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雪灾之事，臣定尽心而为。高棠所需粮草，臣会继续送抵，还望皇上放心。臣作为皇上的臣子，理应为皇上分忧。臣常深感惶恐，国有难，皇上从未让臣尽臣之本分，此次皇上命臣运粮，臣百感交集，皇上还记得臣，没有忘了臣。”

  秦歌深吸了好几口气，他怎会忘了“他”，怎可能忘了“他”？自他登基以来，南方水涝、西南大旱、西北风灾┅┅他不是忘了“他”，而是不愿向“他”开口。他不想再依赖“他”，他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强，只有更强，他才能受得了这快要折磨死他的怨。所以，他尽量忽视“他”，不向“他”开口，对“他”不闻不问。只是这一次，他，没能忍住，他，想“他”。

  “臣远在梁州，不能随侍皇上左右，常常为此而忧虑。此次肖大人前来，臣听闻皇上为国为民操劳，日渐消瘦，臣听在耳里，痛在心里，更为不能为皇上分忧而自责、自愧。皇上龙体圣安，乃我朝之幸，乃臣之福。皇上即便不为了天下万民，也请皇上为我朝之幸、臣之福而保重龙体。皇上夜夜在灯下处理朝务，臣在梁州，寝食难安。”

  秦歌的手发颤，想“他”，想“他”。想不顾一切地召“他”回京，把“他”强行留在京城，强行留在宫里。想把“他”的未婚妻指婚给别人，想把“他”绑在自己的深宫，让“他”从此之後只能在自己的身边。

  秦歌一个字一个字极慢地看这封信，生怕看得太快。信中，字里行间都是伍子昂对他龙体的担忧，秦歌的心在疼痛之馀还有那麽一点点的被人心疼、被人想著的甜蜜。不能，不能啊，想到“他”温柔的笑，想到他们在一起的那十三年，他就不忍把“他”强行留在京里、强行留在宫中。“他”是男子，若“他”是女子，他一定会这麽做，但不行，“他”是男子，是梁王。

  在梁州，“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做他的王爷，但在京城，有太多人希望“他”出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旦“他”回到京城，“他”就必须周旋在诸位官员之间，必须时刻提防别人的陷害，必须深谙君臣之道、臣臣之礼。在“他”与柳双成亲後，多了一位户部尚书岳丈的“他”，更会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也会成为许多人争相巴结的对象。到那时，“他”的笑会不会不在？“他”的笑会不会变得越来越虚伪？越来越应付？越来越无奈？

  不，不行。秦歌轻轻摇了摇头，不能让“他”回来。“他”马上就要成亲了，他宁愿在京城想著“他”，也决不在京城看著“他”与“他”的妻白头到老，那样他会克制不住，克制不住地囚禁了“他”，杀了“他”的妻。

  把每一页重复看过好几遍後，秦歌才不舍地翻过下一页。一直看到第七页，他的脸色变了。

  “皇上，後宫之事本不容臣多言。但皇上身边应该有几位心细的女子照顾皇上，在皇上为国事烦忧时能为皇上舒心解乏。皇上若不喜官家女子，也可派人到坊间寻找可心的女子。在皇上疲惫之时，有人能和皇上说几句贴心话，能为皇上泡一杯茶，天冷了能给皇上暖暖被窝┅┅”

  看不下去了。秦歌把信拍在桌上，声响令候在外的温公公不禁颤了下。他悄悄掀开帘子，一看皇上的脸色他立刻把帘子放下。梁王在信上写了些什麽？把皇上气成这样。

  “他”居然敢！“他”居然敢！“他”居然敢让他娶妃！秦歌把信紧紧捏在手里，下一刻他唰唰几下把信撕成了碎片愤怒地丢进了炭火盆。“啪！”又重重地拍在桌上，不顾手掌的剧痛，秦歌的胸膛剧烈起伏。“他”居然敢让他娶妃！

  “皇上？”

  “牵朕的马来！”

  “皇上？！”

  “还不快去！”

  “是，奴才这就去。”

  温公公立刻出了东暖阁，让人把皇上的御马牵过来，心慌失措。外面下著大雪，这麽冷的天皇上要去哪？梁王的信上究竟写了些什麽让皇上如此生气？

  “他”居然敢！眨掉眼里的热辣，秦歌疯了般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碎片，全部丢进了火盆里，看著它们一点点地化成灰烬。“他”┅┅居然，敢┅┅

