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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幻魔問心
作者:喵芭渴死姬      更新:2019-11-16 08:31      字数:5024
  記得,那一天的娘親很不同。

  「伊兒,記住娘的交代了?」

  他點點頭牽緊著娘親的手,一同小心翼翼地溜出屋外,每一步都屏著呼吸地悄然。夜裡的視線十分昏暗,他看不清周遭憧影,只覺夜風吹來父親身上的鏽味,被緊握的手亦有些疼。

  不能出聲,要快!

  他們加快腳步來到拴馬處,薄弱的月光照在娘親的側臉上,竟不見平日的躊躇憂愁,卻是格外堅定的決心,眼裡亦散發即將解脫的光芒。

  然而,就在他們要解開繫繩之際,背後怒聲驟響,一掃娘親臉上的淡定從容。

  「哼,大半夜的,你帶著崽子想去哪?」

  娘親沒有回答,僅是立刻將他往前一推,低聲令:「跑!」

  不能回頭,不能停!

  他依言邁著步子拼命往前奔,默數自己拐了幾個彎,穿過幾棵樹,滑下幾個坡,即使中途跌倒撞了頭,也未敢多作停留,一心遵循娘親的交代。待望見被月色照得慘白的破廟,他才總算停下痠疼的腿,鑽進鋪著褪色破布的供桌下,抱著膝蓋開始在心中數數。

  娘說數到百她就會來接自己,可他的頭很疼很沈,意識越來越模糊,實在記不得自己數到了多少,也記不得自己在黑暗中等了多久,直到他被一道蠻力拉出這狹小空間。

  「找到了。」

  忽然闖進的日光刺痛了雙眼,逆光的視野中,他望見父親張狂的笑容,嘴邊盡染鮮紅的血漬,令他的腦袋如被撕裂地抽疼。他瞇著乾澀的眼,試圖搜尋應當出現的娘親,卻只得來男人陰鷙癲狂的神情與不住重複的一字一語。

  「你娘背叛我,背叛這個家……她不要你了,聽清楚了嗎?她不要你,不要我們了……」

  不是,娘不是這樣說的,娘說……說了什麼?

  彷彿被抽離了記憶,他記不起娘親那晚說的話,記不起他在山林夜奔的原因,只記得娘親忽然鬆手的推離和父親緊錮不放的大掌。

  從那晚起,伴陪他的不再是娘親的溫言細語,而是銬上腳踝的噹啷鐵鍊與不得出屋的禁令。除此之外,家中似乎毫無改變,一切擺設都如往常無異,唯獨不見娘親的身影,待他們又為躲避追殺而奔逃時,他才發現屋旁的樹下似乎多了什麼,卻看不真切。

  三年的枷鎖下,他習慣終日拖著沈重的鐵鍊,安靜窩在屋隅,反覆翻閱娘親留下的書冊。娘親的離棄,帶走了父親本就不多的溫暖,也似帶走了他的靈魂,使他凡事疏冷沈默,包括面對父親的喜怒無常,包括面對藏身處被圍剿的那日。

  「殺光傳炩的走狗,一個都不留!」

  「傳炩!當日你洗劫我全村,今日我要你血債血償!」

  房外廝殺響徹雲霄,刀刃相交伴隨嚎天慘叫,無一不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但他依然翻著書,不因腳上解不開的鐵鍊而逃跑受阻,卻因心中有太多無法理解的問題而感到麻木。

  殺伐聲漸近,翻頁的手指亦漸快。娘親總說讀書能知天下事,但為何他無論怎麼讀都找不到答案?他想知道……其實,他連想知道什麼都不清楚,自然也尋不得解答吧。

  他放棄地放下書,漠然望向房門。父親曾說過,哪天逃命不及了,就會丟下他這個累贅,讓他自生自滅。對此,他並不以為意,在危急時刻,任何求生的人都該避免行動被拖累。是以,他安靜等待結束到來,反正生似活屍,死又何妨?

  然而,他估錯了。

  倉皇撞進房門的人快步衝來,渾身竟是前所未有的狼狽。他心中疑惑方起,就聽腳邊的鎖鍊被胡亂拉扯發出聲響,卻在溫熱血液灑上臉頰之際,剎然而止。

  「快……別……」

  別什麼?他不解這出乎預料的轉折,僅能茫然注視父親蠕動的嘴唇,淌出的血沫一如娘親離家那晚的豔紅,刺得他幾要看不清父親越漸渙散的眼眸。

  父親為何要回來?

