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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外人
作者:N1colai      更新:2022-02-09 00:00      字数:7710
  一中的后门,每天只在上下学期间定点开放,制服统一的学生像沙丁鱼群般浩浩荡荡地挤出来。尤其在中午的时候,这个狭小的后门可以直接抵达广受学生喜爱的路边小摊。穿过那些小摊往深处走,隔上几米就有一个居民区的入口。这边的小区属于老旧的家属楼,六七层高,水泥裸露的外墙,窗边往往贴着补习或托管的招牌广告,大部分学生的身影自此处消失。继续向前,行人逐渐稀少,偶有一两条小巷子,里面是人烟罕至的老旧店铺和锈迹斑斑的卷帘门。如果有勇者安然穿过这条巷子,便可以来到一个保留了城中村风貌的市场,旁边是一栋两层高的小吃城。这是那种给真正的体力劳动者实惠丰盛的用餐体验的地方,正是给勇者的最好嘉奖。从这里往后,便远离了一中的范围。就像是一道屏障,或者羊吃草问题中的那根绳子,一中的学生们以学校为原点向周围分散,这里就是他们所到达最远的地方。

  程路宇大概在居民区的位置,迎面遇到了张超和另外两个人,他们身上穿着不知从哪来的一中校服,两个人一左一右夹着他,张超在他前方带路。他们动作一点也不隐晦,但制服很好地做了掩护。当你和穿着同样衣服的人走在一起时,不只其他人会觉得你们是同伴,就连你自己都会逐渐怀疑是否是他们的一员,这正是大多数学校设计制服的目的。程路宇有一瞬间也陷入这样的幻觉中,但他感到了自己手心握着的纸币的棱角,很快认清现实,他是来给他们交钱的。

  张超带着他穿过那条空巷,走到一家看起来闭门很久的门面店旁,卷帘门上用喷漆画着典型的街头涂鸦。这是一条更小的巷子,大概只够两个人并肩通过,前面是一条死路。里面站着另外两个人。他们没有穿校服。

  张超在巷口把程路宇踹进巷子里,力道大得险些让程路宇栽倒。

  里面的两个人,一人一边抓着程路宇的胳膊,把他的身体扳向张超。

  “钱带了吗?”张超拿出根烟问。

  程路宇点头。

  张超使了个眼色,身边给他点完烟的人走到程路宇面前。

  程路宇抬起胳膊,张开手心,里面是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币,蓝紫色的五元钱。

  拿钱的人叫了声“超哥”,张超问:“其他钱呢?”

  程路宇克制住害怕的抖动,尽力模仿着某个矮子的云淡风轻,说:“没了。”

  张超把烟踩灭,一把上前揪着程路宇的领子威胁道:“你耍我?”

  “如果你自取其辱,就算不上耍你。”清亮的女声从他斜后方传来。

  张超转过身,首先看到的是一个高挑短发的女生,直直地向他们走来。然后再偏过头,旁边的高墙上骑着一个穿着短裙和紧身裤的小妹妹。

  张超的视线在小妹妹裙子遮不到的大腿上停留了一会儿,转过头轻蔑地笑笑,拍拍程路宇的脸蛋:“老子给了你三天,你叫来俩妹妹?给大伙招嫖呢?也不够分啊!”一颗石头砸在他的手背上。

  南安放下手,礼貌地微笑道:“算起来你们高一,该叫我们学姐。”

  张超另一只手摸了摸被打倒的地方,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在床上让我叫你什么都行。”

  南安也不恼,提起裙摆做作地扇了扇风,大腿根半露不露的,说:“看你能不能走到床上吧。”

  被擎制住的程路宇君子地低头眨了眨眼,搞什么呀,当时可没说有这一出啊?

  程卢雨一直没有动作,直到南安放好裙摆,猛然向张超扑去。张超理所应当地松开程路宇,闪身往空档躲避。其他四个人犹豫不决,似乎觉得张超一个人可以搞定,他们插手要么显得张超不够君子,要么显得不够老子,哪一个都让他们不好做。不过,在张超以难以翻身的姿势被程卢雨膝盖抵着后背时,两个没有抓着程路宇的人有点蠢蠢欲动了。这时,一颗石头砸在他们脚下。

  “他拼命我可以理解,你们拼命从我的角度就很难明白了。”南安漫不经心地说,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好像谈论指甲油的颜色一样,她想起自己在原来的世界已经很久没涂过指甲油了,“你们这大半个月打劫的数目,得有大几千了吧?张超除了请你们吃几顿烧烤,连海底捞都没带你们去过。你们从来没有想过,那些钱都哪儿去了吗?”

  她抬起眼皮,真的好奇似的歪着头问:“就算其他人不在意,高安常,你这么聪明,不会觉得这是正常的吧?”

  显然不是高安常的人恼羞成怒地吼道:“我们兄弟的事,你懂个屁!”

  抓着程路宇的一个人也说道:“高哥,你不会信了她的鬼话吧?”

