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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觉疑求索
作者:妙颂九方01      更新:2018-05-07 17:54      字数:20534
  【文名取于唐·白居易《梦与李七庾三十三同访元九》诗“觉来疑在侧,求索无所有”】

  周六中午终于盼到了下班铃响,谢蔚拎起不锈钢饭盒就跑去了单位食堂。买好饭落座吃了没两口,同办公室坐对桌的同事辛杰就走过来带话,他刚出门就有电话找他。

  “他说是你侄子,让转告你:下班时他在门口等你···我估计是个大小伙子,说话声音挺冲的;你啥时候蹦出那么大个侄子了?”辛杰抠着手心里的小捆塑料饭票,饶有兴致地揶揄道。

  谢蔚用勺子潎起一点醋滴进往包子肉馅里,快速答了一句:“族兄的孩子。”然后就继续吃饭,指着填成鼓鼓的嘴摆摆手,意思是嘴里吃东西,不方便再聊天了。

  辛杰见状笑着点下头,转身去售饭窗口排队了。几分钟后他也买好饭坐回到谢蔚对面,举着一个咬了两口的包子,和邻桌用餐的女同事搭话磨牙,抱怨包子的肉馅太小:“这包子做的真可人疼。第一口够不着馅,第二口又差点儿咬过了。”女同事看看辛杰又看看谢蔚,并不搭言只作嫣然一笑。

  想来辛杰是认定那个微笑是对他的,就伸长脖子凑向谢蔚道:“档案室新分来的大学生,跟我是半个老乡呢。你给把把(端详端详):怎么样,我要追的话,有戏没戏?”——谢蔚夹起一条拌苦瓜放进口中,略低下头咀嚼着,似是而非的笑道:“按直线距离目测,你应该能追上;我朝那边扔个包子的话,绝对能帮你制造出借口窜过去搭话。”

  “生磕?我还真怕跟不上话儿。”辛杰并没有听出谢蔚话中的戏谑意思,对于提议的字面意思有些犯怵。——谢蔚因为幽默未遂感到索然,摸出衣兜里连续震动的寻呼机拨弄着:“不好意思生磕,那就只能等月底交技术总结,去查资料档案时再找借口说话了。可你得明白自然规律:鲜花含苞欲放时,即使没有风也会有各路蜜蜂蝴蝶经过。等你这只蜂磨蹭到近前时花都快蔫了,哪还有蜜呀。”看完了短信已无意再与之闲扯:“言至于此,你自己琢磨吧。”说罢收齐饭盒勺筷起身离坐,走去洗手池清洗餐具。

  谢蔚有意在众人之前回办公室,给叶成林回了电话,交代他不必来得太早,按惯例周末下班前,他都要先去老局长跟前露个面儿。

  下班铃响、款步走出单位大门,见叶成林果然听话,把切诺基停在树荫里,开着两个前车门通风散热,翻看着晚报静等。

  谢蔚上车后,叶成林就发动车子径直拐上长街西向延长线。等红灯时他念叨说:刚才见陆续有人溜出大门,可见这种直属研发单位考勤到周末时卡得也没那么严;怎么谢蔚就非要耗到点才出来?

  谢蔚狡黠的一笑,折起一页报纸轻轻扇着凉风:“现任老局长虞单行老家是绍兴的,总叫我老乡小弟。我刚工作时他就是技术革新小组组长,连续几年的‘新长征突击手、技术标兵、先进党员’,后来提高工、车间主任。调动到现职务后还是沿袭着在技术一线时的习惯,每次出差、开会回来,就叫我过去聊聊技术研发构想。我借着露脸儿、听指教、汇报思想,顺便着跟他偷师;赶上他高兴,还能借点面子替同事们谋点小福利的。一举多得的事情。”

  叶成林颇为惊讶的回脸看了他一眼,摇着头感慨道:“嗨呀!都是坐办公室的,国属级别的层次就是非同凡响!瞧您刚才这几下小算盘拨弄的,怎么像部委大楼里那些老狐狸似的。”

  谢蔚刷拉拉的甩着晚报,用作报告的腔调悠扬婉转反讥道:“小叶同志,出于对年轻人的爱护,我好意提醒你,你思想意识中的自由主义色彩很严重,这和当前倡导‘紧密团结、反对自由化’的精神是背道而驰滴!你要懂得欣赏尊重老同志,尤其是那些培养辅助过我们成长,及正在为我们保驾护航的老前辈们,更加要在精神层面上给予足够的关心和抚慰。”——叶成林哭笑不得‘噗’的喷了一口气:“我错了,我要做深刻检讨。我怎么感觉您就像能掐会算似的;昨儿我和苏瑧在公司领导面前就被填喂了这么一顿,和您刚说这篇话几乎一模一样。”

  由于西晒很强,谢蔚把手中报纸展开夹在车窗玻璃上挡阳光。叶成林瞥见了,从自己头顶遮阳板上取下墨镜递过去,谢蔚也不推辞,甩开镜架腿架在脸上。

  “阿林,商场视同于战场。你和苏瑧、路建伟既然从基层科室里冲到第一线,就要把目光打开,放得越开阔长远越好。试想一下;作为公司领导有此种持怀疑态度的思路是很自然的。顺应体制改革的口号既然跟着喊了,就必须拿出实际行动。可真把一家年销售创利几百万,前后场人员达上百人数的大商场,交在三个二三十岁的小年轻手上,领导干部们心里也打鼓。

  如果你们三个上阵后,迟迟不能‘心同所向、力主所及’;势必就会很快败回阵来。如此则可以令相当一批人引以为实际案例,就势将干部机制改革一棒子打死。是的,尽管也会暴露出这批人阻挠改革的真实意图和行径,他们是难辞其咎;但最终成为替罪羊的还是你们三人。因此本着传帮带的原则,给你们指派一位具有相当声望的常务经理,为你们查漏补缺保驾护航,就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

  若我料想的不差,你们自上任起到现在开大组长会,还要靠这位常务经理出面轧场吧。你们三个人,不要像我现在这样,戴着有色眼镜看待事务。应该善于因势利导汲取吸纳,要和这位经理搞好关系,利用她的声望经验,密切合作、及时沟通;以人之长补己之短,化他人之力为我所用。”

  叶成林嘻嘻一笑没好意思立刻接话,抬手挠了挠发痒的脸皮。谢蔚的开诚布公像一股突然放大的火焰喷枪,燎得人内心发热,直觉得串皮。他说的没错儿!每次召开几个大组长例会,常务经理石春芳不站起来拍巴掌喝道,列会席里就像是公厕苍蝇坑似的,嗡嗡个没完。不用说谁都明白,三个经理中年。岁数路建伟最大也不过只有三十岁,在这些大组长眼里都属于小年轻。若不能尽快干出名堂,就连这些老商场油子都镇不住。如果没有刚才这番直接浅白的点醒之言,至少叶成林心里还是认为,石春芳是上级安排在商场负责盯梢的“监军太监”。现在则真正是意识到需要尽快扭转眼光角度,从根本上重新审视正确看待问题,尽快达成新老交替传带之间的和谐沟通。

  静寂少顷,谢蔚捏着镜架摘下眼镜,低声嘀咕:“这幅眼镜这么沉?”——“这是我从街里的信托商店淘来的。您对着阳光就能看出来:真正玳瑁镜框,白铜镜架手工錾刻,水晶石镜片;清目养眼。比市面上号称最新树脂工艺好得多。喜欢的话,送您了。”

  “这属于‘当着和尚骂贼秃’呢。我这夜盲眼戴墨镜,不就成真瞎了?”——“我这不是有好东西就想着您么?!”