  喧囂腦海的疑惑難以理解,令他雖專注聆聽斷續的遺言,卻仍似懂非懂,直到父親擋在身後的討伐者一個個印入眼簾,直到老和尚用袈裟袖袍為他抹去臉上血痕,帶他走在回少林的路上,他才終於憶起自己在尋找的問題。

  「孩子,人生在世,你可有所求?可有所願?」

  「可有所喜、所厭?」

  始終的沈默,換來老和尚的搖頭輕嘆:「無欲無求,看破紅塵,方能脫離苦難,但無心無我,卻惘為人。老衲盼你放下過去種種後,能悟出自己的道。」

  自己的道……

  他從來不知自己為何存在,為何要生為罪人之子,為何總求不得願不能?人世一遭,他究竟為何而活?書中總有千百答案,大從為國為民正義天下的豪情壯志,小至成家立業子孫滿堂的安康和樂,竟無一個入得他心,世間風光萬般美,山川浩瀚,百花爭艷,卻無一處入得他眼,為何?

  從被帶回少林苦修,到被送至萬花谷幽居,他每日潛心學習研修,知曉大千學問,卻仍悟不出最簡單的道理——此生為何?難道真只為贖他從未做過的罪嗎?

  「將傳炩的餘孽交出來!」

  「傳炩殺我全家,為何我不能也滅他門?」

  「他兒子無辜,我妻小就不無辜嗎?」

  父債子償,便是他存在的意義嗎?

  為何?

  是誰說他必須代為承受這些人的怨恨?

  憑什麼?不是他犯的罪,憑什麼要他一人承受?

  不甘心……他不甘心!

  「泰伊,聽!」

  清亮的呼喚傳入耳際喚起鮮明的記憶,隨之而來的悠幽蕭聲傾訴著低婉律曲,像道清香濃墨劃過他被怒火焚燒的雜亂思緒,一如那日撲入懷中的一抹嫩紅,從此點亮他始終灰白的視野。

  「苗……貝兒……」

  乾啞的嗓音輕念著對方的名。是了,這無故闖入生命的少年,正是他以為終於找到的答案。他願為這帶來百般感受的可愛人兒而活,願為這改變他生命的小傢伙付出所有。

  因為苗貝兒,他再次嚐到了喜怒哀樂,嚐到了溫暖,也嚐到了心痛與恐懼,還有恨。

  恨自己不受待見的身世,恨自己必須背負的父債,恨當年未能一刀了結自己的浩氣盟,恨世人總不肯止息的仇怨相報,恨薛濟心執意揭穿的義正嚴詞,更恨——苗貝兒可能會做出跟娘親一樣的選擇!

  ღ    ღ    ღ

  「為何……」

  面對逐步逼來的殺氣,苗貝兒沒有回答,依然緊握鳳翼雲簫,吹奏曾為人伴眠的笙歌妙舞。

  「為何……離開?」

  傳泰伊滿目腥紅地瞪著苗貝兒,清靈的簫聲與殘留腦海的幻魔弦音重疊,將視線中的嬌小身影漸漸化成一道白衣麗人,而他也彷彿化身為傳炩,伸出充滿恨意的雙手抓住逃妻,不住低吼壓抑多年的質問。

  為何要離開?為何要留他獨自承受?為何不肯留在他身邊?為何要拋下他?

  若當初娘親願意帶他一起走,是否就不會有之後的一切?是否他就能不作傳炩的兒子?是否他就不用背負罪債?是否苗貝兒就不用選擇離開他?

