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宫殿
作者:蓝宇国主
第三卷:夕霞红山岗
第三卷:夕霞红山岗 33.愁云惨淡万里凝
  凌髐蜭没想到紫坽甝居然会深夜来到她的寝宫,还支走了血沉槥。

  “坽甝,有事吗?”凌髐蜭将她请入,以礼相待。

  “邦主。”坽甝刚开口,就被凌髐蜭温柔地打断了:“叫我髐蜭就可以了。”

  “叫凌儿可以吗?”坽甝忽然问,凌髐蜭一惊,随即微笑着点了点头。

  “凌儿,你见过这把刀吗?”柔弱的坽甝忽然捧出一把利刃。这大出凌髐蜭意料之外,她接过,仔细地端详。

  刀刃闪烁着锋利的寒光,映着烛焰在人的眼中跳跃,的确是一把好刀!刀身上,一行清晰的古字映入眼帘: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娟秀的字迹,工整的小楷,让人一见之下忍不住会心生疑惑,是哪个文化的败类将如斯之美的书法瑰宝刻于这样一把杀人的利器之上?它,本该是写于上等白宣纸上,置于收藏家的古阁之中,被精美地装裱,为历史留下一摸艳色的。

  “好刀!它叫什么名字?”凌髐蜭将它拿到烛光之下,舞出几个招式。

  “瀚海。”坽甝凝望着凌髐蜭的身影,眼中泛起一层淡淡的氤氲,“你太像她了,可你又不是她。”

  “谁?”凌髐蜭停止了出招。

  “云瀚海,我最爱的人。”坽甝语气平静,目若止水,只是眼中不觉沉淀着深如潭水的忧伤。

  “我很想听听你的故事。”凌髐蜭回到桌旁坐下,将刀放在桌上。

  “你应该知道蓝宇国吧?蓝宇国有四大城邦,小海就是第四城邦的储君。”

  “第四城邦的城主叫云祝遥,他的皇后叫义素修,是天帝的女儿,云瀚海是他们婚姻的唯一结晶。”

  “几乎没有人相信义素修是天帝的女儿,因为她的相貌并不堪比这个称呼。当人们说起她是天宫出来的仙女时,无一不露出惊诧的神情。但她有一颗冰雪聪明的心,在佛学、法术、文学方面造诣极高。”

  “她本打算前往西方出家的,但天帝一心拉拢第四城邦脱离蓝宇国,逼她出嫁,当时正值蓝宇国先主逝世,后主继位,后主权利太小,根本管不了第四城邦。后来,蓝宇国灭亡,第四城邦果真并入了人界版图。”

  “小海继承了父亲的相貌与母亲的聪明,正如云祝遥自己说的一样,小海是上天赐给他的最好的礼物。”

  “小海的童年记忆是在佛堂和朝堂上度过的,义素修虽然做了皇后,可依旧一心向佛,每日所做的总是念那些冗长的经文,她一脸平静,肃穆的神情仿佛九天佛祖。佛堂从来极少有人进入,义素修表面上做出把所有人都排斥在外的假象,下令众侍从谁也不能靠近佛堂一步,违者处死。而唯一能违她禁令的云祝遥在十七年间只来过两次,我说十七年,是因为小海只活了十七岁。”

  “十七岁?她的一生,只有十七年吗?”凌髐蜭插进话来,坽甝无奈而痛苦地摇摇头:“或许,这就是天命。”

  “人的命运不能凭天掌握,我一直都相信,老天之所以诞下我,就是为了让我改写纲常,违抗天命,逆天而行。”凌髐蜭的话铿锵有力。

  “凌儿,你同小海实在是太像了。你知道吗?小海童年时总是站在佛堂外面,听里面传出的经过墙壁反射的叮叮的木鱼声。”

  “五岁的小海初识人事,她问义素修:父皇爱你吗?义素修的眼中忽然间噙满了愤怒的泪水,她的话让小海一生铭记,她说,是云祝遥阻碍了她的路,毁掉了她的一生,他们之间,只有深深的恨。”

  “‘那他为什么要娶你呢?’于是小海不解地问,那是一个孩童天真的问题。”

  “‘当年,云王排行第四,他有三个哥哥。按常理,王位不可能是他的,但他又是那么渴望做城主,他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娶了神界天帝的女儿,从而得到了天帝的支持,而神界也迫切地想与第四城邦结盟。于是,我成了牺牲品。’义素修总是把云祝遥叫云王,仿佛他们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我倒希望这二人毫不相干。那样,小海就不会背上那么多的苦难,死得那么凄凉。”紫坽甝木然地呆坐在那里,泪水流下来也浑然不觉,凌髐蜭取出丝帕为她拭去泪水,坽甝接过丝帕,“我自己来好了。”

  “你的意思是,云祝遥和义素修害死了云瀚海?”

  “其实真正害了小海的是那天义素修对她说的话,她说:‘小海,你知道吗?母后好无助啊!你一定要学好本领,保护母后。小海,除了你,母后还能信任谁,依靠谁呢?’当那滴狐狸的眼泪滑过义素修那伪装成憔悴的脸,小海却感到,原来,她的母亲,高贵的皇后,竟是个可怜的弱女子,从那时起她就发誓,今生今世她不会让她的母后受到委屈。”

  “真是个有志气的好孩子。”凌髐蜭赞道,紫坽甝痛苦地摇头,“好人又有几个得到好报?”

  “云祝遥是一个严肃冷傲的人,他从不把小海当女孩看待,执意要众大臣叫她王子。从小海三岁那年,他就亲自教她本领,带她上朝,参与国家大事的讨论,只有当她说出新奇的见解让众大臣目瞪口呆随后是一脸的羡艳、满口的赞美时,才能看到他苍白的脸上浮起些得意的笑容。”

  “于是小海更加刻苦,刻苦努力的背后却是更大的悲凉,一切,只为博云祝遥一笑而已。”

  云祝遥王位坐稳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后宫大兴土木造了一座袖薰阁,这座建筑装饰得无比华美,五脊六兽,鸟革翚飞,比义素修的佛堂还要宽敞,但失去了佛堂的那份质朴宁静,镂金错彩的室内令人眼花缭乱。

  袖薰阁建成的那天傍晚,义素修穿着朝服,独自来到袖薰阁前,她望了它一会,然后仰天大笑,那不知是快乐还是狂妄的笑令人毛骨悚然。

  云瀚海躲在柱子后偷看,却被义素修发现了,她一把将云瀚海提起来,“小海,母后好高兴啊!你知道吗?很久了,我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她眼中闪烁着炙热的凶光,这凶光根本不可能属于一个吃斋念佛的人,连云瀚海,她的女儿也不知道她怎么了。

  自此之后的一个月里,义素修的脸上一直有隐隐的笑影,而云祝遥的脸色却更加阴沉。

  锦姑是云瀚海的奶娘,她为人处世处处小心翼翼,甚至谨小慎微,就如同某个时期的蓝溯一样。见了人如同白天出行的小鼠,怯怯的,仿佛做了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一般。但她对云瀚海极好,赛过对自己的亲生女。云瀚海问她什么事,即使是说出来要杀头的事,她也如实相告,而云瀚海也颇为董事,从不将这些秘密外传,主仆之间由此形成了一种默契。

  对于云祝遥修袖薰阁的原因,云瀚海毫不犹豫地移樽就教于锦姑:“奶娘,父皇修那个袖薰阁做什么?”

  锦姑浑身一颤,眼中多了些惊慌,“为了纪念他最爱的人,孟袖薰。”

  “他最爱的人应该是母后啊!”云瀚海天真地反驳道,故意将应该二字咬得很重。筋骨对这个幼稚的问题报以一个惨淡的笑容:“傻孩子,应该与事实是不一样的。”

  十年前,云祝遥尚是蓝宇国第四城邦的四王子。而她,孟袖薰,仅仅是妓院的一名下等歌女,少时失去了父母的她,被叔叔卖到妓院,先是做老鸨的烧火丫头,每日一脸锅底灰地干着粗活。烧火丫头没做多久,又被迫学艺,由烧火丫头变为了歌女。

  孟袖薰是在一天傍晚遇到云祝遥的,那时她并不知道云祝遥是四王子,她独自一人在妓院的院中翩然起舞,一支舞终了才发现竟有一个人站在她的身旁用柔和的双眸注视着她,“你愿意跟我走吗?”

