多久没这样出现过了?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微微再一抬头,撑开了一把油纸伞,悠悠的就要出门。

  “哟,这不是安歌姑娘吗?你这是要上哪去?”

  悠悠的转过身,看着那艳若桃花的面容,微微一笑,“想出去走走,每天呆在这样的地方也是累!青衣要出去吗?”

  那染了丹寇的纤纤玉手在扬起来的时候很是好看,像是一枝开的正好的夹竹桃。翘着兰花指的玉手,拢了拢那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鬓,粉嫩的唇微微上扬,她眯着眼看了看那挂在天空的艳阳,并没有什么要说话的样子。倒是跟在她身后的那两个小丫头,炫耀似的开口,“我们姑娘啊,这是要去赴约的。才不是出去闲逛的人呢!”言语之中尽是骄傲。

  看着眼前的三人,安歌眸色微动,似乎怜悯,转瞬之间又消失不见了。

  “青衣姑娘乃是咱们栊翠阁的头牌姑娘,近来又是夺了花魁娘子的头衔,我这样的,哪里比得上?不过是闲着没事,走走!”似乎是感叹,“如此,便不扰青衣姑娘了,我这就要走了。”

  这时候,却没有人看到那傲人的青衣姑娘不明所以皱了起来的秀眉。跟着她的两个丫头也知道那是姑娘被那新来的安歌姑娘惹得不痛快了。

  一步一步走在那秦淮河畔,绿波映翠柳,这一带的风景其实是很不错的,只是那空气中飘散的脂粉味儿惹得那前来的人啊,都朝着那软玉温香的去处奔了,没有谁能静下心来看看这孤寂的景色了。

  站在一弯石拱桥上,桥下有小船穿过,船尾拖出了好长的水纹,更有那画舫在河上泊着,其中的丝竹声、言笑声,声声入耳。秦淮河啊,真是个纸醉金迷中最是纸醉金迷的去处!栊翠阁,已经连续几次捧出了花魁娘子了,听说现在的老鸨就是从前的花魁娘子。

  这样的白日,已经是安静的了,待晚上点上了那华灯,车来水往,向来是熙熙攘攘,像是一个光明得不真的虚假世界。

  那些来的客人一掷千金自是不用说的,这里向来是不缺艳名远播的姐儿们的!

  “你倒是好闲情,自个儿站在这里看风景!”

  “这不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么?”就是那一转眼的瞬间,分外妩媚,“待到那夜幕将起,我这就得拾掇拾掇,卖笑去了。哪里还有时间来看这被脂粉粉饰的美景?”

  “这世间的事情,真是人心难懂!”

  “其实也不必去懂,懂什么呢?懂了,别说多恶心!”

  微微侧目,起风了,那绣着梅枝的衣摆也被风带了起来,“其实也有好的,别老记着那些不好的就是了。”

  “总想着好的,就活得悲惨。不若一早就将什么都看明白了。”

  听了安歌的话,梅姑不由得抿唇笑了起来,“千金难买早知道啊!你这话,也就是合咱们这样的,你看那些人,哪里会知道这些?”努了努嘴,示意安歌去看那画舫上肆意笙歌的人们。

  二人就那么看着那画舫悠悠的飘荡在秦淮河上,似乎那画舫中肆意的行为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

  华灯上,秦淮河就醒了过来,不用侧耳,那一条街的鼓瑟吹笙之音,这是个享乐的国度,除了有那温柔笑意的佳人相对,还有美酒佳肴解口腹之欲,声色犬马,不可名状!

  找一个好位置,静静地欣赏秦淮夜景。温了一瓶清酒,摩挲着那白瓷杯,果然是好瓷器,只是处身此地,可惜了!在这暮色渐浓时临窗远眺,看那灯笼一盏一盏的挂上去,那河上也是一盏一盏的出现,都分辨不出真真假假,漾着微动波光,就像是一位风尘女子,由端丽转为妩媚,渐见魅惑。更是诱的那人啊,心里痒痒!

  这便是秦淮河啊!

  这就是那许许多多妙龄少女的生活!

  “安歌姐姐,你倒是会偷闲,一个人在这临窗观美景啊!倒是也让我来看看,有什么好看的?”说着,就在安歌对面侵身向下看去。

  安歌看着此女,正喝着酒水的唇也勾起了笑容,“哪里有什么美景?难道这秦淮河你没看过?”

  那人却微微红了脸,慢慢的作了下来,很不见外的拿了酒杯,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怎么没看过,看了很多年呢?你不知道,我差点就死在那河水里了!”

  “噢?”安歌勾起了眼角,似乎对她的故事很是有一些感兴趣一般。

  “没有什么不同,我的故事不是秦淮河畔的开始,也不会是结束。”说着,呷了一口杯中清酒,“原本都是清的,但是久了久了,谁熬得过去?也就看着清也就得了。”

  “这话倒是说得不错……看着清,也就得了!”安歌转折手中的酒杯,向前伸了伸,那女子也就很知意的也将自己的酒杯端了起来。两只白瓷杯在空中碰了碰,发出了点脆脆的声音,只是在刚发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被淹没在那胭脂笑声中了。

  哪一家妓院都不会把所有的赌注都放在一个女子身上,栊翠阁也一样。除了花魁娘子青衣姑娘,栊翠阁还有许多姑娘,也都是分三六九等的。而刚刚才从自己面前起身去的女子,翠浓,也是栊翠阁当红的姑娘。

  “真是个有趣的姑娘,不是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谁说话,安歌又端起了手中的酒杯,向空中一端,似乎像是在向谁示意。

  “哟,这不是安歌姑娘吗?临窗小酌,也不叫上小可,实在是不够义气啊!”

  抬眼看着来人,安歌眨了眨眼睛,“哟?我当是谁呢?您老这怎么有空来栊翠阁啊?奴家~还以为啊,郎心似铁,早将安歌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说着,十分妖娆的站了起来,一手邀着来人的肩头,眼角瞟向不远处,果然看见来人那一张脸黑了。

  “什么呀?抛了谁,也不能抛了咱们这如花似玉的安歌姑娘啊!”

  安歌的笑容就像是一朵盛开的彼岸花,美艳妖娆。媚眼如丝,“黑鬼,你来这里,他可知道?”

  “我去哪里心中自有数,还需要谁知道?”二人的样子,一个就是那好色恩客,一个嘛,自然就是那美艳魅惑的姑娘。

  “真是难得,阎王竟然也会放你的假?”

  “自然也会休沐的!”冷冷的声音在那黑衣男子身后想起,安歌很满意的看到了黑衣男子瞬间僵直的面部表情。

  安歌收回了原本搭在他身上的手,绕回一端,又端起了自己的酒杯,“这酒啊……”

  白衣男子不去管那人讨好的面孔,直接就坐在了安歌的对面,看了一眼安歌手中的酒杯,“这样的酒水,倒是难得你喜欢!”

  噗嗤一笑,“这样的酒水,你不懂它的好!”说着,将手中的酒杯轻轻放在桌上,勾起一抹最是美艳的笑,“记得给银子,我可是很值钱的!”

  腆着脸坐到了白衣男子的身边,笑眯眯的说:“这不是赶上休沐么?出来转转,没想到看到你一个人在这,便来看看你啊!”

  ———————————————————————————————————————

  “嗯?”就在安歌与黑无常正相互玩笑着的时候,白无常皱了皱眉头,安歌也瞬间安静了下来,眼睛瞬间闪过犀利,看着那荡漾着圈圈涟漪的河面。

  “看来,阎王也不是存心放你们休沐啊!”秦淮河上的倒影被那水纹荡漾着扭曲了,过了许久才又恢复了平静。那一条河一样的倒映着河畔的繁华,喧哗嬉笑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

  因着安歌所在的位置本就不瞩目,也就没有人会注意到那里片刻之间消失了两个人。不一会,安歌便看到了黑无常耷拉着一张脸,很是不高兴地向着拉着锁链的白无常抱怨。似乎,那被二人用锁链捆着的女子倒是没什么好注意的。

  真是个可怜的,这样子落水溺亡,登仙衣没有,路引更是没有,被牵了去,会如何呢?

  “估计,会被扔在蒿里城外游荡!”一个小厮,端着盘子,稍稍完了腰,手中托着盘子,将桌上被喝的差不多了的酒壶收了去,又放了一壶新的在桌上。

  “哦?你又如何知道?”

  “看姑娘一直看着那河面,便觉得你是在想那刚刚溺亡的姑娘。”

  “你又知道?”

  “看多了!不过,这一次,咱们栊翠阁倒是损失惨重,估计又得扣我的银钱了!”

  “为何?”

  似乎不敢相信的样子,“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才进来的呀?这刚刚溺亡的是咱们栊翠阁的青衣姑娘,那可是花魁娘子!这下子,收入不知道要少多少,自然我们这些下人的银钱也得少了。”

  笑眯眯的看着那小厮,直到他已经离开之后,安歌这才将脸转向了一边,依旧是那一副景色,没有什么变化,该唱的依旧在唱,该喝的依旧在喝。就算是花魁娘子,少了,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第二卷:一束身 风尘染(2)
  珠帘后,短笛的声音缓缓飘起,起时仿若玉指轻轻叩响环佩,清清脆脆,让人心神一清,忽然间却又清音一转,化为娇柔绮丽,冶艳靡媚,若美人娇吟婉唱,绵绵缠骨……

  秦淮河畔,本就是如此缠绵的地方,无论是什么,都一样,就像是生命力极强的藤蔓,紧紧的缠绕在人的心中!而那些被缠绕住的……就像现在看到的那些人一样。

  看着那舞台下人头攒动,安歌不过是勾唇一笑罢了!

  青衣姑娘溺亡后,栊翠阁依旧歌舞升平!

  看着此刻在那舞台上跳着蝴蝶舞的翠浓,不由想起那日在后院里见到的她。

  后院里种着各种珍奇花朵,争相斗艳,开的姹紫嫣红!其中亭台楼阁,回廊假山也都布置得很是精巧。但这些,都拦不住那纸钱香烛的气味!

  香火气息在一处很是僻静的地方慢慢弥散开了。安静的看着那假山底下的女子,她身旁的食盒打开着,里面的东西都已经拿了出来。很简单的饭食,三荤一素,带上了一小碟子点心,还有两杯酒。那三支被点燃的香有袅袅的言升起,那纸钱一张一张的被焚化,“姐姐,你便安心的去吧!妹妹给你化了路引,也化了那么许多钱币,想来是够你用了。”絮絮叨叨的就将自己手中的之前给化的干净了,“其实,早点去了也未尝不好!早死早投身,只愿你下辈子莫为女郎!”

  莫为女郎!

  飘逸的长裙,颜色纯白,绣着各色蝴蝶,栩栩如生,这是一套蝴蝶舞衣,水袖乃流云水袖,拂动间十分灵动,衣裙摇曳,舞衣上的蝴蝶仿佛要展翅飞扬。看着翠浓那极是窈窕的身段,台下那色眯眯的眼神,如何能错过?盈盈不足一握的细腰,丰胸翘臀,身段又极迷人,如何能够不热的那些男人痴迷?

  本就已经足够美丽,一道优雅的箫声却很是巧妙的插入了琴声之中。只见一名穿着月白色长衫的俊逸男子站在舞台正下方,他正吹箫,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舞台上的女子,眼眸含笑。

  舞台上的女子微微闭上了眼睛,似乎此刻她跳的极为舒心,张开双臂,宽大的水袖展开,微风轻轻荡漾,那蝴蝶仿佛是要飞舞起来!细腰一转,水袖一甩,身子轻盈在舞台上转起圈,长袖围绕,裙摆飞扬,那裙摆也极具特色,随着她转圈轻轻地卷上来,仿佛蝴蝶正从脚下飞起,把她围绕。

  倏然之间,箫声从尖锐转缓,台上的女子回身,挥动长袖,跳得十分随意,却与寻常的蝴蝶舞不同了,仿佛是已经将自己放置到了一个别样的世界里,只有她,他,和他的箫声。

  那舞,真真是风情万种。

  女子妖娆的身段时而轻灵跳跃,时而温柔缠绵,时而妩媚娇艳,时而纯真空灵……大水袖长裙绣满蝴蝶,色彩斑斓,水袖轻拂,流光潋滟,眼睑轻挑间,千娇百媚,惊艳了万千目光。

  一舞毕,众人皆被她的舞姿倾倒,台下的男子也放下了玉箫,目光掠过一抹笑意,翠浓仿佛没有察觉自己跳了一曲令人惊艳的舞蹈,只是看着那男子!  

  台下热闹起来,各色各样的花朵都堆在翠浓的面前。

  在青衣溺亡后的几个月里,翠浓一舞惊艳了秦淮河,独领风骚,成为了那男子手中的花朵捧出来的新一任花魁娘子。

  ———————————————————————————————————————

  谁来了,谁去了,秦淮河的日子都不会有分毫的区别。翠浓依旧住在自己原来的屋子里,依旧很安心的活在那胭脂香粉的包裹中。

  “安歌姐姐,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你值得信任。”

  “值得信任?”安歌挑开手底下正开得浓艳的花朵,似乎正想着要将那一朵折下。抬眼看着衣着看着素雅却其实华美的翠浓。

  “嗯,觉得和你说话很安心。”说着,就伸手摘下了一朵花,簪在了自己的鬓边。“这里的人,其实都是寂寞的。要么是行尸走肉一样的任由折磨;要么就是还心存幻想,想着有朝一日可以重见天日……”对于安歌,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说不上多喜欢,就是觉得她是个难得回听自己说话而不多话的人。

  站在后院里,翠浓的眼睛看着那一棵对自己来说依旧很高很大的树。远远地,她还是看到了新来的女孩被罚跪在那处,树下铺了一圈了鹅卵石,够那孩子受的了。

  很多年前,她也曾跪在那里,周围很多人。那是在杀鸡儆猴呢,而自己,就是那只鸡!

