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颯颯而過，夜晚的日本顯得寒冷，街道上還在熬夜逛街的少數人都將手緊放在口袋中，又或者到便利超商買杯熱飲來喝氣取暖。

然而在一間離市區有點距離，在住家居多的社區內的公寓大樓裡，一人卻對此刻的寒冷沒有太多的感覺。

手插口袋，吳靖站在客廳，面無表情的看著躺在沙發上，沒有醒來跡象的人。在那人身旁，一名紅髮男子蹲在沙發旁，仔細照料著昏迷的人。在吳靖的身旁，小昱一頭霧水的看著被吳靖帶回來的兩人，對於他們的穿著，小昱心裡是有個底，但他們，和銀希有關係嗎？

面無表情的看著那兩人，吳靖轉身面對落地窗，看著屋外黑壓壓的夜色，回想起不久前的景象，不禁蹙眉。

距離蘇銀希離開已經過去五年了，再過兩個月，就是他們兩人分開的日子。

這五年裡，吳靖和小昱努力工作，倪焱琰也高中畢業去讀大學。這五年裡，他不時的會來找他們，和他們彼此扶持。吳靖對倪焱琰很照顧，就別的名義上來說，他算是蘇銀希的弟弟，再加上他的身世，吳靖總是特別留意他。

在這五年間，小昱和倪焱琰的關係也從一開始的不對盤發展到一個奇怪的境地去，自於是哪裡奇怪，吳靖不想說，基本上那種怪異境地就相當於他和蘇銀希的關係那樣吧。

至於沙發上的那兩人，這得從兩個小時前說起。

十二月的日本已經開始冷了，吳靖下班後就直接回家，本來這也沒什麼，但今日，他卻感覺到異樣。那種異樣感，就像當初遇到非人類的感覺一樣，陰冷肅殺。

不動聲色的看看四周，吳靖走的地方是人多的大街而非小巷，也因如此，若要動手，只怕會牽扯無辜。暗地裡四處看看，吳靖往早已過營業時間的地下街走去，皮靴在地板上發出哒哒哒的聲響，在無人的地下街顯得特別突出。

吳靖在地下街快速通過，只是原本快走的步伐在聽到後面隱隱出現的嘶吼聲後變成了小跑，再變成快跑。吳靖飛奔在地下街，後面，一個面相英俊的非人類張著血盆大口直追在後。

吳靖向前飛奔，看一眼後面腐朽的不算嚴重的非人類，他眉頭微蹙，感覺有點不妙。這五年內，倪焱琰不知斬殺了多少非人類，其中有一部份和後面的非人類那樣，沒有明顯的腐朽，而這，就是倪焱琰口中年輕的非人類，也是最棘手的。

年輕的非人類會比一般腐朽嚴重的更強悍，也更不容易殺死。而當初在台灣遇到的兩個非人類都是嚴重腐朽的，據倪焱琰所說，非人類在十幾年前是分散在各地的，後來不知怎麼的全聚到日本，從此日本就變成非人類聚集的魔都。

而那些沒有到日本的都是嚴重腐朽的非人類，壽命本來就不長了。而聚集在日本的，全是年輕又強悍的，有些甚至連腐朽的跡象都沒有。

但不管是年輕或是年老，對現在的他們來說，殺戮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吃人的慾望。

奔馳的腳猛然一頓，急煞車停下來，吳靖藉著這股勁向後一轉，銀刀在手，握上刀柄抽出來，腳尖一動，俯衝上前和非人類交手。

“吼喔喔喔！！”非人類嘶吼，也是縱身一躍，直往吳靖的方向衝過去，徒手接下這一刀。

緊緊抓著刀鋒，非人類銀白混濁的眼冷冷的瞪著持刀的人，空著的左手五指併攏，朝吳靖的方向進行突刺。

“嘖！”吳靖皺眉，趕緊運功將雷電纏到刀鋒上，迫使非人類放手，並一腳踢在他的腹部上，借力向後一躍。

“五符雷霆咒！”吳靖在半空之中隔空畫圓，五顆夾帶雷電的圓球就這樣出現在半空中，在吳靖落地瞬間，雷電化作一道道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非人類竄去，瞬間就要刺穿他的身軀。