  “好,我领情了。你留着自己戴吧。”言罢递还眼镜,发觉叶成林闷声不应,谢蔚略错头扫过去一瞥,改了口气:“嗯,你们商场的运动器材专柜,若有机会进到一种欧洲产的动能装置手电,给我留个出厂价的,行吧。”——“行!真他母亲的不容易,就冲着您松口儿提这第一回要求,就把我给要短了,我现跑厂家去定做都认了。”叶成林咬牙切齿的吼道,脸上却已笑开了花。

  正说着话,从车子右侧突然并进一辆摩托,连车后转向灯都不闪,几乎贴着有保险杠就窜了过去。叶成林惊喝一声急忙拨把躲闪再归正,那辆摩托已经冲出老远了。恨得叶二爷连捶方向盘上的喇叭,砸得哇哇直响,遂即直接踩油门就追。到了近前放下车窗就侧头开骂:“操你大爷,有你这么钻当儿的吗!开得这么不要命,赶着回家逮和尚去呀?”

  骂完了再一拨把提转向灯,快速并进外车道、再走上辅路。被臭骂的摩托车司机因后面车跟上来,被夹在两条车道中间既不能停又不好拐出来追,只能钻着车流空当继续往前走。

  【赶着回家抓和尚—是不带脏字的骂人话。完整句式是(指着被骂的人):你妈被和尚背走了,赶回家抓和尚去呀?赶快跑吧,不然的话家里就剩下大小俩王八了。】

  等叶成林把车停在四指大楼前的空地上,谢蔚还在因为刚刚那段骂人词儿捂着嘴笑个不停。

  叶成林念了声‘稍等’开门下车,走到一间街边冷饮摊位前。

  冷饮摊老板一身盛夏短打扮,搓弄着排在巨大冰块上的汽水瓶,高声大嗓的吆喝着:“汽水儿,汽水儿,喝汽水嘞!”接钱开瓶,连着对话一起吆喝:“您先喝着,喝完把瓶顺进筐儿就成···汽水儿,冰镇汽水。”

  叶成林拎着汽水瓶回来,递给谢蔚:“先解解暑、落落汗的”;随后敞着前车门,一立一坐的歇凉闲话。

  叶成林说他现在很有逼上梁山的感觉,‘在其位谋其政’,对于身边新出现的、具备一定经营规模的商场都很敏感。他指着背向的商场,缓了缓顶上喉咙的气息:“能看出来这座商场的独特造型吧。五指山,虽然现在只伸直了四指,但未来发展规模绝对不容小觑。不怕您笑啊,近来我经常会冒出个冲动,我想把您抱回来,往办公桌上一放,让您随时都能敲打敲打我们。”——“坐到桌上当灶王爷?我长得有那么黑?”谢蔚笑问罢,仰头喝了一口水。

  被他一打岔,叶成林的感慨也放空了很多。他重新拧钥匙点火,再次并进主道。不到十分钟的功夫,终于在叶家小楼院外停下。

  封太君已经伫立在门阶下,待叶成林引着谢蔚到近前,率先迈前一步伸手、双手握住,和蔼可亲的开口:“你好,小谢同志。”——谢蔚中规中矩的握过手,淡淡然回答:“您好。我未曾向成林问及过您的职位,就冒昧称呼您‘首长’吧。”

  封令霜爽然一笑纠正:“若论年龄的话,你比我家成茂、成荫还小些;但是,智璘先生和方桐是你兄嫂,林林也乐意叔侄相称,那么你叫我‘伯母或阿姨’是恰当的。林林,快引你小叔叔到客厅里坐。”叶成林得到提示大步近前握住谢蔚的手,引客进门以示亲热。

  让客落座后,叶成林亲手捧过茶杯呈送到谢蔚手中,提息嗅到了茶香后,不禁畅快笑开:“中午我打电话跟爷爷说笑,说小叔叔喜好喝茶,关照爷爷把从南方带回来的精品龙井拿出来,我要招待客人。老爷子还真就给我这个面子了。”

  封令霜接过保姆专为之泡的参须茶,浅笑着说:“又不是要他去摘星星,大宝孙开口要的,他能说不行?!小谢,不要拘束;这是成林他爷爷带回来新茶,尝尝鲜。我和方桐通过电话,她说目前同智璘先生忙于学术论证工作,称由你代表他们夫妇出面就好。如此也好,今后两家仍旧要做亲戚继续往来,林林和你很有共同语言,我和林林他爷爷都欢迎你经常来家里做客。”

  谢蔚谦逊有礼的连声应好答话,且颇为欣赏的品着清香沁脾的新茶;殊不知在其脑子里,正回荡着方桐的叮嘱:与叶家人还是泾渭分明为上。不宜共患难,更不可言同富贵。‘王谢堂前燕,幸落百姓家’之类的传奇故事,茶余饭后听完一笑就罢。若往自己脖子上套用的话,迟早要被活活搅碎。

  长辈的关怀很快从工作转上了生活,当个人问题的题目不可避免被挑出来时,连叶成林都有如芒在背之感,不禁插话截住问答:“奶奶,您别又犯给人张罗对象的毛病。小叔叔和他那对象交往好几年了。哎,女方家长因为什么拦着你们的事儿啊?”

  谢蔚掀起茶杯盖儿放开一股清香的水雾,借机对着叶成林盯了一眼:你是在替我打圆场呢,还是存心恶心我呢?!——叶成林特意呲牙坏笑:我一不留神就说走嘴了···

  转过来见封令霜还端着一派等答案的姿态,谢蔚只好嗅着茶香,摆出‘把盏话桑麻’的闲淡表情,娓娓道来:“我的简历里面只写了兄嫂。女方家声称他们请大师算过,说如是类型属典型的‘命带孤煞刑克六亲’,所以一直持反对态度,不接受我登门会面。他父母表示,他们家是受传统观念教育的家庭,接受不了像我这样残缺不全的家庭背景。”

  封令霜听罢重重扣上茶杯盖子,愤慨的说道:“简直是荒谬绝伦!建国四十多年了,居然还有这种封建观念残余的流毒大行其道为虎作伥,真是不可理喻难以容忍。”

  叶成林更来劲儿了,拍着捶着沙发扶手,高声唱和:“就是!我赞成奶奶的观点。不行就跟她分了吧,难道死了张屠户,就得吃混毛猪了?”言罢,对着谢蔚露个满脸跑眉毛的呲牙奸笑,俨然是在承认: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诚心的。——把谢蔚给恨得直咬牙,动齿不动唇的笑骂道:“你小子找揍吧!?”

  正在这时,叶家保姆引进一个身穿橄榄绿色短袖制服衬衫的男人,三七开分头梳的一丝不乱,手上捏个厚实的信封。叶家保姆在客厅界外招呼:孟秘书到了;说完转身走开。来人是叶长天的常务秘书孟广清。

  孟秘书满面微笑地走向封令霜,行至近前时顺带与叶成林点头问候,略呈躬身把信封放在封太君的茶杯旁:“这是隔壁商务中心经理送来的VIP专场演出请柬。经理保证说,这一批VIP请柬是限量赠送,绝对保证场地宽敞,不会受到打扰。”

  封令霜端坐着没有动作,只是转向叶成林提示:“小孟办事很稳妥,林林还不快谢谢小孟叔叔。我对他说你请朋友吃饭唱歌,他特意帮你拿的专场票。”——孟广清很有眼力劲儿,拾起信封转递给叶成林,并主动搭话道:“哦,您这么说可就跟我见外了。能让成林亲口言请的朋友,一定是非同寻常的。就是这位吗?成林给做个引荐吧。”

  话说至此也不好推脱,谢蔚率先起身伸出手,叶成林也及时开言:“这位是谢蔚,我要叫他小叔叔;在某科委直属单位工作。这位是我父亲身边的常务秘书-孟广清。孟叔叔,谢谢您费心帮我拿到票。今晚是好朋友聚会,说是前段时间忙顾不上,定在今晚给我补过生日。如果您没有工作安排,也邀请您出席。”——孟广清礼节性的和谢蔚握了手,婉转辞谢道:“我看小谢是一派果敢姿态,想来必定是岗位精英才俊;令人油然而起结交之意。不瞒你们说啊,今晚是专业文艺团体的演出,我是真想去看呐。可是爱人出差,我得留守在家等家教老师给孩子补课。”

