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中毒（下）

  幸福的小日子隨著蟬鳴唧唧聲過去，秋風隨之撫來，紅葉染枝，謝主恩不太喜歡這種血紅色的楓紅，要他，他倒是寧願欣賞春日嬌小玲瓏點綴枝頭，朵朵嬌嫩的白梨花。馬夫停車，王伯回頭搬上小凳子領他和小武庚出車轎，小武庚老不開心的，悶著一張臉。

  「酥酥…噠噠噠…」

  「誦兒沒走，他在宮裡等著。咱們就喝杯茶便回宮。」

  謝主恩開始頭疼，回朝歌這孩子見不著丁誦豈不鬧翻天。為了先哄著小武庚，他在茶樓邊的小攤販買了兩串糖葫蘆又買了兩串捏麵人才入茶樓。茶樓內那正好是琵琶聲落下尾音之際，餘音繚繞，而後換來一陣叫好，更有人砸下重金讓琵琶姑娘再下一曲，店小二拿的賞金入帳簾，而後便是一曲悠揚激亢飄出簾外。小武庚聽見琵琶聲給靜了下來，搖頭晃腦的，聽見激亢之處短腿還會蹦跳兩下，害得謝主恩差點抱不住。

  「你這孩子最近吃風也長，爹都要抱不住。」

  小武庚像是聽見什麼好笑的詞一樣，笑得可愛吧吧：「吃風、吃風、吃風～」

  「對。說你呢。」

  隨著琵琶聲落下，帳幔拉起，謝主恩讓王伯前去知會一聲，隨後便隨著店小二的腳步走入幔帳。帳裡擺設和上回差不多，靜兒公主今日的打扮也和上回沒什麼不同，鵝黃色的衣襟緊扣包覆她纖細的頸項，下身穿著褲裙，褲子裡頭順著腿跟纏裹一層白紗。謝主恩本沒注意這麼多，那是那日王伯說他老婆子說靜兒公主總是怕著，無法入眠。老婆子只能哄說那些色急的人想著解開纏腿就累，有的還會倒胃口，便哄著她纏腿，也就是哄著，靜兒才有一頓好眠。

  “這是姪兒？”

  「欸。庚兒。」

  “我知道。朝歌諸侯武庚。”

  讓靜兒這麼一寫，謝主恩不由地心頭一跳，這感覺真怪。原本他是為了保孩子一命，讓小武庚姓武，可如今這一切卻又因為他和姬發的改變變了味兒。雖說他和姬發的事也就他們倆知情，可不知怎地在靜兒面前，他倒多了幾分愧疚的窘然。

  「我明兒要會朝歌了。特意帶孩子給妳瞅瞅。」

  靜兒笑的淡雅，伸出食指逗了逗小武庚，小武庚倒是大方，反手拿了串糖葫蘆給她。

  「給…甜甜、甜甜…」

  靜兒臉色一怔，僵硬的扯出一抹淡笑，伸手接過糖葫蘆，蔥白玉指裹著白布捏著糖葫蘆的竹竿在手裡轉悠。謝主恩看著兒子大方的給糖，心裡有幾分欣慰，他沒和靜兒說什麼，靜兒也寫什麼話聊，就是留他喝一杯茶水，在他們要離開前又扯著他的衣角。

  “…你可想隨哥哥在辣木方過日子？”

  在靜兒寫著辣木方三字時，謝主恩便知道她所言，快一步阻止她寫，而後朝她搖頭。

  「他沒留我。也沒留孩子。興許這樣對他對我都是最好的。」

  這話引靜兒擰了下眉頭，她緩緩鬆手，回頭斟了一杯茶與他和自己。

  “道別，茶？”

  古有餞別酒，他們有道別茶，再見也不知何時，謝主恩也就乾脆的接下茶水。

  「好。」一口飲盡。

  靜兒眼神望著手裡那串糖葫蘆，回頭眼尾掃過桌上謝主恩喝光的空茶杯，她再回頭寫了一句放在小武庚手裡當他的禮物，嘴角是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

  “珍重。”