“哼！”非人類冰冷的眼一沉，掌中蓄力，身微沉，腳一動，竟是正面迎擊。非人類以飛快的速度向前竄，發光的手掌握拳，縱身躍上半空落下，拳頭一揮，竟攔腰斬斷雷箭矢。

吳靖見狀皺眉，握緊手中的刀。

看來，要用蘇銀希給他的五百年功力對付這隻非人類還是太勉強了，目前只能見機行事了。

握緊手中的刀，吳靖決定正面迎擊，他壓低身子，腳一頓，接著以雷霆之勢向前竄去。非人類見狀又是一吼，腳一動，往吳靖的方向衝過去，抬起拳頭就是一擊。吳靖見他揮來威力十足的一拳，衡舉銀刀就要強行擋下，但一人的出現卻阻止了這一擊。

紅色影子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從上空劃下，那速度快的只能看到紅色殘影，吳靖一愣，下意識的往後退，閃過這一擊。但非人類就沒那麼幸運了，他閃避不及，被斬斷了手臂。

“啊啊啊——”非人類痛苦大喊，被砍斷的手臂彷彿被火灼燒般的冒煙，痛苦不堪。

吳靖愣愣看著，然後眼一抬，看像這突然出現的人，眼睛微微睜大，為這人的裝扮，也為他手中的兵器。

這個人，身著一襲白色古裝，褐色長髮全批散在後，雙手各握著一把紅色的，似刀似劍的武器，也就是這把兵器，在肉眼不及時一刀斬斷非人類的手臂。

那個人面目冷凝淡漠，但卻帶著讓人難以挪開目光的奇異感，那雙深邃的眼是那樣的無神，就好像沉睡在夢中卻無法解脫似的。紅色兵器在他白皙的手中顯得異常顯眼，更在燈光下發出紅色異光。

“吼啊啊！！“非人類發出憤怒的嘶吼，眼神混沌的他早已認不清眼前的人是誰，他只想殺戮，吃人，見血，他想見血！！

吳靖見那隻非人類發出怒吼又站起身攻擊過來，他急忙對那人喊：“小心！！”說話間忙舉刀衝過去，但那人的反應卻是出乎他的意料。只見那人握著紅色兵器，腳一踏，平穩的正面走去，在非人類又一拳揮過來時一擊斬斷他另一手，左手砍去非人類的手臂，右手緊接著朝他胸口刺去，一劍刺穿他的身軀。

“啊啊啊啊！！”非人類發出痛苦嘶喊，身體以飛快的速度發黑，同時銀白混濁的雙眼竟有一眼變成藍色，他痛苦的低喊道：“……呃……王……王啊……”一句話都沒有說完，他的身軀已極快的速度變成黑炭倒地，在頃刻間化作白骨，在化為粉末消散在地下街。

吳靖愣愣看著，有著為這名非人類竟會說話所感到的驚訝，有為這人竟能輕易毀滅非人類而感到驚愕，但讓他更吃驚的，是這人的話。

只見他身軀晃了晃，向後一倒。倒下前，他痛苦地喊：“……小…星……銀葉……翊……”

聽到蘇銀葉的名字，吳靖有片刻的怔愣，但他隨即回神，要去接倒下的人：“小心！”衝過去要去接，但有一人卻比他更快接住再度昏迷的人。吳靖看著這突然出現的紅髮男子，完全不知道這人是從哪出現的。

紅髮男子扶著昏過去的人，轉頭，同樣紅色的眼睛就這樣冷冷看著吳靖。吳靖對於男子的眼神沒有任何反應，他上前幾步，在那人戒備的眼神下，道：“你們認識蘇銀希麼？”

“嗯？”男子眼微瞇，搖頭。

吳靖看了看，道：“抱歉，我不該這麼問。或許我該說，你們，認識蘇銀葉嗎？”

話一出，男子的眼神有了微妙變化，這一變化全被吳靖看在眼裡，他左右看看，道：“和我來。”

