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著心臟，鄭守清死咬著牙沒有叫出聲，很痛，但是叫了又怎麼樣？他已經被喪屍咬了，而且不只被咬一口，是被咬了好幾口，左肩已經見骨，被喪屍咬一口就救不成，何況像他這樣已經被咬了不下二十口的。

  深深吸了一口氣，再重重的吐出去，疼痛的感覺已經見緩，想來是已經習慣了，鄭守清更打定主意死緊的閉上嘴巴，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叫痛只會讓蘇橫更瘋狂，倒不如忍住，不動，不出聲，這樣蘇橫說不定會以為他已經死了，會放棄救他的念頭，鄭守清雖然恨蘇橫，但看見蘇橫像不要命似的往喪屍堆裡撲，他還是感動的。

  被蘇橫強上和被喪屍咬那一個比較痛？

  腦子裡浮現蘇橫無視滿屋子喪屍往他奔來的畫面，被強上的痛楚是什麼感覺，居然已經想不起來，現在他只想知道，蘇橫到底有沒有成功逃過一劫？

  等了一會，鄭守清人沒死，不只不痛，還越來越覺得有元氣，而且沒有喪屍再咬他，也沒聽到蘇橫撕心裂肺般的吼叫聲，他伸手摸向左胸，沒有摸到傷口，卻摸到襯衫，完整無缺的襯衫，鄭守清嚇得睜開眼睛。

  他的襯衫，早就被喪屍撕爛了，身上怎麼還會有完整的襯衫？

  怎麼回事？

  睜開眼，入眼的不是滿身滿臉爛肉的喪屍，是燈，很亮的燈，那亮度剌的鄭守清睜不開眼，於是他又閉上了眼睛，等了一會，反覆做了幾次睜眼、閉眼的動作，等到眼睛適應了那個亮度，再睜開眼，純白的天花板、發散著白光的日光燈和綠布簾落入鄭守清的眼睛中。

  鄭守清頭愣了一會兒，頭一轉，看見自己頭下枕著一顆純白的枕頭，枕頭邊立著一個輸液架，架上的輸液已經剩下三分之一，低頭，鄭守清看到自已左手背上插著一隻針，他皺起了眉，朝左肩上摸，那裡沒有傷，很平滑，可是那裡不該沒有傷，因為喪屍咬上他的第一口，就是咬在左肩上。

  喪屍咬上肩頭那種痛，鄭守清一輩子難忘。

  這是怎麼回事？

  鄭守清以為他死了，所以才感覺不到痛，可是睜開眼卻在躺在一個圍著綠布簾的床上，純白的枕頭，純白的床單，空氣中瀰漫的消毒水味，還有他手上的輸液，一項項都顯示著這裡是醫院，可是，他為什麼沒死，還身處在醫院裡？

  這是未世，是喪屍滿街橫行的未世，那裡來的醫院？

  鄭守清支起上身坐起來，茫然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他不懂，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腦子裡還在想著這些問題，耳邊突然傳來「唰…」的一聲，布簾被拉開，鄭守清死前最痛恨的那張臉躍進他的視線裡，是周孟杰，那個曾經許諾要跟他互愛互助扶持到老的人。

  「清清，你終於醒了，太好了。」

  好看的笑容，溢於言表的關心，帥氣的臉龐，若不是上一刻還在咬牙承受被喪屍撕咬的痛，鄭守清一定會為這一笑心動，感到幸福，然後不惜加班，接私活，只為再次看見這個笑容，不過，那是他被喪屍咬之前的事了，現在看著眼前的笑臉，鄭守清只覺得噁心，和滿身流竄的一股想殺之後快的衝動。

  是周孟杰引他進喪屍群，為了他身上一個玉葫蘆，那個強上他的蘇橫給的玉葫蘆，一個擁有空間的法器。

  鄭守清沒有說話，他吸了一口氣，將視線投向布簾外，壓抑下想殺周孟杰的衝動，目前狀況不明，鄭守清心裡有一個念頭正在形成，但內容太過不可思議，他有點不敢相信。

  「怎麼不說話？是不是很不舒服？要不要叫醫生過來？」

  鄭守清搖搖頭，視線定在布簾外，布簾外的景色他有印象，這是他第二次進這家醫院，鄭守清確定，他這是重生了。

  「周…咳，今天是幾月幾號？」

  假裝咳嗽略過了對周孟杰的稱呼，即便是已經有了想法，鄭守清還是想再次從他人口中確認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他習慣謹慎行事，這也是周孟杰明明不喜歡男人，卻願意一直纏著他的原因，因為鄭守清總能替周孟杰選擇一條相對有利的道路。

  鄭守清和周孟杰同年，兩人是鄰居，鄭守清家在街尾，爸爸是卡車司機，周孟杰家在街頭，家裡有一間小工廠，兩家相距不到三百公尺，兩人都是家裡不受寵的那個。

  小時候鄭守清時常挨餓，不是家裡不給吃，只是爸爸如果沒有回家，鄭守清便覺得那個家不是他的家，沒有爸爸的家，沒有溫度，沒有人會跟他講話，家裡的人待他像街上的死貓死狗，視線完全不願觸及，好像多看一眼都覺得罪孽，會沾上什麼不好的東西。