  她本是农家孩子,活得实在太苦,家里的孩子有多,所以女孩子的她便被牺牲掉了。他记得那婆婆本是说要卖给有钱人家做丫头的,却不知道怎么的阴差阳错的就被被卖进了窑子。

  那时候,她不叫翠浓,叫做翠丫。

  “冷姑娘,这是你的新丫头,以后她就跟着你了。”那年老的婆婆前者她的首将她带进了一个很美的屋子。真的很美,很香。而那个端坐在帘幕后的女子,她伏在地上,偷偷的抬起眼睛看了看,面容看不清楚,但是很美,就像是过年时候在街上看到的画中的仙子一样,美。

  在走进那个屋子之前,她被那婆婆塞在仆人通用的浴室里狠狠的洗刷了一边。说是进了栊翠阁,要干净些,才会惹人疼爱些。

  其实她那一身的泥土皆是因为逃跑不成,慌慌张张之间反而跌倒蹭了上来的。本就是女孩子,力气又大得到哪里去?后面追逐的汉子像是对这样的事情很习以为常了,嘴巴里嘻嘻哈哈的说着不着调的荤话,对跑在前头的丫头也不甚在意。因为在她们的眼中,那已经开始慢下来的小小女娃娃就是只灰不溜丢的小老鼠,手到擒来的事情不必太花心思。

  即是此刻伏在地上,周遭华丽,她依然能够记得那大汉一只手提着自己时候,满脸横肉,“丫头片子,到了这地界,就别妄想着出去了。你看那楼里的姐儿,这不笑的多甜?你啊,就别往外跑了,省得自己遭罪,也连着让我们大夜里受罪来捉你!”

  当她被狠狠的扔在后院的树底下的时候,周围都是人,她怕得瑟缩着身子。

  “知道怕了?这都第几次了?还跑,跑去哪里呢?你老子将你卖了,除了这里,你也没地儿去,去那北街那地儿跪求路人打发点?”老鸨手中有一下每一下的摇着扇子,眼中冰冷。

  即是身体本能的害怕着,瑟缩着,但是那张小脸却是倔强的看着那摇着扇子的老鸨。她知道的,即便年龄不大,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呆的地方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真是很熟悉的小脸,是吗?”她的下巴被老鸨的扇子撑了起来,她却转脸看了看站在她身后的那一排小女孩。她们都是和她一样的孩子,其中也不乏同她这般逃跑过的,有的人身上还残留着被惩罚的痕迹。

  “都给我好好的看着,妈妈我想让你们吃好的穿好的,可你们怎么就不领情呢?”说着,甩开了拿在手中的扇子,坐回了那摆好的椅子上。“年年进新人,年年都唱戏。一开始,演戏,到如今,看戏,都累了!”虽然已经是徐娘半老,但是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的风韵,绝对是个美人胚子。“照老规矩,打!”

  被打完了,翠丫直接就让人给扔在了柴房,关了好几天,没吃没喝。好在她命大,没死。

  ———————————————————————————————————————

  逃了多次,都被逮了回来,也便不再跑了。

  于是,她被带到了冷姑娘的房中!在那里,她遇到了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女孩,便是青衣。

  到了那里,她有了自己的新名字。

  “翠丫?”那端坐在帘幕里的女子,放下了自己手中的书本,给站在自己身后的小丫头递了个眼色。那小女孩便走了过来,踮着脚将那帘幕都挂了起来。略微瞟了一眼,“黑了些,眼睛倒是水灵。”隔着帘幕,她也看到了那不安分的小脑袋。帘幕挂起,恰好看到了悄悄抬起了些许的脑袋,黑黝黝的眼珠子转了转。

  守在一旁的婆婆笑着搭了话,“这倒是没什么的,可以养白的。”

  略微的点了点头,“翠丫这名字听着带了泥土的气息,叫翠浓吧!”

  于是,她换上了新衣裳,有饭吃,有房住,和青衣一起。

  “你从哪来?”她趴在那镂花的窗口,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和灯火。冷姑娘出去赴约了,二人得以轻松了许多。坐在自己旁边的女孩实在是好看,皮肤嫩嫩的,不像自己一般的粗糙。

  “从街口那里被买来的。”

  “街口?”眨了眨眼睛,她没去过那儿,但听说过。哪里有一方小台子,卖各种各样的人,说是犯了事的人。

  “你原叫什么?”

  “刘若依。”顿了一下,问:“你呢?”

  “我……”一下子那被自己可以丢在角落的记忆疯狂的奔涌了出来,“我家穷,爹把我卖了。我叫翠丫。”

  平日里,二人端茶倒水都是一起的,打扫屋子也一起。吃饭的时候,青衣吃得不多,总把自己碗里的分自己一些,晚上也会和自己说一些自己从来没听过的故事。她说,那是她以前的先生说的。

  她说的好极了。

  后来,慢慢的,她变得事很多,经常见不到,也不常到阁楼上来了。她开始一个人打扫屋子,在路过后院小教坊的时候,她看到了青衣。她在小教坊里,身边有个严厉的老婆婆。她本想进去的,却被楼上的叫声止住了脚步,她得去擦拭楼上姑娘的地板。

  后来,她从另一个打扫的女孩那里知道,青衣正在被教授各种各样能够使她成为花魁娘子的技能。那女孩比她要大上几岁,“你个小呆瓜,你本和她一起的,怎的还来问我?”手里搓着帕子,一边擦桌子一边说,“这一次的花魁大赛被旁边怡红院得了去,妈妈生了好长时间的气呢。你怎的不知道?青衣本就长得漂亮,我听说,妈妈是想好好培养她,让她拿花魁呢!”擦完了桌子,又擦地板,“冷姑娘也教她。李大爷说,冷姑娘本是好人家的女子,被人骗了,才被卖到这里来的。她能跳很美的蝴蝶舞呢。”

  弓着身子擦地板,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听说。她说的那些人,都是生活在栊翠阁后院里的老人,她也见过,比如那李大爷就是老得已经开始掉牙齿的龟公。没有家的人,依旧在这里,不知什么时候会闭了眼睛去。“你也想吗?”

  “什么?”一致再说的女孩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回过身子问。

  “楼里的姐儿们,你也想那样吗?”

  她看到了她脸上的神色,似乎是一种数不出的凄苦。“你以为这是个什么地方?这里就是那被男人随意呼喝的地儿。你跟在冷姑娘身边,见到的恩客都是那长相俊朗,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和老爷门。你哪天去楼下看看,你便知道,这楼里来的男人,不止是那些个披着人皮的禽兽。”

  看着她还是很懵懂的样子,“只有成了楼上的姑娘,才能有那么一丁点的选择!”
第二卷:一束身 风尘染(3)
  夜色如水,分外沁凉!她年纪尚小,不用去照料生意,便早早的就回了自己的小阁楼。镂花的窗子,糊上了一层绿窗纱,看着外面的世界也都像是笼罩在烟雾袅绕之中。就算是清凉的绿窗纱,也拦不住那空气中的阵阵胭脂味道。尤其是这样的夜晚。

  她日里本就累的惨了,一会到阁楼胡乱拉过被子就睡下了。谁想窗户不曾关好,缕缕凉风袭来,虽不怎么冷,却也将瞌睡赶了去。揉着眼睛,下了床,穿自己的绣花鞋,将那窗户拉好,插上。

  透过那绿窗纱看向灯火通明的栊翠阁,别是一种烟火风华!

  夜来香气更是浓郁,令人闻之不知是心醉还是疲软。她睡不着,轻手轻脚的走下了楼阁。楼阁的出口就在冷姑娘房中,撩开了层层叠叠的纱幕,她想起了白天那小姐姐说的话。

  一步一步走近,耳朵里出现了一声一声软糯的声息还有男人急促的喘息的声音。脚步一下子便停住了,内间的房门并没有锁上,两扇门之间黠开了一道门缝……她蹑手蹑脚的向前靠了靠,一只眼睛透过那门缝看了进去……

  层层纱幕微微的袅娜着,似乎有风。冷姑娘却不冷了,那软软诺诺的声音便是从她嘴里发了出来,即是看不到她的脸,她知道那是她的声音!

  她只能看到她光裸的背,像是一枝红色的夹竹桃,随着那袅娜的纱幕翩然起舞, 细腰婀娜一扭,便是春色无限,纤手柔柔一伸,便是春丝织网,碧绫环空一绕,便是柔情万缕……那那玉腿轻抬,便是勾魂,那柳眉轻挑、那眼波流转,便是摄魄……那脸上薄纱若人心痒,那一袭红裙都累在了腰间,几缕青丝贴着她的肩背,一滴香汗轻洒玉雪,那娇躯极尽妖娆,舞尽那百媚千娇,若一朵牡丹,舞尽那国色天香,舞尽那万种风情……

  她知道的,她向来便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

  只是,她从未如此直面的去看到过它最真实的样子,在夜间。就在她心神激荡的时刻,她感觉到了一束光紧紧的将自己抓住了,恍然抬起头,她看到日间冷漠的冷姑娘笑的极美的看着自己,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偷看而生气,也不在乎自己光裸的样子被她看了去……笑的意味深长。

  慌慌张张的跑开,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她现在,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慌不择路,一路过去,形形色色的人,喝酒猜拳,嬉笑打闹,入眼的都是日里她见过的楼里姑娘,她们身边都是她不曾见过的男子……一路跑过去,背靠着那一棵大树,惊魂初定的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脑袋里是各种各样的人,和他们说的话……

  你看那楼里的姐儿们,这不笑的多甜……

  到了这地界,你就别再费心了,你跑不出去的……

  去那北街那地儿跪求路人打发点……

  你以为这是个什么地方?这里吧,就是那被男人随意呼喝的地儿……

  ———————————————————————————————————————

  “又来了新丫头?”

  听到有声音从回廊边上传过来,她一转身便看到了那个拄着拐杖,佝偻着身子,花白了头发的大爷。她以前似乎没见过他。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老头,她防备着往后缩。

  他,应该就是那个李大爷吧!

  “老人家我确实是老了,但也没那么吓人吧?”说着,还抬起那皱巴巴的枯瘦的手,看样子是要去摸摸自己的脸,却半道上放下了。他已经看到自己的手枯槁成什么模样了。“嗯,确实是有够老了。你们这样的小女娃娃啊,最是不禁吓。”

  无视了她防备的眼神,不理会她战战兢兢的样子,颤微微的就靠着大树坐了下来。将手中的手杖扔在了一旁,“女娃娃是刚进了这花楼吧。”

  向他的人一样,他的声音也很老,让她想起了山间那盘根错节没有生气的老树。偷偷的打量了他许久,似乎也不是很凶。大着胆子,也坐在了树下,却有意识的拉开了一段距离。“嗯,也不算新来的了,有一段时间了。”

  “没少受教训吧?”

  “你看见了?”抬着眼睛看向他,又想,肯定是看见了的。那天着树下围了好多人,他肯定也在吧?

  “小机灵鬼儿!”她似乎本来想伸手去拍一拍她的,却伸到一半的时候就放下了。“怎么这个时候跑这里来了?”

  老头问她这个时候怎么跑到这里来,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跑到这里来了。只知道自己脑子里迷迷糊糊的,身边都是鲜艳的人影,声色犬马……冷姑娘……她有些犹豫,自己偷看到的那些,怎么说,要不要说?

  似乎是了然了她的支支吾吾,老头倒是自己说了起来,“刚刚是从楼上下来的吧,一路跑到这里看到了些什么?”

  看了她一眼,又抬头看着那边回廊上来来往往的人。距离有些远,看到的都是些人影,不真切。“你看那些人,穿的花枝招展的都是这楼里的花娘,却又都不是命好的花娘。”说了这句话,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错,回头看着她,“该说进了这地方的,鲜有命好的。”

  “你是李公公?桃花姐姐和我说起过你,你知道冷姑娘吗?”她一连问了些问题,却都没有喘息,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那老人,似乎很想知道答案。

  “应该就是了。你问哪个冷姑娘?”

  “我跟着的那个冷姑娘啊!”

  “你跟着的,是哪个冷姑娘?”老头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这楼里的花娘可是多了去了。”

  她伸着小手,朝着栊翠阁中的一处窗棂指出,“就是那里,我跟着的冷姑娘就住在那里。”

  “哦~原是那丫头啊。”老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你要问什么?老头我最会讲的,就是故事啊!”

  “冷姑娘的故事,所有!”

  “还是个贪心的丫头,那故事长着呢!哪里是这一时半会儿就讲的完的?”

  老头给她说了好久,她有些疑惑,那些都是冷姑娘身上发生的事情吗?怎么比村里常来的说书先生说的还凄惨呢?

  “今天就先说这些,想听后面的故事啊,明个儿再来找我老头子。”说着,就拄着自己的拐杖颤微微的向来时的路走去了,“嘿嘿,好久没有人那么安静的听我这糟老头子讲话了!”

  看着天空上挂着星星,又看了看楼里挂着的灯笼,她有些心不在焉的往回走,却在回廊的转角处,看到了衣饰凌乱,头发蓬松的桃花姐姐。乍一眼看去,她似乎发生了些变化。至于是什么变化,她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

  晨起,微光一点一点的从鱼肚白那儿慢慢的扩散,直到将所有的黑暗都染白了的时候,栊翠阁却开始打瞌睡了。小心翼翼的走在楼道上,作业的喧闹都已经沉寂, 楼中已无声息,还有一些微弱的残灯,在这天刚明的时刻,忽明忽暗的摇曳着。

  推开门,她的脑海中鲜活的浮现出了昨晚看到的那一幕一幕暧昧的场景……深吸了一口气,拧了拧手中的帕子,准备打扫。从外间,到里间……里间的门却大开着。

  “进来~”那声音让她感觉自己的身上刚刚刮过去了一阵寒风,寒冬腊月的风。却不敢违逆她的话,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去。

  华丽寝房中,被褥凌乱,云帐半掩的床榻上,仍残留着激烈欢爱后的气息。冷姑娘,裸着姣好胴体的绝色女子,慵懒的半倚在床榻上,雪白柔嫩宛若凝脂的肌肤泛着一层欢爱后的绯红。看到她低眉顺眼的走了进来,也就随意的扯过一旁的衣裳简单的照在身上,大红的汗巾子勒在腰上,更显她身材玲珑有致,裸露在外的晶莹剔透宛若初雪似的肌肤更是粉嫩得弹指可破,那青紫的痕迹很是夺目。

  “翠浓……你看!”就那么随性的依靠在窗边,望楼下一片繁华,嘴角轻扬。

  她此刻的心思实在是难以捉摸,她准备怎么处置自己?心中的担忧都显现在了脸上,但是看到她倚着窗回头看着自己的样子,她的脚步却已经开始移动。

  她很美,即是衣着随意,头发凌乱,但是当那初阳的光芒在她的脸颊上闪耀的时候,美得不似人间女子。

  “你看那人来人往……谁的脸上没一张皮?”说着,又悠悠的转向了一边的窗户,那边的窗户开箱栊翠阁的院子里。“你看,那洗了胭脂水粉的颜色啊,就那么日日倒进秦淮河里,连那水岸边都被染红了,那水怎么就还那么清呢!”

