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的代价
作者：握瑾怀瑜uu 更新：2019-07-31 20:16 字数：2499
自那次沈巍主动之后，赵云澜便过上了夜里美人在怀的日子。沈巍醒的早，入秋之后，天亮的时间不自觉地往后推移，这个时候天光未乍泄，蒙蒙的混沌着，雨滴落在泥地里，打在转黄的叶子上，静谧沉重的吐露初秋晨曦的心声。打湿的土腥味顺着窗子缝隙一点点偷溜进来，让整个屋子都带着点木料与雨水混合的清新，被子里的干燥温暖更让人贪恋。
躺在男人的臂弯里，沈巍忽然就不想记起莎士比亚的歌剧，不想记起歌德的诗句和赞礼，更不想想起生物的DNA分子组成方程式，这样的天气是很容易让人犯懒的，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
平稳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颈侧，粗糙的大手紧扣在背后，沈巍脑子里黏黏糊糊，像没有稀释过的蜂王糖浆，很难想象，老天爷给这个大山里土生土长的男人一副这样的好容貌，这不是他第一次观察赵云澜的睡颜，确实难得的一次近距离。伸出指尖，轻贴在男人的眼尾，那儿笑起来会有浅浅的纹路，并不难看，反而会盖住几分傻气，露出岁月的馈赠。不知是雨声渐大还是沈巍的目光太过专注，赵云澜眼珠转动两下，似是有要醒来的征兆，沈巍像是被炽热的烙铁烫着一般从糊涂中惊醒过来，飞快的收回手藏进被子里。
手收回来了，可心呢?
人是爱汲取温暖的生物呐。
可他终归是要离开的，离开这个连呼吸都带着枷锁的地方，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生出不知名的愧疚，为什么会……会对眼前的男人柔软了一颗心？
人真是个复杂的动物，而感情是人最无法用理智和科学估量的神奇玩意儿。
沈巍不止一次地质问自己，甚至是痛恨这份感情，它来的不是时候，不是地方，就像精美的珠宝摆在破败的废墟里，像是美味的甜点被搁置在布满油垢的土灶上，格格不入。
赵云澜还是醒了，眼神还没聚焦，朦朦胧胧地映着对面人的脸，抬手扣住沈巍后颈，将脸埋入颈窝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乖……再睡会……”
“嗯……”沈巍发出一声浅浅的呢喃算作回应。
赵云澜眼睛都没睁开，半睡半醒间就开始说梦话：“媳妇儿……媳妇儿你好乖，俺，俺那会儿都不敢抱……抱你……俺……”音量和雨声呈负相关般减弱下去……
乖吗？赵云澜，如果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假的，你会怎么办？
没有电子产品加入的日子总是过得人不自知，冬季又以强势的姿态降临。沈巍最近发觉自己开始变得嗜睡，晚上明明只是坐在炕上还没打算入睡，醒来时却是第二天天色大亮，似乎睡眠在生活中占的比重渐渐增加，不可抵抗的困意常常将他席卷，骨头里透出沉重的疲惫，带有旧伤的腰也时常隐隐作痛。
今年的收成还算过得去，赵云澜三天两头的拿些米面换了鸡蛋给他吃，白水煮的蛋营养物质破坏最少，味道也纯正，松软的蛋黄以往是沈巍的最爱，现在也远离了桌子，因为闻见鸡蛋若有若无的腥味就开始干呕，什么都吃不下，前阵子养出来的二两肉，眼见着消减下去……
————————————————————
去年八月份被拐进来的一个男孩儿，年纪最小，只有十七岁，卖给了村里年纪最大的鳏夫，怀了娃娃，已经到了临盆的时候。本就是个孩子，身体都还没发育完全就怀了孕，身量瘦小盆骨狭窄，加上孕期极度营养不良和劳累，不出意外的难产了。痛苦的叫喊呻吟从小小的土屋里传出来，一盆盆染的鲜红的血水接连不断地往外端。鳏夫姓李，早年妻子得病死了，也没留个种给他，这几年年纪也大了，力不从心，男孩儿肚子里的娃儿是他最后的希望。
屋内的凄厉还在继续，李老汉站在门外急得打转，后脑勺都快被挠秃噜了，烟屁股燃着青烟落了一地，怎么着也得留个后。正当他踩灭最后一个带着星火的烟头，两手血淋淋的接生婆冲到他面前，肥胖的两片嘴唇吐出一连串句子：