  全身的力气在愤怒过後被瞬间抽走，秦歌瘫坐在地上看著变成灰烬的信，一滴眼泪在眼眶中慢慢凝聚。闭上眼，再睁开时秦歌已恢复了帝王的冷静与威严。“他”，有何不敢。

  “皇上，马牵过来了。”温桂在外头小心翼翼地说。

  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心比手脚还要冷的秦歌理了理龙袍，走了出去。

  皇上一出来，温桂马上低头提醒∶“皇上，外头下雪了。”

  “朕要去校场骑马，暂不见任何人。”冷冷地说了句，秦歌挥开温桂给他穿棉氅的手，大步出了东暖阁。温桂赶紧对内廷侍卫统领孔谡辉说∶“看好皇上，皇上在气头上，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孔谡辉点点头，带了十几名侍卫紧紧跟了上去。

  “这可如何是好！可如何是好！”温桂抱著棉氅小跑步追了上去，看到一位小太监，他拉住对方快速说∶“快去麒麟阁禀报诸位大人，皇上要去校场骑马。”

  “是！”

  梁王啊梁王，您到底给皇上写了些什麽？您，您怎麽能这麽气皇上？温桂在心里头喊，看著雪越下越大，想到皇上的身子，他快急哭了。

  ※

  京城的城门就在前面了，伍子昂难掩激动地催促驾车的伍涣再快点。一路上未作停歇地一路向京城奔来，伍子昂不仅没有疲惫之色，反而离京城越近他的精神越好。就要见到皇上了，这次还没到过年他就私自回到京城，一定会引来许多的不满，也一定会有人拿此作文章参他一本。但他管不了那麽多了，他一定要亲眼见见皇上才能放心。

  马车行至城门口，伍涣拿出梁王的腰牌，城门口的士兵们瞬间大惊，赶忙大开城门迎接梁王，也有人立刻去通禀京都守备官。伍子昂没有按照规矩先前往守备处报备再进宫，而是催促伍涣再快一点。鹅毛大雪把京城染成了白色，马车在雪地上留下两道焦急的印记，直指皇宫。梁王每年都会未经传召回京，对此皇上从未责怪过，每一次都默许了梁王的“失礼”。虽然皇上这三年对梁王不闻不问，不封不赏，似乎有意打压梁王。可皇上对梁王回京的态度，还有这次雪灾皇上的所为以及那三杯御酒又让人揣摩不透皇上的心思。大臣们揣摩不透，宫门守卫则不需要去揣摩，见到了梁王的马车只管放行便是。

  抵达宫门，伍子昂从马车上下来，亮出自己的身份後，他脚步匆匆地走进皇宫。有人提前一步前去通知皇上，伍子昂直奔东暖阁而去。天因为大雪而格外阴暗，伍子昂的心情却异常紧张，他，就要见到皇上了。校场边上，温桂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从麒麟阁赶来的几位大臣们也在一旁急得束手无策。寒风夹杂著雪花吹在人脸上分外刺痛，可皇上却好似感受不到这股钻到人骨头里的寒冷，骑著马在校场上奔行。更让他们紧张的是，皇上不是在宽敞的地方奔跑，而是让马儿越过一道道侍卫们平日用来训练的障碍，万一马儿有一处没有过去，皇上就会从马上摔下来。

  不少人都在腹诽梁王，他究竟说了些什麽让皇上龙颜大怒。孔谡辉带著五六名侍卫紧紧地跟在皇上的身边，各个神色严肃，皇上这不是在骑马，这是在玩命。秦歌不停地抽打马身，早已被“冻僵”的心感受不到严寒，他必须做些什麽把快要令他窒息的痛苦发出来，不然下一刻他会发疯，他会为“他”的话发疯。

  急匆匆赶到东暖阁，得到的却是皇上去了较场。顾不上四周惊讶地瞪著他瞧的宫人，伍子昂朝较场奔去。这麽冷的天，皇上怎麽好端端地去校场骑马了？皇上的手脚一到冬天就非常冰凉，这要在外头冻一会，那不是会被冻坏吗？伍子昂心里就要见到皇上的激动和紧张被浓浓的焦急取代，同时还夹杂著几分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压也压不住的怒火。