  这时候,吹着透了,她才发现,冷姑娘脚底下什么都没穿,光着那雪白的脚丫子踩在地毯上,笔直的双腿在那薄纱下若隐若现。

  “你只是还太小,估计那些人家里头的孩子都有和你一般大小的。让你到那大堂里,哪个男人会想要将你放在身边?”分外妖娆的倚在软榻上,一手支撑着自己的脸颊,“所以你还能去哪儿呢?去给人家打扫?还是到北街去?就那么可怜的养活自己!”那突然咯咯笑起来的声音很刺耳,却也悲凉,不知道是为了谁,“哦,忘了!你本就是农家女,再回去也没有什么的~哎呀,瞧我这记性,怎么给忘了。你——没有家了。你被自己的父亲卖了,卖到了这个你最痛恨的地界来了。”她的手指缠绕着自己的长发,一圈,一圈,再一圈,“让我想想,你还能去哪里?”似乎想了好些时候,她才又看向了那个站在一边的小女孩,“进了这个地方,可还怎么出去?出不去,到了年纪,哪里还由得你自己?”说着,她很是妩媚的将自己披挂在身上的衣料又往下扯了扯,露出了自己的肌肤,下了软榻,站在了她的面前,强迫着她看着她,仔细的看,“是不是觉得厌恶?觉得恶心?”那么一步一步的在屋子里走着,也不去看身后的女孩到底如何,站在梳妆台的前面,端详着那偌大的铜镜中映照出的自己的影子,顾影自怜了片刻,随意的拿出来一只扁金簪,“你已经不可能从这里出去了,即使你不愿意,该来的还是会来。若是你选择了在这里出人头地……就算出人头地,这里其实也和地狱没有分别!”
第二卷:一束身 风尘染(4)
  连日里阴雨绵绵,栊翠阁的姑娘们却也照样在楼上挥舞着丝帕,招揽着来往的过客。飘洒的远点难免会溅上姑娘们身上的纱衣,湿了水的纱衣贴合在她们的身上,春色半点微露,不由得便让那些个走在街上的男人们心猿意马,两条腿儿软绵绵的,不自觉的迈开步子走了进去,那是温柔乡!

  那一日后,她再没见过她妖娆妩媚的样子,她有变回了她一开始见到的样子了。什么事情似乎都不能在她的脸上激起半点涟漪,依旧是淡淡的。

  她还是想出去,可是她也害怕那狠狠打在身上的棍子,想想,她还很清楚的记得那老在自己身上的火辣辣的入骨的疼痛。

  青衣已经不用再打扫了,也不用再回那个小小的阁楼,她有了自己的一件屋子,还有婢女伺候着衣食起居。端着手里的盘子,恍恍惚惚的走着,耳边传来了丝竹之音。远远地,那小教坊里,青衣手抚琴弦,声响悠柔!

  看着那认真抚琴的青衣,她真的很美!她那么认真地样子,她不适合在这样的地方!难道在没有其他路了吗?她真的要在这个地方呆着了吗?

  那天晚上,请以上到了小阁楼,收拾着本就不多的东西,她要搬走了。推开门的时候,两个不大的女孩就呢么彼此看着,似乎谁有没有想到会这样,片刻下,她很是开心的向前拉住了青衣的手,“终于看到你了,你不知道远远地看着你又不能说话,实在是憋死我了。”

  她说的高兴,脸上满是重逢的喜悦,而青衣的脸上,声色寡淡。

  “翠浓,今后我就不再上来了。”已经十二三岁了,其实也还是个孩子,但是在这样的地方成长,总是长得别样的快,“你还想出去吗?我不想了,我就在这里了!”

  似乎很是惊讶,青衣本也想要离开的,她念过书,她……本来想要开口的质问,在开口的那一瞬间,已经无力,“为什么?”其实,她又怎么敢质问?她也在这里生活了那么长的时间了,她知道的,却只是接着自己年纪小,躲避着。但是,能有什么用?就像冷姑娘说的,到了年纪,哪里还由得你自己?

  “冷姑娘跟妈妈说了,她会亲自教我。”似乎答非所问,青衣安静的诉说着这些不在的日子,她都在做什么。

  “所以,你是真的……真的不走了?”

  “翠浓,我们不一样。我走不掉!”

  “为什么走不掉?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可以的。你相信我,我们可以出去的!”她很急切的说,似乎是在想要证明什么。她紧紧的抓住两个人达成的协议,紧紧的,不愿意放手。

  “你相信吗?”青衣看着她的眼睛,小声的问,“你信吗?若是能出的去,早就出去了。到如今,还如何出的去?你知道还有多少时间吗?你现在几岁了?我几岁了?没有时间了。”就像是看清楚了所有的事情,那样的眼神出现在一个小女孩身上,是在是很不可思议,那样的沉静,不像孩子。

  看着青衣冷静的小脸,她心理慌极了。就像她问的,自己信吗?这么久了,那样的希望,自己还有吗?

  没有了!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的,但是她不愿意相信,所以每天假装着傻乎乎的乐,久了,久了,连自己都忘记了,自己其实看得清的。

  ———————————————————————————————————————

  耳边的琴声悠扬,她就坐在了回廊的转角,她有些害怕,怕轻易会发现自己。其实胆小的是自己吧,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她心里什么都明白,这里的伎俩,她都会!

  “翠浓?你怎么坐在这里发呆?”

  回头,来人很高,她扬着脖子看着来人,很熟悉的面孔,是谁呢?

  “看你这傻呆呆的模样,在这里偷看青衣呢?”似乎很亲切,也不顾及自己身上的新衣服,就坐在了她的身边。“想进去吗?”

  “进去?”

  “嗯!”她手里捏着丝帕,点了丹寇的手指,就指向了小教坊。“翠浓,你不小了。该见的见过,该听的听过。其实,说起来,这地方有什么是不该看不该听的呢?实在是没有的。”

  “进去了之后呢?”她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想起来了。因为太久没见,又因为她脸上精致的妆容,所以花费了些时间,“桃花姐姐,你今天真好看!”

  “好看?好看的不是我,是这张皮!你看得出上面有多少胭脂吗?”她笑嘻嘻的问着,似乎两人还都是那个拿着帕子擦桌子的女孩。“翠浓,其实姐姐知道,你是个极聪明的女孩。但是,有时候聪明得有些过了,到头来受苦的还是自己。”

  在听到桃花叹息一看的口吻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有怎样的反应。

  看着那眨巴眨巴的眼睛,桃花扬了扬手里的丝帕,“这栊翠阁虽说繁华,但里面尽皆是苦命的女子。李大爷倒是看得透,听他说得多了,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能够看得透,但我终究是个俗物。嗨,这地方,哪里就能真正的出了个雅物!说来,管他说得是雅物俗物,你只看门口那条街,便是什么都明白了!”

  “门口那条街?”

  “就是那条街啊!你看那人来人往,男人们进来,买的是女人的身;女人们卖的,是自己的身!”满意的看着那睁的极大的眼睛,“都是苦命的女人,不苦命进不了这里,进了这里,哪里能不苦命?”说着,便笑着站了起来,扑了扑自己身上的尘土,步步生莲的走了去。

  看着那背影一点一点的融进去,各种各样的女人的背影侧影融进来,她的眼睛里已经分不清楚谁是谁了。想想,其实也不必分的那么清楚,她们其实都一样,或许他们自己都不曾经分的清楚呢?当然,除了钱财,要不然哪里还会为了恩客的事情闹呢?

  回过头来,看向小教坊里去,哪里还有青衣的身影?许是,刚刚聊得太入神,连那琴声什么时候没了,都没有注意到。

  “她说的,倒是很贴切!”

  那声音……迅速的站了起来,乍一看着那满身泛着些冷气儿的女子,冷姑娘。

  看着眼前局促的站着的女孩,她年龄也差不多了,楼里的妈妈如何会放过?“你还想要出去吗?”

  “啊?”

  “青衣与我说,你还想出去,求我助你!”眼睛并不看着那女孩,这个女孩比青衣要聪明。

  “青衣她……”

  “青衣就是个傻的,心心念念的求我,哪里知道,你看着糊涂,其实心里门儿清。”双手在胸前相互搓着,眼眸垂下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伸出一只手,弹了弹,“你原是农家女吧!若不是穷得揭不开锅,想必你也不会被卖……如今你倒是个识文断字的,倒是强了不少。做我们这一行,手上总得有点什么。”

  ———————————————————————————————————————

  大街上马车轿子络绎不绝,街边小贩货郎们一声声的吆喝着,行人们四下顾盼,街面的间间酒肆传出的闹酒声,嬉笑声也自然是此起彼伏,就象是烧开的一锅水。

  她一个人形色慌慌张张的泡在人群里,个头娇小的她在人群里钻的很快。

  她出来了,这里不是秦淮河畔,也没有栊翠阁的大汉在身后追赶。她的怀里还揣着一个荷包,里面装着些碎银子。

  冷姑娘今日赴宴城中富商,将她带在身边,半道上说自己闻到了茯苓糕的香味,心中惦念,于是给了她银钱,让她去买去。

  乍一听见那要求,她猝然抬头看向了那盛装打扮的冷姑娘。

  两个人的眼睛相对,冷柜娘巧笑嫣然,“这便去吧,茯苓糕,还是得热着吃比较有味道!”

  下了马车,她便急冲冲的向前,哪里分辨得出东南西北。等到她跑的累了,气喘吁吁的停下来的时候,眼前便是这般热闹的景象。

  周围车来人往,这里似乎可以通向任何一个地方,她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可是,看着自己身边过去了一个又一个人,她要去哪儿呢?

  他也常伴着冷姑娘出门,偷偷的掀开了那车窗的帘子,看过这外面的世界。但是现在,她站在这里,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边走。回家吗?回不去的,记忆力往家走的路已经记不清楚了,何况,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本就是流离失所的家,现在又搬到了哪里去了呢?家里的那些个弟弟妹妹们,又如何了?

  太多的问题徘徊在自己面前,把自己给绕晕了。

  糊里糊涂的就走到了北街,那里是穷人聚集的地方,各种原因导致的贫穷,都聚集在了那里。眼前这些人……若是不回去,将会如何呢?有一天,她也会像这样,满身污垢的跪在地上,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甚至会有苍蝇蚊子追着自己嗡嗡转吗?

  一天的时间,她试图去各个方向,她想回家的!虽然记不清楚了,但是总该有个模糊的轮廓的,或许看到什么曾经熟悉的,自己便会想起来呢?

  她跑遍了所有可能的方向,所有可能的地方,可是,时间太久了,几年了,她都已经十几岁了,都要到了该做花娘的年纪了!越跑越慌,眼泪就越发的控制不住,怎么就不记得了呢?怎么能不记得呢?

  晚了,白日里的喧哗也渐渐的沉寂了下去,路边上的小摊贩也都收捡着货物,要回家了。是的,回家了,白日里,在街上的人,无论是卖东西的、买东西的,游荡的,都回家了。

  她却不记得了,回家的路。

  失魂落魄的走着,身边马蹄哒哒的声音也似乎并不在耳中。

  “吁~”车夫狠狠得拉住了手中的缰绳,让马车停了下来。狐疑的看着那失魂落魄的女孩,这不是去买茯苓糕的那孩子吗?

  掀开帘子,看着那恍若未闻的女孩,小脸上满是无措……“迷路了?若是找不到路,便上来吧!”
第二卷:一束身 风尘染(5)
  黑夜初降,满是莺声燕语的栊翠阁里,早已经是灯火辉煌、笙歌阵阵,更是衬得那秦淮河畔的夜格外热闹、繁华。

  窗口下,人声鼎沸,进来的都带了银钱。她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了,就是看着那一条莺声燕语不断地大街,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听着那些长得美丽穿的好看的姑娘们巧笑嫣然……她就在那里看着。那些,以前她也可能过,但是那时候她总以为自己还是可以出去的,看过了也便罢了,但是而今她的眼神有些不一样。

  “翠浓,你为什么要回来?”青衣站在她的身后,也看着那条大街,看着那楼上各色的丝巾在招摇。

  “我找不到路,我不记得了……”像是在叹息,却更像是呐喊。

  “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青衣看着满脸落寞的依靠着柱子的好友,“你来小教坊吧!我教你!”

  “教我?”

  “嗯,我教你。”

  青衣是个善良的人,她把自己会的都交给了她,手把手地教。冷姑娘的蝴蝶舞,很孤独,就算是那身舞衣上绣了再多栩栩如生的蝴蝶,她依旧是孤独的,她只是一只蝴蝶,有些像是秋后风中的落叶,来去不由自己,风往那处便往那处,舞的是最后的凄艳;青衣的蝴蝶舞,轻灵,就像是初春的花园里,滴着晨露的花骨朵上停驻的粉蝶,翩然;而她,从来不再众人面前调过一段完整的舞蹈,从来不曾。

  栊翠阁后院的那颗大树下,李公公还是会时常坐在树下江浙自己看过的故事,只是冷姑娘的故事已经讲完了。他的脑子里似乎记得很多故事,或者说,他活得够长,看了太多故事。

  “翠浓,这里的每个花娘,都有自己的故事,都藏在了自己精致的妆容里,你要会读才行!”

  每个人的故事都藏在了自己精致的妆容里了吗?

  “翠浓,从今天起,你就住在青衣旁边的屋子!”妈妈扇着手中的扇子,将她领进了一间新屋子,里面所有的装设都要比自己先前住的阁楼要好得太多。

  看着这个崭新的屋子,她很疑惑,为什么突然就给自己这么好的待遇?

  日子似乎开始变得好过了很多,但是离得越近,却越发的感觉自己离青衣越远了。明明每天都能够相见,每天都离得那么近,可是每当她想要和她说说话的时候,她似乎都恰好有事情能够避开自己。

  如此时间久了,两个人也便形成了见面点头相互问好,分手彼此致意的默契了。她很明显的感觉到青衣是在疏远自己,但是是为了什么,她却从无得知。知道她又再一次见到冷姑娘,她才开始有了一些模糊的概念。

  “翠浓,你看如今有什么不同?”再一次见到冷姑娘,不是在她的屋子里,而是在后院的一处亭台,周围开满了花,蝶舞翩跹。

  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是真的美,但是说到有什么不同……她有些说不上来。之前看到她,她都会感觉她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冷,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嗯,就像是对周围的什么都不在意了。她问如今有什么不同,闻的是她自己,还是如今依旧站在这栊翠阁之中的自己?抑或是其他的什么?

