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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辭不達意
作者:形草      更新:2020-07-22 21:22      字数:4116
【這種括弧內為菊語】



  是日語,當然聽得懂。但為何這麼需要水?甚至搶水?
  回首仔細觀察亂戰中的人群,的確有一方提著大大小小的木桶,木桶的模樣和自己在古代文物資料上看到的日式製法雷同,麻繩綑紮的方式與優美比例的提把長度,有不少人護著已經提到水的人往來時路奔走……

  如果只是需要水,為何不給?這個湖泊……雖沒確認過地形圖,但看來是因高山積雪融化而成,外加此處山脈迎風,空氣中的水蒸氣遇到高山阻擋因而凝結,降雨機率應該不低,即使這裡目前沒有海水淡化技術,但風城的水源應該不少。


  【我的妻子這幾天就要臨盆了!我們真的需要乾淨的水!】似乎是留意到聶雁的視線看向己方的木桶:【你聽得懂對吧!?幫我告訴他們啊!風城又不缺水!】
  【臨盆……為何缺水?】四下裡混亂的吶喊聲,夾雜輕聲詢問。
  確認心中所想,驚喜之餘不顧傷勢翻身坐起:【山的另一面雪水本就不多,乾淨的水源更少,數月前的風災過後水源不知怎麼的……更少了!即使過濾也不敷使用!你快說啊!幫我告訴你們的人!我們沒有要害人!】

  跪在眼前的男子雙眼已布滿血絲,看得出來因希望與絕望的機會交戰,已經將情緒逼到極限,雙手偏激地牢抓住聶雁的大腿,指甲掐入肉裡數分……惹得剛敷的藥全散了。


  見到唯一的希望居然在猶豫,負傷的青年幾乎崩潰:【我求求你了!拜託!拜託你救我老婆!你也看到了!壯年人口稀少!新生命很珍貴啊……我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到來!我求你!我求你我求你啊啊!】

  跪在眼前哀求的男人,早已吼得聲嘶力竭,此時傷患群才注意到兩人這邊的異狀……
  男人不斷哀求著,聶雁則是趨近於石化地沉默……


  ……如果只是要水,根本不是問題。
  但,剛以怪異的方式出現在此處的我,本就是個令人懷疑的對象,正如彭佬的懷疑,被說成奸細事實上並不過分,來到這裡甚至不滿十二小時、沒跟多少人相處過……這次,如果幫了這個人,就算只是確實翻譯……但,我的下場會如何?

  風城的人有理由相信我嗎?
  沒有,因為換作是我也不信,他們沒有理由相信原本就很可疑的人。
  但是不理會這個男人,對嗎?

  【求你一定要幫我!一定要幫我!幫幫我!】

  搶奪資源的作戰我經歷過太多,但這種僅有一方擁有足夠資源的情況……我從沒想過。
  風城的人當我是可疑的人,那我是否該幫眼前的男人?不……不是這樣的,這無法構成決定的理由,如果被我當成夥伴的人不相信我,我是否還有繼續完成某件事情的信念?假如我今天對這男人置之不理,贏得城中人的好感,但這樣是不是真正的夥伴?

  建立在欺騙與犧牲他人而贏得的情誼,這樣的情誼即使長久,那我雲豹豈不淪為幫派結黨之流?但城主說『沒有人能否定你往後的努力』,所謂的『努力』是針對風城的貢獻?還是我自己的未來?不對,這些都不是問題的根本……不管是私人利益或是眾人利益,都應該與是非無關,不能因為有利而將錯的變成對的。

  那……我到底要犧牲眼前的男人贏得這座城中的人情,還是撇除利益,做心中早已知道的決定?就算是雲哥哥效忠的城主,換做我的立場,建立於欺瞞上的忠誠是否還能叫忠誠?
  或許過去的磊沒想過,但是今天的聶雁其實不用想也明白的,對吧。


