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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5——同裳偕行·4
作者:妙颂九方01      更新:2018-11-14 17:33      字数:5579
  25——灰线草蛇·上

  因傅啸东回京,谢蔚替他在金分所负责坐镇值班,亲自监看已到位设备的启动试用情况。成林就趁此空档,把与黄炳忠等人约到汽车园区里会面。谢蔚颇有前瞻地交给成林一盒洞顶乌龙茶当日待客用,算是以茶代酒款待远归亲朋的意思。

  顾三元难得低一次头,提前向成林做了关照。旌忠帮重回内地的最主要因素,还在于定性归流之后的商机经脉,由于陷足刑案过深,他们与内地官方在交往之中态各有各的敏感性,必须着意避免摩擦误会。

  成林就笑顾三元的逻辑拐弯都快拐进街边发廊了。从大处讲,生意人都明白和气生财的道理;自小处论,姑舅亲是断骨连筋的血脉亲缘,只要大表姐方廷玫还在世,看活人情分、讲故者仁孝,他叶成林都会秉着‘家和万事兴’的宗旨,不会先对亲戚撂冷脸子。

  黄炳忠在互做引荐握手时,听到顾三元复述的内容,显得异常兴奋,用浓重的港普赞成说:“好耶,家和万事兴啦!叶总够义气!”

  孰料双方笑容都还没淡化,黄的随行人群里出其不意冒出提问句式:听说叶总有位亲戚是省里的大领导,今天就在这里做事。论起来也是忠哥的亲戚。不如请出来一起喝茶,大家都有面子。黄炳忠听到了身后声音并无制止姿态,依然好整以暇地垂目品茶,显然是丢出‘问题’想看对方如何解决。

  成林明白这是‘纵犬趟河试水深浅’,就假装没听见继续敬茶。心间暗笑道,这些靠挥刀砸钱起家的江湖老板啊,狠绝的时候面对三刀六洞头也敢含血而笑,单纯起来简直就是小儿科的层次。在内地经过一些半官方机构遵奉上级指示给予招待后,就照猫画虎以为依然可以凭刀枪钞票开道的惯例,到此一游无往不利;得到了县处级领导礼遇接待,就自以为其后连厅局级领导也是想见就能见的。

  成林捏着茶盏盖轻轻圈着盏中浮茶,口型是笑开的,眼神却如刀锋般寒森森的,直插到黄炳忠眼前,显然是预备挥杖打狗的气势。

  兀然间,吧嗒一声茶盏盖被挂在杯沿上乱抖,只听叶成林不阴不阳的说道:“看面相黄总应是年长我很多,见过大场面的人,进退利害的道理必定是没话说的。想必也会知道,在内地‘请领导喝茶’的话不是随便说的;况乎身为公职人员是要遵从起码的工作纪律的,若非公务不能擅离职守!

  若论亲缘,这位领导是叶某的叔辈,也比黄总长一辈。难道港地氏族宅门里,晚辈拜会长者的规矩,是随便拎过来想看就看的?!且不言谢氏家族里的规矩如何,至少在叶家,我若想要见我亲爹,是必须先和他秘书通电话约时间、问好首长工作日程才行。

  再说了,小叔叔对晚辈交往也并非放任不问;比如我们正在品的茶,就是他特意送我拿来招待亲友的。难不成黄总当真觉着不对口味,唯其领导支使属下端的茶,才喝着更有面子?!”那种茶十之八九就是审讯室里的茶叶沫了··

  酒宴开始时,黄炳忠在顾三元的斡旋下,端酒自罚三杯向东主敬酒致歉;手下小弟言行唐突是他疏于管教,旦请林哥海涵。面子是别人给的,自取其辱在先,若想不至太丢脸,就必须自圆其说。

  古往今来之所以会出现‘微服私访、深入基层’类的官场辞藻;皆在于存在着无法廻避和铲平的位级断层。升斗百姓与朝堂上官如同泥淖别于天云,张目举手间就不在一个高度;人家根本就看不到你,你又何来纠结‘看得起看不起’的问题呢。

  亦如王熙凤所说,皇帝家尚且会有三门穷亲戚;但那属于万恶封建时代。而今领导阶层有多么爱惜羽毛,是普通人难以预想的;对自我言行授受要求慎之再慎,即使沾亲带故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在旌忠帮处于归流定性尚在观察辩证期内,如叶成林这类敛衽下水涉足商海的官宦子弟,能在此时折节下交,算是足够雪中送炭了。

