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浩满怀心事地走出住院部，发现叶欣然在门口死等。“哟——宣庙皇爷，”张景浩嘿嘿一笑，“还没走呐？”

  叶欣然没心情跟他逗闷子，直接问：“怎样了？”

  张景浩回答：“出了点小小意外。”

  叶欣然忙问：“谦儿不要紧吧？”

  “不要紧，”张景浩指了指停车场，话锋一转，“走吧，顺道送你回家。”

  叶欣然拒绝道：“多谢，我乘公交回去。”当她转过身来，张景浩忽然发现，叶欣然的后脖颈隐隐放光。

  “慢着，”张景浩拉着叶欣然的胳膊。

  叶欣然转身问他：“怎么啦？”

  张景浩指了指自己的后脖颈，告诉叶欣然：“你这里有问题。”

  “什么问题？”叶欣然扶着后脖颈问他。

  张景浩微微摇头：“我也不太清楚，总之不是什么坏事。”

  叶欣然松了口气：“那就好，明后天再告诉我，不急。”

  张景浩目送叶欣然上了公交，转身回停车场取车。开车回家，一路通畅。张景浩尽量克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到家楼下，先把座驾停进地下车库，转身上楼。到了自家楼层，他刚一出电梯，隐约间感觉到家里散发出一股子魂体气息。

  类似情况，张景浩经历得多了。他右手插进裤袋，食指中指夹着一张黄符，左手掏钥匙开门。刚一迈过门槛，客厅里不请自来的那位，背对着张景浩，喝了句：“小子，把你兜里那话儿收起来。”

  张景浩开了阴阳眼，仔细观察来客：巾帽、贴里，明朝人闲居的装扮，周身散发黄白光晕……

  张景浩拱作揖：“敢问尊驾哪位，高姓大名？”

  “不敢，”来客转过半身，“鄙姓张——同姓各宗。”

  “张老先儿请了，”张景浩瞧他不像是来作恶的，于是以礼相待。他放下帆布包，换了拖鞋，转身去泡茶待客。那位张姓前辈面北而坐，搬出茶几下来不及收拾的铜磬。张景浩托着茶盘出来，看那位前辈正在摆弄祖宗留下的法器，更加意外：“老先儿发力高强，不惧寻常俗物。”

  老先儿指着铜磬，笑道：“风磨铜的材料，又经过几辈人加持。你说它是俗物？唬弄俺每不懂么？”

  张景浩放下茶盘，恭敬地问：“老先儿知道这铜磬的来历？”

  老先儿点了点头：“岂止知道？实不相瞒，俺就是为它来的。你替宣庙转世化劫，又帮内官家的超度，俺每不能白了你。你不就想借助他灵核之力修补铜磬么？俺来助你。俺虽比不得他忘川河畔五六百年的修行，如若不嫌，愿尽些绵薄之力。”随即摊开右掌，掌心显出“荡寇”二字。

  “多谢老先儿相助，”张景浩躬身作揖，连忙撤去茶几上的杂物，摆上榉木台面。老先儿盘腿坐正，右手扶着铜磬边缘逆时针摩擦，口中念：

  “一重文王八卦开，二重日月照天明，三重龙凤显祥瑞——”念毕，瞬间变化成了头戴刚叉帽，身穿肩蟒袍，腰系金玉带的扮相。他紧闭双目，含混地唱述自己生平，每唱一句体内灵核随之运转，灵气附着在铜磬上。

  唱完，他试着拿起小木槌敲击一下，音色回响。

  张景浩双手奉茶，坐下来问：“老先儿生前在哪儿立功？”

  老先儿回忆道：“金乡卫，俺每一行打那儿路过，捎带手的事儿。”

  一盏茶过后，张老先儿没有要走的意思。张景浩心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不请自来难上难。静默片刻，张景浩主动询问：“老先儿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张老先儿问道：“你跟叶子熟么？”

  张景浩听着都快吐血了，回答道：“我能说不熟么？”

  张老先儿哈哈一笑：“你呀你，害怕什么？我没别个意思，就想托你问她借本书。”

  张景浩松了口气，打听道：“借什么书？”当他听到书名，彻底踏实了。“老先儿，”他调整了坐姿，“这大晚上的，别问她借了，我下载一份烧给你行不？”

  张老先儿摆了摆手：“不要A4打印的。”

  张景浩抗议道：“四万多字呢，您老人家让我手抄？”

  张老先儿寻思道：“要不你设置纸张A6大小，题目宋体二号，正文仿宋三号，要竖排版——横排的，俺看不惯。”

  张景浩竖起大拇指：“您老人家参加过办公室软件自动化培训？”

  张老先儿讲道：“我瞧过别人这么鼓捣。”临走前，又补充一句：“再弄个宝蓝封皮的折子装裱，最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