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漫天的大火灼紅了人的眼。夜晚的大風助長了火焰的囂張，那一盆盆、一桶桶潑出去的水轉眼間就化為了水霧。大火譏嘲地看著被它輕易踩在腳底的水，張開大嘴吞噬一切膽敢接近它的人。

  “父王！父王！”

  “陛下！您不能進去！”

  “滾開！我要救父王！”

  四周亂轟轟的，燃燒著的屋內，一人平靜地盤腿坐在床上，微微勾起的唇角透出他心中的愉悅。一身潔白的綾羅，一襲披泄的長髮，坐在這令他痛苦、又曾令他格外幸福的床上，他閉上眼睛，握緊一人唯一留給他的東西，等著大火的靠近。這一天，終是來了。

  ※

  九月的秋老虎比盛夏的炎熱有過之而無不及，熱氣從開著的窗戶透了進來，知了在樹上“熱呀熱呀”地做最後的呻吟。不過御書房內卻不見揮扇的奴才，也不見放了冰塊的木盆。守在外頭的溫桂和閻日不停地揮著袖子，背後的衣裳都因太過炎熱而透出了汗漬。可秦歌卻一點也不怕熱，天生體寒的他最喜歡的就是夏天。

  年初二月，秦歌便以羌部派人行刺大東皇上為由命伍子昂親自領兵征討羌部。由於與女貞的結盟，女貞軍隊沒有出兵相助羌部，羌部的軍隊在雙方交戰之初就節節敗退，不過一個月，伍子昂率領的大軍就攻佔了羌王的部落。羌王自殺，伍子昂按照秦歌的意思封羌部的另一個部落首領為羌王，羌部正式成為大東的屬國。

  伍子昂原本就掌管內廷侍衛三萬人，此次攻打羌部，秦歌又給了他八萬兵馬。在伍子昂六月中返回京城後，秦歌並沒有收回那八萬兵馬，反而把這八萬人連同內廷的三萬人共十一萬人組建成了皇家護衛軍，由伍子昂統帥。伍子昂已經成了雙王，如今手上又有十一萬護衛軍，一時間他的地位水漲船高，引得朝中眾人惴惴不安。皇上對梁王的寵愛已經到了他們不能不理會的地步了。

  “皇上，太師求見。”

  放下筆，秦歌的眉頭微微皺了皺，然後平靜地開口：“宣。”

  “老臣林甲子叩見吾皇——”

  “老太師免禮。賜座。”

  溫桂抬來凳子，林甲子卻沒有起身。秦歌已知他這回是要說什麼了，對溫桂擺擺手，溫桂退了下去。

  “老太師有何事坐下說無妨。”

  “老臣的話皇上一定不愛聽，老臣還是跪著吧。”

  秦歌的眼裡閃過不悅，淡淡道：“老太師要說什麼？”

  林甲子磕了三個頭，直起身子道：“皇上，老臣請求皇上免去梁王之職，收回梁王手上的兵權。”

  秦歌沉下了臉，林甲子毫不懼怕地說：“皇上，梁王回京不到兩年，權勢卻已是滔天。老臣不敢想再過幾年梁王的勢力會變成怎樣。若等到梁王一手遮天，皇上就是想治他都難了。”

  秦歌漫不經心地說：“朕為何要治他？梁王對朕忠心耿耿絕無二心，朕信得過他。太師，朕曾答應過你，若梁王對朕不忠，朕一定會除掉他。可自從梁王回京後，他做得哪一件事不是為了朝廷、為了朕？朕知道太師的意思，但太師這樣做豈不是會寒了忠臣的心？”

  “皇上……”太師心情沉重地說：“老臣是怕啊……梁王現在或許沒有二心，但隨著他手中的權勢越來越大，他的私心就會越來越重。這才不過短短的一年多，柳家已儼然成了朝中第一大家，每日進出柳府的官員不知有多少。和柳家、梁王牽連的人也是數不勝數，如此下去，結黨營私已是不可避免。

  “即使梁王不願，與他有牽扯的那些人也會為了各自的私欲而左右梁王，柳家現在已經出了端倪，這不過是早晚的事情。請皇上在事情沒有變得更糟之前削去梁王的王位，收回他手上的兵權，給他人以震懾，才能穩固朝綱。”

  秦歌起身，走到林甲子的跟前雙手扶起了他，沉聲道：“太師，柳家的事朕自有主意。您年紀大了，就不要管朝廷的這些瑣事了。今年的詠春宴比去年辦得還要成功，朕希望明年會比今年還要好，朕就交給太師了。”

  “皇上……”林甲子還有話說，被皇上的眼神制止了。

  “太師，天太熱了，您也要主意自己的身子，您回去吧。”放開林甲子，秦歌背起雙手，不願再多談，也是趕人了。

  林甲子憂心忡忡地看了皇上一會兒，身體僵硬地行禮，躬身退下。

  秦歌回到龍椅處坐下，吐了口氣。他知道太師很失望，也很擔心，但他只能這麼做。要讓伍子昂成為權臣，一需要他自己努力；二也需要他這個做皇上的努力。他知道自己心急了些，但又有何妨？伍子昂是他的“寵臣”，他這個做皇帝的就是要給他權勢。這天下，誰都可能背叛他，伍子昂絕對不會！何況，伍子昂有這個能力做大東第一權臣。