  一個如果,帶來太多太多的是否,然而,這些假設都太晚了,太晚了……

  他想起那日被拖出供桌後,眼前的父親毫髮無傷,卻滿嘴是血、神情癲狂,一道荒謬的想法便隨之浮上心頭,雖驚世駭俗,卻也無端升起他難以自拔的悲憤,驅使他本能地付諸行動。

  「啊!泰伊,你……」突然的襲擊令苗貝兒握不住雲簫,吹奏就此中斷。他吃痛地欲推開撲上肩頭的人,卻如遭鎖鍊禁錮般動彈不得,被咬破血肉的劇痛更令他驚駭失色。

  被、被、被咬了?他被咬了?他被泰伊咬了?難道泰伊餓瘋了要把他吃掉?可他身上肉不多沒什麼好吃啊,而且生吃不健康,應該要先洗一……啊,不對不對!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被過於匪夷所思的發展錯亂了下後,苗貝兒立馬導正思路,努力回想傳泰伊的自言自語。離開?他從沒說過要離開啊,明明是泰伊自己跑開的不是?為什麼說是他離開?就算是聽到薛伯伯的那些話……

  「為何不帶我走?」

  耳邊的悲鳴打斷胡亂暴走的思維,苗貝兒愣了愣,想起他們離開顏府後的對話,頓時了然,胸口也湧起又悶又酸的揪疼。

  泰伊這個大笨蛋!笨蛋笨蛋!笨死了!

  苗貝兒忍著鼻酸抽出扇子,先快速往自己身上丟了幾道緊急療傷後,再強忍劇疼地反手抱住傳泰伊的肩膀,蹬起雙腿環上他的腰身,堅決地大聲說:「泰伊,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我們約好了,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放棄彼此,我絕不會離開你,絕不放棄你,泰伊也別放棄自己,因為……因為……」

  他抽了抽鼻子,努力讓話不被哽咽打斷,「不管你怎麼看你自己,你都是我最喜歡的人……我們會……會一直在一起……一起幸福快樂,所以,泰伊,快回來吧!」

  一起幸福……快樂?

  『伊兒,娘發誓,定要帶你離開這裡,只要遠離這是非之地,咱母子倆就能一起過上幸福安樂的日子,再不用害怕得東藏西躲了。』

  與往事重疊的話,讓傳泰伊如被催眠般恍然鬆口,滴落臉頰的淚珠好似天降的清泉,瞬間洗去奔騰腦海的怒吼,使耳邊的聲聲誓言喚醒了他曾空白的一段記憶。

  『你爹性情暴戾,我們出逃的事絕不能被他發現。若有變故,你聽娘的話先逃,娘會想法跟上,咱們就在山腰的破廟會合,如果娘沒出現,就表示……不,不能有如果,娘絕不拋下伊兒。』

  娘……若沒出現,就表示……

  傳泰伊訝然放開緊錮的人,身子竟有些輕顫,是不可置信的震驚,亦是份恍然大悟。

  無傷卻染血的瘋狂父親、娘親遺落未帶走的包袱、屋旁新添……新添的未刻字土堆?

  哈!一切是如此地明顯,而他竟然蠢到現在才意識到?原來,自始至終,他都活在父親自我欺瞞的謊言中,平白怨了大半生。

  ——其實他從未被拋棄過,因為娘親至死都不曾放棄過他。

  ღ    ღ    ღ

  「泰伊,你醒了?」感覺傳泰伊的躁動已息,苗貝兒總算放下心中大石,捧起他恢復平靜的臉,破涕為笑道:「太好了,你終於克服心魔了。」

  「貝兒……」傳泰伊怔然注視眼前的笑容,竟是一如既往的燦爛,彷彿三日來的變故分離僅是一場夢,令他不禁縮緊雙臂,發出滿足輕嘆。

  「嘶……疼啊。」

  聽聞懷裡的吃痛聲,傳泰伊一愣,猛地想起自己中了幻魔失控,便連忙拉開苗貝兒的衣領檢查,就見小小的單薄肩膀被咬出了兩排血洞,真是讓他又悔又心疼,也不免訓斥了起來:「傻瓜,方才為何不躲?其他人呢?怎會只有你一個人來?真是太胡鬧了!」

  「都在路上啦,我只是先來而已。」聽出話中的焦急關心,苗貝兒只覺心中甜滋,便笑得越發可愛,雙手雙腳也扒得更緊,大有再不落地之勢,嘴裡卻仍不忘嬌蠻抱怨著:「還不都是笨徒兒亂自作主張的錯,哼哼哼,回去定要罰你做一桌好吃的補償我。」

