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接著，又這麼平平靜靜的過了一個多月後，嚴析礎卻還是尚未實現與伊織葵巳的承諾。

雖然倆人已有了約定，但是畢竟嚴析礎才剛上班沒多久，所要學習的雜事頗多而假期又少，因此，即使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他卻始終還是沒辦法放假。

至於伊織葵巳則是偶爾會在晚上下班後到咖啡館來，每次來，他都是點了杯咖啡坐在角落裡處理著公事，有時，嚴析礎會偷個閒去和他短暫的聊兩句，不過大多時間他都忙得沒時間可以休息，因為晚上正是咖啡館客人最多的時候，所以多半是伊織葵巳默默的做著自己的事，而嚴析礎則是忙碌的在各桌間不斷遊走點餐、上菜。

這天，好不容易客人終於少了點，嚴析礎在收拾好剛離桌客人的桌面後，正打算回到櫃檯時恰巧經過了伊織葵巳所落座的位置，兩人不禁又趁機聊了幾句，之後他才端著盤子回到了櫃檯。

才剛回到櫃檯，好不容易因為放假而可以提早到店裡來幫忙的老闆──南陽曉，立刻便拉住了他滿臉驚異的問道：「呃，嚴大哥，你和伊織先生……很熟嗎？」

看他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嚴析礎雖然感到有些奇怪，不過還是回答了他。「很熟？並不是很熟，只是因為他曾經幫過我兩次，所以對他比較……」放心？怎麼會呢？在話即將出口的同時，嚴析礎自己也疑惑了。

其實他和伊織葵巳倆人認識的時間並不長，除卻他曾經救過他的兩次外，就只有這一個多月了。可在這一個多月間倆人真正說到話、談到彼此的次數也不多啊，那到底為什麼，他竟會對伊織葵巳感到〞放心〞呢？

未加深思的反應，其實正是自己心底深處的直覺，但是此刻的嚴析礎顯然並不明白這個道理，因此他微微蹙起了眉，努力想為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找出個合理的解釋。

可一旁提出問題的南陽曉在聽見他的回答後卻根本沒心思去注意到嚴析礎的失常，因為此刻的他，早已經讓嚴析礎話中透露出的更多驚訝給填滿了整個腦袋，忍不住驚呼道：「他、他幫了你兩次！？」

南陽曉萬分疑惑的擰緊了眉想都沒想更脫口說道：「這怎麼可能？這實在……實在太讓人難以置信了！」

「為什麼？」雖然被自己心中對伊織葵巳的莫名信任給弄得滿腹疑問，但嚴析礎卻還是認真的聽著南陽曉說話，因此當他聽到南陽曉說出難以置信這種話時，也不禁好奇的反問他。

聞言，南陽曉先是看了他一眼，接著又猶豫了好半天後才終於緩緩開口，道：「因為……我以前曾經見過他兩次，不過，卻怎麼也感覺不出來，他是那種會幫助別人的人。」

「你見過他？」聽到他的話，嚴析礎不覺有些驚訝。

「嗯，因為他和橘刃很熟，所以我在日本的時候見過他。」

「日本……。」

南陽曉不疑有它的說著，但嚴析礎卻在聽見他的回答時心中閃過了一抹沒來由的怪異感覺，好像有什麼地方怪怪的，但他卻下意識的拒絕去深思。

「我記得第一次和他見面的時候，心裡只覺得他很可怕。」

南陽曉看著坐在窗旁的伊織葵巳，嚴肅的接著又道：「因為他一直不苟言笑的盯著我看，好像自己心裡的想法通通被他給看透了，再加上他表情那麼冷酷還有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那種讓人不寒而慄的恐怖感覺……我到現在都還忘不了。」

