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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多云·破五
作者:妙颂九方01      更新:2023-01-27 17:48      字数:5837
  室外冲过一阵风,漆屑斑驳的木窗外一条枯枝随风摇晃着,或许下一场大风就能把它撅断。赵老太太盘腿坐在床沿上,两眼浑浊无神的对着窗外,攥着铜杆烟袋锅按进烟叶笸箩,有一搭无一搭的填着烟叶沫,嘴里叨叨咕咕的: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收自己去。等大妮出了门子,我也该走了。

  老太太是塘沽人,早年间风光嫁进婆家的经历,经数十年补缀演绎之后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三媒六证、三十六抬过聘、八抬大轿、倒红毡迈火盆,羽扇伞盖、凤冠霞帔等等,依然能让听众身临其境。街坊四邻都说赵老太太没去入科班说评书,实在白糟践那张嘴。

  赵老太太重男轻女,更加明白柿子要捡软的捏。大儿两口子都是朴拙本性,大媳妇进门时就没有话语权,再加上头生女儿天生痴呆,总觉着愧对老甄家祖宗,在家里就摸不着主权。家里男人更是耳软心活、一直活不明白的货,老娘说啥就是啥;实在被老婆闹着要去找老娘说理的临界是,也不过就抽着自己嘴巴摔出句狗屁道理:我老甄家自古以来就是以孝治家,我不能违逆我们老太太的心意不是。

  相比之下二儿夫妻为人尖利极会盘算,又生有一双儿女,有说话底气,老太太想要对付拿捏的话就非常费劲。因此无论是以‘长子奉孝’为理,还是借‘大妮离不开奶奶’作为因由,老太太应当应分的落定在长子家里。

  大媳妇一早就来知会过老太太,破五饺子改在晌午饭吃,晚上家里来客,到时大妮过来接她去列席。今晚媒人领着男方上门相看大妮建华;未准就能把亲事敲定了。婆家登门相亲,女方留饭不能吃饺子。

  儿媳临走时还特意嘱咐:这回男方家长带着孩子一起登门来相亲,可见的是有诚意。老太太就别再像当初挑剔二妮对象似的,里子面子挑拣得太过全都不能入眼。今晚要是能把亲事定下来,不要说眼里揉沙子,戳进把剪子也得认。

  大妮建华、二妮建荣从落生起就是由赵老太太一手带大;可惜一对姊妹花天差地别,大妮天生痴呆,二妮则齐整正常。从二妮开始懂事时,奶奶、父母就让二妮记住她家未来趋势:奶奶父母在世时,大妮就有人管。将来奶奶、父母都不在了,建荣成家也得和女婿一起来照顾大妮后半辈子。因而二妮将来谈对象,不求男人相貌、门第,首要条件是善良正派。

  当建荣开始谈对象,男方借着送女孩回家来‘认门’时,老太太因为挑理对儿子儿媳撂话:不能轻易开门迎进来,更不许轻易答应这门亲。必须得仔细考验,时时刻刻考验。因为将来甄家姊妹的命运都要仰仗这个男人来扛,建荣必须从交朋友时开始就能降得住他。

  甄建荣自小得了奶奶的真传,同着奶奶、父母一道把那个书呆子从里到外、祖宗八辈,三族六亲,筛过来篦过去考察考验了七七四十九回合,终于把二姑老爷给考底儿掉了。

  甩出离婚这张牌时,甄家婆媳俩闹腾说,甄家姑娘是明珠暗投,白吃亏,不能轻易作罢!

  男方在科研单位上班,还是个科研组的头头儿,确实是知书达礼谦谦君子。被甄家换着样儿穷折腾给彻底折磨烦了,干脆幡然醒悟悬崖勒马。一改往日沉闷寡言的风格,找来双方单位领导、甄家所在地的家委会干部,鸣锣响鼓一通摆列铺陈,几方主事人听完都劝甄家,既然情分不在也不必闹得人尽皆知。落个握手和离名头,甄家在原地好歹还要留些体面。最后,书呆子拿着离婚证净身出户。

  蒙昧蔽塞者不会想到,世道反转时不必等三十年,拐个弯就能河东跨河西柳暗花明。其后不久书呆子因科研成就显著,得到调级获奖、晋升分房,很快就像穿上登云履般的迈进体制门槛。

  甄建荣悔得整挂肠子碧绿,跑去前夫单位门前大哭大闹了好几次梦想复合,终究是毫无收获,书呆子已不是轻易能见到面的人了。赵老太太因此被儿媳妇时不常的堵着屋门、抡菜刀剁小人骂了好久。