就是那句和我來，讓他把他們帶了回來。其實吳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帶他們回來，只是在聽到蘇銀葉的名字時，突然想到那個人。思及此，吳靖不禁在心裡自嘲，他還在捨望什麼？時候未到，蘇銀希就不會回來。五年了，五年來他一點消息也沒有，說不定，他不會在來了。

注意到視線，吳靖扭頭，就見男子不知何時看著他，看起來似乎有話要說，也好，他也有話要問他。達成協議，吳靖和小昱在另一個沙發上坐下，男子則坐在另一個單人沙發上，開口第一句話，是自我介紹：“我是翊。”

“嗯。”多少有猜到，吳靖看著他，眼裡是另一個意思。

翊也看出他的意思，他坐直身軀，道：“你想知道什麼？”一開始遇到他，又聽到他說出蘇銀葉的名字時就猜到他可能知道一些事。他又和那人來到這陌生的地方，若和這名為吳靖的人化消干戈，或許對他們會比較好。

聽他這麼說，吳靖也不想客氣，他說：“把任天行回歸後，到蘇銀葉死亡自今所發生的事說給我聽，尤其是蘇家現任掌門狀況。”

翊看著面無表情的人，和一旁有些驚訝他的問話的小昱，道：“好。”

※

呆呆的坐在沙發上，小昱腦袋打結的消化聽來的事，從不知，原來任天行他們回去後發生這麼多事。何必安變的癡傻不語，花了許久的時間恢復，霜兒回去後意外成為王的候選，被捲入紛爭直到最後重新封印幽冥道入口。蘇銀葉死亡後，莫清風一蹶不振，花了一些時間才讓自己從悲傷中走出，但他似乎經常到天師去。之後虞欣結婚，而且結婚對象據說還是何必安的二兒子。

小昱傻了，何必安看上去那麼年輕，最多不過二十幾歲，居然有個十六、七歲的兒子，如何叫他不意外？不過當他聽到何必安那兩個兒子是他過世的兄長的兒子後，他頓時鬆了口氣。啊，差點嚇死他。

當然，最嚇人的還不是這個，真正嚇人的是兩個世界的時間差距！

吳靖站在落地窗前沉默不語。

想不到，蘇銀希回去後至今，他那裡已過去五十年了，而這裡，卻不過五年時間。兩個世界的時間差距，是最讓人痛心的。因為這意味著，莫清風，小安，何必安，虞欣，他們，都不在人世了。

看一眼沙發上昏迷的人，翊說，這人叫做千雨。是五十年前那場爭王決戰後的犧牲者，而且，是自願犧牲。為了讓自己重要的人重生，他逆天返生，以自毀靈魂為代價，讓那個人重得生命，自己，則陷入昏迷之中。是否能醒，無人知曉，就算不久前他醒來了，也無能知道他這一睡是否還醒的來。

時間是最不饒人，也是最折磨人的。

※

天蒼山，大雪紛飛，遮蔽了人的雙眼，讓上山的人迷失方向。

天池前，蘇銀希站在懸崖邊看著被結凍的湖面，抬手彿開遮住視線的碎髮，仰頭望天，大雪紛飛，染白了整座天蒼山。

五十年了，他回到這已經五十年了，換算成另一個人間的時間，不過五年。這五十年裡，蘇銀希成熟許多，長年處理事務，帶領天師弟子，讓他變得沉穩，絲毫沒有從前天真懶散的影子，那個蘇銀希，已經消失了。

抬起手接住飄落的雪花，蘇銀希放下手看著，看著白雪從掌中漂走，落在無人知到的角落。放下手，蘇銀希轉身來到一座墳墓前，蹲下，抬手彿掉墓碑上的雪花，輕輕一笑，道：

“清風，你看，今年大雪來的特別早呢，不過半天時間就把天蒼山覆蓋了。”說著，蘇銀希輕輕嘆息，低下頭，任由雪花落在他身上，片刻積出一層雪。他垂下的眼有些黯淡，也有思念，他唇齒輕啟，道：

“清風，五十年了，我離開他已經過了五十年，不知道他現在過的可好。我，好想去找他，但還不行。冕兒的歷練還不夠，掌門位置尚不能交給他，那麼我，還得繼續等到什麼時候呢？”

