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不问似乎也没有追问到底的打算，放下酒盅拿起筷子，点了点一道三丝蒸鱼，笑对大家说：“来，山里小菜，希望各位贵客不要嫌弃。”

  刚才冷过场，此时众人吃得都有点心不在焉，四位护法有三位说女子，白夜顶着夜夜风流的名号，尽显风流倜傥之态，举杯向东方越敬酒，期间行个酒令，吟诗做赋，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薛统领原本还发愁皇帝老爷的圣旨要怎么才能办好，谁知道机会自然就撞上门来，他看准时机，端杯起身走向殷不问。他着一动，别人自然是不用说，连白夜都动作一僵，视线就跟着他的步伐移动。

  “公子”，薛统领始终都这样称呼他，“在下此次能见得真容，深感荣幸，就此借花献佛，敬您一杯。”说着，替殷不问满上酒，拎起酒杯放塞到他手里，殷不问的表情一瞬凝滞。

  “公子小心！！”莺莺起身欲意相拦，却被殷不问的笑容挡了回去。与黄莺不同，神医不受殷不问指挥，他起身将那杯酒打掉，怒不可遏地说道：“再喝，你连下个月都活不到！不知道公子你可曾写好碑文？”

  闻言，红姬三人或掩面、或扶额、或抱肩，纷纷流露出难以置信及痛苦的神色。

  殷不问看着掉了的酒杯，嫣然一笑，扭头对几位护法安慰一句，又转回来对神医说：“莫神医，人生得意须尽欢，想我殷不问已是这般田地，宁可痛快地等死，也不要痛苦地死撑”，末了，他继续说：“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神医被问地一怔。——他只当殷不问是自暴自弃，谁成想他竟然如此看得开，登时哈哈大笑起来，“小子，还没医治，干嘛说这种丧气话？老朽说你治的好，便治的好，不若，让老朽把你这脉，号上一号。”言毕，趁众人愣神的空挡出手就捏住了殷不问捏着筷子的手腕。

  时间分秒流淌，一众人都屏息凝神盯着神医的几根手指。

  “唔……”，神医点点头，左手摸了摸下巴，“原来如此。”

  仅仅四个字，饱含着千言万语地意义。玄阴教这边，几个护法纷纷松了口气；荣小王爷知道这意味着殷不问一时半会是死不了了，眼底闪过一丝极不易察觉的失望，终还是在众人面前松了口气。

  “神医”，东方越问，“可是有救？”

  神医鄙夷地瞪了他一眼，说：“我那个不成器的师弟都医得了，我自然不在话下！”东方越心下不服，也只得忍下，悻悻住嘴。其他人，包括薛统领，听到神医的话，这才各自舒展笑容，餐桌的气氛陡然升温，大家纷纷有说有笑起来。

  恰在此时，殷不问却如往常一般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让众人吃惊不小的话：“神医，在下还没同意让您医治呢。”

  神医松开他的手，信心满满地说：“殷不问，我肯给你看病是看在他们家的面子上”，他指了指东方越，“你又恰好说殷舞雪那妮子的亲儿，倘若换了别人，我自然是看也不看，你不要不知好歹！！”

  殷不问站起身来，身形有些不稳，朝神医行了个礼，说：“神医心意，在下心领了，只是，诚如在下方才所言—— 不问可算是享尽了人间欢愉，可谓此生无憾，治与不治，早已无关紧要。”他又转向东方越，继续说：“不问此举，也是不愿再受令兄的恩惠，还望您海涵。”

  殷不问的选择，正好中了东方越下怀，就此顺水推舟，堆着笑脸说：“公子哪里话，既然神医有妙法可以回春，此事便不急在这一时，还需从长计议；公子有何需要，方越定当效犬马之劳。”

  一餐饭吃地一波三折，一桌人大部分时段都是食不知味，白夜更是连连给自己灌酒；神医一脸不悦，却也没有要提早离席的意思；薛统领默默吃菜，默默喝酒；唯独殷不问该吃菜吃菜，该喝汤喝汤，酒水也不曾中断。

  一桌人，各自都无声地琢磨着心事。

  人散了，桌子收拾利落，青媛稍作安排便端了热水进来伺候殷不问歇息；殷不问不说话，青媛给他擦脸洗脚，便随意配合着。等洗漱完毕，殷不问耐心等青媛退了出去，穿着一身亵衣靠坐在床上，目光终于落在手心捏着的一个青黄竹筒上来，不由得，他把玩起来。

  里面是什么？这么小，他掂了掂分量，不像是暗器，心下安了安，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张字条，殷不问取出细细卷好的洒金宣纸，缓缓拉开来，两行小字映入眼帘。烛光摇曳，字迹略显模糊，可依旧不妨碍他辨认出来是那个人的字迹。

  东方启。

  他竟然有办法千里传书给自己，从重重深宫到护卫森严的荫山。

  花开报春来 未见君马归

  枯木生新芽 但求身安在

  没有落款，简简单单四句话，殷不问却将那个人的心意看透。——你愿不愿再见我，早已不强求，只要你还活着。

  殷不问将字条送到烛火边，眼见边角已经焦黄，又迅速将手抽回，又将字条自己看过数遍，重新装回竹筒内。那么，问题就变得分外简单——他是否要让那个欺侮过自己的男人满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