  难道是故事听得多了么?故事里的女子,他们的故事都有着惊人相似的结局,无论期间她们经理了什么。听着那些故事,她有时候会想,若斯自己处于那样的情境下会如何?

  如今,冷姑娘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到底想听的是什么答案呢?

  李公公想自己讲过她的故事,情窦初开,却遇人不淑,最后被卖到这样的地方,也逃过,也抗拒过,最后却也成了花娘。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知道你是个有心思的孩子,没想到现在心思越发重了。”淡淡的语气,不像是在述说,更像是自言自语,“青衣虽也聪明,却是个死脑经的孩子,日后你们必定会撞在一起,撞疼便想想她如今为你做的一切!”

  ———————————————————————————————————————

  灯火辉煌,再是彻夜不眠的醉花楼到了在三更天之际也已人声渐歇,灯火一盏一盏的灭了下去,眼看着就要熄尽了,所有的庭院楼阁都渐渐的陷入了一片静谧。

  “呀!不好了~”

  “怎么了?”

  “你看那河中的小舟!”

  一端没头没脑的话突然之间响起,那已经熄灭了下去的一盏一盏的灯火又重新然了起来。三更天,秦淮河畔像是一下子又来了精神头儿一般,那灯笼亮着,七嘴八舌的,河畔的窗口上满满的都是人,都看着河中央那 燃起了大火的小船。

  像是疯魔了一般的,火舌一窜,便点找了,熊熊的大火烧得很旺,河下荡漾的波纹在那一刻有一种别样的甜美妖娆,很是诱人。

  她也看着,看着那一船的大火,恍惚之间,看见那船头站着一个人影,看不出悲喜,就站在船头,似乎正紧紧的盯着船舱里的什么,笑声很高很亮,穿透了黑夜,刺穿了河畔笼罩了多年的胭脂香味,直直的钻进了人的心里……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听着听着,忽然从心底就生出了一种冷,真冷,冷的人不禁就颤抖了一下,感觉后背汗毛倒立。

  “呀!那船上的可是冷姑娘?”不知道是谁没有来的说了那么一句,却恰巧就转进了她的耳朵。

  会是哪个美丽的女人么?

  有一只船靠近了,看样子是去旧人的,但是那一船的大火是在太大,靠近不得,只得在周围打转,还急切的峡谷那船上泼水,试图让那火小些,却发现那火似乎半点没有小下去,泼上去的水,灭不掉那烧起来的火焰。那本站在穿透的女子,看不清她的面容,她的衣袂着火了,风大了一点,飘飞了起来,慢慢的被笼罩在火焰当中,向着船舱内倒去,那一秒,给人一种错觉,仿佛那就是解脱!

  河上的熊熊大火在她的眼眸中映起了一片花火,烧得她有些疼,感觉有什么湿了!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原来是泪水!

  不知道为什么,她知道那个在大火之中倒下去的,就连倒下去都勾画了一条美丽弧线的女子,她知道是她!

  冷姑娘。

  每个人的故事都藏在了那一张勾画的精巧的妆容之中,苦和痛都被掩盖,最后剩下一张只会笑的面皮,日日迎来送往,蜜语甜言。

  又站在了那一处繁华得落寞的屋子,里面的主人什么都没剩下。看着那一屋子的安静,每走一步都有声响传进自己的耳朵,推开那临河的窗户,绿杨阴里风掀起了一阵柳浪,风拂面,身后的帘幕页袅娜了起来,她还清晰的记得那一日冷姑娘是如何妖娆的倚在那软榻上,冷漠的讲诉着这里的女子跳不出去的地域。

  梳妆台上,一致素花扁金簪安静的躺着,在铜镜里还有个影子陪着。她的脸慢慢出现在铜镜里,轻轻的拿起那只簪子,笼在了袖口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但是,她就那么做了!然后,忡忡看了那安静的屋子一眼,出门去了。

  ———————————————————————————————————————

  这秦淮河畔,不分四季,哪一天都像是春天。里面的姑娘就像是割麦子一样的,老了一茬,又会出现一茬新的。那老去的,便像是飘落在河面上的落花,流落沟渠,不知所踪。没有人会记得,秦淮河畔有老去的女子!

  冷姑娘没了,栊翠阁里立马就会有补上的新花娘出现!

  是了,栊翠阁的新花娘!当然,其中也包括了青衣,包括了她自己。

  两人现在就站在楼上,倚着美人靠,看着那舞台上舞得妖娆的女子。她之前从未想过,两人会这样的坐在一起,却难得的相视一笑。青衣不会过多的烦扰,她也学会了不去窥视她藏在心里的痛。说来,有一段时间,两人疏远的紧,她知道她身上带了秘密,带着痛的秘密,她觉得她该分担,却不知道她本就不愿意有人分享!

  “这舞应该叫勾魂,这美人应该叫摄魄……”似有若无的捏了一下手中的丝帕,笑的很柔和。

  看着台上那如火焰一般飞舞着的美人,喃喃道:“倒是个美人儿的身段容貌,真是妖媚天生!任是谁看了不会动心?也不知道妈妈从哪里招来了这么个尤物儿。”

  时下,堂内的气氛却已达至顶点,只见台上的红衣舞者一个旋身,那披在肩头的那层薄纱便脱臂而去,轻飘飘的飞起,落入台下,一群人一拥而上争抢着。

  美人在舞,轻纱去后,只余红绫抹胸,艳红纱裙,露出香肩雪胸,已蒙上一层薄薄的香汗。藕臂轻勾,眼波轻送,指间若牵着丝线,一挥间便将所有人的目光缚住,全身都若无骨一般的柔软灵活,每一寸肌肤都在舞动,细腰如水蛇似的旋转扭动……

  但看台下,那些男人,脖子伸得长长的,喉结上下滚动,一双双发红的眼睛恍若饿狼般死死盯住美人,随着美人的动作转动,那露骨的眼光似乎像要凝实了一般,化作一只大手剥去美人身上最后一层红纱。堂内像是烧了一火,流窜着一股闷热、浓烈、窒息的欲望气息!

  “现在是春天,正常!”青衣瞟一眼梁下的那些人,此时就算她们说话的声音再大些,那些被美人吸住心魂的人也是听不到的。
第二卷:一束身 胭脂烫(1)
  目不转睛的紧望着楼底过往的人,安歌的笑容不曾停歇,微微抬起眼眸,楼上的美人靠上的女子,很是美艳。昏黄暧昧的烛光打在脸上,衬得她脸上淡施脂粉的精致脸蛋格外明艳照人,一身宛若夕阳般嫩橘的薄纱衫裙,更让她窈窕的动人曲线若隐若现。

  她倚在那儿,不知道是在候着谁的到来。

  她的故事,倒是同她所说的,绝不是开始,也决不会是最后。半缕彼岸花的幽香,她的故事就已经安静的躺在了安歌的袖口里。

  了然回身,离了那处,悠悠然自去了后院,那是安歌如今栖身之所。推开门,便温起了茶盏,整暇以待的坐在那里。

  “你怎知我来?”一身白衣慢慢的明朗了起来,一步一步走进,她身后还跟着个半大不小的小子,除了童童还能是谁。

  上前揉了揉那小子冰冷的小脸,“呀!梅姑,你居然真把童童带到这里来了,鸦青要知道了,不得剥了我的皮?”此刻,安歌不再是那个安静深沉的青楼女子,倒是活泼了不少,身上也不再三番这那些沉郁的气息。

  “你有皮吗?我怎么不知道!”梅姑很是自然的就作了下来,自己动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闻了闻,便放下了。

  “喏?这不是皮,是什么?这么好看的脸皮啊,花钱可是买都买不来的。”安歌扬起了一张笑脸,对着梅姑笑。

  童童依旧是不爱说话,逃出了安歌的魔掌,便安静的坐在每股身边,眼睛看着茶壶,似乎想一下,也给自己倒上一盏热茶。

  安歌坐在一边,看着童童倒了茶,也想梅姑一样的只放在笔尖闻了闻便放下了,“童童,你怎么不喝呀?这可是难得的好茶!”

  白了安歌一眼,“不想喝便不喝。”

  “哎,可惜了我的好茶啊!”故作心疼的样子,端起了自己的茶杯,静静有味的喝了起来。随手便将袖口里藏着的光球扔在了一边。

  “你拓印了她的记忆?”梅姑一看见那小光球,便笑着闻,“你倒是急切!”

  “哪里是急切,分明就是想逃!”

  安歌瞪了瞪那张没有表情的小脸,“童童,鸦青今天可是不在这里。”

  “梅姑在!”

  “你这个小鬼!”安歌恨恨的剜了她一眼,回头对梅姑说,“你先看看,我觉得倒是有趣的。”

  梅姑用中指沾了沾杯中的茶水,轻轻一弹,那光球便铺漫开了,享有泼墨的花卷,一点一点的显现了出来。

  安歌已经看过,便也不再打扰她们,只是摇了摇头,“真实,浪费了我的好茶啊!那里有你这样浪费的?”

  片刻之后,那光幕便化作星星点点,消散了。

  “真是麻烦!”河童双手撑着自己的脑袋,从那正在消散光幕上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看向那正在喝茶的安歌,“你怎么想?”

  “我倒是想逗逗他!”狡黠的一笑,眉眼弯弯。

  黑黝黝的眼珠子看着安歌那一脸的坏笑,“但是现在你还没有找到他!”

  “哪里是我没找着他,那是姑娘我觉得游戏得慢慢来才有趣,你懂不懂啊!”此刻的安歌就像是个被人宠坏了的姑娘,拍着桌子,像是要把河童给拆了的样子。

  梅姑岛是对艳琴这一幕见怪不怪了,“把握着分寸,别越了矩去,阳时间的人事,不是我们该插手的。”

  “知道,我们只负责那只鬼,阳世间的事自有造化,不可干预!”安歌看着梅姑一脸认真的样子,便忍不住接嘴。

  “知道便好,若是出了差错,公子虽善,但那位主子可不是,到时候有得你的苦头吃。”

  本还嬉皮笑脸的安歌,一听见梅姑提了那位主子,立马就有些蔫败了起来,“是,知道了!”

  ———————————————————————————————————————

  “那个冷姑娘倒是个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去查了吗?说来听听?和那老头说的可有出入?”安歌倒是很快就几个人扯了回来。

  “那个冷姑娘的故事么,倒是和那老头说的一般无二。”童童的声音听着就像在一条水平线上,并没有什么拨动。“倒是这样的死法,连尸体都沉在河底了,估计到现在还陷在淤泥里呢!”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河童皱了皱眉头,“不是个好去处,难受!”

  梅姑听了合同的话,倒是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这个倒是不难,一会给她做一盏荷灯,送她过了三途河,便好了。”

  “可怜!”两个简单的字眼,安歌的眼神却像古井一般的深,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脸上蒙上了一层薄霜,片刻之间又消失不见了,似乎那么长的时间,已经让她不去在意了。

  夜深了,将近天明的黑夜,原是最黑的时候,连着群淮河都已经沉睡了,只有那无数的灯影还在风中摇曳,河面如镜,也在风起时皱了皮肤。

  梅姑手中托着一盏荷花灯,轻轻的放在河面上,伸出手指向着河里勾了勾,却发现河面依旧平静。梅姑皱了皱眉头,从自己的袖子里甩出了两道青光,向着河底去了。

  “只有一盏荷灯,却又两只小鬼!”河童看着秦淮河的河面,伸手就向着河里劈了一掌,直接就将那河底上的两只鬼给劈了出来,安歌眼疾手快的现将那两人都给绑住了。

  河童一手虚空一抓,便抓了一尾鱼,皱了下眉头,“怎么都是胭脂味儿?”仔细的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鱼,也不去管那鱼儿挣扎,“去将那两人的残骨给我带出来!”说完,便将那鱼儿有放回了河中。

  “这水里的事情就该找你,先前怎么不提醒一下?”梅姑凌空走到河童的身边,一道看着那两个静立在河面上的魂魄。安歌看了看那满脸悲哀的女子,“到了现在,怎么还那么在意?”

  抬起眼眸,冷姑娘看着自己眼前满身红衣的女子,“不是在意,是怪自己空长了眼睛,却没有擦亮眼睛,看不清那满口仁义道德的畜生。”

  “满口说的是圣人圣言,行的却是鸡鸣狗盗的不耻之事,真是……”安歌悠悠的转到了那男子面前,细细打量了一下,捏着袖子,掩住了自己的口没,皱着眉,满脸的掀起,“哎呀,真是臭死了,真是的,我可怜的鼻子啊!”说着,将一边站着的冷姑娘拽走了,留着他一个人满面狰狞的在原处。

  片刻之后,河面上浮起了好大一群鱼,托着些泡泡。河童看着那些包裹在泡泡里的骨头,点了点头,宽大的袖子一甩,掀起一阵风,将那些残骨卷到了自己面前。

  抬眼,看看眼前的两只鬼,安歌将那女子拽到了身边,也将那捆着的绳索给撤了去。河童竖起了手指,之间蹭的就冒出了一簇黑色的火焰,就要点向那残骨。梅姑看在眼中,向前跨了一步,压下了河童的手,“黑白无常来了!”

  那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片刻之间就从那水纹般荡漾着的牌楼里走了出来。白无常袖口一扬,泛着森寒冷光的铁链就锁上了那满身狼狈的男子,一牵,便到了面前。

  黑无常看了看眼前狼狈的那只鬼,伸手手,翻开了手中的小册子,“就说嘛,怎么找不到,原来是躲在这地界儿了,难怪!”看了一眼,又抬起头来,“那个,安歌,你旁边的那只鬼交给我吧!”

  安歌看了看站在自己旁边好的女子,将那河中的河灯捞回了手中,“这灯里有梅姑的梅花,你先进去,对你有好处。”说着,将冷姑娘送进了那一盏莲灯,回头对着黑无常,“呆子,这姑娘我可是交给你了!”

  梅姑看着黑无常接了那一盏荷灯,“倒是省下了不少事情!”

  ———————————————————————————————————————

  她喜欢一边喝酒,一边听故事,就在这样莺莺燕燕汇集的地方,那些笑容越美越精致,那杯中的酒水就越发的有味道,冷姑娘应该已经能进蒿里城的。

  回顾身后,仿佛绿云粉雾缠绕,翠浓摇曳生姿的挪动,似乎每一步都是一种风情。还是在老位置,临窗,看着窗外的不息的秦淮河水,听着江面上画舫中传出来的声声丝竹,还有那甜美的声音……侧耳,眼看那秦淮河河面上荡起的水纹,丝丝入耳:

  秦楼月,箫声咽,素娥梦断霸陵筵,原上清秋节。

  从别后,音尘绝,西风残照长亭边,柳色最伤别。

  ……

  这样的曲子,唱的不知道是谁的心思!

