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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投木报琼
作者:妙颂九方      更新:2015-12-21 16:59      字数:0
  由于顾大人明确指示过,为薛中泽配备的护目镜,镜架内需加装特殊自救装置,从制成到调试全程都须有专人负责,不允许中间转手。闹得许淙连眼镜架式样都不敢擅自拿主意,直接把照片发在指定邮箱里,请顾寒江确定。顾寒江就此有了充分借口,令薛中泽将回家的安排推迟到次日。

  许淙为此还特意打电话给薛中泽嘱咐说,兄弟你就兹当是为全公司的人谋点人间福利,千万别扭着领导意思干。他老人家很可能在犯生理期,情绪就象一堆点了捻儿的炮仗,不知道哪颗突然就炸响了。

  顾寒江让薛中泽站在跟前,将照片逐一对照着,最终定下一幅原色金属镜架。“猫儿”本就模样精秀俊逸,配上这个款式更能衬托出眉目净朗。顾寒江坦白说,好看或档次都是次要的,再贵重的东西也必须服务于人.给薛中泽用的物件,丝毫马虎不得。要具备最大程度的保护功能,又要在危险情况之下有所助力。而另一位也好不乖巧的笑着解嘲,只要不拿两个瓶子底儿把他捯饬成猫头鹰就行。此言令顾寒江闻之莞尔,心间亦是好不受用。

  当年动不动就滋毛儿吼叫的猫,而今已将尖牙利爪很好的隐藏起来,展露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前,是豹猫的优雅骄傲绚丽。很容易令对手轻视其慵懒骄傲表层下,隐藏的凶狠以及瞬间被封喉的蓄势待发。

  薛中泽去厨间取茶具泡助眠茶时,顾寒江又接到电话;虽然暗地有些不耐烦,但看到是思源公子打来的,他还是接了。那位大公子今晚值夜班,意外的登门夜访竟然是报门告进。

  薛中泽放下加了一半水的杭菊山楂茶,向标间大门外扫了一眼,随即向顾寒江肃着表情点点头,又转回厨间拎出了四只茶杯,快步回到座椅区,朝顾寒江比划了两个数字——“六、七”,顾遂会意:与祁思源共同夜访的还有位陆某人。

  迎客入内并寒暄着让座摆茶。陆正纲虽级别低于顾寒江几层,也不是等闲角色,一进门见薛中泽竟然是顾大人的座上宾,就暗中拿捏到了些许分寸,悄悄向祁思源含笑点头:多承关照,欠你份人情。

  薛中泽无意理会陆副处长的审度小动作,只是淡淡然托着茶壶去续水,却在转到陆正纲身后时,噗嗤一声笑喷了。顾寒江愣了一下,见薛中泽急着冲他摆手示意他装不知道,心知他是觑见了什么逗笑的事,不便现场说破,随即转话题问两位大公子夤夜登门的来意。

  祁思源只差往陆正纲膝关节后踹一脚,才将之强按在座椅里,随后捂着后腰胯略扭了几圈,笑答道:“就是和您知会一声:您家闺女这两天在我爸和萧叔跟前儿呢,若是两边老人问起来,你们别着急着慌的。昨天乐乐和老太太争执了几句,被骂哭了跑出来了。本来三元想把孩子接走,出大院门时遇上我和正纲,我俩给拦下来了。一是考虑到别给你找麻烦,再者若跑回姥爷家诉委屈,引得周叔更难过;我就把乐乐送到萧叔跟前玩儿两天。”——“这孩子被惯得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跟奶奶没大没小顶嘴吵架。”顾寒江‘就着台阶往下走’顺嘴答言道。

  顾薛二人都看得出来,祁思源拽着陆正纲夜访另有用意,但双方都只能点到为止。

  陆正纲把薛中泽压在手底下好几年,愣是瞒得严严实实。深究起责任来,可以揪住执行命令的理由;更可以推说是各专工部门间泾渭分明,我没义务跟你汇报我手下用什么人。

  这种态度用在敷衍平级或者另外系统的人倒无不可;在顾寒江跟前,陆正纲打死也不敢玩这套三青子习气。为了把自己摘脱干净,陆大少爷还干了一件更臭的事:他把海边追缉案中一段告发检举的污点证词当成笑话,向顾寒江念叨了一番,用以说明小竞这孩子年轻不着四六儿,他这做哥哥的也是为了小弟好。

  顾大局长没有飞起窝心脚,把‘小陆’踹出门去,只走着鼻音阴测测的问:这孩子从十三岁就跟在我身边,由他协助以及主查小几十案件无一错漏。他是双还是同,与工作品质有根本关系吗?你觉得我会因为助手的性向差别而埋没他的能力吗?

  陆副处被唬得失眠了好几天,祁思源获悉后都指着鼻子臭骂他二逼。所幸事后还是提醒他争取主动,要非等到顾寒江发作下手收拾他,只怕三四辈子的老脸都不够填的。

  顾家大爷碍于官面体统不便、不屑于玩阴的,并不代表他不会干;顾三爷却可以划拉一把理由,明着玩玩‘角儿铁棱子’的处事作风,暗中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三爷眼里不揉沙子,更不听官场上的调调儿,他就只讲究:兄弟之间是共损共荣的,不能白祸祸一道,事后总得有个说法。

  小竞的后爸是个狗不拾的货,梅阿姨确是大院里公认的好人。何况是小竞与顾家大爷既有救命恩又有同袍情。他们这一筏儿人里,小竞是‘小尾巴尾巴儿鱼’,当哥哥的关照不齐,没人嗔道你,但你陆正纲穿上官衣就踩祸自家兄弟,这事做得忒煞不厚道。

  于是祁思源出面做一回和事佬儿,在顾三元的地盘上把陆副处长归置一顿,然后再拎过来请顾大人验刑。兹要是见寒江大公子的冷脸开化,这段事儿就算翻篇儿;而且事情即使传扬开来,各方面也都可以说是兄弟间开玩笑,就此前嫌尽释。

  陆正纲斜签半个身形,就和着姿势坐在圆墩上,一口气喝光了茶,又老实不客气的抄起茶壶斟了一杯,润透了嗓子操着金属共鸣音道:“嗳,这我可得说句公道话,不赖乐乐犯脾气。人上了年纪难免说话不周详,阿姨重男轻女的观念又太重,加上小孩到了叛逆期,就茬在一块儿了。其实老太太也是好心,想帮您续一房夫人,以便来日在给我们添个侄男侄女的,这都可以理解。可不该直眉瞪眼对着大孙女叨叨什么‘给你找个新妈妈,好给顾家添个孙子’···还什么‘女孩子早晚是外姓人,顾家得有个正经男孙继承香火’···乐乐从小跟着姥姥家长大,我姐(周雅誉)过世时,孩子还不到十岁呢,现在甩这种话,简直就是往孩子心上捅刀子,让乐乐怎么受得了。行了就这么点子事儿,哪说哪了吧。我和思源都过去帮哥哥您劝过老太太了,十天半个月才见着亲孙女儿一回,别逮着什么话都往外喷。”

  顾寒江紧紧捏着茶杯,眼镜片儿上被熏了一层水雾。最后他像是被茶水热气冲到了,放下茶杯又扯下眼镜,啪的一声丢在茶几上。双手搓搓脸,略呈倦意的对祁思源道:“成吧。替我谢谢萧叔,隔辈人的事儿还要打扰怹老人家清净,真是过意不去。”——“甭说得这么见外。我爸和萧叔都喜欢小孩儿,乐乐在怹们跟前儿准错不了。”祁思源搭过话,吹着杯中的菊花朵儿品茶。

  由于顾寒江随即闷声不语,在座的气氛骤现沉闷。薛中泽拾起茶壶为祁思源续杯,假作不明的打听新鲜:“看祁哥今天动作僵硬,是跑去健身了吧。不过好像是一鼓作气用过劲儿,把胳膊腿儿抻得劳损了。”——祁思源摆手一扇毫不在乎的答道:“别提了,今天去三元那儿骑马。好久没这么抻练了,几个小时跑下来,真是腰酸背疼的。”

  陆正纲闻言立刻就坡下驴,大呼委屈:“靠,江哥您是不知道,思源公子挑唆他手下随从跟我叫板,比不过拳脚跟我比骑马,还是特么骑光屁股马。一上马我才发现上当了,那小子是大草原上放马的出身。卧槽得嘞,这一大圈儿跑回来,颠得我肠子都青了。在更衣室里愣是半个小时脱不下裤子来,我下边儿整套零件儿被马背连颠带跄的,真是吹弹可破了。丫祁思源还假充好人,硬把粘在一块儿的两片肉扒开,往上抹碘酒,说是防感染又防止肉长在一起···真他妈损!”