  于是她随他一同离开了妓院,来到了蓝宇国第四城邦的王宫,他们的相识与相恋很短,也就在孟袖薰跳完一支舞的时间。而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征服了彼此的心。为了心爱的人,孟袖薰抓起了手中无形的长剑,开始了你争我夺的宫廷生活。

  为了取得王位,云祝遥决定向神界求婚,求得神界的一位公主为妻,得到神界的支持。此时控制神界的是北君小花龙和天帝两位大神。北君形单影只,孤身一人,连个妹妹也无,哪里来的什么公主嫁给她。只天帝有三个干女儿,次女、三女均已出嫁,只剩长女义素修尚在家中。不料,当天帝提及此事时,义素修竟然坚决反对,并私逃向西方意欲出家。

  其实这之前义素修已逃往西方两次,均被天帝中途抓了回来。这次天帝焉能容她得逞,义素修逃走的途中被天帝包围,走投无路的他竟使用“天人归一”法术向天帝发动了进攻,后果自然可想而知——被天帝打败,废掉法术送至蓝宇国第四城邦。

  她把她遭遇的一切不幸归结给了云祝遥,她立下毒誓要让云祝遥痛苦一生。
第三卷:夕霞红山岗 34.楚江浩渺恨波扬
  早在义素修来到蓝宇国前,孟袖薰便已怀上了云祝遥的孩子,为了娶神界公主,云祝遥绝情地将一碗打胎药端到了孟袖薰的面前,他明白,这个孩子不能留。

  但他不知,他娶回的是一个满心仇恨的神界公主,她来到的第一件事便是遣散他身边所有的红颜,自然也包括孟袖薰。

  云祝遥本应送孟袖薰出城的,但恰在孟袖薰走的那一刻边关送来了八百里加急。他叮嘱孟袖薰在房中等他片刻。可在他走后,义素修闯了进来,逼着孟袖薰火速离开。

  几名侍卫将孟袖薰拖上马车,拉出宫外。

  然而,在马车驶到一个悬崖边上时,忽然不知从何处窜出了几个黑衣蒙面人,这些人二话不说,举剑向着马车就砍。众侍卫岂能容他们得逞,纷纷拔刀应战,顿时,悬崖边上刀飞剑舞,乒乒乓乓打得十分热闹。

  众侍卫武功不弱,但蒙面人明显更胜一筹,十几个回合之后便占了很大的上风,趁此时机,一个蒙面人跃上马车,把孟袖薰提着手腕拉下来,挥刀便准备砍去。

  “住手!”恰在此时,一个修长的身影手提长剑飘然而至,两个蒙面人稍一疏忽便成了他的剑下亡魂。

  云祝遥来了!

  “祝遥!”孟袖薰喜极而泣,那蒙面人却慌了手脚,狗急跳墙一样抓住孟袖薰不放,威胁道:“再敢上前一步,老子杀了她!”

  但云祝遥不等他说完这话便挥剑向他刺来,他的速度太快了,蒙面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刺中咽喉,在即将魂归地府的一刹那,他下意识地一掌推向身边的孟袖薰,孟袖薰毫无防备,猛然向悬崖下摔去。

  “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孟袖薰惊叫起来,而正在此时,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臂,紧接着是衣袖撕裂的声音,她整个身体都空空地悬在悬崖空中,下面是云雾缭绕的无底深渊。

  孟袖薰睁开因恐惧而闭上的双眼,直直地望着拉住她的云祝遥的那双褐色的眼眸,这样传递着力量的对视,使她对一切都不再害怕了。

  “云王爷,放手吧,不然,你也活不成!”忽然间一个异样的声音在悬崖之上传来,一位盛装丽服的女子出现在云祝遥的旁边。孟袖薰认识这个女子,锦姑,义素修的贴身侍婢,法力高强。她担心这锦姑会向云祝遥出手,下意识地大喊:“不要!”

  然而锦姑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做,甚至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袖薰,对不起,永别了。”那褐色的眼睛忽然间变得那样陌生,孟袖薰仅看到一眼——云祝遥松开了她的手臂,她像一颗流星一样向无底深渊坠落下去。

  云祝遥起身,仇恨地望着锦姑,“这回你满意了吧?”

  锦姑面无表情,遥望远方,仿佛一尊石像。

  “哼!”云祝遥拂袖而去。

  大约是在一年之后,也就是云祝遥刚刚登上王位的那年,侍卫忽然来报:“王后娘娘有事求见王爷。”

  这大出云祝遥的意料之外,义素修从来不在夜里入他的寝宫,这一次她想做什么?但他无法将义素修阻挡在门外,因为在侍卫传话未完时,义素修便已带着一个要饭的老者推门而入。

  “请王爷叫左右退下,微臣有要事禀告王爷。”义素修开口便是这样一句话,她在云祝遥面前刻意回避着一切与夫妻有关的词,比如她该自称臣妾,但她从来都是以微臣代替此词。

  云祝遥看了她一眼,挥挥手,左右侍从退出门外,他并不害怕一个被废掉法力的神界公主,也坚信她不敢将还有很大利用价值的自己怎样。

  “薛凄,还不快拜见王爷!”义素修转向身后老者,老者忙冒冒失失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用苍老不堪的声音说:“草民拜见王爷!”

  云祝遥皱了皱眉头,“平身。”

  “谢王爷。”那老者站起,云祝遥扫了他一眼,他满脸褶皱,如同一个熟透了的山核桃,皮肤是饱经风霜的灰黄色,佝偻着背,龟裂的大手握着一根油亮发黑的破木棍和一块沾满了污垢的碗的碎片。

  “义素修,你领此人来见我,有何贵干?”云祝遥负手转身,对二人不屑一顾。

  “王爷难道不想要一个孩子吗?”义素修平静地望着云祝遥,仿佛这是件与她毫不相干的事。实际上,这是天帝的意思。她不得不执行罢了。

  云祝遥转过身死死盯着她,“你喜欢要个孩子,完全可以一个人来,带上他作甚?”

  “王爷容秉,微臣没有生育孩子的能力,只能将他请来,请他用我和王爷的鲜血制造一个孩子。”义素修看了一眼老者,那老者神色淡然,丝毫不受外物的影响,听见义素修的话,他的嘴角泛起一抹怪笑,“鲜血?王后娘娘记错了,不是什么鲜血,是要你和王爷的各一半心。”

  “你!”云祝遥用手指着老者,愤怒得不知说什么。

  老者的神色依旧淡然,“王爷莫急,小人也不想杀了王爷。取一半心,虽会使王爷的法力减半,却无性命之虞。”他说着手中幻化出一个龙纹鼎,里面盛满了殷红色的鲜血,“这是一千名善人膏肓之中的精血。现在,只差一个心便可以铸成一个完整的婴孩了。”

  “你杀了一千个善人?”云祝遥猛然盯着他,老者不以为然,“已杀了不知几千了。王爷,这些无用的话你还是不要问了。我们开始吧!”

  云祝遥刚想反抗,那老者忽然用衣袖向他一抖,一股绿烟扑面而来,云祝遥立刻失去了知觉。

  他醒来时,义素修已经在哄啼哭的婴儿了,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但表情十分淡漠。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云祝遥想爬起来,但力不从心,胸口剧痛。他低头,发现胸口已被包扎得严严实实,他愤怒之下伸手去撕那包扎伤口的布带。

  “你如果想让你的另一半心从胸腔里掉出来尽管那么做好了。”云祝遥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义素修冷冷回答。

  云祝遥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甩手狠狠给了义素修一记响亮的耳光,义素修没有躲闪,鲜血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她的嘴角流了下来,云祝遥大吼:“我不想再见到你!滚!”

  锦姑端着两盏茶走进来,见到这个情景立刻愣住了,呆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锦姑,我们走。”义素修对一切宛若不觉,表情依然是一贯的冷漠样子。锦姑有点怕,她毛手毛脚地将茶放在桌上,接过义素修手中的婴儿,随她走出屋外。

  义素修自此之后整日呆在佛堂里,照顾孩子成了锦姑的事,锦姑是这个孩子名义上的奶娘,她虽是黄花处女,却有自己的办法——养一头奶牛,每天早晨挤出牛奶喂给孩子。

  因为义素修和这孩子的特殊来历,云祝遥在孩子一周岁之前从未来看过她,甚至不知她是男孩还是女孩。那时她还没有自己的名字,锦姑只叫她“宝贝”,但她异常聪明,虽年仅一岁,却已开始攻读诗书、学习法术,她还喜欢提些刁钻古怪的问题,有时连锦姑也被她难住。

  在她一周岁那年的七月,锦姑带她到御花园玩耍,御花园花红柳绿,水动风凉,柳亸莺娇,她被这美好的一切吸引住了,不由自主施展起法术“碎舞倾城”,顿时间襟飘带舞,百花飘飞,给这繁华的景色平添了三分雍容。

  “好!”就在她结束法术的时候,一位青年男子——云祝遥含笑而来,锦姑看了看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的她,忙喊道:“还不快拜见你父皇!”