  安静的坐到了安歌的对面,兀自拿了那一盏小巧玲珑的酒壶,将其中的酒浆斟入酒盏,端在手中,放在鼻尖闻了闻,而后轻轻的抿了一口。小小的一口,翠浓脸上的神情却似乎有了些许破裂,满口的缠绵,迂回之中更带了几分苦涩,“安歌姐姐是个妙人,连着喝的酒水也是妙的!”

  “哪里就有你说的那般好?不过是孤影自怜,这日子啊,自己都放不过,哪里还过得下去?”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安歌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翠浓,笑的随意。

  不去理会她言语中的什么过去过不去的意思,翠浓倒是对口中酒水的滋味儿有些挂怀,“姐姐这酒水……不一般,妹妹还是头一回尝到这般滋味儿!”

  “哦?你倒是说说?”眼眸低垂,看着自己杯中的酒水,颜色青翠欲滴。

  楼外的降水,不曾停息,翠浓眼里的波光闪烁,“倒是说不出什么所以来,就是打心眼儿里觉着特别!”一只纤纤玉手,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红唇微启,“倒是不知,这是什么酒?”

  “胭脂烫!”

  听得名字,翠浓在口里喃喃的念叨了即便,展颜一笑,“倒是个贴切的名字!”
第二卷:一束身 胭脂烫(2)
  “乞手巧,乞貌巧;乞心通,乞颜容;乞我爹娘千百岁;乞我姊妹千万年。”翠浓行走在花丛中,月华清辉洒落在那花丛之中,她只是安静的走过,安静的看罢,便了。

  “姑娘,你怎么不去拜织女?”随着她出来的女孩养着脑袋闻,其实她心底也想去拜拜的,但是花魁娘子不去,她自己又不敢离开。

  “绿绡,你想去拜吗?”翠浓看着这个新分到自己手底下的小女孩,就像自己初到时候的模样。

  “嗯,拜了织女,祈求学一手的好本事!”天真的样子,惹人怜爱。看着眼前的女孩,心中不由想起了冷姑娘当时所说的话,怪道她说自己是个有心思的人,原是如此。

  “那便去拜吧,选个花前月下的好去处。”

  看着那孩子真就认真地去寻找一处开着好花的去处,就这朗朗明月,虔诚的想着天空祈祷的样子,翠浓笑了笑,便走开了。

  借着乞巧节,称重大户编在城外的别庄里办了筵席,邀她前来献舞。她不过是个给人娱乐的对象罢了,她不愿去祈求,因为她明白,即便是求了,这世间该如何还是如何。她是怕了!如果说李公公口里的那些故事不是真的,那么她当她眼睁睁的看着两条鲜活的人命就在自己的视线里消失的时候,她信了!

  她已经从原来的小女孩章程了如今的模样,十八年华,正是花娘最好的时候,可是过了之后呢?她又该何去何从?试想那些老去的花娘一样,凄凄惨惨的从秦淮河畔消失,孤独终老,还是像现在的妈妈一样,努力的找一个好傍家,成为下一个妈妈?亦或是,找个男子,呵护自己?所有的可能,她都想过了,但是没有结果。

  李公公说,孩子,越是怀抱着美好的人,活得越痛苦!

  是的,冷姑娘和青衣都是美好的人,或者说,曾经拥有过美好的人,无论那美好的是什么,她们拥有过,忘不掉,抹不去,所以才会那么决绝的选择,不留退路。

  “这会子儿,大伙都在乞巧,你倒好,一个人跟着发呆来了?”安歌轻轻的拍了拍了拍翠浓的肩膀,笑的很安静。

  “安歌姐姐,你怎么也没去?”

  “我生来就是个惫懒的,也就省了这一道工序吧!”安歌摆了摆手,在那花林里寻了一处,将手绢铺在地上,便坐了下去。“看你是有心事,可愿说来听听?”

  翠浓看着此刻坐在地上的女子,哪里还有日常里的端庄沉静?愣了片刻,倒是也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 。“安歌姐姐,说来我也是打小就在栊翠阁了,却直到最近才知道有你。按说,不该如此的。而且,每每看见你,我总有一种不由自主的述说的欲望,将那些被自己放在心底不想去回忆的都找出来……就算是李公公,我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李公公?看来你很是在意他嘛!”

  “怎么说呢?李公公就像是一个真正的长者,他会听我说话,无论是什么,都听,也会给我讲故事。”

  “看来是个不错的老头。”

  翠浓听到安歌如此说,倒是也乐了,“的确是个有趣的老头。他说的话,我有时候也不是很懂,但却总是很重要。”

  两人正在花树下聊着,绿绡寻了过来,“姑娘,有违公子找你呢!”小女孩站在二人面前,小脸红扑扑的。

  “你倒是说说,是那位公子找我们的花魁娘子啊!”安歌笑着逗弄着那孩子。

  “嗯~”小女孩伸手挠了挠自己的鬓发,“他没说。”

  “那你怎知他便是公子?”

  “长得好看,穿的整齐,嗯~还有,说话的时候就想上次姑娘来寻姑娘的那个举人一样的。”说完,还颇有些得意的看着安歌,意思便是再说,看,没错的吧!

  ———————————————————————————————————————

  手指抚摸着浅灰褐色的树干,树皮轻度纵裂,枝粗而疏生,幼枝带棱角。翠浓很是认真的看着眼前的花束,叶为偶数两面羽状复叶,镰刀状圆形,昼开夜合。伞房花序头状,萼及花瓣均为黄绿色,五裂,花丝上部为红色或粉红色丝状,簇结成了一个个丝绒的球,很是好看!一朵一朵开在枝头,微风吹过,掀起漫天花瓣,像是飘飞的羽毛。这时候正是花期,合欢花开得热烈!

  站在树下,看着艺术开的热烈的花树,那么热闹,开满枝头!

  这是一种寂寞的花。因为寂寞,所以开得格外热闹。

  远远地看见翠浓安静的站在树下,看的出神,仿佛是要融进了那花里,“美吗?”

  翠浓点了点头,“很美!”

  伸手,折下了一支树枝,“晨展暮合夜合欢,我送你合欢枝,可愿与我世合欢?”

  乍闻此语,翠浓低头一笑,宛若情窦初开的少女,娇羞的被他拥在怀中。她一直将他藏在心中,不敢表露,他在台下为她吹箫的时候,他便深深的印在她的心中,只是他不常去寻她。她日日在那楼中等着他,想着他,想的发狂。今日,他说,可愿与他世合欢!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仰头,看着他,深深的看向他的眼里,看向他的心里,问他,她想得到确认。

  “过往神灵为证!”

  合欢枝编成的手环,套在翠浓的手上,将它拥在怀中,吻着她的发丝,“翠浓……”

  他负手而立,看着她为自己条合欢舞,粉色的绸衣纷扬,佳美的身段就在那合欢树下舞,妖娆缠绵,意味深浓,眼眸紧紧的看着那个男子,这是她第一次为男人跳合欢舞,也是最后一次。

  扭腰,旋转,媚眼如丝,万种风情用尽,更多了一股魅惑的味道,像是载人欣赏轻轻的挠过,令人难耐。粉色的长袖在他眼前拂过,落在他的手中,翩然滑进他怀中,倒在他的手臂之上,对他妩媚一笑。

  他抱着她旋转站稳,俯身攫住她的唇舌……

  她安心地靠在他的怀里,很厚,很宽,很令人安心,很令人温暖。

  总是一个人,真的好累,她享有一个人陪着,不是逢场作戏,就是要给她安心,给她温暖,给她臂弯。

  红鸾帐暖,一夜春宵!丝毫不扭捏,这一刻,他给的就是她想要的。

  ———————————————————————————————————————

  没有更多的言语,当她踏进那小画舫的时候,她看见了那是一个端庄的女子。微微皱了下眉头,倒是大方的走了进去,有礼有节。

  两个人一站一立,相互打量着。

  “果然不负花魁之名,是个难得的佳人。”微笑着请人坐下。

  眼前的女子,双眸似水带着淡淡的距离感,似乎能看透一切;白嫩如玉的脸蛋上,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淡抹胭脂,使两腮润色得象刚开放的一朵琼花,白中透红,乌黑飘逸的长发垂腰,手腕处带着一个乳白色的玉镯子,温润的羊脂白玉散发出一种不言的光辉,与一身浅素的装扮相得益彰,十指纤纤,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似乎能拧出水来,一双朱唇,语笑若嫣然。

  “姑娘是……”坐在那女子的对面,翠浓微微一笑,心中的疑惑都压在了心底,既然邀了自己前来,必定会说的。

  娴静文雅的笑,“你叫我莲熙好了!”

  “不知今日莲熙姑娘借元公子之名邀翠浓到此,是要听曲儿,还要……”

  “听闻翠浓姑娘的蝴蝶舞舞极美,但今日,想看姑娘舞合欢!”端着茶杯,静静的看着翠浓,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所说的话有何不妥。

  翠浓看着眼前的女子,一身行头做派定然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了。看着是个温柔娴静的主儿,但是言语之间却有些……舞合欢,自己也就逃过一次,她这样说,是与他相关了!“原来,你是为他来的。”所有的情绪都仔细的收着,让自己看清来并无任何异常。

  “合欢树下合欢舞,翠浓姑娘倒是好兴致的,很有意思!”莲熙看着窗外缓缓移动的景色,笑着看向翠浓,“合欢树啊!”

  “不知,莲熙姑娘是……”翠浓看着眼前的女子,她还是想要极力的去证明写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要证明的是什么。第一次那么诚挚的去相信一个人,她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一切。

  “你想问我是谁吗?” 美目流转,“我是谁又有什么重要的?我只是来帮你看看这世间是什么样子的,所以重不重要,端看你怎么看了。”

  “姑娘想要我看什么?”

  “随我来便是。”

  “城中李府,现下有三人在朝为官,以他的父亲为首,而他是长子,其父一向严厉,对他更是期望很高。”

  没有什么过多的言语,简单的几句话,就要将翠浓钉死了。他是高门子弟,她是烟火风尘之女。楼里的妈妈常说,咱们这样的行户人家,吃客穿客,前门送旧,后门迎新,门庭应该闹如火,钱帛才能堆成山。也曾直言,莫要心存幻想,想的多了,痛也会与日俱增的。那些公子哥儿,哪里会有真情对待这秦楼楚馆的烟花女子?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妈妈眼中有异样的神色,想来说的正是自己年轻时候的痛吧!

  “他曾说,情同苍天,爱共碧海,如有相负,天理难容。然而,你出现了!合欢树下,合欢枝。真的很美,但你忘了,树上开的是苦情花!”
第二卷:一束身 胭脂烫(3)
  长廊之中空寂灯火昏暗,杏眸失去光采的盯着头顶的那盏宫灯,夜风拂过,笼中的烛火便无助的摇摆着,就如此刻的她,随时都有湮灭之危。花魁,说来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之人。栖身青楼,她找不到他,只能等着他来找她。

  抬步回走,烛火在摇晃,长廊在摇晃,极目,是无垠的黑暗,就像她的这一生。可她只能走着,一步一步的走过……他不来,她不想出门!

  等待,真是个痛苦的过程,何况,她想要亲自问问他。可是,已经那么长时间了……

  那个女子,莲熙,她是他的原配!她说,情浓时,什么海誓山盟都许得了,也不过是一句话,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他也对她说过。但是那一句话,要用一辈子去履行的时候,岁月悠长,有几个男子能够做到?至少,他绝不是那样的人!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简单,却难以完满!

  那么长的时间,不管不顾,他是不在意的吧!即是除了他,她日日在这栊翠阁与其它的男人欢好,不见他只言片语……看来,也不过是求个新鲜罢了。

  月华如水,透过镂花窗落在了地板上,点滴温润,翠浓坐在雕花浴桶里,长发披在白皙的肌肤上,更显得雪肤玉肌,夺人心魂。水面上铺了些白花瓣,随着翠浓的动作,随波微漾。靠着浴桶,翠浓却陷入了沉醉。

  她沦落为烟花女子,说不上不慕浮华,眼中心里也看的清楚,那日日流连于此的豪门贵客,谁不是逢场做戏,哪一个是能够将终身相托之人?想着想着,却也自己嘲笑起了自己来,如何到了这时候还能想着有人能够给予自己疼爱庇护?

  就像桃花姐姐所说的,这大门开着,来的是男人,花的是钱,买的是人。向来以为自己有够清醒,看得够透了,如何还能看不清楚?

  手指点上了胭脂,慢慢的匀在自己的唇上,抿一抿,一瓣红唇,鲜红欲滴饱满似熟透樱桃的红唇。看着铜镜里极为美艳的那一张脸,翠浓笑了笑,真美!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了,就在那妆容里,很精致,也很伤痛。

  怀抱着琴,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抚琴,她似乎很适合。

  楼里的男人们,此起彼伏的叫好,楼里的姑娘们就像是一个一个打扮精致的娃娃,都在笑着,倚在那些来了便走的男人身上。

  夜更深了,风更急了,月早掩入黑云,除偶尔响起惊雷,天地再无声息。今夜,翠浓的屋里来了一个男人,闻说是个有钱的富商。看着那张脸,她忽然想到了那曾经也在这里跳着勾魂摄魄的那个红衣艳女,她如今又如何呢?想来,她也是被富商以千金赎身去了,不知那富商可会如眼前之人,依旧眠花宿柳?一生一世一双人,对那些个清白女子来说,尚且可望不可求,更何况是这秦淮河畔出去的女子!

  轻薄的纱衣披在身上,那男子将她抱在怀里,闻着她的发香,慢慢往下。

  一切都在慢慢的轮回,包括她的笑,那么妩媚。冷姑娘那时候的笑,她从来没能忘记,而现在,她也一样的在笑,一样的妩媚。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眼睛已经学会了站在楼里说话,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开始蜜语甜言的哄得来的人欢颜笑语……时间似乎有些长,她不记得了。

  感觉身后有一探寻的目光,回头,诧异,绿绡怎么会在哪里呢?看着她的惊愕,她想到了曾经的自己,那时候自己是不是也如此模样?笑容,她给了绿绡自己觉得最为妖娆魅惑的笑容,就那么看着她笑,眼神中尚有一丝一乱情迷的影子。果然,她也张皇失措的跑掉了。

  这里,从来没有什么改变了,只是那生意的面皮有所不同,世事轮回!