  祁思源抓起纸巾擦掉嘴角的水渍,把脸抻成眼角向上嘴角往下,一把浑不说理的表情:“你丫活该!我明跟你说过没有,我家小孩儿将来不会踩进政治圈子,你别往他身上打主意,你当我是说着玩儿的。前些日子你手下那帮狗也不顾跌份的,还当着我的面儿,就恨不得伸出钩杆子把我家小狐狸扯走了。”——“成成成,我不惦记。有本事你从今以后给他别在裤腰带上。”陆正纲揉着屁股气急败坏的回嘴道。

  听着那两位唇枪舌剑的“过话”,在旁捡乐儿的薛中泽缩着窝在沙发里,笑得快要就地打滚儿了。

  顾寒江心里有数,祁思源故意拖着陆正纲卖傻,不露声色的合演了一场打岔道歉的戏。与此同时祁思源也是向他和陆正纲表明,祁家养的小狐狸(蒋敬璋)是不容公门中人惦记的。思及于此顾寒江白了薛中泽一眼,笑着申斥让他去续水给几位哥哥添茶。

  薛中泽抹着眼泪花儿起身,被祁思源伸手拦住,呲着牙揶揄道:“嗳,待客茶不宜多喝。品茶,喝的是情趣。前两杯叫品茶,第三四杯算是解渴,第四杯往后再喝,就成饮牲口了,和端茶送客没什么两样。再说入夜前给陆副处灌一肚子水饱儿,睡到后半夜他再尿炕腌了屁股沟儿里的内伤,明天出门就跟拉了胯似的合不拢腿,他就更没脸见人了。”

  顾寒江终于笑了出来,拎着眼镜指示薛中泽送客:“小竞,赶紧的把这俩二百五轰出去;不然他们能在这儿耍一宿活宝。”

  陆正纲往脸上抹持了一把,老着脸皮转向薛中泽压低声音道:“···内什么,小竞,前些年你在我这儿,哥哥有照应不周到的,别搁在心里。往后有不凑手的事儿,随时都能来跟几位哥哥知应一声儿。”

  祁思源揪住陆正纲肩头的衣服往门外拖,吆喝着:“我让下面KTV预备好了音响包间儿,今晚让你从美声到野兽摇滚嚎个够。江哥、小竞,要是有兴趣就过来听听正纲用美声男高音喊救命。”

  临出门,祁思源推陆正纲先走,回头问顾寒江要了方便对外的电话号码。董事长隆澔明天一早飞回来,届时会与顾寒江通电话约见,看明天上午可否安排时间一起用早茶。随之又对薛中泽说,董事长还特意关照要请上小薛一起来。

  祁思源他们走后,薛中泽有些不知其然的向顾寒江一笑,意思是这位董事长和您有利益往来,跟我可是两不相干,何必拉上我一起喝茶?他扶着顾寒江坐在沙发上,搓了搓两掌后稳稳附在其脑后,一面缓缓走着‘疏解反射线’,一面娓娓分解个人观点。“作为专项派驻工作人员,只要知道顶头上司就行。搞得八面玲珑上下通吃的,太招摇。反之,雷金纳德酒店董事长和您算是同层级的,不需要对一个派驻专员折节下交。所以我还是低调些好。”

  顾寒江没有再戴上眼镜,无比惬意的感受着头部按摩,略微眯着眼神儿笑嗔:“一听这话就知道,你仰仗特能没做排查功课,至少是身边的人际环境没有做熟悉动作。人家特意邀请你出面,借故推诿倒显得扭捏。你露个面略坐一坐就告辞,我帮你打圆场。再则这位董事长是咱们的一位故人,稍后你看到他的照片就知道了。”说话间抬手挽住薛中泽的手臂,“好了,给你一刻钟去到地下走廊、员工活动区域转一圈,那里肯定有全部行政层领导的介绍和照片。我去冲澡,你出门拿着房卡。等做完功课再和你细说。”

  一刻钟后顾寒江趿拉着拖鞋系好浴袍带子出来,薛中泽已经完成“补课”任务,并随手帮他递取换洗衣服。顾寒江随机抽问了几个酒店行政层领导的姓名及所辖部门,薛中泽都能对答如流。补课成绩‘勉强及格’,领导亦如多年前模样,喜笑颜开的指挥小勤务兵接着揉肩捏背,并随机传道授业或是闲话家常。

  曾经的趣事从未远去,随手就能捞一捧,供两人嘻嘻呵呵笑上好一会子。西北城还是大片的居民胡同、单车道窄街的年代,‘李竞’经常被哄着踩一辆加重飞鸽自行车,顾科长去那坐二等的,一路拨着半哑的车铃铛,啪嚓啪嚓的响着,钻胡同去找清真小吃。洒上胡椒盐儿、麻酱的面茶、外焦里嫩的烧羊肉、香甜沙软的豌豆黄、肥到滴油的羊肉汤包···喂刁了大小两张馋嘴。蘸着蒜醋汁吃完汤包,小竞最爱干的坏事儿,就是就着满嘴蒜味儿,搂着办公室里的素花儿姐欢快谈心;熏得郑素花眼睛都绿了。

  还有趁值夜班时,用实验室的苏联造冰箱做好酸奶冻儿,挤在宿舍硬板木床大蚊帐里分吃。睡到了后半夜大哥闹肚子疼,被蹬醒的‘小勤务兵’睏得五迷三道的帮他揉肚子···用竹竿子捅掉爬山虎藤下的马蜂窝,掉在研究所所长窗台上;整条楼道都能听见所长被马蜂蛰了扯着喊冲锋的嗓子喊救命,罪魁祸首却坐在顾科长办公桌下面,摆弄着修好的砖头录音机收录现场音效···

  继续感受着肩背上由推拿引起的酸麻胀痛,酸胀过后顿觉一片通泰舒爽,顾寒江觉得心头如春风荡涤过水面,一派波光闪烁的悦目。“枕骨那块儿再按按···你认出这位董事长是谁了吧?”——“如果没记错,就是那一年咱们奉命夜查被诬陷私藏枪支的其中一人。”薛中泽的双手沿着顾寒江脑后左右枕部,经两耳括缓缓向下捋着。

  “隆澔,另一位名叫沈赫筠,都是踏实做事也很有才华的人。这个类型的人物和你很对脾气,日后接触合作起来也会很顺手。哟~~手劲儿稍轻一点儿。”薛中泽的手滑到肩井处加了些力道,顾寒江脸上的笑意就变得比哭都难看了。他拍着顾寒江的后背让他在沙发上摆成俯卧,再给他揉两趟腰背。