  立式座钟上敲出悠扬的钟点,两人辞别封太君,开车驶出大院。

  谢蔚回头向后座上扫了一眼,摆开的物品可谓琳琅纷呈:装请柬的信封,鱼油、蜂皇精礼盒,尚未拆封的泳镜、泳裤;另有两件精致T恤已经拆了商标,用衣架挂在后门框上的扶手框里。

  看到如许多物品后,谢蔚的脑子就算再慢两拍也能有所觉察:“阿林,今晚虽然是给你补过生日;但咱们得先约定:鉴于我有工作限制的缘故,咱们不喝酒,不沾赌,不能添加任何陪侍服务。如果为此搅了兴致,那么··不如咱俩改日单约。”

  叶成林略侧着头嬉皮笑脸的申辩:“您放心,今晚咱们就是吃饭、看演出;您要不喜欢参与唱唱跳跳的,那还有迪厅、游泳池、球类、游戏机,可玩儿的项目很多。再说大苏和建伟都是带媳妇来的,我要是安排大家喝花酒,还不被那两家的河东狮给咬死了。”叶成林抬起舌尖在门牙上蹭蹭,仿佛是舔掉了一抹味美的酱汁。

  实际上叶二世子的警惕更高,今晚他会寸步不离的跟着谢蔚。临出门时孟广清特别关照过,就算玩心再大,也不要领着朋友在这种场所里肆意胡耍。VIP专场虽然可以屏蔽掉外界突袭检查,未见得能防住各种内鬼。如果个别‘有心人’故意想抓某既定目标的把柄,这也是方便下手的好地方。

  在商务中心门厅候客区,与苏瑧、路建伟两对夫妇聚齐,分别见礼寒暄后,一行人由引位小姐领着走进餐饮区包间,陆续围坐下来。包间的装潢设计巧妙而又舒适大方,正对包间门的墙面为自动开合模式,启动折叠屏风,就可以欣赏到下层区域舞台上的节目。

  苏妻是小学教师,路妻在某家出版社工作,对于男士们讨论的题目,压根就插不上话;索性就近坐在一起,聊聊孩子、老公,婆媳关系,尤其是日渐炒热的出国潮。

  提到出国题目时,俨然勾起了苏妻对以婆家的不满情绪。苏瑧父亲的工作单位中劳保福利非常好,有大把的出国机会;特别是苏家有位小堂叔是跟在首长身边的人,人脉关系宽得不得了,办个出国留学之类的事情,就是动动嘴与相关人士打声招呼的事。

  然而事情偏就是满拧。苏家长辈对于孩子出国的心思坚决予以反对,就连亲戚家多次登门求办出国,也被毫无余地地拒绝掉。亲戚家为此骂苏氏兄弟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甚至与苏家彻底断绝往来。

  苏瑧借着夹菜的机会截断了媳妇的絮叨,转而又与谢蔚闲扯岔开话题:“听我父亲说,很快要实行40小时工作制,也就是说以后改为双休日;而且是企事业单位并行适用的。谢处听说这个消息吗?”

  谢蔚好整以暇的包着手里的鸽肉松菜包,行云流水般‘接球带球’将话题引开:“古代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而我们这类单位就近似于是科技领域草原上的放牧拓荒者——逐科研项目而生。有没有双休日制度,与我们的意义不大,多批点课题经费、改善一些生活工作的艰苦条件比什么都实在。也免得直到现在了,还有些研究院老学究儿们,经常被老婆、丈母娘拎着后领子,找到所长、劳资科长哭闹诉苦,说是家里的仨儿都能打醋了,老娘们儿还穿塑料裤钗儿呢。”

  谢蔚说完就把菜包顺进嘴里,优雅的咀嚼品味;座上其他五位却是异口同声的喷了三个。叶成林仰头软靠在座椅上,‘哎呦哎呦’的哼哼着,说他被笑得肚子的肉都转筋了。最后擦着眼泪向谢蔚赞叹道:“您这种超乎于学究作风的幽默,真是把我激动的热泪盈眶啊。”

  谢蔚一边在玻璃盅里洗着手指,一边开始声东击西:“其实我这篇笑话的根本意思在于提醒三位精英人士,看市场的目光可以再放开些;要有引领市场品味的前瞻性和魄力。将现有资源分开设立不同段位的销售层;比如说谈城郊场所的合作连锁,把中低端部分市场交给他们去做;从而开掘出当地的深层销售机遇。人有我有只能处于拾人牙慧的地步,人无我有才能开辟出属于你们自己的路径。”

  一篇简明扼要的论道后,苏瑧和路建伟都被兴奋催发的激情澎湃,拉着叶成林一起起身,以茶代酒拜谢提点之恩。

  刚入座时,叶成林为便于谈话,就特意拉着男士们就近落座。此刻趁氛围正好,他趁人打铁地向两位伙伴回述近些日子以来,利用业余时间前往市内各家大中型商场暗访观摩后的感想,并直言不讳阐明构想:他决心在商场一层辟出最好的位置,开设黄金钟表专卖区。就此打开人无我有的第一拳。随后他拿出设计好的黄金岛柜台和金库的图形、定位,让苏、路、谢三人共同参详,如果达成共识,他立即就去联系施工人员着手建造。

  路建伟觉得这一设想有些超前,尤其黄金类贵金属业务属于国控,要想涉足这块市场经营,是需要国级专管部门专批专报的。没有绝对过硬的关系,不要说上道,只怕连门都摸不着。

  苏瑧吃了一口菜后缓缓开言道:正因为开设黄金市场的批文不好办,所以才这块市场区域才一直处于处女地状态。但随着市场经济改革逐步放开,想做市场领跑者,就得赶走别人没走过和不敢走的路。批文方面的事情和工作,可以由他和叶成林分头去跑;毕竟他们两人身后家庭都有各自的人脉关系。

  见叶苏两人意见很快碰在一处,路建伟又问他们,如果要腾出大片位置开设黄金岛,那么哪些商品柜台需要挪撤合并?叶成林闻言动着手指一一列数:搪瓷、日用家化、小五金都可以考虑甩给联营商业门店去做;一层店面里除去黄金岛,还可以开设化妆品、家电、箱包鞋类专柜···

  四位男士聊得兴致勃勃,不觉间已竟是酒宴尽欢。服务员进来换上果盘切蛋糕时,顺带提示演出即将开始;并取出遥控器按动按键,合闭的屏风应遥控信号缓缓分开折叠到两边,室内的枝型顶灯也被调暗,只留下两侧壁灯保证简单的看路照明。

  下层舞台随着音乐奏响,开足了各样照明灯光,将表演场地烘托起来。台上首先开始了热场节目,是脍炙人口的歌曲《塞北的雪》,从演唱者用气、发声技巧上,明显能听出是受过系统训练的专业演员。苏、路两对夫妇陆续移到了玻璃幕墙前去看节目,并很快被演出气氛带动起兴致,跟着打拍子哼唱起来。

  叶成林特意关照另加了橘子、猕猴桃果盘,专放在谢蔚手边,供他放开量地吃。

  也许是看顺眼了,也许是事实本就如此;他就是觉得谢蔚那对眼睛最好看,既可以波光潋滟令人看到心旌飘荡,又能目炬如电洞彻人心。因而自获悉谢蔚有夜盲症后,他还专程找了大医院的眼科医生细致询问起因、调养方法。

  医生说导致夜盲症最普遍的原因就是先天或后天性的营养不足。简便而稳妥的食补方法就是大量补充Va,如:动物肝脏、胡萝卜、水果、牛奶。只要营养补充持续跟上,很快会不药自愈。

