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一过，上元节接踵而来。这天刚一擦黑赵云澜就拉着沈巍出了门，说是要带他看花灯。沈巍自幼在宫里长大，繁复精美的花灯见过不少，但民间手艺人做出来的玩意儿他还真没接触过。

  今日没有宵禁，龙城大街小巷都人流如织，流光溢彩的花灯占据着青石板路两侧，远远望过去，似是整座城池都闪着盈盈的光，在夜色里不疾不徐地卧着。桂花糕，吹糖人，小汤圆，馄饨皮儿，松子糖……这些零嘴儿在上元这天聚了头。卖姑娘家脂粉首饰头面的小贩热络地给姑娘们推荐，文人墨客在护城河的画舫上把酒言欢，吟诗作赋。龙城那些平日里的偶尔的不堪在灯火下藏起了狰狞的面目，入眼皆是一片盛世之景。

  叫卖脂粉首饰的大婶见二人衣着考究，赵云澜深沉，她自是不敢拉扯，遂转向沈巍

  “这位公子生得顶顶儿的俊俏，想必多少姑娘瞧着都心动，不如买些脂粉回去，送与你那心上人?”

  赵云澜眼角一抽，脂粉……这些个姑娘家的玩意儿，大概可能整个府里只有祝红能用的上， 沈巍有些不知所措，他的心上人哪儿用得上这些?正当他思索如何解释的时候，赵云澜黑着脸冲那大婶道

  “他的心上人，用不着脂粉”

  说完不等大婶回答，便拉起沈巍径直向前走去。沈巍也不说话，偷偷握紧了手里的大掌

  握紧了他的心上人

  沈巍第一次如此放纵的感受到民间风华，没有严格宫规的束缚，没有唯唯诺诺或是仗势欺人的宫女太监，没有金碧辉煌却冰凉彻骨的宫殿，他满眼满心都是欢喜。万家灯火将他本就瑰丽的眉眼映得璀璨。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赵云澜忽然觉得这句诗本就是为沈巍这样的人而生的。二人样貌出众又皆是长身玉立，一个气质内敛温润，一个沉稳又不失侵略性的张扬。直叫路过的少女眼睛都看直了去，红透了面纱下的玉容。

  待沈巍逛累了，二人手里提着刚刚买来的花灯。赵云澜带他来到河边上了画舫。这不，上元节的重头戏还未开场。在大晋，每年的上元节都有在花灯上写下愿望再放进河里让它们顺流而下的习俗，以传达美好的祈愿与祝福。各型各色的花灯轻飘飘的浮在水面上，柔柔地缠绕着水面打转儿，各自投射出一方浅浅的光晕，笼罩着水面。

  似星河，恐九天之上星河高处不胜寒

  似锦缎，又恐浮华颜色伤了真心祈愿

  赵云澜写愿望时比沈巍快了不是一星半点，沈巍纳了闷了：这打仗的将军写起字来如此迅速的吗？疑惑地望向赵云澜，可那人秉着逗他的心思，笑而不语。

  放完花灯，赵云澜也很放松，揽住沈巍肩膀和他一起望向这一河的曼妙。

  “小巍，告诉我，你许的什么愿?”

  沈巍偏过头，眼里倒映着璀璨，神情万分郑重

  “一愿天下再无战事纷争”

  “二愿庙有明君造福百姓”

  “三愿化作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赵云澜随即笑开了，眼尾都显出几丝笑纹，抵住沈巍的额头，与他鼻尖贴着鼻尖，一双眼直直撞进沈巍视线里，一如初见时模样。

  “愿与君同”

  说完赵云澜便一把抱起沈巍往画舫里走去，沈巍还沉浸在赵云澜的祈愿里感动着，等回过神来，身上的衣裳已是所剩无几。纵使画舫里熏着暖炉，骤然褪去衣衫，还是让他有些瑟缩，不自觉的贴近赵云澜的身子寻找热源。

  暖黄的灯光下，青年的肌肤光洁细腻，赵云澜抚上去，比温良的玉石还要舒适。长期以来的习武让沈巍多了一层薄薄的肌肉，动作拉伸之间，肌肉跳动蕴藏内劲。赵云澜早已起了火。

  二人情事早已不知道行过多少回，因着沈巍面子薄，地点大多是在卧房床榻上，少有的几次在浴桶里都是赵云澜“趁人之危”。就更别提在这外头了，画舫之间隔得并不远，低声耳语倒也听不见，可按着情事的刺激呻吟来，必定是会被人知晓有人在这画舫上行交合之事的。

  沈巍本就害羞，腿间被赵云澜抵着，羞得他脸庞都滚烫，轻轻拉扯着赵云澜宽大的衣袖，撇着眉哀求道：

  “云澜……别在这儿好吗，我害怕……回去做行不行，回去了……你要怎样都可以的”

  对上沈巍期期艾艾的眼神，赵云澜心一软差点就要答应。不过，赵大将军认为，此情此景，比家里更为合适，于是拒绝了沈巍的哀求

  “小巍，不行哦，你看这儿这么美，今儿个又是上元节，咱们就在这。多有意境”