  顾寒江趴在宽大的沙发扶手上,摘着内容传达下面的工作走向。上级已经着手抓各大部委三产剥离工作。虽然动摇不到直属直隶部门的功能性外挂单位,但对一些纯属混事无效的单位,肯定要清理摘除。龙强集团也要配合上级领导做做表面文章;公司的中层领导要根据总部命令进行更替调换。顾大局长现任保镖兼秘书许淙已确定列在调任名单之中,他心中最匹配的接任人选自然非薛中泽莫属。

  “燕山作为国安外挂三产,办事工作再怎么低调,在圈内人眼里也照样单摆浮搁的那么明显;黄泥裹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今后咱们这边儿在表面上和雷金纳德保持现有‘小饮怡情’的格调就够,做的太显眼,对思源施展手脚就多有阻碍。若根据工作需要做大换班,可能我都要换位置。那样我就不能经常过问龙强和这里的业务往来。”

  对祁思源这头西北狼的习性,顾薛二人都心知肚明:再怎么好说话也有着强烈的领地意识,如果事先不做坦白说明、柔化处理,甚至礼节性的标注没有做齐全,祁思源才不会容许顾寒江往他的地盘上动手动脚,安插亲信。思源公子认可划出的工作场地不能丢,要把两家融洽合作关系长远稳定保持下去,薛中泽来继续这个跟进工作是最合适的人选。

  身后响起薛中泽的轻笑声,和一把糖标号偏高的嗓音:“大哥为我这么仔细的筹划铺垫,堪称是算无遗策,真是要让我万死难报其一呢。”他搬着顾寒江翻身坐起来转为面对面,邪魅的笑道:“莫如大哥您许终身与我,肉身布施,我保证刀山火海、决不相负。”

  顾寒江盘腿端坐双目灼灼的看定薛中泽,脸上漾过一层哂笑:“别扯这马屁词儿,什么算无遗策,我现在不就被你给算计了。你想好了再回答我,此意当真?我若照单收了之后,你就没有反悔机会了。”——薛中泽愈发挪近身形伸手抱定顾寒江:“不悔。来日若悖逆今日之言,听凭一切处置。”

  在顾寒江小有动作之前,薛中泽已即时出手将其控制在臂弯里。“大哥,你可知这几年我想你想到食不甘味,夜不安枕,寐寐思之···望眼···欲穿···”

  原本想厚着脸皮说两句笑语调情话,倏忽间勾起了多年的心酸,薛中泽突然哽咽了。他不会像个怨妇似的,甩着小手绢儿历数苦楚。他想告诉顾寒江许多无从诉说的话。

  匿踪潜行这些年,其实我随时都能觉察到你的行迹。你可知道硬着心肠刻意绕开时,遏制住冲顶的不甘心何其炽烈奔涌。曾经受益于排他的默契性,日后也成了我的绊脚石。我刻意摒弃分配其他搭档,就谈不到配合默契,以致在另主(陆正纲)手中形同废子。子若不来我宁不往,我宁愿挨到脱密期满被贬落世道凡尘。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换第二个人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对顾大人明目张胆调戏,大行欺方之举。而同样的若非行为之人是薛中泽,顾寒江也早就恼羞成怒疾言厉色加以棒喝。问题就在于这两人彼此熟悉到了‘你看我入骨入脉,我知你入心入神’的地步。几滴眼泪毫无份量可言,却足以将顾局心尖儿悬在醋缸上的石头轻轻安放在地上。他和薛中泽的情感不需要矫情的摆到明面上,各自心里早就有数,只因为是对他才会坦然露出自己的脆弱。

  顾寒江翻手搂住隐忍啜泣的薛中泽,让他贴身而附,哄孩子似的安慰着,自己已禁不住鼻酸泪胀。“笑笑,不哭。大哥在呢,以后···无论怎样,永远都在!”

  顾寒江刚摸到薛中泽腰间肌肤,就觉出他躯体突然僵直,随即听薛中泽破涕为笑道:“大哥,你我的好事还是留待于稳妥处为之吧,许秘书在门外正对着门镜琢磨灯光呢···”

  一句话令顾大公子一张玉面顿时绿了,他能想象出许淙在外面踌躇不决的做派,颇为懊恼的穿起睡袍,趋向一旁捡起线装书,“去放他进来,在外面鬼鬼祟祟的不成体统。”

  许淙看到门镜里有亮光,就盘算敲门之前先打电话报备一声。刚摸手机房门却兀然打开,待被让进门,觉察到未曾褪尽的旖旎气氛,和顾大人渐趋阴凉表情,许淙反倒觉得像被对面拿贼一样,暗叹:到了倒霉催的时候,喝凉水塞牙,放屁都能砸了脚后跟。奉命来送眼镜样品是领导亲口布置的差使,他却干成了窝头倒立现大眼,即使没看到什么‘要长针眼’的事情,撞破某些暗情也是要倒霉的。

  薛中泽没事人似的架上新眼镜,因度数的缘故,眼中景象骤然间竟似跳出可及距离,他眉飞色舞的征求批示:“领导觉得怎么样?”有意把手伸向顾寒江,被反手拍落。——“我能觉出什么来,最多只是看款式好不好看的。关键是你戴上后,眼睛是否舒服。”顾寒江酸劲飚飞的答道。“小许你负责把镜架中附装的功能教给中泽,我先去睡了,你俩也早点休息。这一宿折腾的。”

  静等着主卧房门‘邦当’一声推严,起居室里的低气压也随之化开。许淙强凑欢颜接过递回来的眼镜,把镜架内暗装的机巧展示出来,让薛中泽看清。最后两人各怀鬼胎一顿谦让,在客卧大床上摆得象是楚河汉界般划疆而卧。

  似将入梦前,许淙操着困倦的语气关照薛中泽:无论如何抽个时间单独会一下,把手上的工作交接好。“生活起居”的字眼儿咬在牙关里,没有泄漏出来。许淙再迟钝也能看清楚,从前他有机会出手料理领导的生活起居,只是因为他工作细致、刚好凑手。而今薛中泽回来了,顾局近身周边细务就都不需要旁人动问了。

  “小薛,咱就随便聊聊。顾局这些年一直在找你,你和他那么熟,怎么不来找他呢?”关上灯后,室内凭着从虚掩门缝见透过的亮光,仍旧依稀可辨。——薛中泽在另一侧抻了下四肢,“当年顾局给我的下潜指令明确限定是‘静候解冻’。”

  许淙兀然语塞。静等解冻,顾名思义是只能等顾找薛,薛不能主动去找顾,哪怕是发现顾就在附近。顾寒江在当时那种境况之下,亲自下这样一道命令,其中用意不言自明。

  次日晨,觉出薛中泽起身时,其实许淙也睡不实了,他假称头重想闭眼多躺会儿,就假寐着听卧室外的动静。

  一门之隔,外面两人说话声音较低,都是些家长里短类的轻声聊天。薛中泽被赶着去冲澡出来,否定了顾大人给他选的服装,那是早就准备好挂在衣柜里。薛中泽说目前还在人家地盘上,仍旧穿工装制服就行;且稍后会谈,他作为员工身份也不必停留太久。

  接着响起顾寒江音色欢快的笑声:“行啊,这小脑袋瓜儿考虑事情比当年周全多了。嗳~~回来,真是不能太夸你了,裤子风门儿都没关好呢。你不是说耳垂痒痒,过来,我看看···哦,可能是冲澡着水了···有点红,等我给你抹点儿红霉素。”

  “您就点个头让我摘掉这玩意儿就得了,省得这么费事。”——“最后强调一句,不经我批准不许摘掉耳钉。”