  后来再找的男人可没有前一位那么好的素质修养,交往第二个月就跟着甄建荣登门,确切说是来跟甄家夫妇挑明态度谈判的。

  ‘你闺女肚子里现在有了我的种,我当然负责,马上可以扯证结婚。往后给老人养老送终的责任,我是义不容辞。但是我不接建华这个包袱,家里三位老家儿得赶紧给建华找人家,别指望我们管她后半辈子。就这番意思,你们能接受咱就结这门亲,不能接受,那我跟你闺女就只能散伙,给她留下一万块钱,做人流和营养费都够了。’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甄家就遇上了不要命的,混账得连自己孩子的命都可以不要;可是甄家的好名声绝对不能不要!于是甄家在迎二姑爷进门同时,就忙着给建华找人家;只要男方及其家里人不嫌弃甄大妮呆傻,给他们准备出一屋一灶、容身起火,相依为命就行。

  当晚携子登门相亲的人家姓邹,陪同前来的有媒人,还有甄家二媳妇,邹老爹与媒人、甄二媳妇是同一单位同事,论起来算是都知根知底,对方是清白本分人家,再不济也不至于做出烧杀拐卖的行径。邹家老夫妇养育兄弟四个,独老二残疾,其他三子已相继成家。邹家老夫妇与甄家的心意不谋而合,都是想趁着自己还能动,把残废孩子的‘缺’好歹垫补起来,给他找个伴安个家,总不能把包袱甩给其他三个儿子。

  赵老太太盘着腿抽了两袋烟,盯着邹老二反复打量,恨不得把人用眼光烧化成灰。对那副嘴歪眼斜半天说不出一句连贯话的样子,怎么都瞧不上眼。邹老二是没满月时因家里人处置不当,小脑长时间缺氧落下的后天致残,能知情说理且身体健康。相比甄大妮胎里带的痴呆,好歹还算优越出一块。

  二媳妇见婆婆敲烟袋抹嘴角,一副拍醒木要开谝的架势,连忙拉着妯娌唠家常借以拦住话头:“大嫂子知道我嘴笨,说不出咱妈那样的大道理。咱就说点掏心窝子的实在话。大妮过了年就又大一岁了,这些年一直都在咱妈和你眼前温饱不愁的。当爹妈的终究要先他而去,咱们都走了就只能交手给建荣他们这辈弟兄姊妹。到时比起父母长辈的关怀,想到或想不到的总归都是差一截;要留着她独个过活就更加不是事儿。说到底得给她找个可靠人家,安安稳稳相互作伴,咱们将来也能放心松手了却一件大心事。”

  一顿吃喝筹划就把婚期定在年内,拼凑核算了甄家三辈人都能调转的黄道吉日,能给邹家留出收拾新房的功夫,也能在赵老太太进到‘坎儿年’后得到喜旺安岁从而延年益寿。

  赵老太太最后终于接过邹家父子一起敬的酒含泪干了。她还是想为大妮在争些体面,但两个媳妇都求她作罢,她也知道自己争不动了。

  邹老二对邹家未来前景而言是无法忽视的迟累,甄大妮于甄家眼下境遇来讲何尝不是个巨大包袱。现在把两个残障凑堆搭伙,等同于将两个缺腿凳子綑在一起,相互就和着过起日子来,美其名曰是卸掉了两边的拖累。左右都不指望他们能繁衍子息,兄弟姊妹们只消隔三差五的松懈衣食穿用,也能踏实过自己的生活;两边的父母老家儿貌似也都能据此安心闭眼。这就是明白确凿的现实以及一眼就能看向后面数十年的结果。

  可千算万算还是没躲过‘万一’情态,当年八月甄家二屋的姑娘甄莎莎跟组到外地出差时遭了‘陷阱’死于非命。

  甄建荣勉强代表大屋方面长辈们,会同二屋的亲眷去死者生前单位做告别。冰柜拉出遗体的刹那,女眷们就被吓得尿失禁了。尸体形状诡噩狰狞,见之令人毛发直耸。暴露在外的肌肤上纵横交错爬满了紫黑色网纹,或像闪电或如藤蔓,仿佛随时还能游移蠕动。面部五官依然能看出扭曲,应该是找到尸体时面部表象骇人,采取过强行整理勉强恢复措施。

  送别当晚甄建荣就被就近送去医院挂妇科急诊,那一胎本来没坐稳,再加上惊吓悲伤劳累等各种复杂情况,原来能做倚仗留住准二姑爷的孩子却先被小姨勾走了。之后刚迈进甄家半只脚的准二女婿,托人往医院送了两千块钱就再不露面了。

