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陀山，夕阳西沉。

  庵观里传来阵阵暮鼓声，离得远了，只看见丝丝缕缕的烟雾升起，当是庵里的师父们在准备晚饭了。姜暮隐没有回木屋，他沿着上山的路往山顶去了。

  路过一线天的时候，夕阳已经完全隐没了，明亮的弦月挂在天边，几缕清辉透过山崖的缝隙洒下来，姜暮隐抬起头看了一会儿，任由细细的月光洒在脸上。片刻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他摇了摇头，继续往山上走去。

  初夏的虫鸣在漆黑的夜里格外明显，山顶有一山洞，密密的藤蔓野草附在洞口，拨开蔓草，可见一两尺见宽的石洞，姜暮隐走了几步，细想了一会儿，又退了出来。

  他退到洞外，整了整衣衫，拍了拍袍角，理了理发髻，才掀开蔓草轻轻走了进去。

  再进得洞内，蔓草形成的帘幕落下，洞里一片漆黑，姜暮隐小心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一处圆形的岩石，旋转了两圈，便听得巨石移动的声音，那是一扇石门。

  鹿陀山也算得一山水壮丽的名景，百年前，尚有许多文人骚客游览至此，吟诗绘画。只是后来发生一起命案，死者死状可怖，而官府也未查出什么缘由，坊间传言，有人曾见过鹿陀山有妖物出没，众人猜测，入山游玩的百姓扰了其清净，惹怒了那妖物。于是，百姓们避而远之，这鹿陀山也就日渐荒芜，草木繁盛，林间野物也渐渐多了。

  再说姜暮隐，开了石门后，洞内泛着一阵昏黄的光，借着微光，可见石洞深处仰卧着一具骷髅，这光线便是自那骷髅胸腔内发出的。

  姜暮隐并不惧怕，他走近那骷髅，挨着坐下，掏出贴身的绢帕，轻轻执起骷髅手骨，他细细的擦着，擦了一会儿，他收了绢帕，仔细叠了，放回怀里。

  夜色渐深，在这深山的一处石洞里，静静躺着一人一骷髅。姜暮隐枕着手臂，看着那骷髅空洞的眼睛，他伸出右手摸了摸眼前森白的颧骨，轻声道：“我想下山一趟……”

  静默了一会儿，姜暮隐再次开口：“我当初答应过你，要一直留在这儿，但是……，辄止下山去了，我不放心。”

  “而且……”姜暮隐欲言又止，他自嘲地轻笑了一声，终是没有说出口里的话。他慢慢凑过去，双手捧着森白的头颅，淡色的唇落在骷髅的额上。

  在这淡淡的光晕中，姜暮隐亲着那具骷髅，颊边滑下一行泪水。

  ………………………

  泰安城，姜府。

  自从姜家二少爷纳了一房妾室后，姜府下人们每日的谈资就多了不少。不知哪位多嘴的仆人得了消息，说是新婚之夜，二少爷压根儿就没有在新房里过夜。自然，归月辞在姜府的地位可想而知了。

  归月辞自是不管这些闲言碎语的，她每日早晨给姜夫人和少夫人请过安后就无事可做了，除了去和姜辄止说说话，她的唯一的乐趣就是去厨房吩咐厨娘做只鸡。

  这几天，归月辞不大如意了。昨个儿晚上，归月辞照例去厨房，不想，厨娘告诉她天天吃鸡不可，菜谱要改改了。归月辞回来后向姜辄止抱怨，姜辄止自然是听出来了，姜府的下人们对归月辞假装恭敬，实则没有把她当做主人看待，这次鸡的事情，应是那厨娘在给归月辞小鞋穿了。

  姜辄止看了眼哼哼唧唧的归月辞，心道这小姑娘虽然对那些明里欺负她的人不留情，却不知道怎么对付那些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这样的归月辞反而不如她这在山里生活了十几年的人。

  想到山里的十几年，姜辄止不由的想起了姜暮隐。在她十岁的时候，姜暮隐也来了深山，将她从庵观里接到木屋照顾，教她读书、明理，告诉她人心险恶、世事无常。仔细想想，好似自己的二十年生命里，主要的人就是那个疼她爱她的兄长。

  姜辄止有点后悔了，她后悔坚持要下山，留姜暮隐一人在那大山深处。

  这一刻，她感觉很迷茫，她不知道当初坚持要下山的理由是什么，现在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住在姜府，日日无所事事，父母也不能相认，在这儿呆着有什么意义呢。细想了一会儿，姜辄止决定明天就向姜铂辞行，这次下山，看到父母安好就够了。

  归月辞还兀自伤心着呢，等了半天，也不见姜辄止来安慰她。于是，某位小姑娘不干了，她站起来，一掌拍在桌子上。

  ‘砰’的一声，杯里的茶水晃起了几圈涟漪。姜辄止回过神来，端起杯子浅啜了一口，然后伸出手去给某人顺毛。

  “别生气，不就是一只鸡嘛，大不了不吃了。”

  “不行！我就是要吃鸡！”

  “怎的如此喜爱吃鸡，难不成你是狐狸？”姜辄止狡黠一笑。

  “谁，谁说的，喜欢吃鸡就是狐狸了？”归月辞吞吞吐吐了一会儿，看着对自己笑得开心的姜辄止，小脸一红，怒气冲冲的甩门出去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姜辄止自语道：“狐狸难道都不喜欢被人称呼为狐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