  薛中泽嘀咕了一句“臭官僚”——顾寒江不带赊欠的回了一句“臭孩子。”···

  室内的许淙惊得差点倒吸气呛到自己:顾局居然追着帮下属打理起居细务···这在之前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这两人之间熟悉程度可窥一斑了。

  再后来响起薛中泽呵呵憨笑声:“我给您说个笑话吧。在偏远郊区还是赤脚医生的条件下,一手翻书一手看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话说某天一老哥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大夫快给看看吧,俺的鸡蛋儿绿了!大夫拿手电筒照半天说:哎呀妈呀,这恐怕是癌呀,噶(割)了吧。然后就打麻药动刀摘掉一个。过两个月这老哥哭咧咧的找来了:大夫再给看看吧,剩下那鸡蛋儿也绿了。大夫又拿手电照半天说:矮呀妈呀,癌转移了,保命要紧,再噶了吧。于是再重复一遍手术。可是没想到过俩月那老哥又哭着来了:大夫,俺得那癌就没噶干净,现在连‘小便儿’都是绿的。这回大夫不敢再下刀,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又对着书逐条查,最后一拍大腿:日你先人捣什么乱呐,你这是裤衩儿掉色呀。”

  话音落地连装睡的许淙都笑得躺不住,他快速穿好衣服出门。起居室里,顾寒江手捻药棉棒正往薛中泽戴耳钉的耳垂上抹药,薛中泽替他抱着牛奶杯子,两人都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许淙操着山东腔儿凑趣打诨道:“腻把心放肚子里吧,伙计。哥及你拿的衣裳都似正经东西,保证不掉色!”

  这番逗笑造成后果很严重,使得顾大局长在其成年已久时,居然很没面子的吐奶了。好在有薛中泽及时跑去拿湿毛巾和干净衬衫解决了问题,顾局并没有生气。

  “相由心生,气随神凝。这两人面目干净气息沉稳;反倒是举报之人一幅奸犯科的嘴脸。若非要本末倒置混淆忠奸,那洪洞县里就真的没好人了。”时隔十余年这番旧话被当事人重新提起,薛中泽却不禁赧然。

  稳居在对面的隆澔,虽已年过不惑之岁,容貌清俊温润典雅;身姿清癯秀致,一团透彻气韵令人油然而起钦佩之心。

  顾寒江亲手斟了茶,交在薛中泽手里,音色悠扬的圆场道:“小薛你该向隆董敬茶才是。雷金纳德立项时,我与隆董相遇,他和我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不是合作融资,而是要我无论如何要找到你。”转而又对隆澔安抚道:“隆董您只管宽心安座,古有典故曰:法地若动一切不安。让晚生敬茶是应当的。”

  薛中泽依言向前躬身双手敬上茶杯,隆澔欣然起身双手捧过去:“寒江兄实在是过谦,这杯茶应该是我敬给中泽贤弟才对。而今反而倒过来,实实的愧不敢当。一直以来,我和赫筠都希望有朝一日当面向您和中泽表达感谢。”

  被让归坐后,薛中泽摇摇头,笑容中浮着几分羞涩:“隆董过谦了。秉承良心行分内之事,反而承蒙两位前辈记挂,惭愧的是我。”

  隆澔何其精明通透,薛中泽点到为止的几句回答,他已经尽数明白。“重聚至交良友、踏实立身行事,是我们共同的心愿。亦是我们两家真正共损共荣的合作实质。顾总尽可宽心,日后与龙强合作,但有尽十分力之处,隆某绝不会有一分藏狭。”

  薛中泽没有等早茶会谈结束,就得顾寒江为之打圆场起身出了餐厅。在本部门签退时,邵明远将一套车钥匙交给他,说是隆董特别安排的;龙强的车牌大都是在档备案,日常出行使用多有不便,稳妥起见还是由雷金纳德配车,再说身为重要岗位的高级领班,由工作单位提供代步工具是很正常的。薛中泽闻言也不再扭捏,跟着邵明远去车库办好借车手续,提出一辆黑色捷达。

  开车驶出地库出口,冷不防从后门通道冲出两个人,贴着左前车头钻向后院空场。薛中泽下意识的点了脚刹车拨把将车停在墙边,回头细看抢道之人,竟是那师徒两位。

  只见祁思源满脸愠怒的揪着蒋敬璋后领,拖小狗似的扔在眼前空地儿上。未曾开口先抬腿找准狐狸屁股上连拐了两脚,才恶声恶气的骂道:“你个不着四六儿小狐狸崽儿,越大越不服管了!跟你说多少遍了:别跟着去夜店瞎逛··别满世界乱钻··就他妈拿我的话当耳旁风。”狐狸被师父疾言厉色的吼了,捂着屁股,两眼红红的不干吱声。

  薛中泽觉得有什么情形不对劲儿,索性下车看个究竟。祁思源刚骂两段就觉出身后有人走近,转回头横眉立目的冲着薛中泽又喝道:“你该去哪去哪儿,在这儿捡什么热闹看!没见过家长管孩子啊?!”

  薛中泽在较近位置上停住脚步,提高嗓音朝蒋敬璋申斥:“小蒋你这不让家长省心的臭孩子,又干什么坏事,把你师父气成这样?赶快的坦白从宽,不然我先替你师父揍你!”——“哥,我没干坏事儿···”蒋敬璋借坡下驴的喊冤道,“就昨天下早班儿,被别的部门人拉着去‘标靶’溜了一圈儿,看了会儿调酒表演···回来时师父查岗,才知道一块去玩儿几个人有上着班偷跑出去的。”

  祁思源闻言越发不耐烦,抬脚又踹,恨道:“咱自己有调酒师,用得着去看别人的吗?我他妈用你去学这份技术了吗?!”——“西乎,我错了···下次我不去标靶了···哎呀——”

  不着调的认错惹得师父更来气,见师父又要抬脚踹,蒋敬璋一蹦子跳到了薛中泽身后,然后祁总那一脚踹的大孩小孩一起蹦了起来。

  祁思源指着眼前的位置,吆喝着两人都回来站好,随后叉着腰把大小孩儿一起臭卷:“明告诉你俩吧。昨儿夜里缉毒夜查,你们前脚走,抄店的人后脚进门,相隔不到十分钟。标靶是被线人点了,搜出不少东西,连店内视频录像都被缉毒的拆走了。新政常委刚上台,下面的衙役谁不想好好表现一下。这一把要是挨个儿过筛子,你能漏的出去?陆正纲今儿一大早打电话给我,让我先把手下人审清楚···就你们这帮人说话办事儿其间藏多少暗招儿,别以为我不知道。”

  一听最后两句话是奔着自己来的,薛中泽也不狡辩,只把蒋敬璋搂在身后,所答非所问道:“祁哥您也消消气儿。您带了这孩子几年了,肯定比我更了解他,总也改不了贪玩捣蛋的毛病。这么着吧,稍后您和我们领导招呼一声,下午您让小蒋来公司找我,给他做个‘清洗’。即便真有什么不妥,36小时内及时清洗肯定能排干净,保证不留痕迹。就算陆哥真要点名让小蒋去做筛查,也检不出来。您要不放心,尽可以领他一起过来。”见祁思源把两只审视的眼睛紧盯不动,薛中泽回手把蒋敬璋推回他近前。“小蒋是我家老爷子看着长大的,跟我亲弟弟一样。就算旁人不管他,我也肯定不会眼见他被人害了。”

  祁思源最后和薛中泽互换了号码,然后冷着脸子把‘专员’轰回车。薛中泽从后视镜中看到狐狸被师父拎着后领子拖进酒店,真是忍俊不禁。这师徒俩真应了那句俗话: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当年那个顽皮得令家长头疼的活猴儿,落到祁思源这活土匪手里,竟被弄得搓扁揉圆服服帖贴。

  还没走出中南大街,手机上就收到语音短信,是从薛昌华的手机上发过来的。按动放音键却是薛骁璔的声音:‘笑笑,今天我和你哥去团里看排戏走台,你要是回家早进不了院门的话,院门钥匙留在管片儿联防处了。现在咱们片区搞联防治安,防火防盗防诈骗,都搞得挺到位的。你晚上忙活好自己吃喝就行,我们在团里吃完饭打车回来。

  上班早高峰过后路面上清净许多,走出中南大街拐上二环后,毫不意外的接到了顾寒江的电话,按免提键响起含着笑意的声音:“快到家了?”——“老爷子回剧团了,我回去也没事。正想打电话给您,咱们公司楼里医务室能做手术吗?”