“老李，里头不得行儿啊，婶子我接生了这么多胎，头一回碰到这么个难整的，人精神头已经下去了，我看着时间，怕是只能保一个了，你自个儿决定，大的还是小的。”
一辈子窝囊胆小的鳏夫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光是婆子那一手的血就吓得他腿杆子发抖。大的还是小的？这对于他来说根本就算不上什么问题：“保……保，保小的，千万得把我儿子保住啊，我老李家可就指望着他了。”
“行了行了，知道了。”接生婆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迈着细碎的步子挤进屋里。天愈来愈暗，隐隐有下雪的意思，小卖部老板娘的电视机里说，这几天会有大雪，指不定山都给封了。少年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像冬日里最后被排挤离开的阳光，失去了栖身之所，只能飘荡流浪。
“哇——”也不知过了多久，老李腿都快冻麻的时候，屋里穿出嘹亮的婴孩的第一声哭嚎，生了！往掌心里哈口热气搓了搓脸，老李赶忙进屋凑到床边：“儿子，我儿子呢？快快快，快把我儿子抱过来。”
看也没看炕上气若游丝的少年，枯瘦猥琐的男人焦急地寻找着独苗的身影，赶忙从接生婆手里接过襁褓里的婴儿逗弄，咧开一口黄牙：“啧，这是我儿子，哈哈哈我老李家有后了。”
屋外看热闹的村民也一窝蜂地凑过来看孩子。“血！炕上都是血！”不知听见谁家惊恐地喊了一句，成功将大家的视线转向下身涌出大滩鲜红的少年，接生婆转了转眼珠子，将大伙儿请出去，关上门，低声问道：
“怎么办，娃娃给你保住了，大人……是活不成了，你自己看着怎么办合适吧。”
少年此刻已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只有喉头微弱的发出赫赫的呻吟。老李现在一门心思都在怀里的婴孩身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和破败的少年只让他稍稍皱了下眉头：“褥子裹了埋山上去吧，晦气，现在就动身，趁人还没咽气，不留魂儿，赶紧抬走，别冲着我宝贝疙瘩了。”
纵是接生婆见惯了生死，也不免叹了口气，都是命。“行吧，我给你整几个年轻后生过来……”
一身狼藉的少年被浸透了鲜血的裹起抬出了门，他最后望见的是飘落雪花的天空——
下雪了吗
好冷啊
一片晶莹摇摇晃晃飘进了失去神采的眸子里，被最后的温度融成雪水，也不知和了什么液体，顺着少年的眼角落下……
忽然就想起
明天，他就要十八了……
温热的血滴滴答答撒了一路，而后凉得彻底。人是要抬到山上去的，赵家在村里最没有威信，自然是不用顾及避讳的一户，一行人将地方选在赵云澜家靠的山上。寒风不小心打开了大门，山呼海啸地倒灌进来，赵云澜还没回来，沈巍打了个哆嗦，正打算关上门，就望见几个后生抬着一床被子往山上走，雪下得紧，地上已经铺了薄薄一层，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沈巍浑身都打了个颤，那是什么？血色被洁白映衬得格外刺眼。
新的生命诞生的代价
是另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
人血，永远浇不热人性——
躺在男人的臂弯里，沈巍忽然就不想记起莎士比亚的歌剧，不想记起歌德的诗句和赞礼，更不想想起生物的DNA分子组成方程式，这样的天气是很容易让人犯懒的，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
平稳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颈侧，粗糙的大手紧扣在背后，沈巍脑子里黏黏糊糊，像没有稀释过的蜂王糖浆，很难想象，老天爷给这个大山里土生土长的男人一副这样的好容貌，这不是他第一次观察赵云澜的睡颜，确实难得的一次近距离。伸出指尖，轻贴在男人的眼尾，那儿笑起来会有浅浅的纹路，并不难看，反而会盖住几分傻气，露出岁月的馈赠。不知是雨声渐大还是沈巍的目光太过专注，赵云澜眼珠转动两下，似是有要醒来的征兆，沈巍像是被炽热的烙铁烫着一般从糊涂中惊醒过来，飞快的收回手藏进被子里。
手收回来了，可心呢?