  沈巍见哀求无果，也只能随他去了，但凡赵云澜真心要求的，他也从未拒绝过，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云雨过后，赵云澜亲了亲沈巍哭红的眼角，哄着人，草草清理了二人泥泞的下身，裹起脱力的沈巍轻功回了将军府。

  三四月开了春，春日里的阳光洒在身上，叫人骨头缝里都酥酥的，生出丝丝缠绕的困意。寒风节节败退，新的一年顺着时间的轨道向前。

  大晋的科举殿试定在四月初一，三年一次。今年正巧碰上，上龙城赶考的学子熙熙攘攘，将酒楼茶馆占了个满满当当，一壶酒，几碟小菜，便可吟诗作对，个个儿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每个参考的学子都盼着自个儿拔得头筹，一朝出人头地，也不负数十载苦读。而这股新鲜血液的注入也让龙城更加焕发生机。

  除了家境殷实的，那些个贫寒疾苦的学子便没有这般惬意。身上的银两大多已消耗在上龙城的盘缠和落脚上了。只得白日里寻活计来做，夜里回到简陋的住处温书备考。

  三月底的时候，沈巍带着木兮日日去往金源盘好的酒楼，那酒楼在龙城最繁华的主街上，名为“山水楼”，气势恢宏，门口两尊石狮镇守在侧，大红的灯笼高悬，雕梁画栋。连主体的木料都是上好的梨花木，靠近便是暗香浮动，既不浓郁也不寡淡，却好似长在了鼻尖处，如影随形。外头看着大气磅礴，走进内里又是精巧风雅。如今已是龙城数一数二的地界儿，达官贵人，商人巨贾，但凡有宴请宾客的大事，山水楼必定是不二首选。

  今日，沈巍在酒楼门口遇到一位清瘦的中年男子搭了个简易的摊子代笔写书信。虽是衣着寒酸，坐于闹市之中，可偏生挺直的脊梁里透着一股子桀骜正气，即使做着代笔的生计，写下的却像是挥斥方遒的治国良策。沈巍心中一动，这是个人物，走上前去同他讲话：

  “公子可否代我写封信?”

  那人极瘦，面色蜡黄，营养不良让他双颊都深深凹进去，眉间因常年皱眉留下一道纹路，面上风霜之色让他看起来平添了年岁。一身深色棉袍裹住身子，这都开春了，棉袍已是不合适，袖口处还露出几个将破未破的补丁和线头。不过洗的倒是干净，落魄是落魄了点，却也收拾的齐齐整整。伸出袖口的手布满老茧和陈旧伤疤，握笔遒劲，落在宣纸上的墨迹端正，笔锋锐利逼人，字如其人，这话是不错的。

  那人抬头看向沈巍，入眼是个气质温润眉眼称得上绮丽的白衣公子。这样的人儿会需要代写书信?压下惊艳和疑惑，毕竟，今日的饭钱还未有着落。

  “公子想写什么书信，可是家书?家里几口人，姓什么?……”

  沈巍随口编了些话塞他，待他写完。拿过堪堪干涸的纸张，纵使沈巍自己一手瘦金体写的炉火青纯也不得不赞叹这人的字，气势让他想起赵云澜赠予他的斩魂刀，孤冷肃杀，整体一观又是文人端的君子做派，温和齐整。让沈巍一见便刻进了脑海里。

  付了银子，沈巍问到了那人的名字，姓裴，名豫章，自荆州上龙城参加会试与殿试，家境自幼贫寒，父母早亡，家中几亩薄田因他读书早就荒得被杂草鸠占鹊巢。如今靠着这代笔写信的营生过活，食不果腹捉襟见肘。

  一直回到府里，沈巍还在想着，酒楼里那些学子他也打过几个照面，可没有一人给过他这样的感觉，若是裴豫章这次能高中，将来为官，也是百姓之福。一切的结果三日后殿试自见分晓，沈巍那位沉溺声色的父皇早早就下了道圣旨，将今年的殿试全权交给了当代大儒翰林大学生杜仲恺。由他评选出一二三甲和荣耀加身的状元，探花，榜眼。想入了神，连赵云澜走进来沈巍还在放空，醋得赵云澜摁住他就是一记沈巍唤他回神。

  连平民百姓都知道殿试有多重要， 许久未有动作的三皇子沈煜又岂会不知?偌大的皇宫西北一脚，这儿是冷宫，常年见不到个人影儿，春风都不愿意眷顾这儿，每每太阳落了山头就叫人遍体生寒。果真是个酝酿培育阴谋的好温床。一个晦暗肮脏的秘密开始滋生，三日后，蔓延至庄严的金銮殿。沈煜想起自己的安排的一切，不由发出嗤笑：就他那个空有一身蛮力的好大哥，仗着母族势大肆意妄为。如今，他便要借殿试一事在朝中培养起自己的嫡系势力，那些个拉拢过来的，谁知道紧要关头会不会反咬一口，人心隔肚皮，他总是不放心的。最好的便是将一切都握在掌心，由己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