  她方才知道这人是她的父亲,连忙下拜:“父皇。”

  “免礼。”云祝遥把她扶起来,也就是在看她的第一眼,云祝遥心中由于义素修而对她的不满忽然烟消云散了。她那样像自己,简直就是将童年的自己复制了出来,只是复制得美过自己好多倍,那份孩子特有的、澄澈如水的目光让人心神荡漾。

  “你叫什么名字?”云祝遥抚摸着她的小脸,她也不怕,“我没有名字,奶娘只叫我小宝贝。”

  “那父皇给你取个名字,好吗?”

  “好啊好啊!”她拍着小手笑起来。

  “云瀚海。”云祝遥思索了一会,脱口而出。从此她有了自己的名字——云瀚海。锦姑和义素修都喜欢省略前两个字,叫她小海。

  云祝遥把她带到朝堂上,超重众臣无一不称赞长公主绝色倾城。但更令他们吃惊的是云瀚海的才能,这个小孩子往往能想到大人也想不出的办法。

  云祝遥更加爱她,将她立为王位的继承人,但他似乎已将云瀚海与义素修完全分离了,他依旧远离这个皇后,甚至派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而义素修既与他保持距离,又不准他另纳新妃,她显然也在云祝遥的身边派了奸细,平日云祝遥稍对哪个宫女接近一点,那宫女第二天一定会死于非命。

  锦姑平时出了名的小心谨慎,但在信仰上她却铁了心不顾一切地与义素修站在一边,她甚至剃发受戒,一身僧袍,手持拂尘,每日谁也不见,只在房中念经拜佛,并取法号“无欲”。

  不过云瀚海很快发现,她的母亲和奶娘并不遵守佛界的清规戒律,佛门不讲杀生,可她亲眼看到锦姑活捉了一只野雉后咬断了它的脖颈吮吸鲜血,吸光后丢给下人叫烹煮了端到她房间里来。

  那时她忽然感到,自己的奶娘居然是一个可怕的人。
第三卷:夕霞红山岗 35.瀚海阑干百丈冰
  云瀚海十三岁那年,云祝遥把她送到神界读书。

  当时神界最负盛名的学堂便是金城学堂,神界军阀北君是此学堂的创始人。不过自从学堂出名之后,各界官宦贵族有不少奖子女硬送进去,致使学堂之中鱼龙混杂。

  云瀚海的相貌远不及凌髐蜭,纵观三界,相貌可与凌髐蜭相比者几乎是没有的。众人虽以凌髐蜭比杨玉环,但若较起真来,杨玉环的相貌与凌髐蜭相比必然相差不少。云瀚海只是个貌可倾城的美女,但幸运的是她生在一个丽人匮乏的年代,因此一入金城学堂,便被冠以金城(神界地名,金城学堂所在地)第一美人的称号。

  鉴于这个称呼,不少学堂中少年便对云瀚海展开了追求,云瀚海可没有凌髐蜭的好脾气和耐性,童年时代父母失败的婚姻成为她心中永久的痛的印痕,而这些追求显然又揭开了她童年时的伤疤。她对这些人他读恶劣,见之则避,实在避不开了就干脆施展法术将之打出很远,自己扬长而去。

  北君对神界之人的恋情严令禁止,见之则重罚,但对金城学堂中神界之外的学子则放得极宽,甚至当面看见两人并肩携手也视若无睹,不闻不问。

  那时紫坽甝也在金城学堂读书,只不过那是坽甝的前世,但奇怪的是前世的她也叫紫坽甝,但并非魔道圣君的女儿,只是魔界高官的独女。为了她的安全,她的家人将她打扮成一名丑女,塌鼻子,小眼睛,还有点裂唇。她学习法术文艺算术等等均很认真,只不过每次比赛都假装发挥不好,名落孙山。因此金城学堂众学子毫不客气地送了她一个雅号——“笨蛋”。

  她与云瀚海是在偶然之中相识的。按常理,她们根本不可能相遇,云瀚海是金城学堂几千名学子中公认的法术最好的三名学子之一,而那时众人眼中的紫坽甝几乎一无是处。

  那是一个没有阳光、阴云密布的下午,紫坽甝持一本法术书进入金城学堂的院内。这时,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在她身边匆匆跑过。她并没有在意,猛一抬头,看见云瀚海正站在不远处的小树林里复习功课。

  那名女孩跑到了云瀚海面前,云瀚海看着这个女孩子,一脸惊讶,紫坽甝可以清晰地听见她们的说话声。

  “你这是干什么?”云瀚海显然大为吃惊。

  “我看见你总是接近那些女孩子,所以我……穿成这个样子,希望你喜欢……”那个“女孩”羞怯地低着头,她的声音让紫坽甝大为惊讶,这竟是一个穿了少女衣服的少年!

  云瀚海的坏脾气忽然发作起来,她大吼道:“简直疯了!限你明天之内脱下来,不然我让你从我眼前永远消失!”

  就在紫坽甝惊讶于如此美丽的云瀚海发起脾气来竟是如此可怕之时,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领着五个胖子和三个拿大棍的家伙耀武扬威而来,为首的少年看了那穿女孩衣服的少年一眼,大笑道:“你以为这样人家就会喜欢你了?滚!”

  那少年不胜委屈,低头飞跑而去。

  紫坽甝很熟悉这个领头的少年,他叫付玢飞,也是金城学堂三大法术高手之一,只不过此人成绩虽好但行为不端,拉帮结伙,欺男霸女,无人敢惹,如今已成为学堂里的一霸。

  见他来到,紫坽甝倒吸了一口冷气。

  付玢飞大模大样地走到手持书卷的云瀚海面前,“瀚海小姐,我喜欢你。”

  云瀚海正在气头上,不等付玢飞说完便用手中的书卷指着付玢飞:“给我闭上你的鸟嘴!现在就给我滚!”

  付玢飞对这话到毫不在乎,负着手站在云瀚海面前,“无论你今天同不同意,日后你就是我的了。”

  云瀚海哪能忍受这话,身体向后一退,手中幻化出一道橙色光芒,瞬间幻化成一条闪耀着橙光的橙色绸带。

  付玢飞显然也看出了她的意图,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想那些傻子一样任你打?”右手前伸,一根黄金棍应手而到,他身后的八个人也纷纷亮出兵器,准备一场恶战。

  云瀚海先下手为强,全力施展出她最擅长的法术:碎舞倾城。一道耀眼的橙色光幕如晚霞一般照耀进而覆盖在她的身上,她轻移舞步,右手绸带舞出奇幻的花样,付玢飞九人连连进攻,都被她以优美但暗藏杀机的“舞姿”逼退回去,远远望去,云瀚海就如同九天仙子轻抒霓裳,破碎的光点在她身边纷纷而落,衬得她越发美丽动人。她根本不像在应对一场恶战,简直像一名舞者在簇拥下展示绝美的舞姿。

  紫坽甝看呆了,竟忘了看见有人在学堂之内打架应去报告先生。

  付玢飞见赢不了云瀚海,又急又恼,心一横黄金棍停在手中不再进攻,他自己则喃喃念其一端咒语。

  “呜!”骤然间,空气中的黑色气体飞速汇聚到一起,爆发出耀眼的黑色和血色混杂的光芒,一个白森森的骷髅浴血而生,张开满是利齿的大口,向天长呼。

  血色光芒萦绕在骷髅周围,骷髅抬起两只利爪,握紧了拳,一副要把谁都灭掉的样子,眼中闪烁着碧绿的邪光,张开口又是一声怒吼:“呵——”

  云瀚海看见这个骷髅,脸色惨白,“复兴神功!你……你敢用三界禁用的法术!”