  “你想干嘛···挥刀自宫练辟邪剑谱?”顾寒江呵呵笑着逗贫道。——“我想让家里那只小猫练。借他们的手术工具用,我自己就能做。”薛中泽拨把拐进胡同,没绕多少功夫,就在院门旁停车。

  “你真有的玩儿,拆腻了死物件儿,如今改拆装活物了。带过来交给楼下服务台的小孩送到宠物医院去。哦,有电话进来···你尽快回来吧,许淙要抽时间去晋修班报名面试,祁大少爷还说下午要过来。”

  薛中泽挂断电话后,利索的开门进院,直接拎猫笼出来放在后座脚踏板上,开车径直回龙强大厦。

  在一个过街桥下等红灯时,车流中钻进几个游商,东走西窜买地图、方向盘把套等零碎小商品,其中还夹杂着作揖讨钱的。薛中泽无意理会这一切,就随手按键锁定所有车门,把车窗升起留了一道缝。

  一个三十几岁模样的女人凑到薛中泽的车窗旁,展示吆喝着手中的物件儿,见司机是相貌颇俊的男士,竟起了亵玩心思,把胯一扭挤在车门上对着车窗缝儿开口道:“哎~~帅格儿,挺轴正哈(周正,标致);弯儿弯儿么(玩儿玩儿吗),过性生活不?”

  薛中泽被一口气卡住,吭哧咳了一声,转头又朝那女人脸上扫了一眼,赶快调开了目光,嘴里反倒故意逗话儿:“多少钱啊?”——那女人把脖子一拧,好不爽快的回答了一句更噎人的话道:“嗨!介不就图个俩人儿都高兴么。只要都能高兴,煞(啥)钱儿不钱儿滴!”

  还没来得及回答,前车已应着绿灯启动挪车,后车催命似的紧按喇叭,催着前面加油走车,薛中泽哈哈笑着点了脚油门跟上,往前走出一段路转进龙强大厦楼前停车场。

  猫崽儿‘迷瞪儿’到了陌生环境显得很惶恐,睁着一对吊梢眼茫然四顾,喵喵媚叫缩成小小一捧,很快博得一帮小女生们的爱心泛滥。尤其是顾总特许带进大厦的,也很好化解开扑向帅哥的痴迷眼神儿;前厅领班特意指派一个女孩挎着猫笼直接去找医务室。

  进到办公区后,薛中泽先去找许淙简单交接了当日工作日程,就来到顾寒江的办公室。

  回到龙强大厦的顾寒江,已回旋成脚踏实地的领导人本尊形象,通身上下的气韵都截然不同了。见薛中泽夹着文件夹进门,知道是已做好了当日交接,只是略微舒展了两条法令纹的弯曲度。回手按灭刚点上的烟,指着隔壁说:“这儿也是办公职场,衣着不要太随性。身上这件夹克、休闲衬衣就别穿了,里面给你预备了一件,去换上。就那件挂着线衣的夜蓝色上装。”在自己地盘上,就是我说了算,穿成孔雀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薛中泽依言进到内室,顾寒江移身到办公桌前,手拄着办公桌躬身翻开文件夹看着日程提示。“中泽,我想你应该从家里搬出来,公司可以为你解决住处;这也是为你家人尤其是为你的人身安全负责。”

  薛中泽换好外装回到外间,恰好对上顾寒江倚坐在办公桌沿上,抱着双臂等他答复。“您的意思我明白,但工作加班、值班的理由都能勉强,尤其不能用交朋友结婚的说辞,我爸肯定会多心的···”说到此处时,薛中泽自然而然闭嘴咬住话头。顾寒江虽然用了‘我想···’的字眼,其态度显然不是在和他商量,而更象是皇帝对大臣下旨赐死:赏你个全尸,怎么死法可以随你挑,爱卿磕头谢恩吧。“我住在哪儿都行,但隔三五天的,我还是得回去看看老爷子。”

  顾寒江走着颅腔共鸣“嗯”了一声,抬手推下眼睛,连头带脖子一摆,布置道:“随后你去系统部找虞颂方碰个面儿。雷金纳德管理系统编程,虽说不必全盘掌控,但有些关键点,你也得心里有数。还有,上午出门时,那大少爷找到我,昨儿夜里缉毒科的人差点儿就把姓蒋那小孩儿扑到了···你拦下这事儿,恐怕有人会跟你翻脸的。”

  薛中泽应着顾寒江招手走到近前,由领导帮他把眼睛扶正,微微笑道:“缉毒科正头儿是叶家大世子的直系,急着替主子打冲锋凑政绩,也是人之常情。到时候玩个‘宁可错杀也不肯漏掉’,冤死鬼就得是一大批。我猜大世子想搅混水摸的真正目标是祁思源,或者还有思源公子身后的人。可惜他们眼大肚子小,也不考虑能否消化就先咬到嘴里。借他口中言,说我心腹事:如此硕大的人情塞到您手里,岂有往外推的道理。”

  顾大局长的肃颜终于化开了,潇洒的踱出几步,冷不防一回身将薛中泽一把拐进怀抱中,暧昧的往他脸颊上掐了一把。这种极度欢欣的举动,顾局有好久没干过了。

  虞颂方敲了下回车键储存好界面,扶着后腰起身,踮着脚尖儿钻进洗手间小解。据这位人际感知神经后置的眼镜学舌,今天一上午,整个楼层的人都飞窜的向闹病毒飞乱码儿似的,直到薛中泽从顾总办公室出来,低气压云团才恢复了正常压强指数。

  “这种话真没营养。要这么说,之前那几年他们是怎么活过来的?”薛中泽摘下眼镜,一目十行默记下屏幕上的数据。——“偶也似啧么嗦滴(我也是这么说的)···以前小薛不在,你们不是也活着么?他们嗦不一样滴,以前是连带小许一起‘打通堂、一锅烩’,现在顾总更加神目如电,就比之先前更英敏神武了!”虞颂方说着故意‘呼噜’一声吸了口热咖啡。

  “那您就告诉他们,今后想借助我来当盾牌堵抢眼,就趁早死心。相比起来顾局才真正是平易近人的好领导。而落在我手里,都等不到‘一锅烩到烂’,直接就‘热锅开水快刀子,一秃噜一个’。”从屏幕反光中看到,包括虞颂方在内摆出几张目瞪口呆的脸,薛中泽忍着笑把眼镜架回到脸上,随意起身捞起文件夹。“别闲聊了,当心领导查岗。”言罢转身出了门。

  相隔半分钟后,领导果真驾临属下辖区指导工作,工作室内一众人等无不感慨,只道是薛科长预料感官‘精准’。

  午后,祁思源按约定时间,拎着他的小徒弟走进龙强大厦。薛中泽出面将师徒二人领到楼上医务科。

  薛中泽指着不远处湘妃竹装饰的门面,对祁思源礼让道:“祁哥,您不妨到那边茶室品茶静候,稍后虞经理还会过去向您汇报编程进度。”——“成吧,一会完事儿了,你和小蒋也都过来。”祁思源甩手拍了蒋敬璋一巴掌,顺手拿走了徒弟的帽衫外套,转向茶室走过去。