  所以，只要爸爸沒有回家，鄭守清便也不回家。

  住在街頭的周孟杰跟鄭守清不同，鄭守清不回家是因為不想面對家裡的人，而周孟杰不回家是因為家裡沒有人。

  周家是小鎮上第一個買彩色電視的家庭，周父自手起家開了一間工廠，周孟杰出生在工廠最忙的時期，滿月時，周母思及工廠忙碌，家裡還有一個兩歲的孩子，也就是周孟杰的哥哥周孟丞，又是工廠，又是孩子，周母怕自己照顧不來，便把剛滿月的周孟杰留在娘家。

  周母原本打算工廠穩定，就接周孟杰回家團圓，誰知道時間飛逝，每一次周母才萌生要接周孟杰回家的念頭，工廠裡便有事，不是走了大師傅，就是有了大訂單，等周母察覺有異時，周孟杰已經六歲。

  六歲的周孟杰舉手投足都像個市井無賴，言談舉止何止粗魯，根本跟小流氓沒兩樣，上超市偷吃偷喝還偷拿，周母看著周孟杰從口袋翻出偷拿的棒棒糖，那臉上的得意神情剌得她幾乎要崩潰，當天，周母便把周孟杰給帶回家。

  周孟杰回家後，情況並沒有好轉，反而更糟，因為周母忙碌，而六歲的周孟杰惡習已深，周母要管工廠又要矯正周孟杰種種惡習，倍覺心力交瘁，對比起溫潤有禮的大兒子周孟丞，周母對周孟杰便越發嚴厲，兩人關係越處越僵，家裡氣氛也越來越糟，後來，周父忍不住提議把周孟杰送寄宿學校，周孟杰聽到了，馬上大哭大鬧，說周父周母再把他拋棄一次，他就去死，周母心一軟，終究沒有把周孟杰送走，而是把娘家妹妹給叫來N市，讓妹妹照顧周孟杰。

  周母叫葉欣，妹妹叫葉妮，葉妮出嫁不久丈夫就病死了，夫家嫌葉妮克夫穢氣，把人給趕回娘家，這幾年葉家的農活家務全是葉妮在做，葉妮年紀比周母小上三歲，看上去倒比周母老五歲有餘。

  周母心想，葉欣怎麼樣也唸過書，教孩子一定會比老父老母來得好，而且廠裡缺人手，葉欣上來不只可以顧孩子，還可以幫忙煮飯打掃什麼的，她便會有時間好好教教兒子。

  「你問過葉妮的意思嗎？」周父問。

  「哎呀…你沒下過田，不知道農活有多辛苦，你沒看我妹年紀比我小，看上去卻比我老嗎？不信我跟你賭，我一提她肯定立馬就來。」

  周母沒有猜錯，葉妮接到電話，當天就上了火車，可是，葉妮來了以後，周母待在周孟杰身邊的時間也不多，因為工廠忙，周母心想訂單會跑，兒子卻一直都在，所以一天回家比一天晚，而且家裡有妹妹葉妮；而葉妮除了要煮三餐，做家務，還要去工廠幫忙，回家也都是七八點以後的事，雖然到都市來，確實比農村舒服多了，可是看著姐姐葉欣的樣子，葉妮總忍不住妒嫉，她私下讓周孟杰叫她媽，對周孟杰說全世界只有她葉妮在乎他。

  因此，在街上游盪的鄭守清，便常常遇到等小姨回家的周孟杰，周孟杰功課不好，鄭守清學習好，鄭守清餓著肚子，周孟杰手邊總有吃的，兩人在周孟杰刻意接近下，慢慢有了接觸，接著互通有無，最終成了好朋友。

  七歲，兩人小學唸了同一班，畢業那年，周孟杰在無意之間發現了鄭守清的秘密，他撲倒欲逃走的鄭守清，緊緊抱著鄭守清，說他一直喜歡著鄭守清，他想跟鄭守清過一輩子，鄭守清就是那時候改叫周孟杰為阿孟，周孟杰則在沒有人的時候會叫鄭守清「清清」，周孟杰跟鄭守清說他這輩子只親一個人，那人便是他鄭守清。

  如今，鄭守清再世為人，面對著殺身兇手，鄭守清真的無法再親親熱熱的叫對方一聲「阿孟」，就連聽對方叫他那聲「清清」，也讓他覺得排斥的想吐。

  「今天是八月十七啊，你忘了嗎？昨天是八月十六，我們好久之前就定好要一起出來玩，你看，我還在手機行事曆備註了，雖然我是一定不會忘，但還是怕個萬一。」

  周孟杰把手機畫面舉到鄭守清眼前，鄭守清下意識別開視線，如果不是再世為人，他肯定自己一定會為了對方這個動作而感動，但是現在鄭守清明白，周孟杰做這些並不是因為愛他，而是怕他離開，怕再也無法從他身上得到幫助，鄭守清想起小時候周孟杰曾說過，他是這世上唯一願意不求回報幫助周孟杰的人，鄭守清到現在仍然記得自己當時聽到這句話感動的心情，當時的心情在現在看來卻只剩一個「蠢」字。

  鄭守清點點頭，左右探了探，沒看到李雨桐，那個害他此次跌落山谷的始作俑者，鄭守清沒有伸手接周孟杰遞過來的水杯，只是淡淡的問：「李雨桐呢？怎麼沒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