  包间里光线并不暗,稍作侧目就能看见谢蔚边吃水果边看演出的侧脸,有种独特的祥和与绚丽兼备的气质,一致令叶成林不自觉间升起想要触碰一辩真伪的冲动。他觉得近在眼前,应该说点什么,于是捏根牙签从果盘中扎了一瓣橘子:“呵··这些文体团体的嗅觉还是挺灵敏的,市场经济搞活的口号一经展开,他们就闻风而动多向纵深探索市场了···”

  谢蔚扯起小毛巾擦着手,低声笑答:“很自然。唐卓(歌舞团工作的那位)就对我解说过:这些文艺界人比传统行业的的危机感要大,所谓的艺术青春、黄金年龄就那么几年。要争取参加上正式晚会演出、要评级别职称、要维持艺术青春、还要找到金主靠山···就像一条既定轨迹一样,能够出类旁通的渠道微乎其微。与此同时各家艺术院校每年都有后备人才输送上来。这些文艺类技术标准的风向变换相当之快,不能因势利导把握风头就会被淘汰;重新崛起的机会简直比等天上下红雨还渺茫。你想想看,这种精神建设范畴的人士能不犯愁吗?”言罢,两人很自然的凑近地笑起来。

  叶成林再次伸手去扎猕猴桃时,忽然停住了,继而又凑近谢蔚低语:“有股形容不上来的气味儿···您闻到了吗?”——谢蔚竖着手指嘟嘴示意不要被另外四人听见,转而扳着叶成林的脖子附耳道:“估计是某位女士出现生理状态了。咱俩换个娱乐项目趁机走开,给人家留点面子。”随后略提高声音招呼道:“我出去洗洗手,果汁蹭到衣襟上了。”继而率先起身款步开门出去了。

  叶成林看好机会‘借坡下驴’,向两个为夫男士关照了一番,就拎起装着T恤游泳用品的袋子,快步追出门转去游泳区域。

  在服务台取了泳池更衣室钥匙,叶成林快速换了泳裤勒好泳镜,从浅水区溜下水,开始换着样的扑腾。游了一个来回,才看到谢蔚沿着泳池台阶小心翼翼探着步子下到水中。大约是对入水后的漂浮感不适应,他一到水中就站住了;在水波折射中,泳裤下的光腿闪烁曲折,活像是跳脱摆动的鱼尾。

  叶成林划水游到近前,抬手为之戴好泳镜。“即使是VIP专场,游泳池里重新放水也会掺消毒剂;您眼睛敏感,恐怕适应不了,一定要戴护目镜。”——谢蔚大方地与叶成林两手对牵,坦笑自嘲:“我小时候也参加过横渡长江运动训练的,可终究没能经受住革命大潮的考验,现在只学会抱着漂浮物扑腾一段儿距离。”

  叶成林并未觉察出这番自嘲中的酸楚,故意得意昂首逗趣道:“好啊,我在您面前终于有个能炫耀的事儿了。”说罢,他牵着谢蔚移到齐胸深的水位上,把着手臂一步步演示着分水划水的动作,以及协调换气的频率,随后鼓励着谢蔚学以致用朝着他游。

  从相距两米逐步延长到十米,学游泳兼着打水仗,教乐并行授受默契地慢慢玩着,不消片刻功夫,谢蔚划水踩水的动作就像模像样了。耐心教授回护对应上悉心领悟实践,两个人彼此都是聚精会神,以致将周遭往来人都作忽略无视。

  苏瑧领着妻子要去游戏室转转,经过时顺便告诉叶成林,路建伟因妻子突觉不适先行告辞离开,让他们代为知会致歉。叶成林两手把扶挽着谢蔚,要防止他滑倒在水里,爽快地朝他们一摆头:成吧,拣你们喜欢的项目只管尽兴玩儿。

  有服务员安置好饮料、点心,顺带向‘看好’的客人们介绍隔壁还设有麦饭石水区、温水石床、桑拿、按摩等多种单独服务项目;更可以根据要求提供单间专人服务。‘感兴趣’的客人纷纷出水上岸被服务员领了过去,泳池里很快腾空了大片区域。

  叶成林不想去凑热闹。此时浅水区域宽阔了许多,可以让谢蔚在水中随性的飘荡、滑游,即使滑倒稍微登一下脚就能站起来。再则,触手可及地牵着谢蔚,看着他有说有笑、蹒跚学泳,象人鱼般水光淋漓的样子,实在是无以言表的好感觉,不该错过。

  终于见谢蔚在泳池中间乍开两臂,慢慢下坠着触地立直;说话声音由于水波传动的效应略带着回响:“游不动了··而且我得去下洗手间。”——叶成林脚下一蹬顺着惯性溜到了近前,挽着谢蔚的臂弯处往台阶挪步过去:“我还以为··嘻嘻嘻··”

  “以为我一下水后就不自觉吓尿了!?让你说的我也太没出息了吧!说实话,我在这种半失重的状态下,还真解不出来··”骤然回到地面,谢蔚觉得两腿绵软,借着叶成林的掺架挪进单间,扶墙在花洒下站稳。

  叶成林钻到紧邻的冲水隔间里,隔着一边往身上淋水抹浴液,一边乐不可支打趣:“您进水之前没有做准备,容易肢体紧张。能游成现在这程度,已经是进步飞速了。”说话间随意往身旁半截隔断里扫了一眼,脱口蹦个脏字儿:“靠··小叔叔你怎了!?”

  “两腿··都抽筋儿,唔··疼死了。”谢蔚眉目紧锁唇齿微阖,肩背紧绷手扒着隔断墙,不敢动弹。叶成林急忙钻过去,不由分说搂着他靠墙坐到地上,拧开花洒让水淋到他身上用以分散精神;再用手蘸水在其小腿两侧,由上至下反反复复拨打搓摩,同时软语轻柔的哄慰:“放松,放松啊~~没在水里抽筋儿就好,那才危险呢。瞧您这身材挺周正,倒三角儿多漂亮··咦,您肚脐上有颗红痣呢;这要是女性的话,绝对是旺夫命··”

  “臭贫!”谢蔚扑哧一声笑出来。随着精神渐趋放松,肢体也逐渐褪下紧张,叶成林能明显摸到小腿后面攒成硬结的筋脉缓缓疏散开。谢蔚借着叶成林的掺抱站起身,在喷头下快速冲了身上脸上的虚汗;而后洒然道:“见笑。”

  “公共浴池里比腿抽筋儿更可乐的事多了去了,这算什么呀。”叶成林不以为然的笑道。见惯了温文尔雅谈笑风生的谢蔚,但如现在这般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在令人有心跳漏拍之感。心底恍惚间跳出“心疼”二字,却没来得及品味就瞬即消散了。

  转回泳池休息区,谢蔚留在躺椅上看画报,叶成林披件罩衣去隔壁游艺区关照苏瑧夫妇。

  跳舞游艺区里,劲歌的节奏震得地板都好像在颤;苏妻踩着跳舞机节奏蹦的正欢,苏瑧则在球类游戏区里,围着台球案子斗志昂扬的打着一杆收官。

  叶成林建议他去按摩健身区域玩玩,苏瑧抓过小毛巾擦着一脸热汗,提醒叶成林说按摩服务单间的蹊跷太多,避而远之为好。他等媳妇跳够了,瞧着时间差不多,两口子就洗把脸也撤了。

  寒暄别过苏瑧夫妇返回休息区,经过水流冲浪区时,离脚边石岸不远处突然响起猛烈出水的声音,有个游向池边的人正好被水流撞到推进水深处。眼见那人手忙脚乱四外乱抓,叶成林不做多想纵身跳下水,像条大鱼似的快速游近,将水里扑打的人推到缓坡前,再拽着手臂将之拖上岸。