人是爱汲取温暖的生物呐。
可他终归是要离开的，离开这个连呼吸都带着枷锁的地方，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生出不知名的愧疚，为什么会……会对眼前的男人柔软了一颗心？
人真是个复杂的动物，而感情是人最无法用理智和科学估量的神奇玩意儿。
沈巍不止一次地质问自己，甚至是痛恨这份感情，它来的不是时候，不是地方，就像精美的珠宝摆在破败的废墟里，像是美味的甜点被搁置在布满油垢的土灶上，格格不入。
赵云澜还是醒了，眼神还没聚焦，朦朦胧胧地映着对面人的脸，抬手扣住沈巍后颈，将脸埋入颈窝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乖……再睡会……”
“嗯……”沈巍发出一声浅浅的呢喃算作回应。
赵云澜眼睛都没睁开，半睡半醒间就开始说梦话：“媳妇儿……媳妇儿你好乖，俺，俺那会儿都不敢抱……抱你……俺……”音量和雨声呈负相关般减弱下去……
乖吗？赵云澜，如果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假的，你会怎么办？
没有电子产品加入的日子总是过得人不自知，冬季又以强势的姿态降临。沈巍最近发觉自己开始变得嗜睡，晚上明明只是坐在炕上还没打算入睡，醒来时却是第二天天色大亮，似乎睡眠在生活中占的比重渐渐增加，不可抵抗的困意常常将他席卷，骨头里透出沉重的疲惫，带有旧伤的腰也时常隐隐作痛。
今年的收成还算过得去，赵云澜三天两头的拿些米面换了鸡蛋给他吃，白水煮的蛋营养物质破坏最少，味道也纯正，松软的蛋黄以往是沈巍的最爱，现在也远离了桌子，因为闻见鸡蛋若有若无的腥味就开始干呕，什么都吃不下，前阵子养出来的二两肉，眼见着消减下去……
————————————————————
去年八月份被拐进来的一个男孩儿，年纪最小，只有十七岁，卖给了村里年纪最大的鳏夫，怀了娃娃，已经到了临盆的时候。本就是个孩子，身体都还没发育完全就怀了孕，身量瘦小盆骨狭窄，加上孕期极度营养不良和劳累，不出意外的难产了。痛苦的叫喊呻吟从小小的土屋里传出来，一盆盆染的鲜红的血水接连不断地往外端。鳏夫姓李，早年妻子得病死了，也没留个种给他，这几年年纪也大了，力不从心，男孩儿肚子里的娃儿是他最后的希望。
屋内的凄厉还在继续，李老汉站在门外急得打转，后脑勺都快被挠秃噜了，烟屁股燃着青烟落了一地，怎么着也得留个后。正当他踩灭最后一个带着星火的烟头，两手血淋淋的接生婆冲到他面前，肥胖的两片嘴唇吐出一连串句子：
“老李，里头不得行儿啊，婶子我接生了这么多胎，头一回碰到这么个难整的，人精神头已经下去了，我看着时间，怕是只能保一个了，你自个儿决定，大的还是小的。”
一辈子窝囊胆小的鳏夫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光是婆子那一手的血就吓得他腿杆子发抖。大的还是小的？这对于他来说根本就算不上什么问题：“保……保，保小的，千万得把我儿子保住啊，我老李家可就指望着他了。”
“行了行了，知道了。”接生婆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迈着细碎的步子挤进屋里。天愈来愈暗，隐隐有下雪的意思，小卖部老板娘的电视机里说，这几天会有大雪，指不定山都给封了。少年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像冬日里最后被排挤离开的阳光，失去了栖身之所，只能飘荡流浪。
“哇——”也不知过了多久，老李腿都快冻麻的时候，屋里穿出嘹亮的婴孩的第一声哭嚎，生了！往掌心里哈口热气搓了搓脸，老李赶忙进屋凑到床边：“儿子，我儿子呢？快快快，快把我儿子抱过来。”
看也没看炕上气若游丝的少年，枯瘦猥琐的男人焦急地寻找着独苗的身影，赶忙从接生婆手里接过襁褓里的婴儿逗弄，咧开一口黄牙：“啧，这是我儿子，哈哈哈我老李家有后了。”
屋外看热闹的村民也一窝蜂地凑过来看孩子。“血！炕上都是血！”不知听见谁家惊恐地喊了一句，成功将大家的视线转向下身涌出大滩鲜红的少年，接生婆转了转眼珠子，将大伙儿请出去，关上门，低声问道：
“怎么办，娃娃给你保住了，大人……是活不成了，你自己看着怎么办合适吧。”
少年此刻已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只有喉头微弱的发出赫赫的呻吟。老李现在一门心思都在怀里的婴孩身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和破败的少年只让他稍稍皱了下眉头：“褥子裹了埋山上去吧，晦气，现在就动身，趁人还没咽气，不留魂儿，赶紧抬走，别冲着我宝贝疙瘩了。”
纵是接生婆见惯了生死，也不免叹了口气，都是命。“行吧，我给你整几个年轻后生过来……”
一身狼藉的少年被浸透了鲜血的裹起抬出了门，他最后望见的是飘落雪花的天空——
下雪了吗
好冷啊
一片晶莹摇摇晃晃飘进了失去神采的眸子里，被最后的温度融成雪水，也不知和了什么液体，顺着少年的眼角落下……
忽然就想起
明天，他就要十八了……
温热的血滴滴答答撒了一路，而后凉得彻底。人是要抬到山上去的，赵家在村里最没有威信，自然是不用顾及避讳的一户，一行人将地方选在赵云澜家靠的山上。寒风不小心打开了大门，山呼海啸地倒灌进来，赵云澜还没回来，沈巍打了个哆嗦，正打算关上门，就望见几个后生抬着一床被子往山上走，雪下得紧，地上已经铺了薄薄一层，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沈巍浑身都打了个颤，那是什么？血色被洁白映衬得格外刺眼。
新的生命诞生的代价
是另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
人血，永远浇不热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