  傍晚，伍子昂如常地來到了御書房。在秦歌的支持下，伍子昂在內閣早已站穩了腳跟。許多事旁人來不行，只有伍子昂出面才能辦得成，這也是秦歌的謀劃，只有這樣伍子昂才能儘快的在內閣中處於首位。

  太陽落了山，屋子裡就沒那麼熱了。伍子昂進屋後規規矩矩給秦歌躬身行了禮。兩人私下裡早已是夫妻，這也是秦歌為何要借個名目免了伍子昂的跪拜禮。溫桂關了窗，放下茶後就退了出去。伍子昂稍顯嚴肅的臉上瞬間掛上了笑，腳步輕快地走到秦歌身後雙手按上他的肩膀，揉捏。秦歌舒服的吐了口氣，閉上眼睛享受伍子昂的服侍。

  “我聽人說太師今天又進宮了。”

  “為的還不是你的事。”

  秦歌不想多說，朝中反對伍子昂的聲音很多，全部被他強壓了下去。伍子昂笑笑，道：“唐靖他們這一年多做得不錯，是不是該高升了？”

  秦歌懶懶地說：“你擬個摺子給我，我批了之後你直接從內閣下旨。”想到了什麼，他睜開眼睛看向正低著頭凝視他的人，道：“趙平這個月上了四次摺子說他無法再勝任吏部尚書之職。這人平日裡做事慢慢吞吞的，沒想到還有點心思，瞧出我遲早會換了他。”

  伍子昂笑道：“他提出來總比你撤他的職要體面得多。他在朝中沉浮了這麼多年，沒這點心思怎麼成。只是我手上沒有合適的人選，梁州七賢入朝還不到兩年，一下子升得太快反而更落人口實，我現在已是讓人嫉妒萬分了。”

  秦歌又閉上眼睛，緩緩道：“所以我把他的摺子退了回去。你的動作要再快點，我再給你兩年的時間，兩年後，吏部、戶部、工部的官員，朕要清理一次。”

  “怎麼了？”伍子昂稍稍低下頭，看出這人不高興了。

  “朕聽不少人說柳家這一年似乎很出風頭啊。”現在，每當秦歌不高興的時候他就會自稱“朕”，而他不高興的事情大多都和伍子昂有關。

  伍子昂異常溫柔地親了口秦歌，笑著說：“柳家的事我不是一早就跟你說過了？姑奶奶看著都不滿了，我又豈會不知道。你想清理戶部，第一個就得從柳家下手，他們現在這樣正好。風頭越足，落下的把柄也就越多。”

  秦歌複睜開眼睛，舉起雙手勾住伍子昂的脖子：“梁伍賢王呢？你現在的風頭可謂是大東第一人呐。”

  伍子昂嘿笑：“我這不是托皇上的福麼？皇上讓我出風頭，我就出；皇上不讓，我就乖乖做皇上的梁妃，不，梁後，我跟柳家不一樣。”

  “梁後？”秦歌的嘴角上揚，“朕怎不知朕有個梁後？不是梁妃嗎？”

  伍子昂齜牙：“我只做梁後，不做梁妃，而且皇上的後宮只能有我一個人！”

  秦歌放下手：“好啊。那梁後在後宮裡就自己燒水做飯、洗衣收拾。如此賢德的皇后也是我大東之福。”

  “哈哈……”伍子昂也不惱，輕咬秦歌的耳垂，“那有什麼？燒水做飯可難不倒我，只要皇上身邊始終有我一個就成。”

  “潑皮。”推開伍子昂，秦歌站了起來，回頭，“到仁心堂去吧，陪我用晚膳。”

  “臣，遵旨。”伍子昂牽住了秦歌的手。

  “皇上，出事了！”閻日在外面突然低喊了一聲，未經允許直接闖了進來。

  “何事？”從未見過閻日失態的秦歌和伍子昂不由得心下一沉。

  閻日雙手呈上一封閻羅殿剛剛送來的密信，低聲快速地說：“鳳鳴王於兩個月前在寢宮內自焚身亡！而在他死前的一個月大王子何愁和二王子何樂逼宮，把他囚禁了起來。”

  “什麼？！”秦歌驚喊，“何歡呢？！”

  “日鬼在逼宮的那天晚上救出了三殿下和鳳鳴王的貼身公公申木。但不知為何，鳳鳴王拒絕日鬼救他出來。因為情況緊急，日鬼連夜帶著三殿下和申木逃出了王都，正向京城趕來。”

  一把從閻日手裡拿過信，秦歌手不穩地打開，伍子昂更是變了臉。鳳鳴王……死了？心窩一緊，伍子昂馬上問：“那個張清則呢？”

  “牛頭親自出手，但那人太狡猾，受了重傷之後逃了。小鬼們正在追捕他。”

  “一定要抓到他！不管是死是活！”

  “是！”

  伍子昂緊緊摟住秦歌的肩膀，心情異常沉重。那樣一個美麗的人，就這麼……死了……

  一看完信，秦歌就迅速下令：“派出小鬼，必須把何歡平安帶回來。傳大將軍莊嘯、兵部尚書車安國、內閣的諸位大臣進宮。”

  “是！”

  閻日匆匆退下，秦歌捏緊了信，他終於明白鳳鳴王當初為何會提出那樣的要求。鳳鳴王是一早就決定要自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