  很快有个身形修长的人跑过来,将淹水人接住放倒在地,快速为之搓揉着肚子,眼看淹水人喷出一口水,才恨恨的数落:“说你几遍了,别往出水和排水的地方游。刚才幸亏是遇上注水口,万一是碰到排水口,你就被吸进水里淹死了。”——“你不是说要练游泳都得喝两口水吗!”淹水人坐起来就开始抬杠道。

  听两个都是熟悉的少年音色,叶成林这才定神辨认,居然是李竞和他弟弟李树杰。他抬手往李树杰头顶胡撸一把,故意逗趣问:“你们俩是蹭了谁的票进来的?”——李树杰被说得不乐意了,把脖子一梗:“我们干嘛要蹭票?我大姐和这里经理是战友儿、好姐们儿,拿两张票还不跟假的似的。”

  “呦西~~你们俩一起来就对了。”叶成林恍然,转而叫了李竞:“竞儿,VIP专场主要是面向成年人的,多在意点儿,小心无大错。”——李竞耸起笑脸,在灯光水色掩映中显得缤纷悦目:“谢了,哥。我明白。”

  在休息区里,谢蔚正煞有介事地听吧台服务生列举推荐服务项目。小服务生年龄不大,不肖费多少唇舌就把实情问出来了。今晚答谢专场所使用的节目单也是特定的,因为出席的VIP们都有一定的背景。经理特别警告过今晚在班的‘包房少爷、小姐’,一律不得擅自沾活(主动搭讪客人);若客人单点服务项目,会由各分区值班经理出面协调安排。

  叶成林真是被服务生的大嘴吓一跳,他怕服务生碎嘴再嘚嘚出更荤的内容,赶紧上前把人打发走了。谢蔚见他略呈尴尬之态,坦坦然的调侃道:“《礼记·礼运》中有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你我都不是‘跳出三界不在五行’的神仙,装成一派假清高做什么。”——叶成林抬手将半干的头发胡噜几把,极尽直白的说:“好吧,我承认,我真是嫌这帮人就跟公共汽车差不多,买张票都能上。”我尤其不能容忍那些龌龊东西接近沾染到你···

  时钟显示即将入夜,谢蔚和苏瑧都无意在此玩通宵;于是换衣服一起去了音乐茶座。三位男士闲聊打扑克,顺便等候苏妻做美容出来。啤酒和下酒小菜上桌后,三个人就天上一句地上一句漫无目的的闲扯磨牙起来。

  茶座紧邻着乐池、舞池,采用配乐都是节奏和缓流行音乐。既便于跳舞又不会打扰了茶座小憩的人群。乐池中正在配唱的是《月亮代表我的心》,主唱女声倒还是专业,只可惜搭配表演的男声一幅荒腔走板,饶是主唱女声努力把音准往回带,也还是生把挺好的歌曲给毁了。但从两位谢幕时彼此间的表现看,女演员显然是在哄着领导溜嗓子呢。

  苏瑧缓缓地洗牌发牌,话中带话的调侃道:“我父亲曾经说过,现代男人有三件最折颜面的事——推汽车、拍手表、甩钢笔。”——叶成林抿了一口啤酒反驳:“咦,可我听那版是四件事,最后一个是——临门点射,球打门框上了。”

  苏瑧揪着话尾就喷出一句:“不对,你说那个是‘四大着急’的最后一项。”话未落地两人已经对着笑得哈哈哈。——谢蔚自然也听懂了荤谜素说的笑话,抓着牌的同时哈哈大笑:“难怪都说-车船店脚牙,无罪都该杀。你们俩··哈哈哈··好歹也是管着上百号人的领导,讲点高姿态顾及一下未婚男人的感受行吗··真够要命的。”

  叶成林把嘴一撇,不以为然的狡辩道:“我不是也没找(女朋友)呢吗。您还没见我们去公司开会时候呢,那帮子商场经理到一块儿聊天有几个不见荤的。别看他们在职工面前都人模狗样的,凑到一起聊得比这个还牙碜呢。”

  苏瑧亮出一张黑桃3,表示先出牌:“公司商委机关里有不少人看好叶子这个东床婿备选。明里暗里递话试探,可都被他颇有侠义气势的给谢绝了:敌未灭何以家为?到底是军人家庭出来的。起初时我还觉得叶子身上书卷气太浓,被商场中的风气侵蚀之后,变得有些四六不靠。但共事之后发觉,他身上潜在的运筹能量,真可以说是不可限量。”

  谢蔚看了苏瑧摆出的三张顺牌,也捋出三张压上去。叶成林弹着手里的黑桃尖,拆对儿连顺儿,扔出三张顶天顺压住谢蔚的牌。苏、谢看了都摇头说管不上,叶成林见手上的牌并不好,就扔单张散牌以便调另外两人的牌。

  苏瑧果然就开始压牌;先压住单牌再用‘小猫’代顺儿,打出一把串牌,却又不是顶天顺;被谢蔚抓住漏洞,一把顶天顺将‘路口’封死,最后扔一张黑桃K,给了叶成林‘顺风车’。苏瑧不愿给顺风车,扔出一张红桃2截牌,被叶成林的‘大猫’压住,最后直接摔出对尖儿,其中就有黑桃尖。按捉黑尖的习惯算:谢蔚先跑,叶成林第二,苏瑧被捉;三个人反向进贡,顺序还牌。

  至此,叶成林方才一边洗牌一边笑道:“苏哥过奖了。早在咱们结识之初,小叔叔就教过我两句话作为搭档合作的信条:以人之长补己之短,相辅相成荣辱共担。”

  第二把牌抓完刚出一圈,娱乐中心大堂方向就传来争吵声。

  先是一个略带尖利的女人声音道:“两位弟弟千万别生气,确实是服务员认错人搞误会了。这样,大姐领你们去游戏机那边玩儿,今晚免费,行吧?”

  紧接着就是一个怒冲冲的青年男子声音喝叱:“把你的脏手拿开!少跟我玩儿这手阳奉阴违。你早在旁边看好了,然后让服务员过来带话,诳我们进单间儿。单间里有什么,你当我不知道?服务员假传口信是时说的有名有姓,如果不是其本人意思,那就只能是熟人挑唆。闪开!趁本少爷现在还有耐心,趁早把路让开!”

  叶成林听出来后面的男声正是李竞;他连忙扣下牌起身快步找过去,确是见李竞正拽着李树杰推挡几个上前拉扯的黑马甲人员,其中还夹着一个身穿棕色西服套裙的女人。叶成林连忙跑上前喝住彼此纠缠。

  “嗨,有事说事,先都放开手!”扯开一个抓住李树杰衣袖的人,叶成林转向西服裙女人。“你是值班经理吧。你们要拉这两个孩子去哪?如果有额外消费没结账的话,你把账单拿给我看一下。”——“误会了。有位叶成林先生是这两个小伙子的朋友,让服务员代为传话,引他们去包房里玩。没想到服务员走错房间了···”

  叶成林闻言先是愕然,遂即便顿悟转至愠怒:“你打住!我就是叶成林,也的确认识他们俩。但我根本没让人找他们进什么包房!你去把那传话服务员叫来!”

  李竞在叶成林和女经理脸上来回看了一番,忽然向叶成林哂道:“林子哥,真没想到一年多没见,你居然练得荤素不计,甚至都能和李树英将就穿起同一条裤子了。难怪人都说:无商不奸、无奸不商。亏得刚才还以为你是好意提醒,原来是在那话点我呢?!那我现在明告诉你,你要是火大烧得难受,爱找谁找谁,别往我和小杰身上打主意。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李树杰,跟我回家!”