  「少主,」下定決心後,拿著山棯葉的手靠在傷患肩上安撫,眾目睽睽之下詢問:「有沒有辦法讓雙方先停下來?類似鳴金收兵這類的指示?」雖不過百人,但無論如何不能讓傷亡擴大。
  懷芳滿臉疑惑:「有是有……但……」
  「芳妹不要告訴他!」一匹斑馬載著滿身塵埃的懷端奔至:「我們從數月前開始也傷亡不少人,怎麼可能說收兵就收兵!先聽他怎麼說!」
  聞言,莫名地不認同:「所以為了已經逝去的人,要增加更多逝去的人嗎?」黑曜石般的雙眼直視著馬上的孩子:「傷亡者的家屬心有不甘,所以為了復仇要持續戰爭,但所謂戰爭一開始該是因你們有需要保衛的珍貴東西,因此而戰,絕不是為了私仇,你們想要保衛湖泊的心情跟想要為死去的同胞復仇的心情,兩者所形成的戰亂是截然不同的東西。」


  蹄聲、石塊投擲聲、哀嚎聲、叫罵聲……無法闖入兩人對視的寧靜交戰。
  似乎感覺到對方正在為己方談判,滿臉是血的青年稍稍鬆了手,轉頭看向斑馬上的少年………眼神複雜,有激動、有誠懇……還有訴不盡地悲哀。

  「即使語言不通,但應看得出來他們只是需要水,我不明白為何不讓菊城的人共用水源?」
  別開視線後,看向一地傷患,下馬:「我們知道他們要水,但自從他們取水過後,風城人民多的是因感染嚴重疾病而死亡,」充滿憤怒的眼神看向滿面是血的菊城青年:「事情怎麼會這麼湊巧,我們好意相讓,他們卻借接近湖水的機會下毒!」
  「嚴重疾病?」聶雁看向藥婆詢問:「什麼樣的嚴重疾病?」
  「嘎,其實就是下利啦,」一把奪過山棯葉,動作迅速地繼續治療作業:「雖然用乾薑救回不少人,但還是很多人死亡嘎……沒辦法……」
  聞言,聶雁不解:「下利……是痢疾?這跟下毒無關,是當時有天災對吧?一定也下了很大的雨,沒錯吧?」

  對了……剛剛這位菊城的人提到,風災後因水質汙濁不堪使用,所以才來風城取水,同樣的天災、距離相近的兩國,不可能只有其中一方的水出問題,只是風城的水質問題是肉眼看不見的。


  【你們當初取了風城的水回去,沒有人因此生病嗎?】聶雁用大家聽得見的音量詢問。
  「你到底跟菊城的人說些什麼!?」懷端雙眼噴火,眼看就要撲上去!
  懷芳連忙阻攔:「端哥哥,我們先收兵吧!」見哥哥好像很生氣,繼續勸:「媽媽也曾說過菊城的人似乎不是蓄意要傷害我們,才不用利箭的啊!媽媽一開始只指示阻止他們接近湖水,況且兩邊相爭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過兩天他們若再接近,我們再趕走他們也一樣啊!」

  【嗚--嗚嗚嗚---】壎的聲音,很大聲的那種。

  不理會正要答話的青年,也對怪聲充耳不聞,先向藥婆及少主解釋:「下利的確是因為水質汙染造成的疾病,但多半是因豪雨所致,只要確實過濾煮沸,小心不要接觸患者的排泄物就行了。」

  隨著壎聲而來的是雙方停止了木棒的追打與扔石塊,看著這種『戰爭』景象,讓聶雁很不合時宜地想起幼年時期,雲哥哥很喜歡的古代動畫《摩登原始人》。
  這背景真像,其實雲哥哥自己就是摩登原始人,現在終於明白為何他愛看那部影集。

  「既然子翎都這麼說了,就收兵吧。」女人的聲音,清晰明確。
  「城主!」
  「城主怎麼出來了?您的身體……」

  側臥在鋪著軟墊的車上,雖然看上去氣色尚可,但也感覺得出來由於這番移動已經相當疲憊,城主微微撐起身子,看向總算是住手的雙方,隨後向車伕模樣的老漢要回陶壎……
  身後跟著騎著鹿的聶雲,由於腹傷裂開,模樣很狼狽。