  成林就着黄炳忠敬酒,也连着陪了三盅酒。然后把脸一抹牵住黄炳忠的手腕开始论私情,表情变换竟象翻书一样快:“大陆有句话,姑舅亲辈辈亲砸断骨头连着筋。我大表姐如今身体都恢复没有··今年赶上大庆,各省市都会紧跟形式庆祝,尤其京城必定更加热闹,大姐夫一定安排功夫带上全家来北京玩。”

  午后黄炳忠等人由施毅、典世勋陪同,乘车到园区内几处尚未定向的空置地区发掘商机。下午回转宾馆后还特别向成林报了平安。

  许淙在与顾三元交流了会晤经过后,觉得情形不对劲,双方对话出发点是满拧的。尽管成林谈话中规劝黄不要纠结错过眼前一两单生意;只要亲缘不断,财源商机总是绵延不绝的。但稍作换位就能看到黄炳忠的急切点,他们确实急着尽快开张挣钱。有上百号人口吃饭穿衣养家糊口,人吃马嚼、借道铺路哪样不要钱?

  顾寒江得到属下汇报后,亲自对黄炳忠谆谆善诱,他的话对黄炳忠等人而言是有分量的。顾总说:他明显能感觉出忠哥有些心急。但忠哥务必理解‘百里不同俗十里不同天’,在内地行事实在不宜照搬江湖习惯。你们热心参与内地经济发展的愿望是不容置疑的,只是报批程序必须一步步走,急不得更错不得。请忠哥务必稍安勿燥,约束住手下兄弟,切忌轻举妄动贻误大局。

  小许和三元都怕忠哥和兄弟们吃亏,倘若有言谈急切,您是前辈务必多担待。他会找留在南疆的熟人做些铺垫。另外,三元会向忠哥解说些不便在电话里讲的情形。

  黄炳忠于是亲自泡好功夫茶,作为闻道茶敬給顾三元,请他不吝解惑。顾三元嗤笑说,虽然没有‘朝闻道夕可死矣’的程度,但是过于唐突也是很危险的。

  叶长天与方桐早年离异又各自再婚;以叶长天当前身份,哪怕亲戚是安善良民都未见得能容得下。黄炳忠这等色彩混杂、出身不佳的人士,极可能被当做绊脚石、扎脚万向钉划在清扫之列。其属下大把都是人力物力雄厚之辈,丢个默许眼色授意起实施围剿歼灭,是分分钟便可成形的事。目前采取‘不知有其人’的姿态,实则有益于各方回寰:我看在能为孩子(成林)扩展财路的份上,对你睁一眼闭一眼;对方最好也掂量轻重,夹起尾巴好好做人,否则就等着集体被枪子儿点名。

  ——隔——

  所长办公室里,扇贝形架桌占了大半办公区空间,上面架着频谱检测仪、电脑、打印机,各样模板、微距卡尺、绘图笔摊放镇压着表格、草稿纸,仿佛永远紧张得令外人无以插足。饶是如此依然单辟出空间,准备有果盘茶饮。傅啸东是亲民型领导,都是与员工一起去附近生活区餐厅解决用餐问题;但谢蔚在此值班时,生活区经理则很识相,用保鲜车将餐点饮料果品送过来。

  傅啸东交接留下两项工作,一是飞腾质检部送来的首批质检样品;二是英飏特意留下的一批新课题金属样品及参数指标。前一项属本行本业谈不到难易;稍有设备不凑手的小麻烦。好在对谢蔚这等技术水准人士,通过现有设备得出数据,采取对照、分证排除法,略作迂回照样可以得出本体数据参数。但课题样品对抗指标参数的演算论证、乃至后期付诸于实际出品,就绝对是吃功夫,必须要有设备条件支撑,目前只能先做案头梳理,开列出查询资料的大致目录。

  午后斜阳已不再炙烤,透过百叶窗烘得桌面上暖洋洋的。谢蔚脸上架着护目镜,白大褂工服衣袋里放着笔和便签纸,坐在高足转脚蹬上,倚着窗案翻书查资料,手机电话用线充插在近侧电源上。总之眼前的工作节奏、环境安静且松范,于谢蔚如同鱼儿入水鸟归林,无不是欢欣舒爽。

