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空氣真好。」

  相較於褚麟仰首張臂，閉眼享受這意外的出城，藺炎反倒悶不吭聲，又是一陣沁涼的風吹撫，揚起一股泥草芬香的氣流。

  「風大，你穿著。」

  銀髮隨風吹撫飄逸，他退去身上風衣覆在褚麟的小肩頭，拉攏抖帽，將他包得扎扎實實。

  「這麼包著，於龍涎香，無用。」

  若非密室地窖，用布綑上百層也無用，何況……這風一吹，那抹命定的龍涎香氣早已沁入鼻息。

  「閉嘴。」

  他也知道沒用，只是讓褚麟說出口，他便壓抑不住心裡那股忌妒的怒氣。

  褚麟讓他兇得莫名其妙，不過藺炎讓他閉嘴，他就閉嘴，乖得緊。也不亂動，就是管不住圓眸亂瞟，出城後的每次眨眼，他都能感受折射在眼底的黑紗一層層被光給拔亮，於是他使命的眨眼。

  「這地城連爐灶都給推上來。」

  褚麟抿緊雙唇片，連嗯也沒應，更別說他看見白白的光影，他是一個字也不會說，乖、得、很。沒焦距的眼珠子隨著光亮瞟動，被拔亮的眼眸出現一方也不是一方，說起來像一抹銀河星點的水流，白光下閃閃耀眼，他又給忍不住的手癢，動手給抓了一把。

  「怎麼了？」

  褚麟愣了好一會兒滿臉疑惑，小手爪抓了抓，是藺炎的髮絲，可他那頭烏黑的髮絲為何在自己的眼裡如銀絲飛瀑，更如日光照雪般亮眼？

  抿緊小嘴，他是想問，但藺炎讓他閉嘴，現在他也只能搖搖頭。

  「又鬧脾氣。讓你閉嘴，你就一個字兒也不說。」

  他是不知道藺炎站在哪兒，往聲音的反向小臉一別。

  「呿。」鬧脾氣的，可不是他。

  就這麼轉頭，這回，眼裡映照的真的是一方長型的光亮，一個忍不住又碰了。

  軟的，如紙也如牛皮，就像上了油的燈籠罩一般。

  「你再壓，就壞了。你手裡摸的是燈籠錦窗櫺。」

  藺炎見他堅持不說一個字，沒好氣的說連著他們一塊出地城的有八組石牆和地盤，一牆面和一地盤為一組，全都是切割整齊的石頭砌造而成。

  「每面牆上都有這麼一扇燈籠錦窗櫺。」

  燈籠錦窗櫺，乃是將木窗中間的空格糊上一面字畫，多為官家或是文人雅士家中窗櫺佈置。

  「八扇窗櫺上都有一幅畫，可畫的不是大江大海，湊起來還真像是一棟宅子。」

  「宅子？」

  「終於肯開口了？」

  「我能開口了？」

  藺炎呿他一聲：「你變得真頑皮。叛逆！」

  「呿，你怎地不說說你自個兒，暴躁。」

  對褚麟這種冷臉卻又平平淡淡的語調沒輒，尤其是說暴躁二字時，還刻意放慢速度一字一字說，聽起來還有點孩子氣。

  「罷了。準你說話，有沒有想問的。」

  這句話他問得故意，瞅著那張好奇的小臉，眼珠子四處瞟動，東摸西抓的，看著就是想問問題，偏偏又一股氣憋著，不過褚麟也真能忍，讓他閉嘴，還真的一個字也不說。

  「燈籠錦上頭畫什麼？」

  「從我們腳邊這扇開始順左行分別是一株有鞦韆的大樹、有一塊岩塊的河，一小池冒煙天泉、一間擺著綠色藥瓶的藥房，一只缺角的麒麟玉珮、刻著虎雕的石階、一座八角天井還有一扇木造烏頭門，門上寫著天泉別苑。」