  两房家里接连出事,属于恶煞进宅,主大灾大凶;无论如何也瞒不住老太太了。赵老太太听完大儿媳妇例数后就撅了过去,和甄建荣住了同一家医院。

  甄家两屋媳妇先抱头哭,接着抹了鼻涕眼泪叫来各自男人商量。老太太眼看不行了,再拖下去恐怕所有的事情都得黄。要不就反其道而行,和邹家商量着把大妮和邹老二的婚事提前,权当是给甄家冲喜驱厄。

  就这样相亲几个月之后,总共见过两三次面,甄建华就插了一头塑料花,由一辆贴着大喜字的紫红桑塔纳送去婆家,完成了从甄家闺女到邹家媳妇的形式转换。整整一个月后,赵老太太熬尽了皮囊里的生气儿撒手归西。

  ——回忆线——

  对面女人仍然在声情并茂忆往说今,完全不在意英飏再次看表的动作。说实话直到今天再遇见,英飏仍旧佩服甄家人这种瞄准目标就竭尽全力钻营攀爬的动力。

  几年前为帮第二任老公抢到铸件加工合作业务,甄建荣守株待兔似的从英飏的配车司机身上‘撕开豁口’,把两位男性约到酒店茶座会面。因涉及专业品质的根本问题,两边对话不到十分钟结束,挣钱机遇就此彻底终止。

  今天见面的机会依然是甄建荣‘发扬家传素养’,提前很久就踩好点儿了。她动用的人脉是堂弟甄国立,在酒店餐饮部做糕点师。自从某代职院长被双开,英飏重回院长职位,金研院的年会就成定例放在雷金纳德酒店。今年订餐菜单里有为主桌特备的中西式点心及装盘餐具款式,说明金研院正主院长今年必定到会列席。甄国立事先就确定说过,年会包场摆桌呈扇形设置,站在会场楼层入口就能将主桌动向一目了然。即使不能先入席,候场地点也无外乎就是西餐咖啡座、大堂酒吧、粤菜早茶档,这三处也都是放眼就能看到底的区域。

  “不必再往下讲,我不就是这个故事里那个书呆子吗?记得离婚当日和前次见面,两次都是你赌咒发誓说今生今世绝不再见,我对此结论也深以为然。不知我这个书呆子何德何能让你再三打破誓言的?”言罢,英飏把手中的苏打柠檬水倒进烟灰缸。

  李竞从旁瞥见,走到英飏座前躬身道:“英总,谢总的车已经往这边走,最多还有十分钟,谢总让我带话说请您先主持会议。您看这位访客需要我帮您接待吗?”——英飏伸手给李竞,就着他的搀托起身,起步时随意拍了李竞的胳膊,笑答:“那你受累吧。”

  甄建荣见话未讲完就被掐断,自然是不肯作罢,起身追了两步被楼面保安和大堂经理联手拦回来。李竞先用内线座机分别餐饮部副理、行政总厨办公室、保卫部打了电话,让他们抽几分钟时间碰个头,立即约谈甄姓厨师,协调处理关于该员工泄露VIP重要信息的处置问题,是填过失单劝退,还是立即开除并记入行业黑名单通报,今天就要见处理结论。

  甄建荣零星听到一两句话,就已经感觉后背窜冷气,喉咙口列队的一串质问都瞬间散尽,没想到现世报还能是立竿见影的。她抖晃着两手几乎甩脱金手链:“不是···不是,有什么罪过责任都朝我来,是我追着我弟问的,关不着甄国立的事啊?怎么还搞封建社会的问罪连坐呢?”

  李竞闻言噗嗤一笑,抬手扯了扯钉耳钉的耳垂:“嗨呦,懂得还挺多,还扯出连坐制。行,我好歹受长辈的委托,就腾出功夫跟你掰扯一回。你先放宽心,进入新世纪了,不可能再有连坐制。你和甄国立都只为自己的行为错误负责。

  你刚才说见过我,没错,我也记得。那次是在西苑饭店,我陪英先生和你会面谈事。那么算下来你们离婚起码十来年了,无子女抚养,财产分割明确,道义情分断绝分明、专业学术毫无瓜葛。即便再有新的工作业务往来可能,可以交由单位专管部门接洽,专业学术交流也有办公室主任秘书负责,根本到不了由你亲自追踪会面的程度。那么你这种有目标有策划的不良追踪骚扰,就应当交由户口地治安部门问讯传唤、甚或记录在案。”