  叶成林掌中拢着几本假模假式的大红封皮证书,大步走进门。充当秘书的女实习生正在工位上补妆,见大老板进门,慌乱的放下镜子、口红想起身引路。成林摆手让她坐下接着画:“你用这颜色真不好看,你是南方长相儿,前奔儿头后勺子,肤色偏黄,抹成大红的嘴,象刚啃了死孩子似的。”女实习生打愣神的功夫,大老板已径直迈进了领导办公室。

  谢蔚见成林一派长驱直入的架势,不动如山地翻过一页书:“推个椅子过来坐,桌子上都摊满了。拿的什么···”成林顺手扔下卡册径直欺身近前,扳住他的头颈用吻堵住了后面没出口的调侃。谢蔚慌忙推开成林,丢眼色埋怨他胡闹:门还开着呢,想被人看到!?

  成林扭身到门口去拿果盘,看了门口绿植玄关的遮挡效果后关上门,推了把转轮高凳坐回到谢蔚面前,又抬手将百叶窗调成细线,阳光瞬间被切碎成金沙般散进来。

  “黄炳忠说他当真有意在南疆立足投资;但上面经过层层研讨论证,开出很多限制条件,到他们手上简直是赔本都赚不着吆喝。所以只能无功而返,做完扫墓拜祭就回港。我也明确建议他们不要急于求成,之后让人引他去园区里走走,发掘些可以留待继续谈的商机。”边说话边动手从封套中取出果叉分给谢蔚一只。“早晨你给了乌龙茶待客,结果就险险地和黄炳忠闹出场乌龙。我现在都怀疑你是不是真能未卜先知了。”

  谢蔚挑起一块柚子喂到成林嘴前,被他迅速叼走:“你都把我说成阴谋家了,其实我只是感觉你们这场会见十之七八会闹乌龙。徐锦辉日前曾打电话诉苦说,旌忠帮旗下商机很大,可惜被乐康枪击案带累,又赶上乐晟闹出爆炸事件,眼睁睁错过这次商机,他也觉得分外可惜。你进门前也就十分钟,我刚放下顾寒江的电话,同样是关照我安心交往,想来是旌忠帮对于我近在咫尺却不露面是心有芥蒂。我斟酌着回京前,或许能抓紧去找盛麒厚或林珏书记交流一下,争取下次资质复审时看能否放宽些限制。”

  成林没有搭言,垂目沉思片刻大幅度摇了摇头:“这事你别沾手;其中盐咸醋酸的纷扰瓜葛,不在南疆而大约在京里。这里军政两界很多人都买我爸的面子,他要不松手,谁敢出头顶这个雷?结交黎志鹏这个层次的人,凭老一辈关系尤显空泛,有份见面礼总归好说话,这篇功课可以考虑转移到江下那边去做。”

  被市场经济大潮推动着,领导围着市场转,领导围着老总转,已成为无法阻挡无法扭转的怪异趋势。招商机遇带来GDP,GDP成为政绩达标的主要考评标准,政绩达标意味着前程飞跃,前程飞上新高度意味着更大的招商机遇。这个漩涡谁也无法扭转。

  官道从来都比融化冰面还脆弱,但凡有政治敏感性、懂得先有位子才有机会做事的干部,都知道顶风行事是低级性错误。上面领导明确否决的事情,若有人还要捡起来做,目无党纪纲纪,硬和组织上公开抵抗、公然唱反调;继而这件事无论最后是否完成,都不可能获得好评;再后面,无法无天之人必定会被挥刀斩落踢出局外。叶成林自小生长于如是环境中,比很多人都敏感于个中利害,他当然不能让谢蔚去做‘出头鸟’。

  女实习生敲门走进来,手上捧着一套五寸加盖瓷盅,笑盈盈对谢蔚道:生活区经理派人送来的雪梨燕窝,并随同送来餐牌,请谢总确定晚餐菜式···不等她说完,成林指着大桌:东西放下人出去。

  谢蔚端着瓷盅,不禁忍俊:“欺负弱女子,胜之不武。”——成林就着瓷盅保温盖尝了一勺,口感正好,就催谢蔚快吃:“老傅在时,她嗲声嗲气的装嫩;你在时她又描眉画眼钻过来没话找话。玩什么心思,当我看不出来。你今晚要是住这儿不锁门,这弱女子绝对就敢钻进来,到时候你未见得斗得过这弱女子。”