  ———————————————————————————————————————

  天气倒是晴朗一片,看着楼下终年不变的场景,她却面色黯然!

  坐在窗阑边的女子远眺,将园子里的红花、绿柳瞧得特别清楚。当年的农家女,如今已蜕变成一只美丽得令人睁不开眼的孔雀,已熟透得宛若待采撷的蜜桃,浑身散发出一股诱人的性感气息。似乎只要她往那里一坐,就足够吸引那街上人来人往的男子。

  楼梯间响起轻盈的脚步声,伴着一股淡淡的幽香,由远而近,最后停在帘前,透过薄薄的蓝色布帘,隐约有一个窈窕的影子。

  楼里的人啊,从来不会少了去的。翠浓此刻就坐在那一处,身边坐着的是城里有权有势的公子,“李公子今个儿来,是念着奴家的茶呢,还是念着奴家的……酒啊!”眉目流转之间,尽是妩媚。

  “若我说,念着你的人呢?”略过了翠浓手中的酒杯,没有接,手倒是直接抚上了翠浓精致的脸蛋上,眉目间满是深情。

  翠浓看着眼前的男子,自她成为花娘,他便是她的入幕之宾。想想初见是什么时候?那时候冷姑娘还在,两人的认识也便是冷姑娘促成的。相识日久,二人之间也是耳鬓厮磨, “你若为着我的人来,那你家中的夫人可是要掉眼泪了!”垂下的眼眸,让人看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

  “翠浓,我知这些日子冷落了你,你……”他前者她的首,说着他的情非得已。

  再抬起头来,翠浓依旧是那个神采飞扬的妩媚女子,一步步走近,一手撑着桌子,一手却抚上了他的脸,他真的长得不错,不过也就是不错而已。“不知公子想要怎么办呢?要为翠浓赎身吗?”偏着头看着他,这样子的居高临下,她觉得眼前之人,还真是好,很好。

  “你如今的身价,楼里的妈妈那里会那么轻易就将你放走?少不得要好好为难一番的。”

  翠浓脸上的笑更浓了,手指勾着他的下巴,“哎,公子既是看上了奴家,那便走吧!”极尽的妖娆,进了房门,放了绡帐,被翻红浪!

  空中漂浮着的几道虚影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并未有什么想法。安歌看着翠浓,眼中满是怜惜,她本该是个好女子!

  就在梅姑与安歌正在为一个女人的心碎而唏嘘的时候,河童捏着一人形张纸片出现了,“那个桃花,不过是个傀儡,行事不由己。”

  安歌结果哪一张纸片,看了看,“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真是不知道那老头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抓了,问问,便知道了!”河童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

  “走吧!”安歌最后看了一眼那房中,便消失得无声无息。

  “安歌怎么了?”童童看着梅姑。

  “没什么,过些时候就好了。”

  ———————————————————————————————————————

  又是一个月朗星稀的日子,翠浓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不见客了。

  依靠着那可大树,看着满天的黑幕,那些亮着的星星越发让他觉得自己头顶上是无限的深沉,没有尽头的黑暗,没有尽头的。回头看树上,满满的都是红色的布条,都是楼里的姑娘挂上去的,说是能有祈福的作用。想想,觉得讽刺,这树底下,是这楼里的姑娘受罚的场所,她也曾跪在这树下挨揍,遍体鳞伤,如今她坐在树下,看树上挂满了心愿。

  夜晚的灯光昏黄,总是能够营造一种暧昧的氛围,她看见临近的回廊上,挂着一只灯笼。灯笼外面有一只飞蝶,缠绕不去。

  昏黄的光线中,映着一道清瘦佝偻的身影,缓缓走来,单薄孤寂,静静的就走到了她的身前,无声无息,看着孤坐的人,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丫头你每来此处,便是心中有了烦闷解不开的事情。不知道这一次,又是个什么事情?说来给我这个老头子听听?”

  “李公公,我所在的是地狱;而这世界,是苦海!”

  “哦?丫头倒是念起佛来了。看来是有所悟?”似乎对这接下来的事情很有兴趣,那一张老得不能在老的脸,看着翠浓,眼中写满了往下说。

  “李公公,你看过那么多人,知道那么多的事情,有没有想过,这里就是个周而复始的地方?即便细节各有不同,每个人的故事也都大抵相似,有时候我就想,自己就像生活在一场梦境里,梦醒了,我其实不是翠浓!”

  “你不是翠浓,还能是谁?”

  “感觉你说的那些故事,我都在。”

  “你这丫头是疯魔了。怪我这老头子嘴多,那些个故事听多了,你们的生活又那么相似,总会混淆的。”

  “混淆么?可能真是吧!”说着,倒是笑了起来,“这个世界哪里都一样的啊,又何必逃呢?” 有饭吃有衣穿有地方住,眼看着都还是不错的,对于一个被卖入花街柳巷的女子来说,还真是不错的待遇了。

  就那么安静的坐着,时间走得缓慢,不知什么时候,身边的老头已经不见了,翠浓看着空空如也的身边,想来是在自己发呆的时候走了吧。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头一次了,无声的一笑,站起身来,看着周围的一切,这里啊,果然是真的走不出去了!

  已然深夜了,刚刚从前厅下来的妈妈看着翠浓一个人站在那树下,环顾周围,也便走了过去,“想什么?在想妈妈我就是在这里如何惩罚逃跑的丫头?”

  “嗯,妈妈那时候可真是手下不留情啊!”

  “手下留了情,今天你会在哪儿呢?”

  “不知道。”

  “进了这里,就没人知道自己能去那里了。看到那么倔强的你,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么干净,多好,可是我已经满身污秽。便无由的想要重重的惩罚你,谁让你那么倔呢!”

  “能说说妈妈以前的故事吗?”

  轻笑的声音从红唇之中发了出来,“你在这里那么长时间了,我以为,你该看的清楚了!”

  “是看得明白了,但是却很好奇妈妈的故事。”认真的看着那一张已经开始老去的面庞,伸手去触碰她那有些疲惫的眼眉,“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呢?”其实也不老,算算,也就是三十来岁,不老,却疲惫。

  似乎有些意外,勾眉,看着眼前素面朝天的女子,“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在这里,人老珠黄就是一条死路!你呢,准备如何?”她是过来人,怎么会看不出她眼中饱含的心事?伸手触碰她的肌肤,真是光滑细嫩,“你到底有什么不满呢?”

  “妈妈你有什么满意的吗?”

  回答的,却是一阵高似一阵的笑声,以及她转身离去的背影。

  ——————————————————————————

  写文的时候正在看《花魁》,所以某些地方会稍微有些相似,看官莫怪,莫怪哈!!
第二卷:一束身 胭脂烫(4)
  雨水打在树叶上,稀稀疏疏的声响很是清越,那雨幕中,没有人去看那一刻雨中的大树,更没有人看见那雨幕之中虚浮着三人,半点不受那雨水的影响,身上毫无湿意。

  “在树下面,很深!”河童看着那老树根,眼睛一眨不眨,肆意他那一眼便是看到了底下去了。

  梅姑看了看周遭,“现在不是时候。况且这也不好咱们自己就将那人起了出来,还是要借了世人之手才好!”

  本来已经准备要动手的安歌,听了梅姑的话,怏怏的又将手放了下来,眼睛看下去,似乎有些熟悉的感觉,她想早点弄清楚,为何会有这样莫名的熟悉。

  “一个没解决,又来一个,这个栊翠阁倒真是麻烦地儿!”河童深深的扫视了周遭一眼,复又反向了那一棵大树,“能够在这样的地方被留下,倒是不简单。”说罢,大袖一甩,有一张泛着荧光的大网便罩住了那一颗大树,然后慢慢缩小,最后像是一张蜘蛛网一般的黏在了那一棵树上。

  就在这时候,一致全身乌黑的鬼雀飞了来,停在了河童的面前,扑扇着翅膀,似乎是在说着什么。河童认真的听着,片刻后,点了点头,一挥手便让那鸟儿去了。

  “有什么发现?”每股微笑着看着河童,新乡鸦青真不是一般的疼童童啊!能够教他听自己族群的语言,并就那驱使鬼雀的法子,是下了功夫去疼他了。

  “那老头,在河边,不知道在干什么,周围都布上了。”

  “布上了?”安歌摩拳擦掌的,似乎是有架可打。

  “嗯,像是要唤醒什么。”

  几人便可之间依然出现在了河边,那老头的身前插着一根奇形怪状的拐杖,拐杖前,安静的侧躺着一个身负绳索的女子。

  看到几人出现,老头似乎并不意外,满是皱纹的脸上扯出了一个笑容,却很是渗人。“你们似乎来晚了些了,什么都已经开始了。”就在他说话的霎时间,那女子的身下漫出了大量的鲜血。而那鲜血却像是有一事一样的,在地上活动着,勾画出了一个奇怪的图形。

  梅姑皱眉看着那图案,皱了皱眉,“这样的办法,你倒是敢用,就不担心被反噬?”

  “担心什么呢,我就要见到她了。”

  女女子身下的血液越来越多,铺开的越来越大,无意识的呻吟声已经传了出来。瞟了一眼地上的女子,安歌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眉毛一横,她记起来了。“那女子就是翠浓记忆力那个勾魂摄魄的女子,后被富商赎身出去了。”

  “你们发现了?可已经没关系了。”说话之间,手指翻飞,河边上的芦苇在风中沙沙作响,无数的烟雾汇集到了一起,那血盘托着那女子的躯体开始不住的转动,缓缓的,然后开始慢慢的上升。从那女子身上散出来的灰色光点萦绕着,在那血盘下回旋,慢慢的,出现了一个女子,长长的头发,直垂到了脚踝,从一点点模糊的样子到后面的清晰,一点一点的,清晰了起来。

  眼看就要凝视了,不管是为了什么,这样用生人来做的法事都不可取。梅姑飞身上前,梅花印就要打了出去,安歌却及时的拦住了。

  “安歌,你这是在做什么?”

  “那个人,我有印象,她,她是小琳!”安歌看着那个依旧没有睁开眼睛的女子,她是小琳!

  “不管她是谁,都不该以生人的性命为代价。”

  那个糟老头子看着那两人打了起来,却分毫不关心,他的视线紧紧的锁在那个女子身上,“姐姐,姐姐……你睁开眼睛,看看我!”近乎喃喃细语。

  “姐姐?你照照镜子,你是什么样子,她是什么样子?”一致呆在半空的河童突然就说了一句。

  那老头看着那依旧在血盘下转动的女子,她依旧是那么美丽,但是自己如今的样子,她认不出他了吧!

  ———————————————————————————————————————

  眼看着就要成功了,但是他却又亲眼看着她尚未睁开眼睛就痛苦的挣扎,最后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萤散去。

  不可置心得看着那血盘慢慢的有落到了地上,他冲上去,狠狠得拔出了那一根奇形怪状的拐杖,“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明明就要成功了,就要成功了呀,为什么……”

  看着那个已经越发老得可怜的老头,河童立在半空,冷冷的说,“很简单,她被锁住了,出不来。”

  “被锁住了,锁住了……怎么会,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没有人知道……是谁锁住了她,谁……”那近乎呐喊的声音震的人心烦。

  河童皱了皱眉,“我锁的。”

  那浑浊的双眼,此刻溢满了杀气,狠狠得盯着那立在半空的少年,“你,你,你,你不可饶恕!”说着,宽大的袖袍突然之间便鼓壮了起来,其间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充盈了。大袖一甩,无数黑烟袭向河童,狠狠得包裹着河童。

  梅姑和安歌来不及阻止,便看到了那如茧一般的黑球,不停地转动,还有无数嘤嘤哭泣的声音,都是女子。

  皱紧了眉头,安歌转身看着那老头,满身的红衣在此刻似乎要燃烧了起来,“你做了什么,这么多女子被你收在袖中,你该死!”

  “姐姐不是也是你的旧识么?难道你要组织我救她?”看到那红衣飘飞的女子挡在前头,他恨恨的道,无论是谁,都不能够阻止他。

  “人死了,便该离开这个世间,去她该去的地方。”

  满眼的嘲讽,“那你呢?你同她该是旧时之人,为何你还在这里?”

  “我非尘世中人。”

  “你说的轻巧,你可知,为了今日,我等了多久,作了多少努力?”

  “你以生人为祭,已是大忌!”

  “她人与我何干,我在乎的,只有她!”手中的拐杖轮转着,卷起了一道强风,却不是袭向在场之人,不知卷向了何处。“你以为,锁住了那棵树,就万事大吉了吗?哈哈哈~来!”

  在他的大喝声中,满脸惊慌失措的翠浓已经被他捏在了手中。那纤细雪白的脖颈被他那枯枝一样苍老的爪子捏着,大手一扔,就将她扔在了地上,躺在了那苍白的女子身旁,泉涌一般的鲜红从她的身上喷涌而出,那本已经黯淡了下去的血盘,有现货了起来,开始转动,慢慢的,又升了起来。

  似乎是预料到那二人会阻止一般,在她将翠浓扔出去的时候,他袖口里又放出了无数黑烟,那哭喊着的女声缠住的两人,那些都是可怜女子,她们出手,不忍!

  “倒是头一次看到你如此束手束脚的模样啊!”突然出现在半空中的男子,身着青衣,长发飘逸,脸上的神情安静,望之可亲!

  “公子!”

  “这些都是被炼制过得魂魄,即便是你们忍心,她们也已经入不得轮回了!”说着,变砖头对着那空中的一只鬼雀微微一笑,“去告诉他吧,没事了。”

  说话间,他已经站在了那黑色的大茧外,看着那如蚕丝茧一般的黑茧,摇了摇头,人的执念啊!无奈的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折扇展开,对着那黑色的茧扇了扇,“散了吧,已然入不得轮回,便做指萤火虫,倒也是自在的。”那阵阵凄惨的哭喊声渐渐淡了,黑茧也慢慢的散了,露出了里面盘腿而坐,闭目养神的河童。“好了!睁开眼睛吧,童童!”

  慢慢的睁开眼睛,看见面前是谁,童童慢慢的站了起来,对着他行了礼,嘟了一下嘴,“您怎么来了,我本来没什么事的。就想看看安歌是不是……”有些懊恼的神情出现在他的脸上。

  “好了,鸦青远在昆山来不了,所以放了灵雀请我来,不过是不放心你。”手中的扇子收了起来,看了一眼边上已经解决了麻烦的梅姑二人,又看向河童,“你要不要随我回去?”

