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斷言，我爸那原本可能轉好的工廠將落入永不翻身之地，我家從此後會辛苦上一倍，兩倍，三倍，我覺得我爸媽真是姑姑口中那些永遠看不清問題本質的人，所以，他們永遠扮演著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不知道為什麼永遠差人一截，不知道為什麼總是不能翻身的角色。

　　如果我是我爸，我會把錢拿去翻新機具，當然不會給賀文娟買筆電，笑話，多少大學生連電腦都沒有，差個筆電我就不相信賀文娟會因此落人家多少功課；我也不會把錢還給蓳秋姐，我都在那裡待四個月了，那個露在短裙外的大腿，那個呼之欲出的胸部，早就不知道被多少人看過摸過，想拯救，實不急這一時。

　　我會把錢拿去翻新機具，最新最好的機具，提高工廠的產能，提高產出品的質量，如此，一年後，兩年後，別說賀文娟的筆電，幫家裡四個小孩都買上一台筆電也沒問題，至於在名流理髮的我，兩年後，三年後，四年後，當我出外讀書，當我學成回鄉，我就不相信那些人誰有膽在爸爸面前提起他們偷掐我大腿，用手肘頂我胸部的事，那時，我只是會個懂事、能吃苦、懂得幫忙家裡經濟的乖孩子。

　　但是，我不是爸爸，我是那個在名流理髮店裡被偷掐大腿的女孩，所以我不必點醒爸爸這些，能避開那些不恥的中年人已是幸運。

　　「你以為我喜歡讓孩子去那種地方幫那個不正經的女人做事嗎？」

　　「你也不想想你那間工廠這幾年有多少盈餘？夠家裡開銷嗎？夠付孩子學費嗎？我不想辦法，難道叫文娟不要去唸大學嗎？」

　　「對，你就是好爸爸，我就是黑心的媽媽，好，那以後學費都讓你來想辦法，我以後都不碰，我什麼都不碰。」

　　直到賀文娟回北部學校，這些嘶吼聲還繚繞在家裡不散，媽開始不煮飯，不洗衣，不做家事，整天在房間裡，爸整天待在工廠裡，累了甚至就躺在工廠裡那張讓客人坐的沙潑上。

　　小妹幾乎不待家裡，見到媽又沒煮飯只會臭臉生氣。

　　弟鬧著要吃滷肉，媽就大叫：「你叫我煮你不怕我毒死你嗎？你不知道我的心是黑的嗎？我是會賣女兒的壞媽媽，叫我煮不怕吃死你嗎？」

　　看媽那個樣，我真的好想哭，比她叫我去名流打工還想哭，弟不是她最心愛的孩子嗎？她怎麼在弟面前說出如此惡毒的話？我想，其實她誰都不愛，不管是賀文娟，我，小妹，小弟，她誰都不愛，她愛的是長的美又會唸書的賀文娟，她愛的是身為男孩子的小弟，除去那些外在，當賀文娟和弟什麼都沒有，媽她根本誰都不愛。

　　而爸爸，面對這些只是一聲不吭，板著更凝重的一張臉。早上就去早餐店買饅頭豆漿給我們做早餐，中午買便當，晚上也是同一家的便當，我暗暗計算，這樣的日子，不到半個月，爸就會把家裡一個月可動用的錢都花光。

　　於是我跟爸說，不如去饅頭店一次買齊一個禮拜份量凍在冰箱，每個早上蒸著吃，午餐的話，早上上學前我去買菜，把米洗好，中午他先把電鍋壓下去煮，菜就等我回來再煮，晚餐就等我放學回來，說完，爸仍然一臉茫然，我真覺得他可憐，他什麼都搞不懂。

　　就像爸以為姑姑一直是恨他的。

　　可是，他錯了。

　　姑姑不恨他，姑姑說：「我為什麼要恨他，他根本什麼都不懂，也沒什麼用處，就是性子勤勞還可取而已，連自己要不要唸大學，要唸那一科，畢業後做什麼，娶什麼樣的女人，都讓父母做主的人，他懂什麼呢？他也只是讓人牽著鼻子走而已，我恨這種人做什麼。」

　　就像姑姑說的，爸那時高中畢業考上公務員卻沒去應聘真是錯的，如果爸那時就去當公務員，那他就不會是個大學生，如果他不是大學生又沒有接下爺爺的工廠，他就不會是當時人人稱羡的年輕有為的工廠老闆，這樣，我媽根本看不上他，他也許能找個溫婉不爭的女生，生下一兩個孩子，平凡安穩的過一生。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苦日子才要開始，爸這樣完全無頭緒的樣子要怎麼辦？

　　賀文娟已經可以自救；可是，我、小妹和小弟要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