  付费费冷冷看了她一眼,“现在这里除了你就是我的人,你想告我用三界禁用的法术根本无人给你证明,怎么样?现在投降还来得及。”那紫坽甝虽不是他的人,但付玢飞坚决不信紫坽甝这个胆小鬼敢作证。

  “不!”云瀚海断然拒绝,手中幻化出幻符,轻念起一段咒语:“倾国冷艳不复来,夜半明月空采摘,孤花落尽无觅处,深围迎春向雪开。”覆盖在她身上的橙色光幕渐渐升高,化成一片橙色的轻云,又渐渐化作以湾蓝色的逝水。

  “开!”云瀚海猛然挥舞绸带,一道碧蓝色光幕悄然无声地向付玢飞推去。

  这是一种付玢飞、紫坽甝都不认识的法术,付玢飞显然也不知该怎样应对,见横推过来的光幕杀气不强,他调回在外线准备攻击对手的骷髅,欲破除光幕后来个乘胜追击。

  骷髅的双手呈禽爪状,一手高举过头顶,另一手伸在胸前向光幕狠狠抓去,意欲将其抓碎。然而在它碰到光幕的那一刻,光幕却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极其强大的反击力,一举将骷髅笼罩在内,骷髅不甘示弱,身上爆发出耀眼的血光,一头撞向光幕欲突出围困。

  不料,骷髅与光幕的实力相当,骷髅拼尽全力的那一撞虽将整个光幕摧毁自己也粉身碎骨,撞击带来的强大冲击力化为冲击波、气浪铺天盖地而来,将所有人震飞了出去。

  紫坽甝离得最远,受的影响也最小,但气浪还是将她掀翻在地,她爬起来,看见云瀚海脸色苍白的扶着一棵树艰难地站起来。她的对面,付玢飞瘸着一条腿,紧走几步挪到她面前。

  “站住!”云瀚海看样子相当痛苦,她弓着身子,指着付玢飞,二人的法术对撞后产生了无数美丽的光点,如流星,似彩云,飞扬四溢,照亮了本来阴暗的下午。

  “你根本就是喜欢我!”付玢飞忽然嚷道,“除非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否则,以我的优秀,你不可能不接受我!我一定要追你一辈子!”

  “我……杀了你……算了!”云瀚海又急又气,但她元气未复,不能再次出手,只能勉强用手指着对方。

  付玢飞像得到了什么证据。这时,他的八个手下也已爬了起来,见状纷纷起哄:“对,你本来就喜欢付大哥!”

  “你既然不喜欢付大哥,还能喜欢谁?说啊!”

  “付大嫂,承认事实有那么难吗?啊?”

  双方一时半会都没有了动手的能力,索性动嘴。

  见云瀚海被欺负,紫坽甝的头脑忽然被一丝打抱不平的情绪闯入了,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她当时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竟然向十个人大喊了一声:“住口!她喜欢的是我!”

  付玢飞、云瀚海等十人齐齐望向她,紫坽甝表情自然地走到云瀚海面前,抱住她的身体。“小海,你没事吧?”

  付玢飞等人顿时哗然,“什么?云瀚海,你竟然……喜欢这个丑女?”

  “不可能,紫坽甝,你凭什么说云瀚海喜欢的人是你啊?”

  “是啊,你在撒谎吧?”

  “你们两个差距那么大,怎么可能?”

  “你们两个都是女人……”

  紫坽甝看了一眼众人,她明白自己只有这么做了,她搂住云瀚海的脖子,轻轻亲了一下云瀚海那冰冷的红唇,然后转头看着付玢飞。“这下你信了吧?而且,我看见了你用三界禁用的法术,你以后要是再敢找小海麻烦,我就将此事告知三界。小海,我们走!”

  付玢飞等人目瞪口呆,目视紫坽甝扶着云瀚海走远。

  紫坽甝把云海海扶到一处小溪旁,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

  “谢谢你救了我。”云瀚海拉着她的手,轻声道谢。

  “没什么。”紫坽甝目光慌乱,不敢看云瀚海,“刚才……”

  “你也许不知道,我是蓝宇国人。”云瀚海望着她,打断了她的话,“我的住所距离第二城邦很近。”

  “那你……”紫坽甝忽然抬头望着她,欲言又止。

  “你一定怀疑我是第二城邦的人了,其实我不是,我住在第四城邦。但我发誓,等我长大,一定到第三城邦去。”

  “为什么?第三城邦是无爱之城,清规戒律赛过出家,你为什么要去那里?”紫坽甝觉得眼前这个人太不可思议了。

  云瀚海轻叹一口气,“如果你看到了我的父母,你也会想去那里的。——你叫什么名字?”

  “紫坽甝。”坽甝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转移话题,“你父母……”

  “帮我个忙,好吗?”云瀚海闭上眼睛,疲惫地喘口气。

  “什么忙啊?”

  “假装成我的未婚妻。”云瀚海睁开眼睛望着她,“然后,让更多的人知道,我是蓝宇国第二城邦的人。”

  “为什么?那样人么会疏远你的!”紫坽甝提醒道。

  “我没有其它办法了。”云瀚海黯然长叹,“我最恨男女之间的情爱。况且,你已经……”

  紫坽甝沉思片刻,毅然答道:“那好,我答应你。”

  自此之后,人们常常看见二人牵手而行,或讨论问题,或研习法术,或谈些心事。金城学堂上下一片哗然,一时间,云瀚海与紫坽甝的关系成了学子们茶余饭后议论纷纷的话题,二人也成为了众人注目的焦点。

  当二人并肩走过人群,迎来一束束或是惊奇或是倍感不可思议的目光时,紫坽甝总有些窘迫,扯一扯云瀚海的衣袖,轻问:“这样好吗?”

  云瀚海总会拉住她的手,投给众人一个不屑的目光:“看什么看?坽甝,我们走!”

  凌髐蜭听到这里,微笑点头,脸上露出一抹轻笑,“真想不到,你们竟是这样相爱的。”

  紫坽甝忽然摇头,“或许她那时已爱上了我,但我真正爱上她却是在那次遇险后。”

  “遇险?”凌髐蜭望着她,神色十分好奇。

  “那是那年的中秋节晚上,我们出门赏月……”紫坽甝娓娓道来。
第三卷:夕霞红山岗 36.零丁有赋世事沧
  中秋节是传说一年中月亮最圆之时,这天晚上人们往往坐于自家庭院,品着时鲜水果,仰望晴空圆月。但活泼好动的少年们往往更热衷于夜间上山望月,尤其是神界学堂中会法术的少年,他们有法术在身,天不怕地不怕,乐于冒险,行事肆无忌惮,总幻想到无人之处寻些奇缘。

  紫坽甝与云瀚海也不例外,她们相约半夜出门,在南山一处破庙会齐,会齐之后二人施展“神行万里”法术,在大山之巅游走。二人法术高强,一边疾走一边说话倒也不耽,误行程,走了约一个时辰,二人头上已是汗水淋漓,见前面隐约有一个山洞,云瀚海一拉紫坽甝,二人快步走进去,想歇歇脚。

  这山洞甚大,二人好奇心顿起,不约而同地向山洞深处走去,走了许久,似乎到了尽头。

  “喂!小海,这里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啊!”紫坽甝叫道。云瀚海微一点头,念动咒语,施展出一套“强光照明术”,一道白光凌空扫过,将整个山洞照得如同白昼。

  “啊!”紫坽甝向周围看了一眼,忽然大叫,扑进云瀚海怀中,把头埋在她胸脯上,不敢再看。

  原来,着四周胡乱地堆积着上千具死人骨架,用尸若山积形容绝不过分,那些人显然是不得好死,有的头上插着钢刀,有的骨中嵌着箭头,有的全身绿色,张口向天,显然是中剧毒身亡,更可怕的是墙上的那些壁画,画的竟是一群官兵与妖怪到处烧杀略强,侮辱妇女,将婴儿挑在刀尖上的画面,简直惨不忍睹。

  云瀚海先是一惊,随后越看越恼,心想是何人将这等场景画于墙上遗祸世人。虽然这山洞所处之地人迹罕至,但倘使被个过路之人偶然瞧见却也祸害不浅。

  她又看了一眼吓得半死的紫坽甝,秀眉微蹙,手心蕴起一团橙色光,手一抬,橙色光便冲破了手的束缚,击向石壁。以她的法力,将石壁表层石块击碎破坏这些壁画是绰绰有余的。

  “住手!”不料,忽然间一个如出谷黄莺般的娇媚声音响起,一扇门毫无征兆地凭空打开,一道银光从门中横扫而出,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橙光的进攻。

  云瀚海、紫坽甝一惊之下齐向门内望去,只听环佩声响,门中飘然走出一位盛装仙子。头上戴着水晶王冠,身披玫瑰红簇花长裙,外罩玫瑰红透明长纱衣,手上戴着银链,上嵌紫色玉石。她的身材窈窕如柳,弱不胜衣,肤若凝脂,只是略显苍白,眉如柳叶,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丹凤眼,高鼻梁,樱桃小口,唇若涂朱,姿容秀丽,胜云瀚海十倍,云瀚海望了她一眼,心中也自愧不如。

  “是什么人扰我的清修,还要毁掉我的壁画?”那女子面有嗔色。云瀚海、紫坽甝连忙赔礼到:“我们在山里乱走,走累了,见这里有个山洞,来歇歇脚,不料冲撞了您,望恕罪。”

  “既是客人,里面坐吧。”女子将二人邀入内室,二人对望一眼,见那女子并无恶意,便随她进入壁上的石门之内。待三人一入,石门随即自动关闭。

  门内又是另一番景象:琪花瑶草,幽香满室,悬泉瀑布,清溪水池,亭台轩榭加上华美的陈设,使这里恍若九天仙境。

  “二位请坐。”那女子请二人坐在石凳上,亲手奉上香茶水果,“敢问二位尊姓大名,从何处来?”