拉回自己的視線，南陽曉轉而看著嚴析礎認真道：「所以我真的怎麼也不敢相信……他居然會幫你，而且還幫了兩次。」

聽完他的話後，嚴析礎心裡不禁也起了疑問，是啊，他為什麼要幫我呢？

「你真的和他沒有任何關係嗎？」南陽曉還是無法相信，不禁又問了一次。

搖了搖頭，嚴析礎簡短的答道：「沒有。」

「呵，那大概是他對你比較特別吧！」沉默了好半晌後，南陽曉卻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讓嚴析礎頓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微微的揚起一抹不甚明顯的淺笑以為回應。

特別！？可能嗎？




＊＊＊＊＊＊




懷著幾分疑問、幾分沒來由的不安，嚴析礎總算捱到下班時間了，站在門口看著南陽曉在橘刃的半強迫下無奈的丟下了工作與之相偕離開的背影，嚴析礎不由自主感到有些羨慕、有些期待，當然，難免還有一點點的悲傷。

想起方才聽到橘刃毫不避忌的對南陽曉說出〞我會擔心〞的那瞬間，嚴析礎的心裡又是一陣酸楚。想到自己這輩子從不曾聽聞別人對他說〞我會擔心〞這種話，別說朋友親人沒有，就連自己父母都不曾對他說過，嚴析礎就忍不住直想笑，可胸口卻又悶沉沉的痛。

如果是方君美的話就不同了吧。

禁不住再次想起那和自己有著相同面孔可卻擁有截然不同人生的……姐姐，嚴析礎臉上的笑紋便不禁越壓越深、越拉越大，可臉上眼底卻寫滿了淒苦哀傷與寂寞孤單。

是方君美的話一定就不同的吧，光是方盈樺就疼她疼得不得了，還有那次在日本遇見的那個男人……。

雖然他早記不清那人的長相了，可即便已經過了快二年了，他卻還是清楚記得他手上的白色百合是那麼的漂亮、那麼的美麗、那麼的被人愛護著，絲毫沒有受到風雨的侵襲。

他真的很喜歡方君美吧，所以才會連要送到她墳前的花都這麼保護。

可是自己呢，或許就連死了也沒人會發現……呵。

忍不住自嘲的揚起一抹苦澀又無奈的笑，嚴析礎這才甘願轉身不看，打算重回店裡把餘下的整理工作完成，卻怎料才一轉頭便看見了不知從何時起就已站在一旁的伊織葵巳。

四目相對，嚴析礎臉上未及掩去的悲戚苦澀瞬間全映入伊織葵巳幽深難測的墨黑瞳眸中；而伊織葵巳嚴肅冷凝的臉上雖看不出絲毫表情，可眼中卻尚有些許憐憫隱而未去，因此嚴析礎知道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自己方才的脆弱悲傷，也看到了自己無可掩飾的可悲無奈。

倍感狼狽的別過眼不欲再見伊織葵巳眼中的同情可憐，嚴析礎死命握緊了拳頭昂首硬裝出什麼事情也沒有的冷淡表情，連聲招呼都沒打的就這麼逕直轉身走進了店裡，彷彿完全無視店外等待之人的存在，直到近一個鐘頭後才又再次出來。

嚴析礎原本心想，都這麼晚了，伊織葵巳肯定已經走了，卻怎麼知道一出門口便又看到他留在店外，那模樣就像還在等他似的，讓他本已稍稍平復的心情又再次泛起漣漪，憂傷、難堪、無奈、心慌……萬般滋味盡收心中，那感覺讓人好生苦澀。

自顧自的鎖了門後默然轉身就想無視他離開，心裡卻又忍不住在走出好一段路後放不下的停下腳步走了回來。

「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低著頭不看他，被看見了那麼狼狽沒用的樣子，嚴析礎心裡對他是又氣又惱又不知該如何面對。

