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这样不太好，”赵见空注视着张祈的眼睛，因为距离太近而能够看清楚对方瞳孔的颜色，“你怎么想？”

  “啊……我，我也觉得不好，”张祈盯着自己的桌板，终于回过神来似的说道，“路汛是误入歧途了，照这样下去，他迟早要吃苦头。”

  赵见空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便不由自主地拨了一下他垂在额头上的短发，对他说：“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俩谁也没看时间，这样分不出来胜负，不大好。”

  “哦，是这样是这样，”张祈抬眼和赵见空对视了一瞬，又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说道，“那就算平局吧。”

  “可是平局怎么算呢？”赵见空又问道。

  宿舍外面传来关门的响动，张祈被吓了一跳，惊鹿似的眨了眨眼睛，随即建议道：“不如我先请你一周，你再请我一周。”

  “从明天开始吗？”

  “嗯，明天开始。”

  事实上，他们本就每天一块吃饭，这样决定下来后，不过就是差了个谁付钱的问题。

  赵见空却不知道为什么感到很高兴，一下晚自习就拉着张祈跑去吃夜宵。

  平日里来吃夜宵的学生还真不在少数，住校生们成群结队到窗口排队，一些人会打包回去吃，但大部分还是选择了留在食堂吃。

  食堂里的菜品也不多，只有些馄饨饺子面饼粉线之类的，赵见空往窗口探了探，点了两份馄饨来，和张祈一人一碗地捧着找了个僻静的座位。

  这一碗里头不过十一二个馄饨，个个都干瘪得好似里面只有米粒大小的肉丁，可张祈却仍旧是一副吃不完的样子，一只手拿着勺子滑来滑去，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赵见空很早就发现了，张祈是个彻头彻尾的食欲杀手，他好像只是为了生存而进食，假如有一天，人类不吃东西也可以生活，赵见空相信，张祈一定是所有人里面第一个戒掉一日三餐的。

  更奇怪的一点在于，张祈这人好像没有味觉，他给人的感觉是，这世上精美的食物与最劣质的食物在他口中并没有任何区别。赵见空从来没有见过张祈在吃下哪一口食物时流露出享受的亦或是痛苦的表情，甚至连门口那家常年放多了盐的炒年糕，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赵见空为了测试出他的喜好，和他吃了很多顿饭，但越是与他同食，越是感到张祈作为胃口杀手的魔力。张祈在吃东西时，总会露出痛苦的表情，吞咽时也会不自觉地拧着眉毛，特别是当他开始走神，这些症状就更严重，若是拿掉那个饭碗和筷子，张祈的表情简直就像在受刑。

  赵见空有时看着他，也会忍不住怀疑起这饭里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

  他感到很无奈，用筷子干净的一头敲了敲张祈的脑袋，看他迷茫中带着询问地看过来，没话找话地说：“张祈，你觉得同性恋怎么样？”

  张祈莫名其妙地反问道：“什么怎么样？”

  “我是说，你怎么看？你讨不讨厌？”赵见空勺着那馄饨汤，当把这问题问出来时，又突然感到些紧张。

  张祈没有抬头，也没有看他，自顾自说道：“我不觉得同性恋有什么特别的，有时候，我也喜欢男孩子多一些。”

  “你的意思是你喜欢男生吗？”赵见空瞪圆了眼睛，有些急不可耐地问道。

  张祈终于看了他一眼，虚虚地张了张嘴巴，又合上了，半晌才说：“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喜欢男生还是女生都没什么不一样，重要的是喜欢的那个人，但路汛显然喜欢错了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赵见空微微点了点头，胸膛里头依旧还在击鼓般作响，他说：“我们帮不了他的，感情的事情，外人无论如何也插不了手。”

  张祈的眉眼这才有些许舒展开来，他看着赵见空，露出稍晴的表情说：“我也这样觉得，但是我还是有种不安的感觉，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所以你才一直心不在焉？”赵见空将身体往前压了压，离得张祈更近了些。

  张祈对他点点头，补充道：“但现在想想，我实在没有什么可做的了。”

  “那就不要不高兴了，我这呢以为我又哪里惹到你了，我担心了很久。”赵见空做出一副伤心的表情，盯着张祈的眼睛，想要讨一句安慰。

  张祈也看着他轻轻笑起来，却故意什么话也不说，拿着那碗剩下的馄饨就往堆放处走去，走了两三步又半侧着身子回头来看一眼赵见空，好像在朝他招手邀约似的。

  他们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将近熄灯的时间了，俩人大呼小叫地挤到卫生间里洗了个澡，然后一股脑地蹿进了同一个被窝里。

  他们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了轮番制的床铺临幸计划，一三五两人会睡在张祈床上，二四天他们又要去睡赵见空的床，并且睡到谁的床铺就由谁来叠被子。

  今天是周日，两人缩在赵见空的被子里又开始嘀嘀咕咕地说话。

  赵见空问张祈说：“你到底是为什么不爱吃东西啊？你没有对美食的欲望吗？”

  “没什么欲望，以前经常在网上看到有些帖子，说假如你能突然得到一千万，但是代价是你一辈子都不能吃某某食物，我看到的时候都在想，如果是我的话，岂不是拿的轻轻松松。”

  赵见空捏了捏他手臂上的肉，啧了一声，继续说：“真瘦啊，你还没说到底是为什么。”

  张祈把自己的胳膊抢回来，转了个身平躺着说：“其实有好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没有办法认同我作为人类的身份……进食，排泄，甚至性，全都是动物的特征，我为这些仍存在于我身体的动物特性感到羞耻。”

  “我们没有办法改变这些啊，身为生物，就一定需要进食，需要排泄，需要繁殖，但是你想，我们和动物仍然是有区别的，我们用餐具吃饭，我们用纸擦屁股，我们不受繁殖欲望的驱使也可以……那个，对吧？”

  张祈闻言倏地又转过了身子，一脑袋黑亮亮的短发擦过赵见空的脖子和鼻尖，叫他痒痒地扭了扭脖子。

  不一会儿，张祈伸手从枕头下边把手机掏了出来，连上耳机后塞了一个在赵见空的耳朵里，对他说：“别说这些了，我们来听点开心的。”

  张祈这时候面对着他侧躺着，一手将被子扯到了胸部往下些，接着便闭着眼睛酝酿着睡意。他的睫毛长的有些过分了，在即将熄灭的光里拉长了影子，在这时候，赵见空好像看见了一个忧伤又孤独的灵魂潜伏在了他清瘦纤长的身躯之下。

  他看得很入迷，直到张祈不知道听见了什么，突然开始闭着眼睛笑起来，还依旧迷茫地随着他一起笑。

  谁知张祈越笑越停不下来，从一开始地抿嘴笑，变成了露着排牙齿小声地笑，到了最后他也忍不住了，便抓着赵见空和他一起抽筋般地狂笑。

  床板被他们笑得一抖一抖的，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张祈心里浮现一个可怕的预感，可没等他细想，那种狂笑的冲动就将他的理智完完全全淹没了。

  寝室里的白炽灯突然熄灭的时候，俩人已经笑得发不出声音了，他们将唯一的力气拿来紧紧抓着对方，接着依旧是不住地抖动，抖得木板床好像要咽气了一般。

  张祈喘了一口气，突然感觉身体之下有些异样，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种失重感就将他包裹。

  随着两人不约而同地惨叫了一声“啊”，床铺就这么彻底坍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