  南安慢吞吞撑起身子站起来,从远处看,像一个天真无邪踩着马路牙子的小姑娘。

  “真的吗?”她的语气也天真,让人觉得她只是单纯地疑惑。

  向她吼的人已经上前帮着程卢雨赶走,趁机把张超解救出来,然后替他对上程卢雨。

  还有一个人没有动手,程路宇觉得,他应该就是那个高安常了。

  高安常的手上捏着那五块钱,他仰头看了看墙上的少女,她站得一点也不稳,两手伸平,左右乱晃。墙头有的地方长了藓,坑坑洼洼的,她一个不小心,就会从上面摔下来,难保不会骨折。但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这些,甚至让人看着胆颤心惊地跳了一步。他收回视线,看向靠在墙角大口喘气的张超。

  “但是,超哥,她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我也不是想要,你肯定有你的安排,就是问一句,钱呢?”

  “高哥!”擒着程路宇的人劝道。

  “大头刚才不是还说‘五百块钱一人一百’吗?你还想平分呢。我现在只是问问。”

  被叫做“大头”的人不说话了。南安摸着下巴仔细瞧了瞧,他除了脑袋光一点,头也不是很大呀。

  张超朝地上啐了一口血。南安嫌弃地瘪嘴,好没素质。

  “你什么意思?”

  高安常耸耸肩:“没什么意思。”

  “钱我有安排,是兄弟就跟我抓了这婊子!等会儿再收拾上面那个。”

  大头脚下蹭了几步,看看张超,再看看高安常,咬牙跺脚,松手去抓程卢雨。剩下一个抓着程路宇,放也不是,抓也不是。

  南安感到一丝欣慰,拍拍衣服口袋说:“聪明人知道谁有钱。”

  高安常说:“你想我怎么做?”

  “做个交易,你们想从这小孩身上拿五百,我带了一千。教训一下张超,钱就是你的,你还能反手当老大。我觉得不亏。”

  高安常没有表态,看向剩下的那个人:“你呢?我可以保证以后有钱平分。”

  那个人做了下心理斗争,咬牙道:“妈的,跟谁不是跟!”

  恢复自由的程路宇活动了一下胳膊,跑到墙根底下,向上张开手。

  南安低下头看他。两人对视了几秒。

  最后,程路宇先败下阵来:“你不下来吗?”

  南安往下踢了个石头:“我下去干嘛?”

  程路宇红着脸背过身,好心没好报,讨厌。

  三对三的局面以张超三人被一对一摁在地上收场。

  程卢雨对高安常两人点头,喘着气说:“谢了。”高安常没有理会,倒是另一个人不知为何有点不好意思,黝黑的脸上泛出一点红晕。

  程路宇又看了看南安,确定她没有下来的意思,走到张超面前,伸出手,说:“手机。”

  张超轻蔑地笑了。程卢雨不多废话,从后面反握着张超的胳膊,把人推到墙角,一点不客气地搜。

  张超还见缝插针地说:“妹妹摸得我都硬了。”

  程卢雨不吃这套,摸到手机递给她弟。

  这边程路宇在删手机上的照片,被高安常按住的刺头恼怒地喊道:“高安常,我算是看错你了!你个墙头草,真不是个东西!你这么做的时候想过超哥吗?”

  高安常手上用了点力,让他老实点,轻巧地问:“你这么为超哥卖命,他吞钱的时候想过你吗?”

  大头被按着,仍然劝道:“高哥,你有话好好说,大家兄弟一场,不能因为一个小妞的话就自己人打起来。你现在放了我们,超哥还能原谅你。”

  南安“哗”一下,从墙头扔下不知道哪来的三块破布,说:“把嘴堵上,吵。”

  程路宇把所有照片都删了,这才把手机还回去。

  高安常顿了顿,道:“他还有一个联网备份。”他把人手腕绑好,自己拿过手机走到张超面前,拿出张超嘴里的布,问:“密码是多少?”

  张超咧嘴,弥漫血色的口腔看着骇人。他粗着嗓子说:“你真是个狗东西。”

  高安常面色不改,继续问:“密码。”

  南安无趣地坐在墙头,歪着脑袋说:“高利贷。”

  张超面色突变,凶狠地盯着南安。

  南安数着地上的砖块说:“你不仅借了高利贷,还拿他们四个做担保人。你们不知道这事吧?可惜手印儿清清楚楚盖着,有一回喝酒全喝蒙了吧?醒来头疼得要命,哪顾得上手上一点红印呢?”

  “你放屁!”张超喊道。

  南安揉着耳朵,让高安常把他嘴堵上,对程路宇说:“手机拿来。”

  高安常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转过来问张超:“高利贷?”

  张超僵硬地骂:“臭婊子说什么你都信?”

  “啪”,一颗石头裹着张白纸砸到了张超嘴上。

  高安常拿起来看,白纸黑字写着五万,借款人张超,担保人他们四个的签名,上面盖着红手印。他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张超模仿他们的字迹,因为经常互相抄作业,他们五个特意学了对方的笔迹来蒙混过关。谁能想到有一天会用在这种事上?