  “事情还没有结束呢!”河童皱了皱眉头,还是婉转的拒绝了。鸦青真是的,他能有什么事情,居然还将公子请来了,他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不会照顾自己,真实瞎操心!

  笑了笑,也不生气,转身看了看安歌,“没有必要的怜悯,何必呢!”顿了一下,又说,“回去之后,去找孟婆,帮她熬汤!”声音还回荡在那湿润的空气里,却已经不见了人。

  “又要去去给孟婆熬汤~哎!”

  “童童,没事吧?”梅姑手里抱着那失血过多已经昏迷了的翠浓,眼睛看向了河童,关切的问了一声。

  “没有什么事情,就是好失望!”

  “你有什么好失望的,嗯?”安歌一下子就站到了河童的身后,“姐姐我也是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你不懂的。”

  “确实不懂,那些算是哪门子人,连鬼都不算!被老头炼制的,都不是些好货,猜忌,嫉妒,憎恨,本心已失,才会给了那老头机会。如此,他还不赶紧的大快朵颐?”

  “可怜,可恨,往往都只是一线之别!”梅姑适时的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看了一眼安歌,“走吧!解决了这事,还得去熬汤去呢!”

  “哎!真是的,都是鸦青的错!”狠狠嘟囔了一句,袖中飘出一根红绸,将那已经被制服的糟老头卷上,一行消失在了半空中。
第二卷:一束身 胭脂烫(5)
  重新出现在栊翠阁的大树下,安歌的神色有些怪异,把么熟悉的感觉,原来是她!为何是这样子的呢?当年,那件事情之后,她应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才对,为何会一直藏在这大树底下……

  “松了!”河童眨了眨眼睛,看着自己先前布下的丝网,对着梅姑说了一声,“不是简单的东西!”说话间,又打下了两道丝网,将之前已然松动的丝网又稳固了起来。

  梅姑心下想着之前的血盘,已然生祭了一个女子,后一个虽然未死,但血气已经投了进去,想必已经是醒了。但既然是醒了,为何不见踪影?思索之间,又向着那树底下的埋骨下了一道梅花引镇着。

  “这样阴气重的地方,倒是便宜了她。白骨还在树底下,应该就在这栊翠阁里!”

  听到河童所说的话,安歌眨了眨眼,看了周遭,似乎是在脑海中想象着它当时的模样,“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了,这里依旧还是烟花巷柳之地!我都没认出来!”

  “这里便是的那个地方?”梅姑也是在眼中闪过意思诧异,原是安歌身死之地。

  “嗯!只是,变得我有些认不出来了。”

  “先不去管这些,你既然已经认出了底下的女子是谁,那你打算怎么做?”梅姑看着安歌,直接就将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给说了出来,“我现如今倒是觉得,重点不在那老头,倒是这女子不简单!”

  “自然是不简单的,若是简单,当年我怎么会死?”想起往昔,依旧会感觉得到疼痛,那是自己掏心掏肺对待的人,随后却也是她将自己推入了死亡的深渊。

  “你们准备怎么办?是要接着生人之手,还是现在就将那白骨起了出来,将她引出来,解决掉?”河童看着身边的两人,眼中不是很明白,即使他已经存在了那么长的时间,看过了那么多的人,依旧不懂。

  一听这话,安歌便笑了笑,“还是借生人之手吧!”

  “借谁的手?”

  梅姑指了指被自己守在锦囊中的翠浓,“就借翠浓之手,底下的那女子已经吸收了她的血气,但是翠浓又被咱们救下了,她们之间有联系。”

  “她现在虚弱成这个样子,估计的好一段时间怕不起床吧!”

  “这有什么困难的?”梅姑伸出了自己的手指,指尖上开了一朵白色的腊梅,弹了进去。

  “有了你这一朵花,她活个百八十岁倒是不成问题了都!”

  梅姑看着童童的小脸,笑了笑,虽然整天冷着个脸,但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心性不改。片刻之间,已然不见了身影,出现在了翠浓的房中,将她放在自己的床上。

  安歌站在窗边,手中拿着一朵彼岸花,轻轻的放在了她的脑门上,然后小声的说这些什么,而这些都化作了梦境,出现在了翠浓的脑海里。

  ———————————————————————————————————————

  原本一切都是没有差错的,她很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血盘,他就要挣脱了,却睁不开眼睛,到出了什么差错!她已经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了那么长时间了,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有了机会,为什么……她站在窗前,满眼的狰狞,疯狂!

  站在窗前的女子,不是别人,就是那个总会在适当的时间出现的桃花。河童曾经在她身上发现了人形纸片,确认她是被人操控的。那时候,她就小心的藏在桃花身上,小心翼翼的收敛着自己,还好,那个男孩并没有注意到她。

  第二日一醒来,她便觉得楼里的气氛很异常,后院之中聚集了好些人,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她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安,却有拿捏不准到底是为何!

  当她看到是树下那个正在焚纸的翠浓的时候,心中满是震惊,这个时候,她不该在这里,而是应该卧病再床的。她身上沾染了她的血气,她应该是被弄上血盘了的,为何还能如此面色无常的在此,她要干什么?

  慢慢的挤到了前头,清楚的看到了翠浓满脸的怜惜,甚至同情,口里念念有词,说什么定然会让她安然下葬!她,是要将自己的尸骨起出来吗?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

  楼里雇的汉子,已经开始动手了。铁楸一点一点的将泥土抛开,围着那大树底下,已经挖开了一个大圈,越来越深了。

  “姑娘,都已经挖了这么深了,什么都没有啊!”一个大汉站在坑里,拄着自己手中的铁楸,在脸上抹了一把汗,对着翠浓喊,“姑娘的一个梦如何做的准?这里啥也没有啊!”

  “往下挖,即便是挖不到,姑娘我也会给你银钱打酒喝!继续!”翠浓就站在坑边上,眼睛紧紧的盯着那坑里的情况。

  翠浓的旁边站着的便是栊翠阁的老鸨,那一身花开富贵的艳丽,实在是让人有些抹不开眼。河童坐在树杈子上,看着树下的大汉费劲儿的挖着土,瞟了一眼那艳丽的老鸨,“真是可怜!”

  “有什么可怜的,心里虚了,自然就要裹着艳的,这样子心里会好受些的吧!”安歌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河童的身边,还摆了摆小腿,很是悠然的样子。但是,片刻之间,安歌的神色却认真了起来,“她在这里!”

  河童扫了一眼那里三层外三层站着的各色女子,真实环肥燕瘦都有!扫了几眼,最后将眼光放在了他曾经觉得无辜的女子身上,看了看,现在依旧觉得她很无辜。

  “看来,你也发现了。”

  “没,你没说的话,我就没注意到。”

  “倒是个实话实说的实诚孩子!”说着,就抬起自己的手,揉了揉河童的发顶,很是喜欢。

  “放开!”合同很是无奈,一手狠狠的拍开了安歌的手,试图让她远离自己。但是事实证明,安歌从来不是个有记性的人。

  “呀,这里,这里……这里有白骨!”那大汉放下了手中的铁锹,双手扒拉着周围的泥土,清理着那缠绕着的树根,,一个头盖骨便慢慢的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那一具尸骨像是被树根包裹着一样的,只沾染了少许的泥土,在那湿润的空间里,被树根护着,倒是长了些青苔,看着很是渗人!

  在那大汉喊着找到了的时候,很多不明所以的女子便也都向前倾了倾自己的身子,声场了脖子向前看去,就像是一群伸长了脖子的蠢鹅,逗得树上的童童笑了起来。待一看到是泛着寒气的尸骨,吓得众人惊惧推后,还伴着各种尖叫声,刺耳得很!

  ———————————————————————————————————————

  她听到了咯咯的笑声,就在她的尸骨被找到的时候,来不及去看自己的尸骨,慌忙的抬头四下里寻找,却没能够找到。片刻之间,本都好奇着向前声场了脖子的那些女人都惊叫着张皇失措的往后退去,退得极了,相互踩着裙摆,还摔了好些人。

  她眼看着自己被那些大汉抬了起来,或者不能说抬。因为时间实在太久,久得那些骨头都已经变黑,竟然还长了一层细细的青苔,散了,只能一块一块的捡起来,然后再拼在一起,让她看起来像是个人。

  在大树的边上,有一块小空地,稀客上面铺了一张红布。在那一张红布上,她亲眼看着自己已经泛青的骨头被那几个大汉拼了起来。

  就在那几个大汉还在拼着骨头的时候,楼里来了一堆官兵,还带了个背着木箱子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

  楼中的一众人等看到有管家来,也都退散了开来。

  “有人报案,说是栊翠阁出了人命案子。所以本差官特带了仵作前来!”说着,便不管不顾的一挥手,底下的官兵已经将那铺在地上的红布给围了起来,那些大汉也都被挡在了外面,剩下的工作也都交到了那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身上。他慢悠悠的将那些堆在一起的剩下的骨头一根一根的斌起来,看了看。捏着一些骨头仔细的瞧着,然后站起来对着那差官说,“这人命案子都过了好几百年了。”

  “怎么说!”

  “这一具尸骨,是个女子,是被勒死的,她的颈骨断开了。但是看着尸骨,应该是死了几百年了,现在才被人发现的,所以啊,也不算是人命案子了。至少,没必要去查,查叶查不到。”

  听了那仵作啰啰嗦嗦一阵絮叨,那差官压着自己腰间的刀,蹲下身来看了看,然后起身又看了看那边挖的深坑,站到了老鸨面前,“如此说来,死了那么久,又埋得那么深,你又是如何发现的?”

  那妈妈一脸郁闷,“官爷,这可就要问我们楼里的花魁娘子了。老身实在不知啊!”

  又转到了翠浓的面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作了一揖,“翠浓姑娘!”

  安静的回礼,“说起来,怕是官爷不信!昨夜风雨,奴家做了个梦,梦中有个看不清面目的女子向我哭诉,说自己被困树下几百年,不得转生,求我将她解救。”

  “这倒是奇闻一桩啊!”说着,便转身又对着老鸨说:“既然是在你们栊翠阁里发现的,想来也是缘分,下葬之事也就请妈妈你费心了,也好让那可怜的女子可以转生,如此也是积德了。”说罢,挥手就要离开了,却又在不愿住顿了一下,“翠浓姑娘倒是不凡,这栊翠阁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姑娘,偏偏选了你!那女鬼的眼光倒是不错。知道选花魁娘子!”
第二卷:一束身 胭脂烫(6)
  月华似也格外青睐,垂撒在树木之上,透过枝丫,铺洒了一地的碎玉。微风轻柔的拂过,像少女轻柔的手,却让人极为不安起来。桃花形色匆匆的穿行在街道上,向着山上走去,那里是如今她的埋骨之地。

  不知道为什么,她找不到他了。他不可能会抛开了自己一个人走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自从自己的尸骨没重新埋到了此处,她便开始浑身不自在,说不清楚为什么,甚至会隐隐作痛,她的尸骨被人动了手脚!匆匆前来,便是要看看到底是谁!

  终于,在那惨淡的月光下,她站在了一处新的坟茔面前,里面躺着的就是自己的尸骨,而自己此刻站在外面,真是个奇异的体验。然而,当她将那坟茔之中的棺材打开的时候,她看到了与自己已经失去联系的林志。此刻的他,实在太老了,她都认不出来了。

  “小琳,好久不见!”就在她准备要将那棺材里的林志给解救出来的时候,一个淡淡的声音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她闻到了一种花香!

  看着桃花的身体软软的到了下去,她飘忽的站在那里。她想起来了,那个声音,是她的。那个被自己故意压在心底不去想,、不愿想、不敢想的人,她出现了。

  看着此刻一脸平静站在那儿的红衣女子,她还是那么年轻,那么美丽,十八年华,而自己,看看自己,真实讽刺,为什么就算是做了鬼,她也要高她一筹。“你也没走啊!”

  “是啊,这花花世界啊,有那么多好的东西,那里就舍得走啊!你说是吗?小琳?”安歌挽着自己的红袖子,看着小琳痴痴的笑着。

  神色已经镇定了下来,眼睛深深的看着她,“姐姐,你,莫怨我!”

  “世道如此啊,我能怨谁?”安歌一步一步的走近,看着她,伸手去顺了顺她的长发,“怨啊,怎能不怨呢?伤而未死,却只能睁着眼等死……小琳,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那时候,秦淮河还不叫秦淮河呢,可是啊,那桥真的好看!我顺着河水往下飘,我看见了挂在天上的朗朗明月,看到了妈妈那张开始长皱纹的脸,看见你笑得极美艳的唇,还有那桥边杵着的大汉……我就那么看着,脑袋后面的窟窿不住的流血,染红了吧。不过没关系,片刻之间水就清了,看不见的……可是,你忘记了没有呢?”

  她感觉,是的,即使没有了实体,他依旧能够感觉到那抚摸着自己的手指是那样的冰凉,她眼神冷漠。

  “对了,你见过我的模样吗?应该是没见过的吧!”她的手指穿插在她的发件,看着那秀丽的长发,安歌问道:“我走了以后,还有人帮你打理着乌黑的秀发吗?嗯,想来应该是有的,妈妈答应了你什么呢?让我来猜猜看,应该是花魁吧!我记得那时候你似乎不愿意离开的。”

  本来还模模糊糊的记忆,此刻就像是图画一样的,一页一页的在她的眼前翻过,伴随着安歌轻轻地声音。

  “哦,对了。你说莫怨你。怎么说呢,一开始,我不只是怨,我恨啊。我怎么就养了个白眼狼呢!”伸手抬起了小琳的下巴,仔细的端详着,“我走的时候你才芳华二八,看样子又活了几年吧!”手指顺着划过她脸的轮廓,“也是个美人痞子,但是在那样的地方。到了这样的年纪,也就差不多了!”

  狠狠得甩开,站到了一边,嘶吼着道:“没错,就是我,就是我想妈妈告的密,所以你才逃不出去,也是我,所以你才会死。你说,你怎么能不死,你怎么能不死?”

  “小琳,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有些心痛,毕竟是自己捧在手心里疼过的孩子。她十五岁被卖进了青楼,遇到了十一二岁的她,很干净的她。她将她带在身边,什么好的都留给她。为了她,她极力与妈妈周旋,想要让她摆脱了一双玉臂千人枕的命运,为何她不懂?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有什么不满意的?哈哈~那你呢?你有满意的吗?你是花魁,你的得到的都是最好的,吃的穿的用的,有那位姑娘比得上你?你都没有满意,为何问我有何不满?”

  “所以,为了那些东西,我必须得死,是吗?”