  「賢弟……」個子很大卻很虛弱。
  「雲哥哥,不是讓你好好休養嗎……」四肢發達的人,這麼快就清醒了。

  喧囂聲止歇後,再度感覺到星月舒朗,不同的是此時夾雜著更多喘息聲與血腥味。

  「既然子翎都這麼說了,藥婆,」可親的笑容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如果下回發生類似的情況,試試看吧,畢竟他是你徒弟,應該有用。」這麼說,若真有效,藥婆也算面子上掛住了。
  「媽媽!」懷端很不服氣!
  「媽,你身體還好嗎?怎麼就突然出來了……」懷芳見到媽媽,立刻丟下傷患奔去。
  城主見狀,嚴肅喝止:「芳兒!不可丟下傷患,」隨即朗聲發話,雖然依舊無力倒也清晰:「我已經到此觀察一陣子了,子翎,」
  「是。」立正站好,雲豹待命的習慣。
  緩過一口氣,繼續:「請你代為翻譯,從現在起讓菊城的人取水,我方絕不阻攔,」聽到周圍自己的城民傳出竊竊私語的抗議聲,立刻加強語調:「但是,從現在起到明年立秋,若風城有任何一位子民因下利而死亡,我們將不再退讓,而你,聶子翎,也不必再回風城!」

  言罷,眾人的抗議稍稍平息,在聶雁簡短翻譯能讓菊城的人在明年立秋前放心取水後,菊城的人甚至來不及高聲歡呼,便爭先恐後地奔向湖泊……
  看見己方人馬興高采烈的神情,滿面是傷的青年一臉如釋重負,感激涕零地連聲道謝,只差沒向聶雁膜拜,隨後望向城主與少主一眼,深深一禮;最後,顧不上傷勢,便趕忙為了自己的妻子取水去……

  聶雁看向城主,等待下一個明確指令……剛剛提到『而你也不必再回風城』,言下之意是我必須離開此處了。


  「我要你去菊城勘查,」城主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而嚴謹依舊:「他們既然一再來取水,若真不是他們在水中動手腳,就是他們有辦法妥善處理水源,除了你剛才說的煮沸之外,我需要你去學習他們的技術,當作是我們將水提供給他們的代價。」
  「嗯?有道理……」
  「若是這樣我們就不會病死,很划算……」
  「前提是……若真不是菊城的人下毒,那我們這樣就不吃虧……」
  「一年的觀察期嗎……若是再有人死,就沒藉口了!」

  見城主的神情,聶雁心中瞭然。
  畢竟是一城之主,想得比較深遠,他應該已經意識到比鄰的雙方如此鬥爭下去根本無益,再加上菊城的人率先不以利箭傷人,想來這之中的原因城主也思索許久,今天有機會解釋清楚……我想城主已經相信了我,但因必須站穩立場,不能表現出來。
  況且數月間,有許多城民在戰爭中受傷,甚至失去親人,一年的觀察期,第一是希望用時間淡化這種因哀傷帶來的恨意,其次是放逐我能讓現在這個突然的決定,變得不那麼讓人難以接受。


  「畢竟現在只有你懂得菊城的語言,記得與我保持聯繫,」轉頭看向身邊的護衛者:「子翔,你跟子翎一起去,雖然他是你弟弟,但我相信以你的忠誠,不會包庇他,若他沒有盡心盡力,你也必須據實回報。」
  「是!」臥床許久,接到出差命令顯得很有精神的人。
  「有子翔看著,端兒,」笑望自己的孩子:「你沒意見了吧?」這孩子依然不成氣候。
  「……嗯……」明顯不甘願,話含在嘴巴裡:「就怕子翔將軍太傻。」
  依然被人高馬大的某人聽見了,子翔連忙保證:「我沒問題的!少主,其實賢弟是好人,要不然他就不會救我了,還把我打暈關在房裡……」語聲倒是懇切。

  懷端變臉比翻書還快:「什麼!?他把你打暈!關在房裡!?」
  「不是啊,」抓抓頭,懊惱:「是啊,賢弟是把我關著,但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
  「少主別生氣,我真覺得賢弟是好人,您還年輕,先聽城主吩咐……」
  「我已經十一歲了!」


  聶雁在心中無奈……雲哥哥,你能不能少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