「等你。」沒有絲毫猶豫考慮，伊織葵巳出口的聲音就彷如他此刻臉上的表情般從容冷靜，就好像等他是件理所當然的事似的。「橘刃說明天店裡休息，所以我在等你。」

「等我幹什麼，有什麼好等的。」

似怨似怒的瞟了他一眼，或許是因為被他看到了自己最不想叫人看到的軟弱沒用模樣，所以一面對他，嚴析礎沒來由的就感到生氣。因此，話才說完便轉身又要離開。

看著他難掩不悅再度轉身離去的孤單背影，伊織葵巳不由得想起了初見時強迫他和方盈樺見面後他那轉身離去的背影，霎時，一句從那之後就一直掛在心裡可卻從不承認的話就這麼沒預警的從他口中脫口而出。

「我擔心你，你看起來很難過。」

話聲方落，嚴析礎離去的步伐驀地停止；而伊織葵巳從容淡定的臉上卻在話出口的同時隱隱露出幾許愕然與不解，彷彿心中也在懷疑自己怎會說出這話似的，雖然不過剎那他的表情便又歸於平淡，但就這樣簡簡單單的兩句話，卻已無可避免的重重撼動了他們倆人的心思。

擔心？

聽到伊織葵巳說出擔心這句話的時候，嚴析礎心裡禁不住一陣顫慄，一種……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好像是難過又好像是悲傷的感覺，讓他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只因為從來沒有人這麼對他說過，也從來沒有人這麼對待他過。

被人重視、被人擔心這種事對他來說是種奢望，是他從小不斷懇求卻從來都不曾得到過的東西。

曾經他以為，自己或許永遠都不可能知道這被人擔心關懷的感覺為何了，可沒想到，居然會在一個才相識不久、而且或許連朋友都還算不上的人口中聽到這句話……。

難掩悲戚的苦笑了起來，嚴析礎忽然覺得，他的喉嚨好像哽住了什麼東西似的讓他一個字也說不出，眼裡更不知為什麼的忽地感到酸澀刺痛，甚至連眼前看到的東西都瞬間模糊扭曲，讓他一時愕然只能怔怔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而見到他瞬間僵直的身軀、強忍激動的背影，伊織葵巳原本疑惑不解的心中卻彷彿冒出了點什麼來，讓他凝望嚴析礎的眼眸霎時變得幽深難解。

無聲的沉默與尷尬就這麼縈繞在倆人之間如霧輕籠卻又揮之不去，直到隱約一抺亮光快速的在伊織葵巳眼前輕落塵土後，他才決定當成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緩步朝著嚴析礎走去，然後一把拉起他的手淡然道：「去吃點東西吧，肚子餓的時候容易心情不好。」

說著，也不管嚴析礎的反應為何，就這麼硬拉著他朝著自己的座車前去。而被硬拉著跟在身後的嚴析礎雖然有些慌張也有些心酸，但卻還是咬緊牙根強迫自己要堅強，不可以因為他隨口的一句話而軟弱，更警告自己絕對不能再這麼輕易的就信了別人的好聽話，因為那不過是份施捨、是份可憐罷了！

因此，縱使心中再矛盾再掙扎，可嚴析礎卻還是硬聲冷漠的開了口，道：「我不需要別人的同情。」

聞言，伊織葵巳腳步立停但卻沒有回頭，倆人就這麼靜靜拉著手佇立原地，伊織葵巳沒有放手的想法；嚴析礎也沒有掙扎的衝動，倆人就這麼站在原地好半晌後，才終於聽到一聲低緩彷若呢喃的回答自風中飄飛而出。

「我並沒有同情你。」

就像做了什麼決定似的深吸了口氣後伊織葵巳才終於開口。「會擔心，是因為你是我的朋友。」話落，便拉著人再度往自己停車的地方走。

朋友？

聽到他的回答，明明已經要自己千萬別相信的嚴析礎卻沒出息的再次紅了眼眶。

我是你的……朋友嗎？

就這麼輕易的……我和你就是……朋友了嗎？

一種叫人分辨不清是高興或悲傷的複雜心情讓嚴析礎感覺又想哭又想笑。

他明明知道該懷疑、明明知道不能輕易相信，可是此刻，他卻突然好想相信伊織葵巳的話，相信他的那句擔心、相信他的那句……朋友。










～～ 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