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我的姐，賀文娟回來了，我看著她脫俗的穿著，清新的髮型，有點…忌妒和恨。

  以前，在周先生還會來找姑姑的時候，我也曾這樣清晰脫俗，紥了個斜綁的法國辮，留了一些鬢髮，在電風扇吹來時輕輕飄揚，有時會沾在唇上，姑姑教我如何做出誘人的手勢，輕挽起頭髮別入耳後，那個動作可以展示我的手、耳後、脖子和肩，姑姑說女人性感的地方很多，耳後，脖子，肩膀，鎖骨，手，腳，姑姑的性感裡從不包括露胸，我時常想，如果做人家情婦就是過著姑姑那種生活，其實我～非常願意。

  可惜我也一直明白，姑姑並不是情婦，她是一種美麗的憧憬。

  不論是對那些圍繞在姑姑身邊的男人，或者我，都一樣。

  而且，我更清楚姑姑要走到這一步花了多大的努力，有時，我會想，爸爸面對姑姑時的僵硬，媽媽在背後不斷的批判惡罵，不過都是因為他們在姑姑面前無法自處。

  大家都說奶奶最疼姑姑，上海人都疼女兒，可當面臨抉擇時，奶奶依舊選了可以承香火的爸爸，原來姑姑有段婚姻，對方大了她快四十歲，姑姑嫁過去時才十七，剛要升高三，對方已經五十五，那年爺爺的工廠面臨倒閉之際，爸爸剛考上大學，奶奶選擇了她的家庭，把姑姑嫁給一個退伍軍官。

  奇怪的是，姑姑倒從不恨那個男人，我還曾跟著姑姑去掃墓吶，那天姑姑失神般的用食指一遍又一遍的描著那個男人墓碑上的名字，不停的喃喃自語，我花了好久的時間才聽懂，姑姑一直重複一句話，「陸爸爸，我應該怎麼辦？」

  姑姑的丈夫是退休將領，已經結過婚，有六個孩子，姑姑嫁進去時，那男人最小的兒子還比姑姑大上四歲，更詭異的是，那男人的老婆還活著，只是沒住在一起。

  我沒有見過那個男人，但見過那男人的老婆，我見過那男人的兒子，我知道姑姑還滿常跟他們往來，可我只有真正的見過一次本人，那次來了兩個男人，周先生走後，姑姑還來不及把我送走，那男人的兩個兒子就來接姑姑了，然後我們去了姑姑的另外一個家，在那裡，姑姑親手煮了飯給大家吃，他們叫姑姑小姨，姑姑叫他們名字，我卻覺得比起爸爸來，那些人更像姑姑的哥哥，他們看姑姑的眼神是寵溺而友愛的。

  有個剛從香港出差回來的男人，送給姑姑一盒巧克力，我見姑姑心情好，逕自拿了一顆塞嘴裡，姑姑看我緊皺眉頭的包子臉，笑罵我不識貨。

  我覺得姑姑真的是個謎樣的人，姑姑的衣廚裡除了藏著她唯一嫁過的那個男人的照片以外，還有個白色的小瓷罐，上面印著茵茵兩字，我問過我媽，我媽說裡面裝的是姑姑被打掉的胎兒，據說是那男人拖著姑姑去醫院的，這樣來說姑姑不是應該要恨著那個男人嗎？可是，在我看來，姑姑愛著那個男人，愛著那個男人家的每個人，甚至，也愛那個男人的老婆。

  姑姑曾帶著我去養老院看一個老太太，姑姑對那個老太太說我是茵茵，老太太像枯木的手緊抓著我，一邊哭，一邊努力的睜大眼睛，一副就怕眨一個眼我就會不見的樣，老太太哭著說：「茵茵，別怪你陸爸，別怪大姨狠心，錦年還那麼小，拖著你怎麼唸書，怎麼好再嫁，還好，還好，錦年又把你生回來了，真好，真好…。」

  老太太沒隔多久就死了，我會知道是因為我媽收到訃文，那天媽媽嘴裡一直碎唸著，「又要花錢包白包，哎，那老頭子都死多久了，老頭子的太太死還發白包給我們，真不知道你那姑姑…」

  我媽叫我帶著裝著兩百塊的白色信封去上香，對方讓我帶回來的東西可不只一倍價，我媽又開始說對方是將門之後，這些東西對人家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已經國二的我漸漸明白，姑姑口中的陸爸爸，或許就是拉她走入現在世界的人。

  那我呢？

  我的陸爸爸又在那裡？

  誰可以拉我離開這個泥沼？

  我也想像賀文娟一樣乾乾淨淨，穿著純白的Ｔ－ｓｈｉｒ，藍色的牛仔褲，飛揚的走在校園裡，我並不想，穿著緊的快要繃開胸口那個扣子的白襯衫，穿著件看起來低俗無比的紅短裙，穿梭在一群下流的中年男子裡。

  我該怎麼做才能找到我的陸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