  校场边，内阁处的几位大臣们急得团团转，陈唏言道∶“樊大人，您快想想办法让皇上停下来呀。”

  大学士樊梓同样急道∶“皇上正在气头上，我哪有办法让皇上停下来，现在最紧要的是先知道何事让皇上如此盛怒，这样咱们才好劝啊。”

  他一说完，诸人看向肖寿，肖寿连忙摇手∶“我真不知道梁王给皇上写了些什麽。”

  “这可如何是好，再这样下去非出事不可。”寇佘看著身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雪、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的皇上，心急如焚。

  就在众人急做一团时，他们听到了匆忙而来的脚步声，同时回头看去。

  “梁王？！”

  “诸位大人。”一路跑来的伍子昂远远地就看到了校场上的那个骑在马背上、疯了似的抽打马匹不要命地在场上奔驰的人，顾不上寒暄，他急忙问∶“皇上怎麽了？”

  众人都拿“你最应该清楚”的眼神看过去，伍子昂愣了下，这时场上奔驰的那个人命马跨过了一道极高的障碍。伍子昂等不及有人回答他，朝著场上的人就冲了过去，这下换其他人惊愣了。温桂站在一旁双眼含泪，梁王回来了，梁王可算是回来了。

  冲到场上，从一名侍卫的手里抢过一匹马，伍子昂朝著皇上追了过去。他不敢出声，怕皇上一惊之下出了危险。虽然不知道出了何事，但他看得出皇上在生气，刚刚那些人看他的眼神似乎在说皇上生气和他有关。无暇去猜，伍子昂悄悄接近了皇上。

  秦歌没有发现有一个他很想见，此刻又很不想见的人“凭空出现”。他满脑子都是那封信上写的那些他痛恨的话。娶妃，“他”居然敢让他娶妃。心不知是痛到极限，还是冷到极限，他感受不到一丝的寒冷，有的只是满满的、发不出来的怒火。

  突然，他拽著马缰的手被一苹异常温暖的大手紧紧包住了，还不等他回神，他耳边传来令他惊愕而又心悸的声音∶“皇上。”秦歌愣愣地回头，手里的马鞭掉了，他看不到前方的障碍，眼里只有从天而降的“他”。

  “皇上，臣未得诏令，擅自回来了。”在马儿快撞上障碍时，伍子昂大力拉住了马匹，让马停了下来。

  “子，昂？”秦歌还是怔怔地看著对方，毫无知觉的手有了一点点感觉，好冷。

  “皇上，是臣。”伍子昂从马上下来仰视仍在马上的人，一手还握著对方冰冷的手，“皇上，臣扶您下来。”刺骨的冷意在这时全部袭入了秦歌的体内，他冷得无法动弹，只能怔怔地看著下方之人，无法言语。

  “皇上，请恕臣逾矩。”伍子昂双手扣住皇上的腰，直接把人从马上抱了下来。接著他迅速解下自己的棉氅，把冰冷的人裹紧。秦歌浑身颤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抱著他的人。

  温桂第一个回过神，他捧著皇上的棉氅跑了过去。伍子昂从他手上拿过棉氅，再裹到秦歌的身上。秦歌一动不动，身子僵硬，他吓坏了。想也不想转身把秦歌背起来，伍子昂疾步朝东暖阁一路小跑而去，并快速叮嘱∶“温公公，让人多加几个炭火盆到东暖阁。”

  温桂赶紧叫来一人，让他去东暖阁加炭火。这时愣在一旁的诸位大臣才回过神来，梁王又擅自回来了！

  趴在伍子昂宽厚的背上，秦歌怔愣的双眼慢慢有了反应。眼圈因埋怨而发红，秦歌却是搂紧了伍子昂的脖子，用力把眼里的酸涩压下去。他的子昂，又“擅自”回来了。缓缓把头放在伍子昂的背上，秦歌感受这难得一次的亲近。

  伍子昂的脚步微顿了一下，皇上的气息是那麽的近，那麽的近，似乎并不怪他擅自回来。心窝莫名地一阵刺痛，他把秦歌向上托了托，加快步子，眼里闪过怒气，皇上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