  蒋敬璋两手插着裤袋,身上那件很风骚的宝蓝色线衣袖子挽到胳膊肘,搂着两段净白的小臂,谁见了都想拽起来咬一口。他还是觉得师父这群人反应过于杯弓蛇影,他就喝了半杯扎啤,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薛中泽推着狐狸走进医务室,看着他磨磨蹭蹭的蜕皮。“你师父这么做并非大惊小怪,真的是为你好。你知道么,每年被抓的涉毒人员中有一半儿是被人暗中下药,不知不觉逐渐成瘾的。”见蒋敬璋按着腰带停下动作,薛中泽一撇嘴给他个后背,“不用那么紧张,就是个最简单的清洗肠胃。”身后响起了腰带扣相碰的叮当音响,和一次性纸质拖鞋在地面滑蹭的声音。

  看到搪瓷托盘中排列三杯黑褐色药汤,蒋敬璋把嘴咧到耳根子,坐在手术床上,死也不肯伸出手。“哥,我真的就在标靶喝了半杯扎啤,至于非得搞得上吐下泻的吗?!”——“你们去逛的那家夜店是gay吧,但这不是本次被查到的主要罪过,容留他人吸毒是赖不掉的,涉嫌藏毒、贩毒,如果都坐实了,那个老板不枪毙也够坐十几年大牢的。你要是摘不干净自己,你师父就很可能因此受牵连,被列进某个黑名单。”话音甫落,蒋敬璋利索的抄起三个玻璃杯,将药汤一口气灌了下去。

  之后所有操作进行的很顺利。由于薛中泽在旁全程守护,医务人员特意在手术床上支起一道帘子,隔开了两边视线。薛中泽仔细看罢回头笑道:“这回你放心吧,操作人员只能看见一个男性屁股,根本不知道是谁的。咱这面子总算是保全了。”

  两人唧唧咕咕一阵坏笑,薛中泽按照狐狸撺掇的,分给他一把小刀半条黄瓜,把黄瓜片削得薄如蝉翼,敷在脸上做果蔬补水;同时东扯葫芦西扯瓢聊起小时候钻一起犯坏捉弄人的经历。

  蒋敬璋毫无保留的讲解了利用车轮转动和闸皮角度相互作用,蹭掉车胎气密信儿的宝贵经验;有典故是——压断骆驼脊梁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这手活儿姑且叫做——撵烂车胎的最后一块闸皮。他就利用这招儿,让京剧院姓董的孙子骑了好几年的瘪胎自行车,换了不下十条后车轮胎。直到换成四个轱辘时仍旧没搞明白:为什么董家的自行车总是骑到半途突然放气,永远都要捻着瘪轱辘骑完后半截路程。

  薛中泽手扶着床沿凑近追问:“甭问呢,我给你讲的‘悬挂惯性摆动’,你一定是用来砸人家玻璃了?”——蒋敬璋挤挤眼坏笑着狡辩:“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学以致用方为上上治学之道嘛!”

  “狗屁!”薛中泽笑不可支的骂道。与此同时,围帘另一侧的医务操作人员也因他们的对话,笑得要尿裤子了。

  祁思源随着顾寒江过来查看情形时,薛蒋二人正聊着上午那段“招嫖”奇遇。两位领导对调皮鬼凑成对儿会出什么状况,没有太多思想准备,进门见到徒弟身上盖着薄被子,腰以下遮着围挡,显然众人做事足够细致。再行近前细看,见两人一坐一躺,一人贴了一脸黄瓜片儿,象绽开了一脸菜花儿癣。祁思源虽说表面恨得直咬牙,心里舒服了许多:“你们俩多大的人啦,怎没点正型儿?”

  顾寒江没发表意见,伸手向身边要过一包纸巾,甩手扔在薛中泽怀里,白了他一眼,扭身先出去了。待祁思源折回门口时,顾寒江已经一脸安详:“我一点儿不奇怪。当初我们研究所所长,曾经因小竞捅炸了马蜂窝,蛰得满楼道的跑着喊救命···哈哈···”——祁思源随之哈哈大笑,临走回头朝里面吆喝一嗓子:“你们俩动作快点啊,一会儿去吃晚饭。”

  前台的小女生上来送猫笼,看到眼前两个帅哥,惊艳得差点儿尖叫出来。薛中泽把脸一沉示意她职场内不许喧哗;蒋敬璋上前提过猫笼子,呲着牙笑着逗趣:“哎,姐姐,您把嘴闭上。再好看的脸蛋儿,流着口水也会令人望而却步的···喂喂···您还能不能动,我学过急救技术,配合您实操试吧一回?”

  小女生还没缓过劲儿答对,却听到祁思源在不远处吆喝着催了一嗓子,这边两人闪身绕过,恨不得一路踩着猫步迎了过去。小女生终于哎呦一声缓过来,懊悔不已的自感失态,转身下楼。

  “你出手实操做急救演练,肯定有大批人相应,我猜你师父会以此为商机,卖票收钱。”——“吼吼···只要咱都高兴,啥钱儿不钱儿滴!”狐狸谝着中州音调儿耍贫嘴道,走廊中随后想起一串儿笑声。

  餐桌之上,除去系统编程工作以外,顾寒江和祁思源还另有默认共识:狐狸和豹猫凑一块儿操演起来,红脸白脸转换自如,简直就是一对搅乱六界的祸害;得尽快把这俩分开。

  事实上,当晚本该乘欢而聚的大餐,被茂溪锦亭另间华堂中的未期之客搅了。

  顾寒江出去洗手回来,桌上刚摆上几品压桌碟小吃,祁思源在座上剥着干果翻菜牌,有一搭无一搭问他想尝哪种口味。

  顾寒江就近落座伸手把菜牌一扣,压低声音道:“咱今晚这顿饭吃不成了。‘当朝驸马’徐锦辉被几个人簇拥进了内庭,刚在穿廊里正好跟我走了脸对脸。陪同的人你也熟悉,叶家东床和G局秃太子,出来候驾的人好像是你家老爷子之前某个手下。咱俩得过去走个场面,不然准有人无中生有嚼舌头。他们的随从都留在散座雅间了;你去关照那俩小孩别往这边凑合,也不要拔脚撤离反而招人注意。”

  祁思源扔了手里的核桃酥糖,快步出门到楼面散座区。薛中泽和蒋敬璋正在餐台边挑选开胃小点,饶有兴趣的欣赏着正厅中央号称镇店重器的摆设——丹墀御座。

  薛中泽已在第一时间看到了顾寒江发的短信,要他领着‘祁家小孩’寻背静处就餐,不要靠近内庭是非地。随后又有祁思源招手让他们近前,如此这般简要说明一番,把会员金卡留给他们;嘱咐他俩安生留在散座上,想吃什么随便点;倘或稍后有人凑上来“结司机费”,就不动声色拿着红包走人,也不用等他们。

  落在散位雅座上,蒋敬璋看到薛中泽托腮出神,只道他是暗伤世态炎凉身世多舛;便笑着倒饮料布菜,安慰他说:“哥你别担心。有我师父跟着顾总,保证没事儿的。如果怹对里面心里没底的话,刚才肯定带咱俩进去了。”

  薛中泽展颜一笑并不说破,借擦拭眼镜片暗中拧开眼镜架中的钢针;毕竟蒋敬璋对他目中所见景象不知所以然。他缓缓呷饮着鲜榨果汁,偷眼看向四外:去往内庭通道处座位上,呈左右对称分摆着两桌食客,看似寒暄碰杯敬酒,却都习惯性的腾出一只手放在随身防护的附近。