  云瀚海对男子戒心极大,但见对方是一个如此娇媚且弱不禁风的女子,早将戒备二字抛到了九霄云外,随口答道:“我叫云瀚海,因为学法术才来到神界的金城学堂。她叫紫坽甝,是我的朋友。”

  女子听完,微笑点头,也不答言。

  紫坽甝望着眼前的女子,见她面庞苍白如雪,心中犯疑,忍不住问:“老前辈,石壁上的画可是您亲手画的?”

  那女子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紫坽甝这样称呼她,她竟欣然接受,“是我画的。”

  “您画得很好,不过,您为何对商末周初妖怪杀人之事如此感兴趣?”紫坽甝的话让云瀚海吃了一惊,那女子却并不惊讶:“那也算不上感兴趣吧?”

  紫坽甝不相信她的这句话发自内心,“那您苦心画下他们干什么?”

  “小姑娘,你没有发现众多妖兵中我只画了一支部队吗?唉!毕竟,他们曾是我的部下啊!”女子怅然。

  紫坽甝猛然站起,“你是什么人?”

  “殷溵。”女子毫不隐瞒,这个三界叫得响的名字也让云瀚海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怪不得你能有此绝代风华,原来你是……你没死!”

  “我当时喝了王蜮的毒酒,有一百条命也死定了。”殷溵对周围一切恍若不觉,手托香腮,凝望瀑布。

  “那……那你是鬼?”说到“鬼”字,云瀚海和紫坽甝心中一颤。云瀚海情知殷溵当年在三界法术排行表上名列第三十一位,仅次于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倘若打起来,自己决不是对手,她一拉紫坽甝,“快走!”二人便向石门奔去。

  殷溵见二人要跑,巧笑嫣然,说不出的娇媚,“云瀚海,紫坽甝,你们二位见了先人就这么无礼?为什么不陪我坐一会?”

  云瀚海脱口而出:“我们没那艳福。”接着她匆匆在石壁上寻找出口,却哪里还找得到?

  “你们出不去了!在这好好呆着吧!”殷溵站起身,娇笑中一挥衣袖,周围的一切连同她自己瞬间不见。原来,这里竟是一座冰窖,里面堆积着尚未腐烂的死人,先前的一切竟都是她变出来的。

  “殷溵,你出来!”紫坽甝这次竟不害怕,向着四壁大喊,这室内尸体堆积太多,竟没有听到回声。

  不知何时,石壁上的一扇门忽然呯地打开,云瀚海认为殷溵来了,做好了死战的准备,不料门开处蹦出的竟是一队僵尸,伸着鲜红的长舌头,双手在胸前伸得笔直,一蹦一跳的,让人好怕又好笑。

  对付僵尸对法术学堂的学子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任意拿出一个学子来均能应付自如,就如同在人界学堂中找个学童让他写自己的名字一般。众僵尸蹦来,被云瀚海三下五除二就解决掉了。

  又一扇石门砰然而开,这次里面蹦出来的并不是僵尸,却是一个个大橘子,滚了满地,云瀚海、紫坽甝二人谁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不留神纷纷摔倒在地。正在此时,又一扇门打开,一股洪流涌入石室内。

  “怎么办?”紫坽甝大惊,她想站起来,但踩在遍地的橘子上立刻又摔倒下去,急得哭了出来。

  云瀚海爬过去握住她的手,“别灰心,我们一定能冲出去,这只不过是那个殷溵的一个幻术阵而已。”

  “那……你有破解它的方法吗?”紫坽甝急切地问,云瀚海此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以她们二人的能力,要破解这阵法纯属天方夜谭。紫坽甝看出了她的愁色,“对不起,我不该约你出来,否则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云瀚海紧紧握住紫坽甝的手,“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若一个人进入这幻术阵岂不更危险?坽甝,你听着,一会我施展‘幽梦影’向大阵反攻,你想办法出去。”

  “我出去了,你呢?我们能不能一起出去?”

  “傻丫头,你出去了,叫来救兵,我们才都有救了啊!”云瀚海勉强笑笑,“你出去后,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冰雪聪明的紫坽甝仅从这句话便看出了端倪,她喊道:“我不要自己走!不要!”

  云瀚海知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她狠下心,手中幻化出幻符,喃喃念起一段咒语:“独立傲凌九月霜,岂争繁花正茂时?馥郁婉转谁肯问,曲径通幽何人知。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收泪且向金城去,一片丹心唯自持。”刹那间,一湾清新的、浅蓝色的逝水图案浮现在她身体的上方,六道蓝色符文出现在图案左右,分别向着东、西、南、北、上、下六个方向封印过去,与此同时,她看准机会,一把将紫坽甝从东北方向推出大阵。

  云瀚海深深明白,她所使用的法术反噬力极大,况且在他人所布的大阵中施展法术,反噬力会加倍,自己九死一生,她冒着生命危险,只盼能支撑一时,将紫坽甝送出大阵。

  紫坽甝被云瀚海施以强大的推力,成功出阵,但云瀚海万没料到她的法术碰到大阵边缘之后一部分发生了爆炸,另一部分竟被弹了回来,径直向她自己冲去。

  此时的她根本没有时间和能力去抵挡,眼看便要被自己的法术打为碎片,她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不要怕!”忽然间,一只温柔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的身体随即被这名女子托起,二人一起飞出大阵,轻盈落地。在二人飞出的同时,大阵瞬间不见,一切又恢复了原来仙境般的美丽。

  云瀚海睁开双眼,一张俏丽的面容映入她的眼帘,“是你?你为什么救我?”

  那女子将她放下,右手扶着石桌,稍事休息。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嘴角挂着一丝血迹,弱不禁风的身体轻轻颤抖着。

  “小海!”见云瀚海没事,紫坽甝扑了上来,紧紧抱住了她。良久,两个人才松开。

  “殷溵,你没事吧?”紫坽甝见殷溵这个样子,又看了看毫发无伤的云瀚海,又惊异又担心。

  殷溵轻轻摇头,“我没事,我没想到你们是……不然……你们知道吗?蓝宇国的前身华胥国的开国国主……就是我……真的对不起。”

  她喘息良久,总算恢复了几分体力,但那张美丽的脸依旧苍白得可怜。云瀚海明白,她为救自己勉强收回大阵还要抵挡被反射回来的法术,必定伤得不轻,怜悯与感激使她握住殷溵的手,扶这个美丽女子坐下,但一碰到她的肌肤云瀚海便浑身一颤,觉得自己碰到的简直就是冷飕飕的空气。

  “你们可以走了。”殷溵一挥衣袖,石壁上忽然出现一扇石门。云瀚海、紫坽甝二人互望一眼,“前辈保重。”双双跨出石门。

  她们走出山洞,重见天日的感觉使她们愉悦,此时已是第二天正午了。

  “刚才殷溵说起我们的关系,你为什么不辩解呢?我们只是在演戏啊!”云瀚海微笑着望着紫坽甝,希望她能给出一个答案。

  “我发现我爱上你了,在那一刻。”紫坽甝突然说,云瀚海粉面一红,低头笑道:“我也一样。就算,你将来只会伤害我,我也要一心一意地去爱你。”

  “我发誓不会伤害你。”紫坽甝真挚地望着她,一拉她的手,“我们走吧!”