  大院里熟悉李竞的玩伴们都知道,那是个典型的笑面虎,分分钟翻脸不认人,敢下黑手;但在长辈们跟前,他却是出了名的乖孩子。用句颇显‘护犊子’的话说,能把小竞竞惹急了的事情,绝对是到了伤天害理的程度。

  叶成林觉得有必要过问,就先把沉下脸呵斥住气哼哼的小哥俩:“臭孩子,怎么跟大人说话呢!我今晚一直都跟小堂叔在一块儿,根本就没点过任何娱乐项目,肯定是有人传错话了。”转而又对值班经理布置道:“你去告诉假冒我名字的人,就说本主儿已经知道他搞鬼了。丫要是识相就赶快滚,别等我带人去连锅端,那样谁脸上都不好看。”

  值班经理明显觉出是遇到‘硬茬子’,陪足笑脸连连称是,回身领着几个喽啰快速遁去。

  见危机解除,李竞蹭蹭鼻子,幡然换做一副不好意思的笑脸:“林子哥,刚才我是被那些人气蒙了,说话不走脑子;您别往心里去···”——叶成林没法跟孩子认真,又气又笑地往哥俩后颈上各拍一巴掌,再把手一摆:“行了吧,当哥哥的能和你当真啊!?玩儿够了赶紧回家吧。”

  李竞用一种错愕的眼神望着叶成林,似乎是没听懂他的劝哄之言:“回家··?··是呀,我是该走了。小杰,走吧。”言罢,手拢着弟弟的肩背惶惶然走出大门。

  [此刻的叶成林不会料到,再次与李竞会面时,竟然是十一年后。那时,叶成林已跻身于青年企业家行列;而李竞却变成了射穿阿喀琉斯之踵的利箭。]

  叶成林回到牌桌前归坐,伸手去拾刚扣下的牌;苏瑧按住牌,指指身边的沙发。原来苏妻已经回来了,出于礼貌等着向东道致谢道别,坐在真皮沙发中打瞌睡。苏瑧也笑着承认说,他也是睏得快要看不清牌了。于是乎一致认同本次聚会尽欢而散,由叶成林开车将苏瑧夫妇、谢蔚分别送回住所。

  苏瑧夫妇上车之后就相互挤着一起瞌睡了;谢蔚则有意和叶成林说话,以免他疲劳驾驶出危险。

  谈到刚刚那家娱乐中心包房中的暗藏服务,叶成林想起了李竞脱口骂出的话,不禁感觉哭笑不得:“想象不出来,这类行业这么快就形成了规模化经营链了。不瞒您说,昨天傍晚时,我跟着片警在商场所在区周边巡查,小脚侦缉队大妈差点儿把小警察说哭了。小警察说新到片区上工作,熟悉一下当地居民状况。大妈夸赞说:现在群防群治工作做得好,拦截强奸的案件已经很少见了,最主要原因还要感谢市场经济搞活,原来是供不应求,现在是供大于求了。”

  这番五味杂陈的牢骚,把谢蔚笑得差点溜下座椅。把苏瑧夫妇送到站后,将车调头驶上西三环朝北走时,谢蔚说他已经笑得困意全无了。随即没等叶成林提议,他就爽快提出同车一起回科学院小区的住处,他有个难以确定的事情,要等明早同兄嫂商讨。

  叶成林假装扭头欣赏谢蔚换上新衣服的模样,借机道:“您这身材穿什么都好看。什么为难事,能先和我说说吗?”新T恤是给谢蔚带的‘精致样品’,透气且不易起皱,体感非常舒适。叶成林特意让保姆剪掉了商标,游泳换衣后催着谢蔚穿上的。

  谢蔚抬手解开新T恤的领扣,哈哈笑答说:“我倒忽视了,身边还有一位年轻有为的人士了。算不得保密事,和你说说也无妨。”

  谢蔚工作的单位里很快也要开始做工作核定和机构精简了,而他所在的科室很快要面临裁撤分并的局面。领导预备筛选几名技术能力过硬的年轻干部,调往基层任职锻炼,时间在三至六年间不等;余下的人员另做安置。

  关于这批下基层的干部,通过一线锻炼之后,上级将依据每个人表现、成绩综合考评,既可能选拔提升,也可能就地任命担纲该单位一把手职务。当然,许给这批下基层干部的岗位级别、生活待遇也相对诱人。职务级别预设在科级或处级之间,专业级别基本都在正工级,且就地安排一套住房(档次比照当地正科级待遇,为一室一厅的单元住房)。

  必须承认这是个极赋予诱惑力的事情:住房问题解决,工资连跳几级,还能就地升职··对于蜷缩在科室中,长期郁郁不得志的人而言,真正是一展羽翼、尽吐块垒的绝好时机。谢蔚坐对桌的同事辛杰就已经开始上下活动了。谢蔚坦白说:依他目前的级别、工作经验,想抓这个位置也不算很困难,往老局长桌上多递两份申请报告的事儿··但他不能把脚就走,应该先听听兄嫂的意见。

  叶成林将车档前推降下车速,沉默半晌才斟辞酌句道:“我就说自己的直觉揣摩啊:这个职务以及该职务的优劣性质有待考察。以在商言商的思路形容,叫一分钱一分货;从追求自身锻炼的角度说,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能够开出这么好条件用以招贤纳士的单位,其真正生存环境及发展前景,目前无从估量。大白话说:若该单位处于三线以上城市地域,出现如此好事,早就争抢得乱成一锅粥了,何至于留到现在这般高标条件招人?疑问在于:开出这么诱人的条件,究竟是为了招贤纳士,还是为了买替罪羊?”

  谢蔚默默听着分析,手中无意识的搓捻着T恤衫领角,缓缓道:“我承认,我的确是对现职位上尸位素餐的工作性质有些难耐寂寞;总想着能有机会象英飏那样学以致用。”

  在路口等着信号灯时,叶成林望着车窗外,笼罩在夜色之中起伏跌宕的楼房轮廓,兀然间有种要被吞没的感觉;他甩甩头复又开言问:“还有就是您现在这个女友,假如您真的去了驻外地分部的厂区,您这位女友能否有这个支持您工作高姿态?如果做不出来就一拍两散;反之就是两种结果,或者夫唱妇随跟您远走外乡,或者新婚燕尔就两地分居。”

  这番话说完,连叶成林心里都泛起了无法言喻的酸楚;有句话难以启齿:我不就是最好的范例么。咀嚼一下又觉得思路自相矛盾:该以何种立场来分析这件事呢?

  假设谢蔚继续留京,则有望于现女友花好月圆。但这结果令二世子总有宝贝被人抢走的错觉。如果谢蔚最终受任出京,看似是山高水阔宏图高远了,却也难保是自此后鸿字渺如线。

  信号灯红转绿灯后,临近中关村南路还有一个路口时,叶成林东拉西扯道:“上次听您念叨说:宿舍墙壁返潮,都开始掉沙子见红砖了。”——“隔壁是公共水房和卫生间,早晚洗漱用水的动静,这边听得清清楚楚。老旧筒子楼马上就拆了,谁会刻意去修补啊。”

  叶成林从牙缝中呲出一声笑:“嗤!那就回咱家的小单间吧,明早您可以放心大胆睡到自然醒。”

  次日天刚方亮时,总字大院内独栋楼住宅区,李家小楼就像是点燃一堆小钢鞭炮仗似的,噼里啪啦的突然炸响起来。

  李树杰为昨晚遭遇找他姐质问,不料李树英非但没有半点愧疚,反过来还咬嗤李竞不识好歹,让她在中间坐蜡。李长材既心疼自己亲儿子,又管不了亲闺女,自然是一副向人不向理的缺德揍性,一口咬定都是继子的错处,扯着驴嗓子声称要去借枪,开枪杀了这倒是生事惹祸的娘儿俩。结果就是把梅珊母子三个全都惹怒了,与李姓父女彻底撕破脸大闹起来。

  梅珊对李长材多年来呈现‘人一套鬼一套’的恶劣行径,早已经恨得咬牙切齿,只是顾忌孩子才一直隐忍不发。这一回事情闹出来,使得梅珊终于忍无可忍,直接找到萧正、祁省三把李长材给告了。