  小武庚抓著竹簡當玩具笑得喜孜孜的，謝主恩瞅著也不是什麼貴重的禮物，便笑著回她。

  「妳也珍重。告辭。」

  謝主恩轉身離去，小武庚越過他肩頭和靜兒揮手，他笑彎的眼尾看著有幾分像帝辛，靜兒莫名的悲慟，紅著眼眶，濛朧朧的目送他們遠走，望著他們的眼神空洞卻又飽和一抹憤世忌俗的狠戾，無聲的唇動了動—

  “…憑什麼你們都好…我不好…”

  走出茶樓的謝主恩自然沒察覺靜兒的恨意，他坐上馬車，一路上算是平穩，可不知怎地越坐胸口越悶，好幾回他都以為是小武庚給蹦得不舒服，可此下小武庚都睡著了，他還是胸悶。直到過了雀門入了內庭，謝主恩這才趕忙下車讓姚夫人抱孩子睡去，他也好透透氣，深呼口氣後還是有那麼些悶，悶得他想吐，他也只當暈車，仰首喘了口氣，無意間瞥見小門樑上那塊匾額。

  「禮樂祀門。」

  想也不必想，這嚴峻挺拔的筆痕，加上禮樂二字，定是周公旦所立。不是說他不好，他這人就是太過自律嚴苛，親近不了，是說他也沒想和他親近就是。不過反過來想，周公旦在歷史上也是數一數二的大人物，除了解夢，往後許多政策論家的觀點也都從他留下的政述演化而來，更有儒家大家效仿而後影響未來五千多年文化傳承。

  「周公旦還真有本事。」

  「輪不到你評論。」

  冷不防丁的從他身後飄出一句，謝主恩真嚇了一跳，忽地兩眼昏花，胸口悶了一口，往後倒了一步順勢靠在周公旦身上。周公旦嫌惡的推了他一把，可也就在手碰著謝主恩時，見著他悶了一口氣後嘔出黑血。

  「你！你剛剛出宮！」

  謝主恩無法思考，渾身發冷，那是一種將他靈魂抽走般的游離感，冷得無法控制身子。

  「說啊！你去茶樓了？」

  謝主恩硬是撐開眼皮，虛弱的點點頭，而後他欲張嘴，卻又噴了口黑血，捉著胸口，那像是削骨般的痛，他有一瞬闔眼陷入黑暗之中卻又逼自己睜開眼，再睜眼那一瞬謝主恩感到害怕，一種死亡滲骨的恐懼感湧上逼得他脆弱的含淚。他矇矓的眼跑過無數個牽掛，開始懊悔，為何沒早些告訴姬發天下將要易主，讓他千萬保重，懊惱為何沒多抱抱武庚—

  「…四王爺…四王爺…」

  「蠢貨。你已是父侯，還和故人相見，死不足惜。」

  無力反駁，謝主恩還牽掛著，要是他就這麼走了，這大周，武王，庚兒…

  「四王爺心中…大周…以禮樂治國…凡事多有規範…按律法而為…四王爺胸有抱負，見識真琢，容有天下之懷…」

  「你說這個什麼意思！」

  周公旦鳳眼並出一絲驚愕與恐懼，他藏得極深無人察覺，怎地這隻狐狸卻將他看得一清二楚。謝主恩沒理他，咬住一口血自嘴角擠出幾個字。

  「四王爺座擁天下，可千萬萬萬不得弒兄，要掌天下，更不得殺幼小無能的稚子…四王爺…這是命…一開始就註定了。你制定了禮樂，就是讓你…讓你…奉行守約…」

  周公旦怔愣一瞬，他還想問什麼，謝主恩卻昏了過去，嘴角止不住地黑血狂流，他回頭攔腰將他抱起，回頭發號施令。

  「喚大夫來！還有…」

  他瞪向王伯，王伯見著謝主恩吐血他嚇都嚇傻了。

  「讓人捉起王伯和茶樓的靜姑姑！」

  王伯聞言一凜，那老實的臉瞅著就是什麼也不知情，聽見靜姑姑三字更是怔愣，直叩頭喊冤。然周公旦又怎會理會，此刻他只是不懂自己為何還要救這個惹他嫌惡的狐狸精，不，他不必懂。他得救醒他，和他問個明白，問他—

  什麼是註定！

  ＊＊＊南佬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