  二人沿着曲折的小路走下高山。

  “那时,我并不知道我们见到的那个殷溵是她肉体临死时咽不下的那一口不甘的怨气幻化而成的,可真的是她,成全了我和小海。”紫坽甝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宝刀。

  “后来呢?”凌髐蜭追问。

  “我和小海深深爱上了对方,我们形影不离,无比快乐。我们比你幸运,自从付玢飞后,再也没有男人缠着我们两个,我们在幸福中度过了在金城学堂的最后几年。迎来了在学堂中的最后一次法术比赛。这次比赛很重要,比赛的第一名将会获得由学堂校长、神界大军阀北君亲自赠送一把名贵宝刀的荣誉,所以所有的学子对待这次法术比赛都无比认真。”

  “云瀚海和付玢飞又是一场恶战。”凌髐蜭纤细的手指抚过刀上的字。

  “小海这次没有和付玢飞打起来,付玢飞在最后一局被一个叫苏寂的男子打败了,而苏寂在和小海的比赛中竟主动认输,小海毫不费力地得了第一名。后来小海死后,苏寂到小海坟上大哭,我才知道他那时喜欢小海。”

  “接过这口宝刀的那一刻,我本以为小海会欢呼雀跃,可她没有,她只是默默地接过,脸上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忧伤,那时连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们离开学堂之后,小海不愿意回蓝宇国,她向我诉说了她的身世,我也告诉她我是魔界的官女,我依然记得当我毁掉所有伪装让她看见美丽的我时她那惊喜的目光。后来她在魔界考中了状元,向我父亲提亲,父亲爱她才貌双全,于是允许我二人成亲。也许那时的人界还接受不了两个女子成婚,但在魔界一切都已成了自然。”

  “我们其实可以幸福一生的,如果,那封蓝宇国的飞鸽传书不到的话……”
第三卷:夕霞红山岗 37.塞上长城空自许
  就在云瀚海与紫坽甝成亲的第二年,蓝宇国第四城邦出事了。

  云祝遥最爱的女人孟袖薰摔下悬崖后没有死,被一个年轻的神医王斓所救,但她重伤之后忘记了从前的一切,后来做了王斓的妻子,生下了一个叫王沧的男孩。一家三口行走于深山之中,采药救人,倒也生活得十分快乐。

  本来,她与云祝遥是不可能再次相遇的,但似乎一切都是不可违背的天意。暮秋,云祝遥外出狩猎,远远望见一只白色鹿在溪边饮水,鹿毛千年变白,云祝遥一见此鹿喜不自胜,拈弓搭箭,一箭向那白鹿射去,却没有射中,那鹿受惊,撒开四蹄宛如腾云一样狂奔,云祝遥一时兴起,赶马急追。那些部下本应相从,但云祝遥所骑乃是千里马,不一会便将众部下远远甩在后面。

  那白鹿始终跑在云祝遥之前,二者相距不远,云祝遥几次射箭均未能射中,他一心想擒获白鹿,早忘了时间,不知不觉间已走了一天一夜。

  见前面有一片灌木,白鹿将身一扭,钻入灌木丛便不见了踪影,云祝遥随后赶到,他拨开灌木,左寻右找,却始终不见那白鹿的影子,蓦然间听带一个十分熟悉的女子的声音:“沧儿,回来吃饭了!”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一边答应,一边从山坡上跑下来,云祝遥侧身望向声音发出的地方,一个年轻村姑正亭亭立于一片竹栅栏外,虽时隔十七年,那相貌却未曾改变多少。云祝遥呆住了,他浑身颤抖,眼中不知为何涌出了热泪。

  直到那孩子跑到村姑面前,云祝遥才在激动中稍稍清醒过来一些。他跑上去,一把抱起村姑和男孩,放到马上,骑马狂奔,“袖薰,我们回宫!我们回宫去!”

  此时的孟袖薰已不认识他是谁,见他如此,吓得大叫。那小孩子——王沧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哇哇大哭。

  王斓正在房中,听见母子二人的哭叫忙跑出门,却只看见了云祝遥带着母子二人狂奔而去的背影,他顾不上别的什么,从后院牵出骏马,一路追来。

  四人在半路上遇到了云祝遥追赶而来的部下,之后的结果可想而知:王斓一家被“请”入了皇宫。

  孟袖薰入宫后,云祝遥将她和王沧安置在了袖薰阁,将王斓安置在清凝殿。孟袖薰被强行封为贵妃,王沧成了云祝遥的义子,改名云沧海。

  义素修的消息何等灵通,孟袖薰一入宫,便有人将一切尽数报告给了义素修,她闭目敲着木鱼,节奏丝毫不乱,待那属下报完,才慢吞吞吐出一句:“告诉孟袖薰,我要见她。”

  此时正值云祝遥上朝,孟袖薰不得不独自来到佛堂。

  佛堂中,一位盛装王后——义素修威严地坐于临时抬来的座椅上,手中捻着一串绿色猫眼念珠。一位紫衣尼姑——锦姑手持拂尘,腰配戒刀,侍立左右。

  使者将孟袖薰带到后扣了个头,退了下去。

  佛堂严肃冷异的气氛让孟袖薰浑身不自在,而义素修却面色坦然,闭目养神,许久才睁开眼睛。

  “你回来了?”

  “是。”

  “很好,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吧?我听说你原本忘了,在与王爷相遇时受了些惊吓,又记起来了?”义素修闭上双目,向后一仰,神情漠不关心,似是胸有成竹。

  “义素修,我们当年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对我?”孟袖薰这次不待她发问。

  “大胆!敢呼公主圣号!”一旁的锦姑早忍不住暴跳起来。

  义素修挥手制止了锦姑,慢慢地说:“当年我怎么对你了?你又有何证据?”顿了顿,她用手捻着猫眼念珠,冷笑道:“你以为云王真的最爱你?他爱你不假,但他更爱权利!不然,十七年前……”

  “你不要说了!”孟袖薰骤然打断了她的话。

  义素修立起身来,仰天大笑,“痛快!痛快!真是痛快!哈哈哈哈!原来,天下还有比我更可怜更痛苦的人!哈哈!”

  锦姑怕她失控,拉了拉她的衣袖,“公主!”义素修慢慢停止了狂笑,目光怪异地盯着孟袖薰,“我同你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只要让你不再走出这佛堂不就什么事也无了?”说着拍了拍手,一群黑衣人应声而出,义素修带着锦姑若无其事地走出了佛堂。

  黑衣人目露凶光,持刀而上,不料佛堂外忽然闯入了一班侍卫,将黑衣人团团围住。云祝遥飘然走入堂内,握住孟袖薰的手,“何人活得不耐烦了?给我拿下!”

  第二天。

  当云祝遥召集众大臣并上表蓝宇国圣主欲废掉王后立孟贵妃为后时,不少执掌兵权的重臣竟拼死反对。十七年,义素修毕竟已在朝中培植了不少势力,但云祝遥这次已下定了决心。“这是本王家事,本不该召集你等商议,如今谁再敢反对,满门抄斩!”说罢不等众臣回言,拂袖而去。

  不久,一名太监手持谕旨(注释一),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走入佛堂。

  “城主有旨,请王后娘娘接旨。”太监将谕旨端端正正地捧在手中。

  义素修手持念珠,在后堂中徐徐走来,双膝跪地,“城主有何旨意?”

  “城主有令,义素修身为王后,不守纲常,谋杀贵妃,罪不可赦,打入冷宫,立孟贵妃为后,钦此。”太监将谕旨交付义素修,义素修的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冷笑,她接过谕旨,猛然站起,将那道谕旨掷入了火中,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告诉他,这道谕旨,我不接。”

  来人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敢抗旨?”

  “不错!”义素修袍袖一拂,傲然道,“城主不辨是非,恕义素修不能从命!”

  “本城主有何不辨是非之处?还请王后指教。”不知何时,云祝遥竟然出现在了佛堂,十七年来,这还是第一次。

  义素修一惊,但立即恢复了平静,“我若真要杀孟贵妃,叫人暗中干掉她足够了,为何还要大张旗鼓地请她入佛堂再在佛堂中设伏?这分明是有人故意加害与我,假传我的旨意,况且你说我请孟贵妃入佛堂,可有人证物证?”对于自己人不会出卖她这一点,义素修还是很有信心的。

  云祝遥脸色冷峻,“义素修,别以为你机关算尽本王就拿你没办法。你学识渊博,可曾听见过一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来人,带走!”

  义素修任侍卫将她带走,并不反抗,“君要鱼死,我陪君网破。”

  蓝宇国第四城邦中闹得不可开交,而魔界花园中此时却是花红柳绿,柳亸莺娇,紫坽甝与云瀚海携手赏花,二人都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童心未泯,有时也打打闹闹,玩得不亦乐乎。

  一只灰鸽子匆匆飞来,落在云瀚海肩上,云瀚海一把将它抓住,解下它脚上的书信,那鸽子扑棱一声又飞走了。

  “上面写的什么?”紫坽甝好奇地探过头,二人一同读起信上的字。云瀚海脸色阴沉,读完之后遥望远方,沉默不语。

  “小海,我知道你要回蓝宇国,我不反对,我们一起去吧!”紫坽甝懂事地望着云瀚海的脸。

  “可我担心你……”云瀚海想阻止,她不想让紫坽甝也身处危险之中。

  “小海,你说过,我们要永不分开的。”紫坽甝抓住云瀚海的手臂,“况且我的法术不低,说不定还能帮上你,你一个人独去,若是遇上什么危险,又叫我怎么办呢?”