  转回头来梅珊领着李竞搬离了总字大院。李树杰哭闹着说跟这父女俩丢不起这个脸,说出大天也不在家住,一溜烟儿地追着母亲、哥哥走了。

  祁省三听闻李家父女行出这等混账事,气得暴跳不已。当着就近几栋小楼邻居的面,手指着李家父女,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臭卷。

  吓得李树英两腿直打哆嗦。她在这所院里长到这么大,都没见过祁省三发过这么大脾气;即便是祁家的活土匪少爷犯浑闹事儿,祁省三最多是虎着脸抄棍子、铁锹直接就打。而这次,祁省三是直接对萧正放话:李长材必须就其作风问题向组织作深刻反省明确交代。

  同是这个早晨,方桐帮丈夫来单间这边找金属研发样本,看到刚刚自然醒的小叔侄俩正抵足而坐说笑闲聊,就乐不可支地赶着两人一起去吃早点。

  围坐用餐闲话时,方桐也问起了‘外派一线工作’的事情,因为日前已有相关人员来找谢智璘夫妇做过政审工作。听过谢蔚一番直白陈述后夫妇二人一致表示完全由谢蔚自己决定。

  谢蔚嘻嘻一笑如实回答说:其实他是举棋不定呢。难以决断的主要原因在于老局长就此事已经找他谈过几次,暗示不愿意他离开。当前的学而无用状态固然是遗憾,却也是暂时的。

  高密金属研发自国家确定立项时起,就因其涉及保密程度高而呈现为冷学科的假相;正因于此才更加需要有人接续传承重任。老爷子希望能在离休前带出几个接班人,且堪当扛鼎挑梁的重任,说是‘文可安邦济世、武可开疆拓土’的双全品格亦不为过。

  老局长的心愿固然令谢蔚激动,但客观现实却是进退两难。单位宿舍所在地面临占地动迁;谢蔚目前的级别条件都单薄,不能指望由单位解决住房。留下的结果有二:继续去挤集体宿舍或回兄嫂家里借宿;同时继续‘学虽所专长而无用’的日子。

  反之选择远行,势必就使得日渐年迈的兄嫂无人照料。叶成林能否回到母亲身边来负起这个责任,他从不指望或设想;孝养照料兄嫂是他谢蔚义不容辞的责任,与外人无干。

  谢智璘摸手绢擦擦嘴角,慢条斯理的笑道:“小蔚的心情可以理解。年轻人以工作为主,以大局为重是很好的。自古就有‘家国不得兼济,忠孝难以双全’的古训。阿林现在工作上进成绩显著,小蔚这个‘带师’做得很好···”【带师——顾名思义就是带着已学成的人往前行进。】

  方桐放下豆浆杯子急忙纠正:“嗳,工作当然是要紧的,但小蔚的个人问题更要尽快解决的。小蔚啊,你不好学你阿哥这样子,一头钻在书堆里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了,把大好青春都耽误掉。侬把个人问题解决了,我同你阿哥才好安心了。”转而又对叶成林道:“林林,你奶奶家那边有你的住处,你又有车子,上班回家耽误不了什么。妈妈想让你把对面的小屋让给小蔚,好促进他尽早把婚姻事定下来。那女孩子家里反对他们发展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小蔚没有住房··”

  叶成林听着母亲的拆解,不留神差点被豆浆吸进肺管子里,咳得满脸通红。没等他搭话,谢智璘就半作调侃地对方桐提示:“阿桐,侬又性急了。食不言寝不语,循循善诱也不好在饭桌上的,看把孩子都催得呛到了。”——方桐捏起茶叶蛋一磕,立在谢智璘手边,撇嘴笑哂:“嗯,旁顾左右而言他,我是不要睬你了。”

  经这夫妇之间的一逗一笑,原本敏感的话题随之淡漠在笑语欢声之中。如是四两拨千斤般的转圜,令叶成林倍觉不可思议。自古而来于寻常百姓家中,家财分配都是裂变系数极高的命题。但在谢家则可淡化为茶余饭后的闲话,信手拈起又能轻轻放下。

  英飏的到访中断了一家人说笑,他是约来帮谢智璘整理课题研发资料的。叶成林揽下收拢碗筷的任务,让谢、英二人随谢智璘一起去书房。

  方桐以为儿子有心结,就声称嫌他洗碗不干净,推他去烧热水泡茶,也好借机开导。叶成林缓缓烫着茶具,温颜软语的为母亲解心宽:“妈妈您放心,我不会跟小叔叔争。就算小叔叔真的放弃这次调动工作,结果充其量就是他的女友家里,再编出各样借口阻挠他们交往吗;那索性就分手算了。以小叔叔的模样才华,还愁没有女孩子追吗?改天我联系搞装修的朋友过来,把对面小屋好好收拾一下。我们两个都回来也够住的,哪就至于让他无处容身呢。”——由于手被餐具、抹布占着,方桐用肩头在和儿子碰了下臂膀:“你能有这样谦让的风格,我真是很安慰的。”

  想在谢公书房中找到坐的地方,需要先挪开几堆书腾出空才行。谢蔚就同英飏一边传送接递一边闲聊。

  英飏说他们所里也在做‘选派年轻主管干部下基层’工作,他倒是真有心报名去一线,可是刚开口就被领导驳回了。高密金属学立项后,该领域人才稀缺的程度犹如沙里澄金一般,连起码的定编定岗都不敢保证,就更不可能再把人员外放。

  谢蔚苦笑说:看来咱俩都是属篮球的;在场上被拍着溜过来传过去,迟迟看不到投篮盖帽的希望。整日看别人上蹿下跳,还要做出一派‘看他风生水起浊浪排空,我自岿然不动’的姿态。现在单位里正忙着上下运作的同事(比如说对桌的辛杰),见他都绕着走,生怕他是假装气定神闲,冷不防会被他伸腿绊倒摔个倒栽葱。

  叶成林进来送茶,恰好接着谢蔚的话音,续话道:“我权作瞎猜啊,想必这位辛杰同事,已经看好了某地段上的位置,正在像小狗似的四处撇腿撒尿圈划地盘呢。”话音甫落,连坐在书桌前翻书查阅的谢智璘都按着纸笔,跟着三个年轻人哈哈大笑起来。

  按住笑意后,谢蔚假咳了几声,假作正色纠正道:“年轻同志要有为他人设身处地着想的思想境界。辛杰主动申请投身前往一线,这个态度是值得肯定的。再者他本人也坦白说:当前的确有关于住房、工资待遇提升等客观实际困难亟待解决。假如申请能批下来,所有困难都迎刃而解,又能为原单位节省资源,一举多得的事情吗。”——“呦,小叔叔啊,您在家里说话就没必要打官腔儿了吧。您就直接说——瘸驴配破磨,我们就都领会了。”

  英飏笑够之后,勉强撑起正色追问道:“辛杰是否漏过口风,他有意划定位置是何等角色?”——“是一家隶属某二线城市,却又位于郊县区域的冶炼铸件厂,行政关系属于五机部系统旗下,国科委合并改建后,被平移带入保留挂靠联合编制。据辛杰说,该单位目前正在搞职工择优选聘定岗的动作,奇怪的是该厂一线车间主任兼书记的职位,竟在两月前突现空缺。”

  叶成林接下英飏手里的搬书活计,以便让他尽早开始工作;如此也不耽误与谢蔚的低声谈话。“那这情形不对呀。您想:作为车间主任此时手掐把攥着多少人的饭碗。按常人眼光审视,这么好的位置和时机,手不抬膀不摇就能赚得脑满肠肥。偏偏在这时候空缺?直接从一线职工里临时提拔起来一个人顶缺,岂不省事?”