  内庭高标套间中可谓冠盖云集。贵宾是当朝驸马徐锦辉,另外三位也是鸿运正旺、官势亨通的贵人,有官拜纪委要职的叶家东床姚建忠,有与顾、祁二人一样同数太子级出身,G字某处正印季宏图;东道算是最不济的,名唤刘广胜,也是‘黄门待诏’级别,备选在华东区班子内;曾是祁家老爷子麾下。

  时值花期繁茂之际,茂溪锦亭自当也是红花绿叶错落有致。座中点缀陪酒的两位娇娃花枝招展顾盼神飞,是近期在歌坛影坛刚窜红的新秀:靳可可、鲁畅。

  姚建忠听闻顾家大公子在隔壁与人就餐,正盘算着得空过去看个究竟,抓问个私下授受嫌疑的借口,敲打敲打顾寒江。孰料几分钟后,祁思源拉着顾寒江嬉皮笑脸的过来敬酒。一时之间不仅季宏图错愕,连垫桌脚儿的刘广胜都有些挂不住脸。

  所谓‘私相授受’之人居然是思源公子,涉及官品作风的嫌疑题目就此站不住脚,且难免还有被踹了阵脚的错乱。

  祁家与顾、周两家的亲厚渊源早为朝内皆知,虽无血缘却胜有血缘。这两位都是如假包换的太子级角色,祁思源是顾寒江的干小舅子,充其量是个干部子弟经商;就兹当是聚一起喝顿花酒,也实在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

  反观在标间里这几位凑在一起,其中的味道就有待商榷了。姚建忠属检,季宏图在特,徐锦辉辖政,刘广胜从根上捣,是祁老爷子手底下出去的体面奴才。如果抖开一层遮羞布,就不定是谁丢人现眼呢。

  毒蛇啮指壮士断腕。何况以思源公子那活土匪的性子,你要敢红口白牙攀咬他和顾寒江‘官商勾结’,他当时就敢拍桌子入骨三分的反咬你们“暗结朋党”。被西北草原狼一口咬住了,必定皮破肉烂骨肉支离。然而只要你还没死、还能喘气,哪怕已经被啃成了骷彘,也得固呦着到当今座前,上纲上线的把问题交代清楚。

  【骷彘-去掉四肢只剩下脑袋的形体。古代酷刑之后的结果,即是人彘。字音是这样,选字或有不准。】

  季宏图在旁一直盯着祁思源和姚建忠、刘广胜互相磨牙逗咳嗽,从姚刘两人暗中嘬瘪子的窘样,和祁、顾两人相互配合一张一弛的做派中,他兀然间颇有多重迷惑终得破解的了然欣喜。得意之余,季宏图拍了姚建忠的肚子:你吃不了的菜,可是正对了我的胃口呢。

  真假虚实推杯换盏,一轮酒转过来,在座的首长们就都‘喝大’了。案上有美酒,座中有美色;撕掉正经外皮的男人,再被革命的酒泡浮囊了,都是一副精虫上脑淫虫闹心的倒霉相,正常生理反应从脑袋直接坠进裤裆,只论操性不讲德行,哪里还剩多少正经思维。

  季宏图堆砌出一脸酒酣耳热的褶子,笑着夸赞声他对祁思源艳羡不已。他把思源公子好有一比:就象是枕着咸鱼的猫儿,吹着改革开放东风,沐浴着社会主义特色的阳光雨露,勤谨时拳打脚踢、华丽丽的挣钱,闲散时胡吃闷睡、乐淘淘的风流。那才真是“江山美人左拥右抱,两宿抓两宿都坚硬”。

  祁思源用手指勾起酒鬼酒的麻袋式瓶子,扬手续杯故意洒在季宏图裤裆上,随之哈哈大笑:“大秃哥,亏你也是一部正印,小节问题上还是一点不长进;还跟小时候那模样似的,抠抠索索的说话留半句,放了屁东张西望看别人,其实就是你放的。什么叫‘两宿抓两宿都坚硬’?!难不成你就是‘一宿软一宿硬’!”

  这番话音甫落,徐锦辉一口酒吸进了肺管子,转头喷在靳可可的连衣裙大V字领里面···

  季宏图被堪称窝心脚的一记重击,险险闷炸了肺,惊得滑落了筷子,干笑着嗔怪祁思源:“恁个孬孙猫猫又胡谝···女士在场呢,讲究点斯文。”

  剩下几位手忙脚乱的抓起餐巾口布捂住嘴,以防笑得过甚喷了口中的食物。

  姚建忠见情势陡然直转,顾不上理会顾寒江,忙把目标转向祁思源;一方面希图着尽快为季宏图拨挡解困,另方面也想仗着徐锦辉撑场面,为两位小舅子成茂、成林出气。

  无奈姚建忠到底是个秀才扛枪,不是正经的练家子。话赶话的呛火、杯撞杯的斗酒,还真把大少爷惹翻了,脸子撂得比门帘子还利索。

  当着一众人等的面,祁大少爷揪着姚建忠上衣领子,扬手一记后脑勺飘铲,啪一声好不脆亮:“按辈分论你得叫我一声叔,就没见过你这么目无尊长的忤逆种子。不是要和我见见高低吗,成,咱就今日事今日了。锦辉兄、广胜兄,还有你们几个一起给做个见证,文的、武的由你来挑:想比文的,我跟你比财务税务两账清白;想玩武的,咱们清倌红倌摆开两台比打炮时间长短。”

  座中正向季宏图敬酒的靳可可,闻言之下被唬得花容失色,藏进季处长怀里攥着裤腰带不敢撒手。鲁畅更是将两捧酥胸扑在姚建忠身上,一个劲娇喘低吟香泪涟涟,生怕被金主猛的脑短路,抬手推进隔壁小套间儿变成人皮褥子。镁光灯前再光鲜亮丽的明星,在上人手里也是价位有数的‘把件儿’,想活着继续人前显贵,人后就得作小服低,让撅着不敢趴着,说动嘴就不许用手···

  “嗨嗨嗨,闹过了啊···闹过头了!都给自己留点体面吧。”最终还是徐锦辉、顾寒江先后拍桌子呵斥笑骂外带吓唬的,把这场‘以疯撒邪闹酒炸’的乱架强行弹压了下去。

  一番波诡云谲的是非明争,被强压进觥筹交错之中成了暗斗;眉飞色舞中刀来剑往,丝毫不逊于沙场上的挥戈砍伐。终于熬到‘尽欢而散’时,祁思源博了一把‘至尊宝’,财色双赢,揣着东区外阜筹建分店的批文,搂着靳可可钻回雷金纳德洗鸳鸯浴去了。顾寒江依旧不露声色,欣然屈尊扮一回随銮扈从,搭了徐锦辉的座驾将徐、姚送回巢。

  在外面散座上,薛中泽看到守着通道的两桌人装腔作势干了杯中酒快步出门,不禁心间暗紧;拢住眼神看出去,锁定在神经中枢里的特定目标,正缓而平稳的向会所后面移动,气韵平和并无躁动不利。

  相隔五六分钟功夫,身着修身套裙的楼面经理款款进前,笑盈盈递过两只信封:这是内庭合并套间的客人下发的司机费,且他们这桌的账也汇进套间那边一起算了。

  薛中泽揽着蒋敬璋款步出门取了车,刚坐进车内,手机就在衣袋里震动起来,是他平时公开号码的手机,顾寒江拨过来的。按了接听键后,里面响起汽车环绕音响播放的歌声,《船工号子》最抒情的一段:···涛声不断歌不断,回声荡漾白云间罗。高峡风光看不尽哪,轻舟飞过万重山哟···至此,薛中泽内心绷紧的弦才略微松范。拧钥匙启动车子缓缓驶上干道,与前面拉开了足够的距离,保持着彼此间的手机连接状态。