抬手輕撫墓碑，蘇銀希低聲嘆息，道：“清風，自從銀葉走後你就一蹶不振，好不容易振作了，也還是經常來到這陪伴他。我知道，這是你對他的愧疚，也是想表達你對他遲來的回應，我想，銀葉一定也感受到了。”

“現在你走了，我將你葬在這，是想繼續你未完的心願。陪伴他直到他脫離黑暗，是你畢生唯一的願望，是愧疚，也是你沒有回應他的遺憾。”把上頭的積雪撥掉，蘇銀希道：“清風，銀葉已經離開五十年了，你在那裏可有遇見他，若遇上了，記住，別在放手了。”

站起身，蘇銀希安靜的看著眼前的墓碑，這墳墓，是他親手為莫清風立的，也是他親手將他埋葬在這。蘇銀葉離開後，莫清風對他的思念就不曾停止，在他死後將他葬在這，是想讓他能時時刻刻陪伴蘇銀葉，也想讓他們在黃泉聚首，不在徒增遺憾。

“銀希哥哥。”一聲呼喚讓蘇銀希回神，他轉頭，就見兩個樣貌英俊的青年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蘇銀希微微一笑，轉身，道：“冕兒，楠兒，怎麼了？”

是了，眼前的這兩個青年，就是蘇嬰的長子蘇冕，和次子蘇楠。過了許多年，兩個孩子也從小毛頭長大成成熟男子了，修為上也進步許多，已經達到要當上掌門所應有的標準了。或許再過不久，他就可以將位置傳給蘇冕了。

“銀希哥哥，剛剛言星找上門來，說千雨不見了，想請我們用空無將他送到另一個世界去。”蘇楠把頭上的雪撥掉，道。

聽到另一個世界，蘇銀希在袖中的手緊了緊，他嚴肅地看著蘇冕和蘇楠，道：“言星確定千雨跑到了另一個世界？”

“他很確定，因為這是翊在最後發給他的消息。”蘇楠說著，他搓搓手，眼睛發亮的看著蘇銀希，道：“銀希哥哥，我和哥哥可不可以和言星一起去？聽說那是呂明叔叔住的地方，爹也有去過，我和哥哥想去看看。”說完可憐兮兮的看著面無表情的蘇銀希，眼眶泛淚，隨時準備要哭了。

蘇冕沒說話，但他和蘇楠一樣期待地看著蘇銀希，心裡也是渴望。

看著他們，蘇銀希沉默片刻，道：“除了言星，還有誰要去？”

“還有瑜兮。”蘇冕道。

“瑜兮啊……”蘇銀希陷入沉默，心中不可抑制的想起那個人，思念一觸即發。他深吸口氣將足以把人逼瘋的思念壓下，對一臉疑惑的兩兄弟說：“想去就去吧，但是要注意，那裡有女媧禁制，修為能不用就不用，尤其是九天普霖，知道嗎？”

“知道！”蘇楠開心的歡呼，拉過蘇冕就跑走：“那我們現在就出發囉！”

“等等。”

“嗯？”蘇冕和蘇楠停下，看著背對他們的蘇銀希，兄弟倆互看一眼，疑惑。

背對著他們，蘇銀希的手放在袖口中，他頓了頓，道：“冕兒，楠兒，如果你們……如果你們到的地方是個叫日本的地方的話，那麼，請將這封信交給一個叫吳靖的人。”把手中緊捏著的信拿出來，蘇銀希把信交給蘇冕，道：“麻煩了。”信很厚，看上去就像好幾張同時放在一起一樣。

接過信，蘇冕看看蘇銀希，又看看手裡的信，靜了片刻後點頭，道：“我會交給他的。”

“嗯。”拍拍他們，蘇銀希看著兩兄弟跑開後，才轉身面對天池，並從懷中取出一顆琉璃鈴鐺，還有那一縷綑起來的髮絲。

拇指輕輕撫著，蘇銀希站在大雪下看著結凍的天池，閉上眼，無聲道：

“我想你了，好想你，好想見你，阿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