  “或许正是主管领导的决定。正因为是肥缺,勾引大家挣抢得你死我活原形毕露;主管领导被吵烦了,干脆向上级单位申请往下派员。如此一来,我反正也得不着,又不至于为此而得罪争抢职位双方的人;直接把球踢出禁区,罚点球决胜负。稍等,你放这堆书下面需要垫起来一些,不然歪倒了容易砸到人。”谢蔚说着拾起手边一本硬装书塞到叶成林手里。

  进入九月时,叶成林和苏瑧主持,将商场一层最好位置辟出近二十平米建成一方黄金岛,售卖黄金首饰。开业当天,叶成林特意联系请来电视台记者做现场报道,并且把该条新闻挤进了当晚的北京新闻报道节目,给予高调宣传。结果在次日商场刚开门营业,商场所在的南小街上,就形成了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的热闹局面。

  到下午四点汇账时止,仅仅是黄金岛柜台一天的营业毛利润额,就顶起了过去时期全商场一天的营业净利润额;且于其后,叶苏路三人轮流值班收集的数据显示,该销售成绩自开业日起就一直保持不落。

  这一天叶成林被常务经理石春芳叫上楼去接电话,折回黄金岛下楼时,正看见谢蔚陪着一位女士在逛商场。从两人往来的动作态度中可以猜度出,该女性就是谢蔚身边那位若即若离的女友。

  叶成林闪在服装人偶模特身后,眯起眼观察了片刻,眼珠一转就计上心来。他跑回办公室拿了一套贵宾卡申领表又跑下楼,喜形于色的迎上去叫住谢蔚,摆出了非同以往的风度。“小叔叔,您带朋友来逛商场,怎也不叫我呢。我早就想接您过来看看呢。呃,这位女士··我就别瞎猜,您来引荐吧。”叶二世子彬彬有礼的寒暄道。

  谢蔚淡淡然看了一眼身侧面露惊喜的女子,浅笑道:“这位是钱向婧,我们刚从北大未名湖转过一圈顺道过来。这位是小叶,我族兄的孩子。”——钱姓女子正在试戴一条水波纹项链,听到售货员称呼来人为“经理”,就对谢蔚模棱两可的介绍表示了不赞成:“你也真是的,对外人保密也就罢了,引荐自家人还用得着躲躲闪闪吗?你好,我是谢蔚的女朋友。要不是今天当面见到啊,我可从来没听他提起过有位做商场经理的亲戚。”

  叶成林快速伸手与钱向婧牵了下手指尖;然后把登记表铺在柜台上,一面亲自执笔填写,一面向谢蔚笑容满面的哂道:“您跟我还这么见外,我可要生气了。您到我这地界上购物要是买贵了,那不是打我脸吗!得了,我现在就给您开张贵宾购物卡,以后购买贵重货品包括黄金首饰也能打折的。哎,还差点忘了,您说过想找的那种动能充电的手电,我找到了,一直收在办公室。向婧同志若不介意,让这售货员大姐多拿出些新款式,您先挑选着;我领小叔叔去办公室取手电和贵宾卡,如何?”

  显然是贵宾卡的效力有很大吸引力,钱向婧爽快认可了提议,再次坐回到黄金柜台前的座位上。叶成林压着笑意,捉住谢蔚的手直接拖着他拾级上楼。

  谢蔚把闪亮的贵宾卡当做扇子在脸侧闪着,终于收起了看表演的姿态:“你刚才大可不必出面招呼我,还当着她的面给我办打折卡。是故意试探什么吧?”

  叶成林快速收理开沙发上的外套和挎包,腾出落坐的地方。“真让您说对了!您听我一句劝,趁早和这女的分手。刚才情景您也看到了,如果我是个有主儿的女人,不会轻易放未婚夫跟外人离开,哪怕假装呢。那款水波纹项链不过七八百块钱,她就连装样子都懒得做。

  古语有云:与贪者言,依于利。仅仅是看这人的言谈做派,我就能联想出发生在视线范围之外的情形。比如:她的热情陡增主动促进感情,拉着您去逛北大未名湖,以便顺道来逛商场挑选金首饰。再比如,钱家人必定从某种渠道得知,您单位里正在发生着‘择优外放任职并附有相当优厚福利’的事情;只要您思路往那边稍偏一些,短期内即可将功名利禄轻易囊获。搁置多年的金龟婿终于提纯出模、耀然现世了,岂有错过之理!?钱向婧,净想钱,名字起得真他么恰当。怎么样,我分析的没错吧。”

  谢蔚将贵宾卡插在手包里,大马金刀的坐在沙发上,一手摆弄着动能手电,另只手捏着茶杯盖箅着浮茶,转而溜出口一段话,让叶成林听了后背直发冷:“阿林,等你再长几岁就明白了。象阿哥阿嫂那样既有道德情操又有恩爱情趣的夫妻,万中难配其一。真是用钱就能够买断其欲望的人(尤其是女人),其实是很好料理的;反而是那些总也摸不到底线甚至满口信仰理想仁义道德的人才可怕,也最讨厌。”

  叶成林盖了几下才把暖瓶塞塞好,将续了水的茶推回到近处,呲牙坏笑着打岔道:“怕什么,一次摸不准,多摸几次不就行了吗。上午大组长例会上,丝绸组长还跟我念核账口诀呢—先摸手后摸肘,顺着肩膀往上走;摸肩膀摸胸口,沿着肚脐往下走···”——“听这语气,这家伙是把组里的女售货员都摸遍了。你在这帮店小二群里真是被带坏了。”谢蔚又气又笑的扇着手骂道。

  叶成林哈哈笑着挤坐在谢蔚身侧:“这孙子也就痛快痛快嘴罢了。老经理张同贤退到二线之后,主抓思想工作。抓住哪个员工发生了生活作风问题,处理得狠着呢。嗳,我问您句私房话,就楼下这位拿腔拿调的女友,不咸不淡的钓了您这么多年,恐怕连手都很少让您摸过吧?不信的话咱俩打赌:稍后您把金项链买了给她戴上,她今晚就能跟您回中关村去住。我可以换班给您腾地方儿··”——谢蔚端起茶杯冷飕飕的笑了一声:“不劳你费心,我今天出门没带钱··更何况我单位里的工作还没最后定位呢。”

  进入九月,谢蔚工作生活趋势骤然呈南辕北辙之态。初夏时节曾在酒桌上与燕山的付宏杰念叨过的—[关于国科委主抓的技术资源重新整合攻坚新开题]的事情,至九月中旬就突然被提上轨道,迅速立项启动运转。谢蔚欣然接受老领导虞单行的特别指派,借调前往设在金研院的研发室任新课题领军主管书记。(虞单行这手筹划借鉴了三十六计之-假道伐虢)

  这番工作变动在众多眼观实在利益的人眼中,无疑是被下放一线车间的降职调动;即使这个位置及其工作定性都属于国科委直属,有专项课题经费、持有足够宽泛的临机决定权;也是画饼充饥糊弄书呆子的。

  钱向婧及其家人在获悉了谢蔚的工作调动,尤其是错失晋升分房提级的大好良机的诸多消息之后,一致确认谢某人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的癞皮狗,绝对不能托付终身耽误了女儿终身。未久,一条信息出现在谢蔚的汉显呼机上:就此分手再不要相扰。

  谢蔚删掉了信息,依旧将一只装着钱的信封交到方桐手上。方桐以为他是交食宿费,说什么都不收。谢蔚连忙解释说,这些钱原本是想托叶成林在商场黄金柜台买一套金首饰。等国庆节放假,领女友来见兄嫂,当做家长送给新弟媳妇的订婚见面礼;但现在看来是再也不必费这个事了。他怕钱留在手里就乱花了,莫如交给兄嫂帮他存着。

  方桐拉着谢蔚直接去了中关村一街的工行。填开户单时,方桐告诉谢蔚:你阿哥看似两耳不闻窗外事,其实心里有数的,早就为你留出了钱,以备将来给你娶妻安家。谢蔚听罢,几声假咳压下了奔涌的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