  「天泉別苑？整個大中原都有天泉，叫天泉別苑的可不只有一處了。」

  「嗯。可烏頭門是前朝六品以上大官所用，再看看這天泉別院四字，寫的是飛白書，我揣著這圖畫的應當是宋朝時期的天泉別苑。」

  褚麟擰捲眉頭朝他的方向瞪了一眼，就覺得藺炎說這話欺負人，誰知道那畫長什麼樣，若能看得見，他也能揣測一、二。藺炎還真的是欺負他，說了一句「都忘了你看不見，怪可憐的」，才侃侃而述，說說這八張圖的模樣。

  「烏頭門盛行於宋朝，這圖上兩柱相距一仗，柱端講究還安瓦筒，樑柱還特別用朱砂紅染色，此處天泉別苑當是顯貴居處。」

  「宋朝那可是幾百年的事，這地方不就找不到了？」

  藺炎沒好氣地笑出聲：「你想找？」

  「自然。都發現了，指不定有什麼寶物。」

  嘴角上揚，褚麟笑得輕鬆舒心，眼尾還彎起的月彎彎。

  「就想著玩。」

  「嗯。眼都瞎了。也只能玩。」

  他說得詼諧，還發出咯咯咯孩子氣的笑聲，聽著藺炎也只能寵溺的跟著大笑，回頭攙著他，領他走過一幅又一幅的畫。

  「虎雕石階？上頭可有寫字？」

  藺炎還真沒注意，又聽褚麟說宋朝以文治國，字裡有畫，畫裡藏字。

  「麟兒，真有字。可也就兩個虎字。」

  「兩個虎字？虤（與炎同音）」

  「你喊我的名？」

  「兩個虎字，不就虤字嗎。」

  藺炎不著痕跡地吐了口失望的氣，他還以為褚麟親暱地喊他的名，還好他看不見自己這副窘樣，梳爬額前落下的幾縷銀絲，無聲的苦笑。

  兩人又晃過了幾張圖，最後佇留在有綠色藥瓶的那張圖上，鮮少有人用綠色的墨染畫，一是色澤易退，二是綠墨鮮少。仔細瞅瞅，藥瓶也不全塗滿綠色墨水，單單畫了兩條交錯如蛇繞般的曲線。

  「麟兒，這瓶子是蛇迷。」

  「難不成這屋子是鄭家？」

  可他從小待在鄭家，也沒聽過哪兒像這八張圖的景致。

  藺炎眼環四周，一張一張的瞟過後定睛在八角天井上。

  「不。這屋子，當是耶律家。」

  已慘遭屠滅的東北煉藥坊—耶律家。

  ＊＊＊

  暑夏已過南風不吹，北風未鳴，在一片落葉落地時，一抹西風悄悄吹起今年的秋爽之氣，染紅了北方的紅葉，也將京城裡的銀杏塗滿富貴吉祥的金色。

  皇宮內龍靴踩過書房，聽見小皇子們的朗書聲便放慢腳步，透過空簍窗櫺探看小皇子們的學習。

  「皇上，要搭件風衣嗎？起風了。」

  朱棣沒出聲，板著一張嚴肅的臉，眉宇間化不開的憂鬱。

  「這般秋日了。再過些日子，西安府的山頭也要落雪了罷。」

  朱騰不敢應聲，這話挺起來就是心酸。

  風又起，璇起地上一抹落葉龍璇，隨後發出沙沙沙的樹葉摩擦聲，沙沙—

  朱棣猛然停下腳步，回頭一臉驚愣的多奔走了兩步—

  「皇上？」

  「朱騰……他還活著！」

  ＊＊＊

  南佬的話：

  哇！感謝水藍喵喵大方的打賞！（緊緊抱，感謝你不離不棄始終跟隨～）

  ＊這一章和南佬<破城>上部的天泉別院是一樣的地方，也就是元虤和炅待過的地方，呼應一下，有興趣的可以看看南佬第一部作品<破城>，是啦是啦，南佬又打廣告了，總之，記得去看喔。

  ＊附上中國建築圖解詞典 王其鈞著 中的烏頭門圖片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