  “是啊!那么大好的机会,为何要放过?你不死,我怎么才能当得上花魁?我怎么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嗯?哈哈~要怪便怪你自己,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整日里去妄想着一些不可能的东西。若是安安分分的呆着,我如何能够伤得了你?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的错!我不需要你的施舍,不能等你分给我,我要自己拥有!出去?出去有什么好的?出去了,你身上的烙印依旧还在,你还能去哪里?吃糠咽菜、粗布麻衣的过活吗?我不要,我为什么要放弃手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你不介意?”

  “介意?为何要介意!有得,就必定要舍得!”小琳原本安静美丽的面容,此刻狰狞十分,“各取所需罢了!”

  由始至终,梅姑和河童都安静的站在一旁,一声不吭,默契的不去参与。

  ———————————————————————————————————————

  被困在一边的糟老头子眼看着那两人,听着她们的对话,他想起来了。那红衣女子便是曾经的花魁安歌。

  这是她吗?这不是她啊!姐姐不是这样的人,不是!所有一切肮脏黑暗的事情只要他来做,她只要负责好好的生活便好。所以,他满手鲜血,炼制了那么多的女子,用点滴的幻想换取了她们的性命,他一点一点的引导那些干净的像白纸一样的孩子,让她们慢慢变成她的养料……她是善良的,温柔的,这些黑暗血腥的事情就交给他好了。再多的歉疚,由他来背,再深的罪孽,由他来受。他要她像以前一样美丽善良便好……可是,这一切都是假的,曾经的一切都是假象?那么,那个在梦里想自己哭诉的女子呢,那个楚楚可怜的姐姐呢?

  姐姐……那苍老的不行的身子剧烈的挣扎着,丝毫不顾及那捆绑着自己的绳索是多么的灼热,即是他已经听到了皮肉被炙烤的焦糊气味儿,却也不在乎,他要问清楚,他要问清楚……

  河童看到突然激动到不行的老头,一时间不知道这是为何,变砖头看了看梅姑,征询这她的意见,那老头被困着的地方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了。那绳索可是想烙铁一样的烫,不碰嗨嗨,像他这样挣扎,那里还有好肉?

  “看来也是个没长眼睛的。”梅姑看了一眼,便将那束缚着他的锁链收了起来。

  不顾身上的疼痛,急急地走到了她的身边,“你醒了,为何不来见我,为何不来见我啊!姐姐。”他想伸手去按住她的肩膀,但是他的手穿过了她的身体。

  “见你,怎么见你?像这样,还是像之前那样,附在别人的身体里面?”

  “可是,你不该骗我,什么沉睡不醒,痛苦不堪,你骗了我!”

  “我没骗你!你能想象,睁开眼便是无尽的黑暗,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你一个人,一个人!我出不去,为什么受苦的总是我?为什么?”

  “苦?那我呢?在你的眼里,我算什么?姐姐!为了你,我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你都认不出来了吧!你心里一定很厌恶吧,你喜欢的从来都是美好的东西,如今你都不会正眼看我。这才是苦,我倾尽所有,就是为了唤醒你,而这一切居然是个骗局,你醒着,却从来不愿意见我,眼看着我为你做下那些上伤天害理的事情,满手鲜血。你冷眼旁观,这才是苦,这才是苦……”

  “姐姐给了你那么多,你为姐姐做些事情又有什么不妥呢?”小琳看着老得不行的林志在自己面前癫狂的嘶吼,眼中满是嘲讽,“你不是说你要一生一世对我好吗?你给我那些,便是对我好!”

  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你不是姐姐!”

  “林志,你也是在那风月场所里长起来的,怎么会那么天真呢!你看看那些姐儿们,千百年来,谁没张画好的皮?进来的人想要什么样,姐儿们就能给他什么样的。”

  “所以那些年,善良的姐姐,对我关怀备至的姐姐,都是个假象,都是骗我的吗?”

  “你怎么就那么天真呢?那股天真的劲儿像极了小时候的我。我对你好,其实也是真心的,我有时候也怀念那个纯真干净的自己……可是,那样的自己,在那里活不下去!”

  “都是假的,假的……哈哈哈~~假的,假的!”浑浊的眼中,满是泪水,大颗大颗的滚落,在那皱褶的老脸上,蜿蜒曲折。

  癫狂的的声音一阵一阵,将那本栖息在树上的鸟雀惊起无数,一时间各种飞禽扑扇翅膀的声音不绝于耳。凄厉的笑声,一直不曾断绝,但那一句苍老的身体却出其不意的软了下去,没有了呼吸,在他的声音还在林中回荡的时候,“但愿我从来不曾认识过你!”

  眼看着那软到的老头片刻之间,又老了几分,然后开始腐化,最后身下一具森森白骨,倒了一地。

  “可怜!可恶!”

  “错在有眼无珠!”

  ———————————————————————————————————————

  那戴着斗笠的老头站在船尾摇着船,前面坐着满身深红色的安歌。她的眼睛深深的看着那被扔在船头的小琳。

  周遭满是阴沉的雾气,头顶上是一轮盖住了半边天的冷冷的月轮,散发着渗人的冷光,照在她的身上,很是刺骨,似乎要将她穿透了……这里是哪里?小琳打量着周围的一切,难道是黄泉么?

  然而,不等她回神,船上已经爬满了不知从哪里来的手,是的,只有手,纤细白嫩,指甲上都涂上了艳丽的丹寇,很是柔和的伸向她,抚摸着她,无孔不入……从哪里来的,她无暇顾及,只能满身颤抖的瑟缩,却又往哪里缩,往哪里躲?

  ——————————————————————————————————————

  写得磕磕绊绊,终于就要结束了。期间的一些情节,也都纯粹是胡思乱想,不符合实际的地方,还请各位看官多多海涵……明天就要结束这一着小故事了。明天见,敬请享用!!!
第二卷:一束身 胭脂烫(7)
  无神的搅拌着缸里的汤汁,丝丝白气向上袅娜着,有一些没一些的想着缸里夹着备好的材料。孟婆看着安歌有一招没一招的样子,摇了摇头,常日里看着洒脱,却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

  “你喝一口?”

  “不用。”安歌听了孟婆的话,傻傻的抬起来头。

  “喝一口,你便知道熬的这一锅少了什么。”孟婆指了指她身旁备下的材料,意思是说你走神了,不喝如何知道怎样补救?这汤若是给了那要过桥的魂魄喝下,不知道又要惹出多少恩怨情仇来。

  安歌看了看孟婆,又看了看一边的材料,再看看自己面前正冒着白气的汤汁,皱了皱眉,嘟了下嘴,狠狠得叹息了一声,舀了一勺子喝了下去。唉,不对,就算是她喝了,也不知道要加多少啊!又被孟婆坑了!

  不得法,只得到孟婆身边摇了摇她的袖子,“婆婆,你帮帮我吧!要是公子知道了,我就死定了。”

  “哎,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你没有办法替别人决定她要走的路,不必看不开。”孟婆一边走一边唠叨,走到了那大缸边上,拿起了勺子,舀出了一勺子,放在鼻尖嗅了嗅,手脚飞快的有望大缸里放了好些东西。然后看着安歌说,“彼岸花不够了,你去三途河畔取些回来,红的采三篮,白的摘一篮。去吧!”

  她又站在了黄泉路上,闻着弥散的花香,抬头,依旧是那一轮盖住了半边天的冰轮,地上的世人也正稀稀拉拉的焚化着纸钱,点点掉落下来。

  她一步一步都走在彼岸花里,手里摘下的都很红很美艳,别了一朵在鬓边,一路走过去。身边放了好些花,都堆在了一起,像一座小山,较之别处格外的红艳!安歌就躺在那一丛一丛的彼岸花里,看着那天上不变的黄云,看着那终日不落得月轮,看着看着,她脸上的肌肤开始腐化,露出了里面森森的白骨,包裹在红色的衣裳里。那一朵一朵的变化,就生长在她的骨头上,从她的眼眶,从她的脖颈,从她的肋条之间,生长!

  那个女孩是谁呢!还有那个男孩,亭台之间的嬉戏打闹,那天真纯粹的笑声……少年和少女的温馨的花前月下……她们是谁呢?感觉好熟悉,却又想不起来了。

  “你看,这漫天的星辰多美啊!”他将她拥在怀中,在假山上看漫天的星辰闪烁。

  “是啊,真美!”

  画面转换,那女孩痛苦的在地上挣扎,流了一地的血,而那男孩却瑟缩的站在一旁,畏惧的看着你坐在主位上威严的女子。

  “儿子,再有三个月,你就要与螟蛉郡主议亲了,这个时候你不能有任何的差错。”

  于是那个女孩被关在了小黑屋里,她的孩子没有了。她才15岁,她一直陪着他长大,她最后失去了孩子被关在小黑屋里。她不是他的丫头啊,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只是为了迎娶身份地位更高的郡主,所以她这个寄人篱下的表妹就该被舍弃吗?

  一定小轿将她抬进了一处馆阁,其中满是各种艳丽华美的布置,这是什么地方?她再没有见过他!

  她见到了一位中年妇人,打扮鲜艳,她说,她被卖了,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青楼!

  她想逃,却每次都被抓回来,然后被狠狠的鞭打。不敢相信,那位妈妈将她锁在屋子里,还有几个大汉,那是地狱!

  她妥协了,她装扮艳丽,在青楼的舞台上弹琴唱曲儿,她成了花魁!

  她遇到了一个眨着眼睛天真活泼的女孩,很干净。她把她呆在了自己的身边,她想保住她眼神里的干净。

  她还是想要出去,她想带着那个孩子一起出去。她暗地里谋划了几年,终于就要成功了,但是那孩子没来。不,她已经是大姑娘了,不是孩子了。她没有来,但是妈妈来了,还有几个大汉。她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被砸了一下,开始流血了……

  “你怎么用那么大的劲儿,死了可就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的。”说着,伸手就将她抛进了一旁的河中,顺着水流下去了。“这不就解决了!”

  “她才18,还能再赚几年钱的,可惜了!”

  “没事,没了这个,不是还有一个吗?她教了她那么久,不会差的。”

  她好像是死了吧!

  流水推着她,冲进了一个昏暗的地方,里面满是尸首,却都是女人。

  怨啊,恨啊,怨啊,恨啊,怨啊,恨啊……

  她已经死了,脸上没有表情了,可是她还是听到了,那是女子凄凉的悲戚。也不知道在那里躺了多久,久到已经有花朵从她的身体里生长了出来,开了花。那花,好看极了。红色的,眼中火红一片,如血,似火,在悲哀中起舞。抬手抚摸那彼岸花,凝望这世间的黑暗,走着走着,没有尽头。

  ———————————————————————————————————————

  感觉有些湿润,悠悠的睁开眼睛,她看到了梅姑弯着腰看着自己在笑。

  “该醒了,公子可还不知道你在偷懒啊!”

  慢慢的坐起身来,“梅姑,你说我是谁呢?”

  “你觉得你是谁?”

  “我也说不清楚。”看着身边开的绚烂鲜红的花朵,安歌仰头看了一眼那依旧挂在天上的银盘,“我觉得自己是安歌,又不是安歌!我像是那千千万万埋怨,仇恨的女子,或者说我就是那些怨气。可是,有时候,我觉得我也不是怨气,更像是那些从血肉里生长起来的彼岸花。我明白那些不甘、怨恨,不单单只是安歌的一个人的。”顿了一下,转头看着脸颊边上径直的花径,掐了一朵,“我是谁呢?”

  “何必在意那么许多呢?那些都是过去了。无论你是那遭人被判的安歌,还是那湿地里成千上万个女子的怨气,还是那在你皮肉里长出来的花,现在你都是你。”

  “我是我?那你呢?”

  “我是梅姑。”

  “安歌,不要问自己,自己为何存在;你要问自己,该如何存在。”

  “嗯~”安歌半仰着头,看着梅姑,看了好半晌,“嗯,我该如何存在~要赶紧摘了这花儿去熬汤啊!”说罢,就站了起来,神采飞扬。“梅姑,你陪我去熬汤吧!反正回去也是闲着。闲着也是闲着,就去陪我吧!”

  ———————————————————————————————————————

  自从那差官从栊翠阁出去后,翠浓的那个梦便开始在坊间流传了开来。有人说,不过是个凑巧,有人说那就是花魁自己给自己弄得一个噱头,也有人愿意相信,她能够看得见一些不应该的东西。

  栊翠阁里就像从来不曾出现过安歌那个人一样的,她消失的无影无踪。李公公也不再出现了,她问了好些人,都说没有那么一个老头子。桃花姐姐自从被人从那坟茔处找回来之后,就变得很沉默,反应也很迟缓,一个字都不愿意说。

  一阵风吹起,雨就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像是个感伤之人流下的眼泪,没有温度,没有余味。有的只是纷至沓来的无尽冷漠,就像是无数冷箭一齐射了下来,直直的刺在你最柔软的心灵处,而你却只能捂着心口独自感受那疼痛,没有人可以看的见……翠浓从未就觉得自己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子,然而看着帘外的雨,她忽然觉得,这样的天气很适合流泪。

  “姐姐,你……怎么了?”绿绡站在她的面前,小心的问着。

  “不知道,就是迷迷糊糊的感觉好像发生了一些事情,而我却记不清楚了。”

  “嗯~~”绿绡有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哄哄这样感伤的花魁,又忽然想起了那一日对自己笑的极美的花魁,脑袋里一下子有些混乱。“姐姐,糖果!你之前说的,不开心的时候,吃一颗糖果,就什么都会好的。”绿绡从自己的锦囊你那处了几颗糖果,都是翠浓之前带她出去的时候给她买的。

  看着她的样子,翠浓疲惫的脸上勾出了一个笑容,却看呆了面前的绿绡。“有些事,不管你情不情愿,早晚都得知道,都得经历。”

  “什么?”绿绡觉得,花魁娘子刚刚的那一笑,真是美极了,比她之前所有的笑容都要美,以至于她都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等你长大了,就会懂了。”

  那天的翠浓,着了一身素白的衣裳,水浸的眸子,长长的眼睫上还颤颤的沾着一滴泪珠,清丽至极。轻纱的舞衣缥缈,舞动如云般飘逸,像是一个不染纤尘的仙女,纯洁无垢。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静谧、恬和,舞台下的人都沉浸在那舞姿中,所有的人都痴迷于那绝丽的花容中。那是一只白蝶,美好,孤独,看破了一切一般的最后一舞,在花丛中。

  几日后,栊翠阁里少了一位叫翠浓的花魁,而城外若水庵中多了一位叫静悟的师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