  手机那边响起两个男声一问一答,其中之一正是顾寒江。

  “咦,这不是原唱,翻唱人的嗓音条件不错呢!”——“这是上月中旬,思源的酒店后勤组织‘红五月歌咏比赛’,我刚好在那里办事,顺便凑热闹听了一会儿。别看参与的都是二十几岁的小年轻,活动搞得既规整又有特色。这张CD是今天刚送我的,歌会现场编录集锦。您不是也喜欢传统歌曲吗,我就借花献佛了。”

  “听这嗓音条件绝对不逊于原唱的功底。这么好的天赋,该好好培养培养。”——“您说晚一步,这么出色的人,思源那么刁的眼神,怎么可能视而不见!这就是思源的徒弟,爱护得可仔细了,说是权当提前养儿子、找感觉。”

  “能就此激发得这位大少爷鼓起责任心,倒也是件好事。不然的话这小子就野得不像样了。春节老干部团拜时,跟着我们老爷子见到祁伯父,还拉着我托付说,务必帮怹看着点祁思源,把持着让他走正道儿···其实你经常能见到思源,最有发言权的,近几年来这小子干得挺出彩的。”——“论工作能力、思维严谨性,以及敏锐程度,思源都是上乘的。就是太爱玩闹了,不然的话祁伯父何至于这么担心。”

  电话那边响起两声鸣笛唤门声,随即听到顾寒江下车亲自为乘车人开门,寒暄道别等一系列声音,车门关闭的同时耳机中响起收线的盲音。薛中泽轻点制动换档,拨把拐上了辅路,盘桥调头朝雷金纳德酒店而去。

  无意间听到蒋敬璋在后座上嘀咕:“笑笑哥,记得你刚才说进这个门的客人,都是持会员卡的;一张卡大概有多少钱?”——“大概三五十万吧···听说是家半私密性会所,所有食材都是来自专供区的。怎么了?”

  蒋敬璋撅着嘴唔了一声表示惊愕。他说刚才出门时看到京剧院书记刘广福与一个华服革履的人挽手进门。而从内庭通道晃着出来一个醉态酩酊的胖子,一遇到这两个人,立时就正常了,领着他们转身钻进另一个套间。

  薛中泽暗惊。刚才他全部精力都跟在顾寒江那边,分不出心神留意会所中的动静。幸好蒋敬璋一对眼睛也没闲着。“你是想说,以刘某人剧团书记的薪金水平,根本拿不着这里的会员卡?”——“这还用我说,有几个人能像我师父这样的,有人上赶着送金卡给他。”蒋敬璋把师父交给他的金卡在手指尖上下翻转着。

  薛中泽听了呵呵一串笑,转手把司机费的信封递给蒋敬璋,让他连同会员金卡一并向祁思源回交报账。

  薛氏叔侄近日跟着串戏走场很是顺利,团里为了庆祝近期一台大戏圆满落幕,组织演员琴师们去便宜坊会餐。叔侄二人回来时,都多少带了醉意。

  薛骁璔看到儿子回家就高兴,对于给小猫做绝育手术也无所谓的,不料薛昌华安抚病猫的戏言,却惹起老爷子的火气。

  薛中泽在自己房中收拾行李箱时,堂兄在外面怀抱裹着绷带的‘迷瞪儿’,因酒劲未散,说话有点不走脑子:“可怜的迷瞪儿,刚长大就给阉了。挺好看的模样儿偏就绝后,可惜了儿的。”

  话音未落地,只听得老爷子房中哗啦一声,是水杯狠狠摔在墙角的声音。“亏你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说话还这么不着四六儿的。什么模样儿好就得绝后···放的什么屁!”

  薛中泽扔下手里的衣服,快步跑进父亲房中,扶着老爷子坐起身形,然后倚在身后轻轻为之抚摩顺气。在他之后,薛昌华慌手慌脚把小猫放在坐垫上,规规矩矩的跪在门口。“二爹,您别生气。我是酒上头说话不过脑子···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爸,我哥就是说两句酒后玩笑,您别往心里去。他那酒劲儿还没下去,您点个头让他回屋睡觉去吧。”薛中泽一边说着一边向堂兄丢眼色,示意他赶紧回房,但薛昌华没得老爷子发话,就是不敢动作。薛中泽只好朝父亲耍赖似的笑道:“爸,要不我替我哥给您跪着,您让他先回去醒酒儿···?”

  薛骁璔肯定舍不得让儿子替跪,冷着脸摆手让侄子回房。直至外间灯光明暗显示薛昌华回到自己房中安置,才闷着声音向儿子说明今日发作原因。

  薛昌华的艺术造诣已竟能在团里挑梁,京剧院院长有心提拔他,帮着督管演员们的艺术学习工作。只是后备干部终究是“使唤丫头拿钥匙”,名不正言不顺,相关福利就更提不起来。

  今天的酒桌上,主管后勤工作的副院长董盈生就明确要薛昌华发扬风格,将分房名额让给其他演员;还得了便宜卖乖似的说风凉话:骁璔先生膝前无子,昌华是嫡亲侄子,不就和亲儿子一样名正言顺吗!继成衣钵堂前尽孝都是应当应分的。言下之意,俨然是向众人声明,薛骁璔身后所有事物的继承者是薛昌华,而从来没有薛中泽这么一号人。

  薛中泽听明白父亲的述说之后,有些啼笑皆非。他搂着父亲好言相慰道:“亲爹呀,您跟那姓董的鼠尾小人瞎置气的图什么。我是不是您儿子轮得着外人说道吗!别生气啊,您瞧您一发脾气,闹得我哥都不踏实了。”

  薛骁璔终于顺了一口气,才质疑儿子整理衣箱的举动:“你好么样儿的又收拾行李箱,是要去哪儿?”——“最近难免要值夜班,偶尔还会有应酬,我带两件衣服放在更衣柜里。”

  先后劝服家里老少两位,薛中泽半躺在自己床上,数着羊阖目假寐。勉强躺到午夜,终于还是忍无可忍的披衣起身;轻手轻脚拉开街门,一路颠着脚尖儿跑出去。

  在一家挂着“今夜不打样”巨幅海报的购物中心花坛前,目标准确的找到了黑色奥迪车。眼看着薛中泽身影萧瑟的走近,顾寒江一脸阴谋得逞的模样,随着哈欠喷出一股烟雾;抠出手边的烟灰盒子,踱到近旁的垃圾箱扣干净。

  “大半夜的不回家,跑到夜卖场糗着吹夜风,闹什么妖?”——顾寒江抬手看了一眼动能表计时:“我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事,年初特能测试时,你似乎故意隐瞒了感触跟踪的特能。所以我有必要亲自印证一下该技能的敏锐程度···阿嚏!一小时四十二分钟,准确抵达目标···阿嚏,你小子总算有点良心,没故意让我在这吹一夜冷风。一想二骂,你这一路上肯定在腹诽上级。”说着话探身从门兜里拉出纸巾,擦着口鼻、手心。

  “嗯,我也有结论了:您病得不轻。您挪过去,我送您回去。这下重感冒是免不了了。”薛中泽不客气的拉开驾驶席车门,拎起顾寒江换到了副手席,然后坐进车内,利索的打火儿踩油门发动车子,倒把驶上辅道。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作者有话说:

《江雪》于本站贴文为首发,《江雪》与《花信》各自独立成文。 还是要提示:切莫刨根问底,看故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