  谢蔚将燕窝羹分作两份,其一交在成林手上:“有你这河东狮把门,我哪还敢看别人。”旁人吃醋最多是论盅论盏,您大少爷是喝半坛先漱口。

  清晨同车出来时,谢蔚是说过晚上预备留宿在金研所;难得远离开权政喧嚣的环境,他想抓紧时间踏实干些专业工作。且办公室里有住宿条件,饮食可以到生活区解决;比起在基层走访借宿的条件,这里当真是好得多。然而眼看快到下班,成林就穿堂入室直捣敌巢了。

  带转话题问到桌上的大红本,成林回身从案上够过来摊在两人眼前,那是以飞腾总裁身份亲笔签发,授予谢蔚、傅啸东、徐锦辉成为飞腾旗下“荣誉员工”的聘书。谢蔚看了越发笑他能折腾幺蛾子:显然颁发证书和申斥女秘书都是打太极,大猫越大反倒越粘人。

  成林不服地撇嘴:“别总门缝里看人,我是名正言顺来办正事的。晚上集团公司办公处要做省电视台专访,其中安排了颁发荣誉证书的环节。再说老傅滚过的铺盖你能接着用吗?我一进门就闻见烟油子加臭脚丫子混合气味,恐怕划根火柴能点起火苗来。万一熏得你明早醒不过来怎么弄啊。”

  回到停云别墅,叶二爷对着新装好的组合式健身器,嚷嚷着要“锻炼身体保卫自己”。可是骑上去没五分钟,又高声大嗓招呼典世勋赶快搭把手,把杠铃比重减下10公斤;他今天觉得腰不得劲儿,差点被压尿了。

  谢蔚望向成林,嘴角抖了抖没有掩住笑意:“··腰不舒服?”——成林铆劲儿推着健身器把杆,一句一蹦的回答:“不碍事,愿赌服输、言出必行。从今天开始,我多吃海参、芡实山药粥,银杏茶送服六味地黄丸。”

  他话音甫落,典世勋噗嗤一声笑喷了,攥着气搬动杠铃被不经意间放炮,险险砸了自己脚面。谢蔚手上一滑,‘静’字最后一笔写得劈了叉,好好一张隽秀飒然的瘦金体小品报废了。

  都是益气固肾的食材,是要补得气冲牛斗,预备反攻倒算呢:“又不正经。”——成林盯着谢蔚脸上迅速现出羞涩,直觉得牙酸:“嗨哟我的户主大人,你说咱俩哈,我管挣钱养家,你管科研开发;咱俩把世间经天纬地的大事都干了,床上那点儿松范筋骨的事儿,属于正常部件保养,它怎么就不正经了。”

  谢蔚知道要想和成林比撩闲逗贫,他完全没有胜算,索性就不搭茬。他招手让成林到近前,将线装版《唐诗全集》套盒推到他近前,言简意赅道:“这给你用吧。”

  成林打开套盒看后不禁错愕,里面只放了半匣书,剩下却整齐放着一打敞口信封,约两寸厚,随便捻开一个信封,里面不是现金就是各样储值卡···仅做粗略统算,信封里的钱数少说也有四个零。

  成林心间顷刻就被悲喜填满了:“我现在··还用得着你给我钱花么?!”——谢蔚用另只手把信封悉数放在成林跟前:“都是去年住院时各方面人士探病放下的,有的甚至连人都没见着,是我不在病房时直接塞到枕头下的。过两天回京,一时半刻恐怕回不了南省。我一直是住省委招待所,万一被居心不良者翻出来,再或遇上纪委突击检查,反而给别人惹出无妄之灾。”

  成林拢起所有信封用皮筋捆好,张目看着谢蔚,眸色一闪后继续伸手索取,动作没有半点扭捏。谢蔚不禁笑了,把一串钥匙放在他手心里。姜越因先一步回京,除会意将东西归拢在行李里面带出来,再就是交还了谢蔚的家门钥匙。

  官场中有些礼金礼物属广谱性,既不能推却也不可能退回上交。若反其道行之必定犯众怒。因为别人都想吃而你不吃,就凸显成为不识相、不懂世故的另类;别人在吃时你不仅不吃还不让别人吃,就必定成为共敌。想要适应此类经惯例潜化形成的官场气候,并能在泥沙俱下中把持住自己、立定脚跟,对谢蔚这类学政双挑人士而言,如同踏浮冰过河一般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