  云瀚海沉思良久,点了点头。

  凌髐蜭默默听着紫坽甝的故事,凝望着她那悲凉的眼神。

  “你知道吗?是他,就是他,他本来可以帮助小海的,可他却将小海推入了死亡深渊。我恨他,一辈子也无法原谅他!”紫坽甝突然变得激动的情绪吓了凌髐蜭一跳,坽甝的目光中此刻充满了仇恨与愤怒。

  “你说的那个‘他’指谁?”良久,凌髐蜭问出一句。

  “那个万人痛恨的凄鸷太子——薛孽!”

  云瀚海与紫坽甝借探亲的名义离开魔界,使用腾云驾雾的法术直奔蓝宇国。恰在半路,一个苍老的身影一晃挡在了二人身前。

  这是一名干瘦的老乞丐,“请云王子和紫小姐留步。”

  这句毕恭毕敬的话从他的口中以阴阳怪气的语调说出后竟无半点恭敬之意,云瀚海打量了他一番,忽然问:“你就是那个父皇整日恨得牙根痒痒的薛凄?”

  “看来你父亲对我印象不浅嘛!”老乞丐幸灾乐祸地说,那反常的态度与那反常的表情使人浑身不自在,“不过,他记错了我的名字,我不叫薛凄,我叫薛孽!”

  “薛孽?你……”这回答让云瀚海和紫坽甝大吃一惊。趁她们发愣的机会,老乞丐拉住云瀚海的手,手心蕴起一团黑色的光芒,夹杂着强大的法力输入到她体内。

  “你……你干什么?”云瀚海又惊又怒,却又无力反抗。紫坽甝欲出手相助,怎奈二人周围已形成了一股强劲的内力劲风,她根本无法冲入。

  待老乞丐将欲输的法力全部输给云瀚海,紫坽甝才得以跑到云瀚海身边,“小海,你没事吧?”

  云瀚海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

  “我给你的是不灭剑诀第九层,三界之中已没有高于此的法术了。不过,这法术你一定要想好再用,因为一旦动用它,在打败敌人的同时,强大的反噬力同样可以毁掉你自己。以你现在的法力,你一生只能用一次,用过之后,你的生命便只能剩下很短很短的时间了。”老乞丐昂首负手,一副对一切都莫不关心的样子,“记住口诀:轮回千载,我恨依然;时过境迁,我怨未变;此怨不消,此恨不灭;以我仇恨,灭地毁天!”

  说罢,老乞丐也不容二人再说什么,化道黑光转眼不见了踪影。

  “不灭剑诀,老乞丐,薛孽……”凌髐蜭喃喃念着这些,一切仿佛都是那样熟悉,“为什么……”

  紫坽甝误以为对方在为她与云瀚海的命运感叹,也不禁长出了口气,“薛孽这个人年轻时很不幸,家破人亡,吃了不少苦,但这并不能作为他伤害别人的理由啊!”凌髐蜭低下头,默然无语。

  ————

  【注释一】谕旨:蓝宇国诸侯的命令的统称。
第三卷:夕霞红山岗 38.逝水晴川已成殇
  云瀚海是悄悄回到蓝宇国的,她只带了紫坽甝一个人。一进入第四城邦的王宫,她便直奔王子府。

  蓝宇国虽是被世人嫉恶排斥的国家,但王子府的陈设依旧异常奢华,抵得上魔界的圣君殿。紫坽甝至此才明白,蓝宇国是不会淹没于世人的排斥之中的。

  云瀚海一到王子府便换成了蓝宇国人的打扮,一身血红色的衣裙,头上戴着紫金冠,别着凤钗,额前是一串宝石流苏,望去既娇羞妩媚又暗含威严,于嫣然之中暗藏杀机。

  她没有去云祝遥的寝宫,反而拉着紫坽甝来到了袖薰阁。云祝遥不在,云瀚海知道他一定在处理政务,义素修在信上告诉她除了处理政务的时间外,云祝遥一定会来陪伴孟袖薰。

  “什么人?”门外的侍卫正欲出手相拦,待看清云瀚海的相貌后都吃了一惊,连忙跪下:“王子。”

  云瀚海飘然而入,一个憔悴的女子正静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荷塘发呆。她的身边,一个五六岁年纪,不谙世事的小男孩正玩着一大堆玩具。

  “孟贵妃。”云瀚海只是打了声招呼,连揖也未作一个。孟袖薰恍然从沉思中惊醒,望着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子:“你是谁?”

  “蓝宇国第四城邦王子,云瀚海。”

  “是你?”孟袖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飘向佛堂的方向,她不相信义素修那样丑陋的母亲可以生出这样如红玫瑰一般雍容典雅,媚而不俗的女儿来。

  “她是蓝宇国第四城邦的王妃,紫坽甝。”云瀚海握住紫坽甝的手,看着孟袖薰的反应。

  孟袖薰露出惊讶的神色,但立即就平静了下来。

  “那么,你不应该是第四城邦的人了。你又何苦回来?”孟袖薰怅然叹道。

  “因为有人想害我母亲。”云瀚海一字一句地说,“十七年前,她派人追杀你,把你打入了悬崖之下,你恨她,一直想报复她。”

  “同是女人,她亦可怜,我何苦恨她呢?”不料孟袖薰竟说出了这样一句出人意料的话,“她这十七年活得有多么痛苦,多么辛苦!我的仇早已报了。”她说到这里,嘴边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来。

  “可……”云瀚海还想说什么。

  “我身不由己。”孟袖薰打断了她的话,“原以为,祝遥很爱我,可到头来我发现我错了,祝遥真正爱的是权利,而我,却再也不愿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只愿同王斓相守田园,自由自在。但一切都是命运,祝遥发现了我,带我回来,要立我为后,我不知道他是真的还爱着我,还是为了偿还良心上的亏欠……”

  “你更愿意同王斓生活在一起,是吗?”云瀚海凝神望着孟袖薰忧郁的面容。

  “可又有什么办法……”孟袖薰轻轻摇头,云沧海停止了玩耍,自言自语:“义父对我那么好,可为什么硬是不让我见爹爹呢?”孟袖薰抚摸着孩子的头,递给他一个玩具。

  “或许,我可以帮你。”云瀚海突然说,义素修抬起头,望着对方:“帮我?”

  “我有一种药粉,人吃了它之后可以七天七夜形如死人,身体僵硬。你们一家三人吃了它,父皇便会认为你们死了,将你们埋葬。七天之后我再派人打开棺木,这样你们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父皇的控制,过你们自己想要的生活了。”云瀚海说完,将一包血红色的药粉轻轻放在孟袖薰的面前,药粉用白色的蜡纸包着,于蜡纸的半透明中露出一点血红的本色。

  孟袖薰看着云瀚海的眼睛,“你有什么交换条件?”

  “第一,你们日后要幸福;第二,你们不能再出现在我父皇的面前。”

  “我答应你。”孟袖薰的语气斩钉截铁。

  云瀚海盯着她,“甘冒奇险,把自己的生命交付到他人手中,你真的不怕吗?”

  “你不会害我。”孟袖薰却不看云瀚海。云瀚海转身带着紫坽甝走出了袖薰阁。

  她们去了冷宫。

  云瀚海本以为遭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之后母亲会疯掉,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然而她见到义素修后才发现她错了,义素修依然是一袭盛装,淡然而坐,连敲木鱼的节奏也没有变。

  “你回来了?我知道你会回来。”义素修起身,为二人倒上茶水,锦姑已被云祝遥关起来了,这样端茶倒水的事义素修只好自己做了,“坽甝,你不会嘲笑我这个落魄婆婆吧?”

  紫坽甝与云瀚海都吃了一惊,她们没料到义素修竟对这一切一清二楚。

  “怎……怎么会呢?婆……婆……”紫坽甝反倒不知如何回答了。

  义素修倒是毫不介意,“今晚就在这儿住下吧!这里最安全了。”

  这一夜阴云密布,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细雨夹杂着冷风,更显得风雨凄迷。

  义素修站在窗前望着雨景,此时已是半夜,云瀚海和紫坽甝在她的催促下早已去睡了。

  忽然间一阵由远而近的跑步声打破了夜的沉寂,这声音明显是一支军队发出的。

  一排火把形成一条火龙,火龙把整个冷宫都缠绕了起来,冷宫那破旧不堪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的声音大吼:“义素修!你给我滚出来!”

