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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伤多少
作者:银筝      更新:2015-12-18 09:19      字数:0
沈渊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觉无边黑暗冰冷彻骨,自己在其中载沉载浮,无力挣扎,也无力呼救。他听见有人在叫他,但是他不知道是谁,也不想醒来。既然思念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他又何必再睁开眼睛?

  但是那人一直在唤他,炽热滚烫的内力自他后心“魂门”,前胸“中府”二穴之内,源源不断地涌了进来。他整个人仿佛被包裹在了一个火热的环抱之中,自他从冰中苏醒之后,就从未尝过这般的灼热暖意。他被烫痛得呻吟出声,痛苦地睁开了眼睛,嘶哑道:“步回辰,放手……”

  守在一旁的封六和连忙端上一碗鲜血,步回辰瞧了虚弱无力地靠在他肩上的沈渊一眼,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端起碗来凑至他唇边,简单道:“喝。”沈渊艰难地吸了一口,痛苦地皱起眉头,摇了摇头,避开了碗沿。

  步回辰瞪他一眼,本想迫他再喝几口,但是一眼瞧见那纤瘦喉咙上触目惊心的指印,终于放弃。他将碗放回封六和手捧的托盘之中,正想扶他躺下。沈渊忽地咳嗽起来,步回辰连忙为他抚背顺气,沈渊却撕心裂肺的咳个不停,终于将方才喝的血翻肠绞肚般的呕吐了出来,衣上被上,溅得殷红斑斑。

  步回辰见状,亦不知该如何是好。沈渊昏迷不醒时他也曾召医士前来诊脉,却发现沈渊连脉搏都没有,那能望闻问切?他扶抱住沈渊,见怀中人咳得筋疲力尽,喘成一团,心下自是怜惜,低声问道:“你能用药么?”沈渊见问,无力地摇摇头,又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又不知昏睡了多久,沈渊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房中寂寂,空无一人。他精神稍好,四下打量一番,见自己所卧的乃是张极大的黑漆螺钿拔步床,支着天青色锦纱帐幔,上绣着岁寒三友。身上绣被温暖,床边炉兽喷香;窗下一张金漆条案供着瓜果香椽等物,壁上挂着春夜宴桃李园图;左右四张金漆交椅排开,尽铺着锦垫;极是富丽。沈渊自冰中醒来之后,要么风餐露宿,或者茅店夜月,板桥严霜,如今乍然重见这繁华富贵气象,只觉一阵恍忽,仿佛又置身于昔日锦衣玉食的温暖家中了一般。

  忽听门响,一个粉裳女子端着铜脸盆悄悄进房,见沈渊在帐中坐起身来,轻轻惊叫一声,连忙放了脸盆过来打起帐子,喜道:“公子,你醒了?”沈渊惊道:“露桃,你怎地会在这里?”

  露桃俏脸微红,道:“是教主叫奴婢来服侍公子的。公子,你可要喝水?”沈渊喉咙焦渴,却也不能开口让她取人血来,只得道:“嗯。”露桃沏了杯茶,端到他面前,沈渊半撑着身子,接了过来,低声道:“有劳。”微微抿了一口,随即放下,问道:“步回辰呢?”露桃听他直唤步天教教主名姓,吃了一惊,细声道:“奴婢不知……不过教主午时和晚上,都会过来瞧公子。”说着自水盆中绞了热手巾过来,服侍沈渊梳洗。

  沈渊一边匀面,一边打量着四下里铺陈华丽,想来定是陈州府的官绅财主家孝敬步天神教教主之用,才如此巴结供奉。便问道:“这是什么地方?”露桃答道:“奴婢听说:是步天军的中军行辕。”沈渊道:“中军?步天教已经占了陈州府了么?”露桃道:“不止陈州,颖州,听说河南河东,都已经是步天军的了呢。”沈渊叹道:“定泰朝廷……就没一个像样的人能力挽狂澜了么?”

  露桃听不懂他说的话,睁着一双俏眼不解地望着他。沈渊也不多问,转过话来问她家中情形。原来她哥哥自那日起洗心革面,再不敢赌博生事,在家务农,孝敬婆婆。露桃本欲重回酒楼卖唱,封六和忽地寻上门来,出价让她来侍候“沈公子”,因价钱颇高,她便应了下来。不想到了这里,竟然能再见沈渊,令她又惊又喜。她说得兴高采烈,沈渊只淡淡听着,脸上无甚表情,心中暗叹,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全在步回辰掌控之中。

  忽听脚步声响,步回辰带着封六和走进门来。露桃连忙放了手中活计,敛袂施礼道:“奴婢见过教主。”步回辰不经意地点点头,瞧着沈渊微笑道:“总算醒了。”本想嘲他一句:“倒是命大。”瞧着那惨白容颜,却终于咽了回去。

  沈渊懒洋洋倚在枕上,毫不理会。露桃见状,担心他得罪了步回辰,忙道:“教主请坐,奴婢这便倒茶。”步回辰摇头道:“你去吧,我有话要与沈公子说。”又对封六和道:“将公子的药端过来。”露桃担心地瞧了沈渊一眼,只得与封六和一齐出门,掩上房门。

  步回辰在椅中坐下,笑道:“五日五夜没吃过东西了。你虽然怜香惜玉,怕吓着了小姑娘,那让她叫人过来侍候便是,何必硬撑。”沈渊淡淡道:“我本就不用吃东西。你几时听见过僵尸要吃饭的?”步回辰凝目瞧他一瞬,叹道:“你这脾气……”沈渊翻他一眼,哼道:“公子爷这脾气自小儿就这般,不合你脾胃,你又何必巴巴呆在这儿找气受?”

  步回辰并不动气,笑道:“嘴巴利索了,看来身体便是大好了。让我瞧瞧你的伤口。”说着伸出手来,正要碰至沈渊衣襟,一道掌风忽地劈将下来!他连忙缩手躲开,一时不明白怎么回事。便见沈渊一手掩住衣襟,喝道:“你做什么!”步回辰一怔,这才想起这几天察看沈渊伤口时,他皆是昏迷不醒,任人摆布。现如今老虎醒了,再要瞧那胸膛伤处,自然与虎口拔牙无异。

  如此一再碰壁,步回辰便是泥人,也有了土性子,悻悻道:“又不是没瞧过你……”沈渊怒道:“你……你……”半跪起身,怒视步回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步回辰一愣,他曾读过纪王私录,方记起沈渊曾受辱于纪王郑骧。郑骧虽写得隐晦,但既宣于笔下,也瞧得出其心满意足之意;而这等侮辱,对于心高气傲的沈渊来说,却又是怎样的铭心刻骨?思及此处,心头一顿,又见沈渊怒得一双眼睛晶明透亮,微觉后悔,心内微怜,柔声解释道:“你伤得太重……我非得瞧瞧伤口不可……”

  沈渊也意识到自己失态,缓缓靠回原处,微微转头,不肯再与步回辰对视。步回辰头一遭见他如此慌乱无措模样,亦不知当说什么方好,心头一时百味杂陈。幸而封六和端了茶盘进来,方才稍解尴尬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