  大堂经理探着步子谨慎走近,招手示意李竞,她要插进传达些事。得到招手回应后凑近躬身复述:是帮保卫部邵总转达的话,被传唤的员工已经三方主管人到位问讯,自动写了书面陈述,三方负责人都表示绝不姑息此等明知故犯的行径,适用处罚方面还是想听李总监的意见再定。——李竞说请帮转告邵总,我五分钟之后过去面谈。

  回头又对向甄建荣,表情明显加挂一层霜:“现在回头说甄国立的问题。VIP客人对于每个销售型单位而言都是不可复制、不容侵犯的重要商机资源,属商业秘密范畴。员工守则条例中明确写明,对于泄露、窃取、倒卖本公司商业机密的严重过失,将视情节分别处以通报处分兼经济处罚、开除、并行业系统通报。造成公司严重经济损失者,可移交公安司法机构进行进一步追责及起诉、民事追偿。

  甄国立已经写了书面陈述,坦白承认向无关第三方泄露VIP客人的重要信息,目前还不能估量会造成多大的后果,但也足以适用立即开除公职的处罚措施了。

  你本人问题处理结果,回去等你住所当地派出所的通知,甄国立的问题处理稍后会有初步结论,全部处置结论也会即时通知他本人。”

  李竞说完扭身钻进通往后厨的通道,狐狸小蒋故意面带谄媚的追过来伺候着,捧上热毛巾、正可口儿的柠檬茶。李竞看他一脸犯坏的德行,问:“你这一脸无耻下流的样子,是又憋什么坏主意呢?”——“我也赶紧烧烧香,免得哪天被您这位新任命的总监点火烧了。”

  李竞觉着那口茶有点噎嗓子,开除糕点师的消息仅仅经过了四五个人的手,这么快就传开了?蒋敬璋见他目露惊愕,粲然一笑道:“没啥大不了的!在这类地界里,老总那屋掉根针都能传成五雷轰顶的动静;好事关不住门,坏事更是一日三千里。再加上我们头儿奚茗那漏嘴大活宝瞒不住什么事。”

  听这话里的意思显然是又被谁踩了狐狸尾巴,变着法念秧儿告状呢。祁思源近日在外阜分店那边盯场操持,临出门前明确向李竞托付,好生看顾他家小狐狸。

  李竞禁不住抬手撩了下小蒋的脸蛋,白生生的脸蛋肉随之颤动一下,指端弹性感十足,心里暗觉好玩儿:“你们是怎么看这件事处置的?”——“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不长眼。这货死得不冤枉。如果刚才英总没看着你的面子把事下放下来,事情直接投诉到旅游局也是洒洒水而已,那可给整个酒店做了大脸了。”

  李竞伸手扯住狐狸的西服领拉回眼前:“别走呢,我再瞧一眼。按你师傅说的标准,没减肉、没呛毛、也没磕边儿吊爪儿,可怎么污眼圈儿了,是钻灶火塘熏着了?。”——小蒋哈哈着搓搓脸,答道:“昨晚不是陪你在公寓住吗。后半夜跟着顾总的那个林笛摸进客房睡觉。开始我闭眼搭两句话也没在意,谁知他也有敷面膜睡美容觉的习惯,还是用那种留五个眼儿的整面膜。天没亮我迷迷糊糊起床,不留神吓了这一跳,好家伙,旁边竟然躺个现了原形的大鲤鱼精,粗略目测身长一米八,这不是西游记里的奔波霸吗···?”

  顾寒江顺着指路方向找过来时,见两个调皮鬼正相互搀着,身颤啜泣成梨花带雨的状态,不禁错愕追问:都怎么了,这是?!什么事能把你们俩委屈成这样?

  李竞用纸巾蘸去泪花,仍旧为趣闻笑得结巴:“刚刚小蒋给我学陆正刚喝断片撒酒疯的样子,喏—‘克林顿···一米七四,···二十万美金,大藏獒···我这一百五六十斤的,撮一溜滚儿,···’诶,下句是什么来的?”——小蒋被问到用两手一扒下眼皮,扮成喝得红了眼的模样,沉声继续学舌:“···元宵不叫元宵,那得说是-小白玩(丸)儿!”

  顾寒江在原地搓了半天脸,才把那股矜持劲儿给端稳了,来回指点着两个人,最后还是只说一句:你俩真是比着样儿的淘,都没法儿画圈儿了。算了,思源那满口柴胡的话,我还真学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