  「好,想吃什麼都煮給你。」傳泰伊寵愛不已地應著,同時快速地幫他止血療傷。

  這時,大批人馬吆喝打鬥聲洶湧逼近,苗貝兒臉色大變,手忙腳亂地往懷裡找布巾,要幫傳泰伊擦臉,「糟!不能讓他們看到你這樣子。」

  近日「傳炩餘孽別有居心」的流言正在風頭,偏偏凡中幻魔之人多會狂性大作,出手狠厲殘暴,現下這滿地殘屍已是駭人,若再讓人看見傳泰伊咬過人的這模樣,恐怕又有得誤會了。

  可惜,亡羊補牢,已然太晚。

  「找到了!」

  「貝貝師……咦?」

  「嚇!這什麼狀況?」

  一大群人嘩啦湧入,乍見一地躺屍,頓時愕然,又見苗貝兒像頭無尾熊攀著人,肩頭卻血肉模糊,而據說中了幻魔心的不語公子也滿嘴是血,眾人便不禁猜想連連,越想越獵奇。

  薛濟心一急,直接指著傳泰伊罵:「好你個混帳惡人餘孽!竟又濫殺無辜,傷我世姪?」

  哪來的又啊?苗貝兒怒地吼回去:「你才『又』亂傷人啦!有人要打你,你不打回去嗎?」

  「嘿啊,你這個浩氣剛也殺了很多侍衛吼?好意思講。」臨時參戰的克叔涼涼補了一刀,對關鍵字頗感冒的其他惡人也紛紛附和嘲笑。

  「呃……」被自覺愧對的孩子吼了頓,薛濟心已是心虛,又被死對頭惡人吐槽,便紅透了一張老臉,偏又無可反駁,只得收斂聲勢道:「那、那你的傷……」

  傳泰伊本就自責傷了苗貝兒,正想開口澄清,誰知苗貝兒偷偷往他肩膀捏了下後,就擺出嚴肅正經的神情,搶先大聲說:「那是因為我們威風八百地把這些侍衛打倒後,忽然有一隻餓扁扁的『笨蛋』大獅子衝進來咬我。」

  「……」

  傳泰伊默,這算是變相罵他笨嗎?

  眾人汗,永王行宮還有養獅子?

  薛濟心愣,「然後呢?」

  「然後,我聰明帥氣的徒兒為了救我,就超勇敢地咬回去,把牠咬死了。」

  傳泰伊眼神死,眾無語。用咬的打獅子,這也算是另類打法了吧?

  「那……獅子的屍體呢?」

  欸對,死要見屍,但這滿地別院侍衛,怎就不見那被咬死的獅子?說謊護航也得打草稿呀!

  於是,苗貝兒一臉滿足地拍了拍肚子,「小爺我吃掉了。」

  「……」

  眾人回想苗貝兒這些天的食量與吃相,不禁抹了把黑線,好吧,這吃貨的確有可能辦到。

  於是,既然當事人沒表態,受害者也不打算鬧什麼,大家再有心八一八也八不起來,只得收起湊熱鬧的看戲心思,繼續踏上討伐永王的征途。倒是薛濟心想往苗貝兒靠近一步,卻被丟回一記撇頭冷眼,便失落又惆悵地喪氣離開了。

  「怎麼回事?」傳泰伊不解,小傢伙雖素來調皮卻有分寸,怎會忽然對長輩如此排斥?

  「唔,說來話長。」待肩上傷勢處理好,苗貝兒跳下地甩著手正想解釋,就忽有一強勁衝勢撞來,讓他當場被夾在傳泰伊與身後的人之間。

  「師父,貝貝師祖,你們都沒事,太好了!」沐為靄用力抱住兩人,吸著鼻子喜極而泣道。

  「笨笨小靄徒孫,你師祖我這麼厲害,當然會沒事呀。」

  「嗯嗯,貝貝師祖好厲害的,師父也最厲害了,居然能咬死大獅子耶!」

  「……」

  也就沐為靄這呆丫頭會真心相信這胡話了吧。

  傳泰伊哭笑不得,卻也因她未變的態度而心中一暖,便難得伸手輕拍小女娃的頭,清冷的眼眉竟略有柔和。苗貝兒見之,揚起會心一笑。

  在這是非多到算不完的江湖裡,誰愛爭誰去爭,他們就偏要當那笑泯恩仇的大傻瓜。

作者有话说:

  
  
by 喵芭渴死姬 / 11.12.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