  “微臣就在外面,不知王爷驾临有何贵干?”义素修头也不转,礼也不行,甚至没有看云祝遥一眼。

  云祝遥看见了她,一把抓住她的衣领,眼中闪烁着血红的凶光,“说!是不是你杀了袖薰?”

  “微臣冤枉。凶手另有其人,但微臣是宁死也不会将此人交出去的。”义素修平静地回答,仿佛发生的一切与她毫不相干。

  “凶手是谁?!”

  “我们的女儿,云瀚海。”义素修双手合十,口中低念了一句什么,似是佛号又非佛号。

  云祝遥一把松开她衣领,顺势将她重重向后一推,“我早知道……她还是回来了!你够狠!”

  “你也够狠。”义素修回他一句。云祝遥死死盯着她,“不错,我也够狠。来人!”

  一个太监捧来一个托盘,内放一把剪刀、一条白练、一碗毒药。

  “你自己选吧!”云祝遥转过头不去看她。

  “用不着!”义素修脸上的肌肉抽动着,她手中敲木鱼的锤儿不知何时已幻化为一柄钢刀,直刺向云祝遥。

  云祝遥闪身避开,利剑如长蛇出洞,盘曲而上,“你整天吃斋念佛,心中却总想着杀人!”

  义素修一声不屑的冷笑,“吃斋念佛?哼!现在我不妨告诉你,我只是借着吃斋念佛的名义苦修了十七年的法术!你最好看一看我在供奉谁?”

  义素修发出一道白光,那白光径直冲向那尊如来佛像,如来那慈祥的面容瞬间大变,变为了一个张牙舞爪、身缠巨蛇的恶魔。

  “你在供奉魔界的一位圣君?”云祝遥大吃一惊。

  “不错!我从小的梦,就是做一个无情无义,十恶不赦的大恶魔!”义素修仰天大笑。

  “那你意欲逃亡西方出家……”

  “我只不过想潜伏在如来佛祖身边,趁机夺取他的位置……”

  云祝遥忍不住怒声高喝:“你做梦!”手中利剑又加了三成的力道向义素修猛攻过去。义素修的招式宛如流水行云,防守滴水不漏,轻易将云祝遥的所有攻势一一化开。

  十七年,她还是长进了!不仅恢复了被废掉的法力,更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云祝遥一声轻啸,利剑停在手中,他左手前伸,手中幻化出一道淡蓝色的符文,如梦似幻。

  “倾国冷艳不复来,夜半明月空采摘,孤花落尽无觅处,深围迎春向雪开!”优美的咒文吟唱声中,逝水的图案出现在云祝遥的身后,他使用了蓝宇国的镇国之宝,只有国君和皇储才有权修炼的法术——幽梦影。

  这些年来,云祝遥早已凭借自身优势登上了储君之位,只要圣主一死,下任圣主必是他无疑。

  义素修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她在蓝宇国十七年,国中所有的法术几乎都被她骗到了手,唯独这幽梦影……

  可如今云祝遥偏偏又用了它!

  一道蓝色光幕向义素修推了过来,义素修咬紧牙关,准备尽全力一拼,可就在此时,另一道同样的光幕忽然凭空出现在自己身前,两道光幕碰到了一起。

  一声山崩地裂之响,屋宇动摇,大地震颤,破碎的蓝色光点纷飞而落,点点幽蓝的光将整个冷宫衬得越发冷寂凄森。

  义素修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对面的云祝遥被震得退开五步。

  “小海?”义素修回头,看见倒在地上的云瀚海,她奔上去,将云瀚海扶了起来,忽然间她的眼中噙满了泪水,她怒声大喊:“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骗我?你……你已经学会了‘幽梦影’,可我问你时你却说什么也不知道!”

  云瀚海一脸委屈,“父皇特备叮嘱我别告诉你,他说我要是敢向你泄漏一点他就停止教我。”

  义素修勃然大怒,吼道:“你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我只希望你们幸福。”

  “幸福?”义素修松开云瀚海,茫然地摇了摇头,“哪里还会有什么幸福?只有恨,无尽的恨……”

  云祝遥此时已经站起身来,他脸色铁青,直直地望着云瀚海,“你还是回来了!真想不到,我破例教了你幽梦影,你却用来对付我!”

  “父皇,小海对不起您,但我求您不要杀了母后,您们夫妻十七年,您应该放她一条生路。孟贵妃是我杀的,您尽可以拿我治罪,请不要牵扯到母后好吗?”云瀚海第一次用这样的话恳求云祝遥。云祝遥望了望她又望了望义素修,摇了摇头,“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小海,你别怪父皇无情。”

  云瀚海绝望地看了他一眼,“您真的决定了吗?”

  云祝遥点了点头。

  “那父皇也不要怪小海无情了。”云瀚海握紧了手中的刀。

  云祝遥横剑当胸,“你不要自不量力了,幽梦影我已炼成了五层,我不过才教了你三层!你打不过我!”

  “不,父皇不是小海的对手!”云瀚海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小海只求您放母后一条生路!”

  “这不可能!她做了些什么?!她必须死!小海,你如果拦我,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失去了最爱的人使这位平素冷静的城主变得疯狂,他毫不犹豫地使出了“幽梦影”第五层。

  “夜半明月照小窗,起身望月空彷徨,谁家伊人当雪舞,戏得雪花纷纷扬!”蓝色的逝水转瞬间卷起了滔天巨浪,整个逝水图案之上显得风起云涌,变幻莫测。

  云瀚海飞身跃到空中,双手捧住宝刀,朗朗诵道:

  “轮回千载,我恨依然;

  时过境迁,我怨未变;

  此怨不消,此恨不灭;

  以我仇恨,灭地毁天。”

  一股黑色笼罩着天地间,周围的气温已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迅速降低,冷宫内鱼缸中的金鱼已被连水冻为了一块坚冰。一阵阴风扫过,令所有人不寒而栗,阴风中,一道黑光冲天而起,迅速形成一个巨大的光柱,直射向推进而来的蓝色光幕。

  在强大的黑光面前,蓝色光幕显得如此不堪一击,在受到冲击的一刹那立刻破碎为碎片,黑色光柱径直冲击到云祝遥的身上。

  “啊!”巨大的痛苦使云祝遥惨叫一声,他只感到元神被撕裂的强大疼痛,之后便失去了任何意识——他连同他的魂魄一起被黑色光柱击为了碎片。

  然而就在他的大脑快失去意识的一刹那,他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将利剑避开黑色光柱抛向了云瀚海。云瀚海在全力施展法术之时未能腾出精力去对付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利剑贯穿了她的身体,面对强大的反噬力和这突然袭击,她再也无力支撑,身体如一片飘零的秋叶一样坠落下来。

  紫坽甝是与云瀚海一起冲出来的,但当云瀚海和云祝遥动手时因为这二人所用的法术都太过强大她无法插手,此刻,她飞身跃到空中,接住了云瀚海,二人一起飞落了下来。

  “坽甝,你知道为什么北君送我宝刀时,我却不高兴吗?”没料到云瀚海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紫坽甝看着她,含泪摇了摇头。

  “因为我害怕,害怕有一天我会用它去杀我的亲人,可如今……我这样做了。”云瀚海倒在紫坽甝的臂弯里,用如水的目光注视着她,“今生能遇见你,我……我满足了……”

  她闭上双眼,在紫坽甝的怀中安慰地睡去了,任凭紫坽甝流着泪呼唤却再也不肯醒来。

  “快别哭了。”凌髐蜭柔和地劝慰着以泪洗面的紫坽甝,“一切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紫坽甝闭上双眼,稳定着自己的情绪,“从那以后,义素修就做了第四城邦的城主,直到蓝宇国灭亡,她才又带着第四城帮回了神界,投靠了北君,再后来……再后来北君将第四城邦的人安排在了人间。”

  “哦。”凌髐蜭点头,忽然看着紫坽甝,“你对我讲这些,不会是仅仅想让我听听你的故事吧?”

  紫坽甝静静地看着她,许久才说:“见到了你,我仿佛又见到了小海。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凌髐蜭怔住了,她没料到紫坽甝会这样说。而紫坽甝已在她愣神的一瞬间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