  他讽刺地看向张超,对面现在倒是不说话了。

  南安遗憾地咂嘴,怎么不继续说了?她都准备好讲自己是怎么在KTV碰上张超的债主老板,如何运用自己高超地套话技巧问出张超的消息,又如何在三首歌的时间里让老板泪流满面地把借条交给她,甚至准备好当场展示歌喉。可惜没人往下问了,南安只好把这些光辉历史撒向空中飘散如烟。

  没一会儿,南安把手机扔到地上,说搞定了,还善意地提醒张超:“下回备忘录记密码别太直接。”

  如此,他们和张超的事就算了结了。程卢雨收到南安的手势,把人放了。

  张超高声放了狠话:“你们都给老子等着!”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看也不看大头他们。

  高安常本来还想和张超好好对峙,没想到程卢雨会突然把人放走。剩下两个人留着也没什么用,他给旁边示意,松开了大头两人。大头他们看起来颇受打击,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高安常走到墙边:“你可以下来了。”

  南安点头:“那你接着我。”

  程路宇心里不爽,刚刚是谁不要人接来着?

  高安常反应过来之前,就张开了手臂,他愣了一下,我为什么要听她的话?

  然而少女的裙摆擦肩而过,南安自己稳稳地落在他身边。

  高安常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居高临下地看她:“钱呢?”

  南安暗道太直接了,没意思,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红色的钞票给他:“十张,你数数吧。”

  高安常下意识地接过,脑子里回放少女的那只手,她的手腕太细了,食指和拇指就可以轻易圈起来,白色的手套更显得她的骨节分明。也许是这个年纪男生难免的冲动,高安常差点想真的上手握握看。

  十张钞票,高安常自己拿了五张,剩下的给另一个人。

  “超哥那边怎么办?”那个人有些迟疑地道。

  高安常拍拍他的肩:“做都做了,我有办法。”

  那人还想说什么,忽然巷口一阵杂乱的脚步。高安常以为是张超这么快就带着人杀回来了,却看到两个穿着常服的中年人走来,其中一个亮着证件。

  “警察,你们谁报的警?”

  南安上前一步,高高举着手:“我。”

  伊念微在南安进派出所的时候接到了手下的电话,十五分钟后赶到了东城一区的派出所,正好和程路宇打了照面。程路宇不认识他,他也没有闲工夫问候小屁孩。在紧窄的办公区,矮矮小小的姑娘在几摞文件旁显得格外娇弱。旁边是她的好友,浑身是伤。小姑娘自己眼眶和鼻头红红的。他在这个地方第一次见小姑娘这蔫儿蔫儿的样子,勾起了他许多回忆,霎时心里的气愤都变成了心疼。气势凌人的步伐缓下来,走近想柔声问问出什么事了,就听到小姑娘对面的老男人说:“跟你说了刚烧开的,烫。”

  南安浑身使劲,半是舒爽半是愉悦地擦掉眼泪,说:“确实烫。”

  对面的王姓警官看到伊念微,站起来问:“你是?”

  伊念微亮了个证件,王警官看了后,面色古怪地变了变,说是客气,又有点疏离,更远不到恭敬地招呼他。看起来单纯像是不想和他有什么瓜葛。

  南安默默抿了口热水,伊念微今天穿回了夏威夷花衬衫,她虽然还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但这身衣服让人印象深刻。她又忍不住想一直盯着看。于是她换了个方向,盯着一道紧闭的门。在那里,高安常和另一个叫白蒙的不良高中生正在接收训话和盘查。如果高安常配合的话,他们就可能因为非法持有假币,勒索、殴打他人被拘留半个月。也许在这里,也许在少管所,无论如何,他们应该都学到了深重的一课,不要随便拿别人的钱,万一是假的呢。

  高安常听着对面的文员讲述南安编织的故事,心里竟然还有点哭笑不得。她的版本中,高安常和白蒙找到程路宇,要他拿一千块钱真钞换他们手里的假钞,他姐知道了后,就赶来现场,结果被打,还有一个叫张超的同伙临时反叛,想独吞钱,但没成功,仓皇逃走。故事里程卢雨一直在挨打,她一直在大呼小叫,程路宇一直在沉默,假币是高安常,威胁是高安常,打架还是高安常。好在她还算有良心,说主谋是张超,她相信——

  “我相信他们一定是被张超那个坏人胁迫的!”

  他也没法说理,假币上一点别人的指纹都没有,难怪她戴着白手套,他还以为是女生爱美呢。

  高安常为自己的念头笑了笑,在文员的奇怪注视下想,要不直接认了算了?

  但文员接着问:“你今年多大了?”

  高安常不太明白:“十六。”

  文员打字的手停了一下,问:“什么时候过的生日?”

  高安常开口要说,我不过生日,嘴边一溜,说:“忘了。”

  文员嘟嘟囔囔翻找他的证件。与此同时,南安从伊念微那里了解到,高安常已经十六了,那么就可以负刑事责任。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让他蹲一年。”伊念微一点不觉得自己公然扬言行使特权的行为遭人记恨。

  南安被热蒸汽熏得眼睛疼,把杯子放远了一点说:“倒也不用,还是个小孩,没了张超,吃一堑长一智就行。”她的语气,仿佛一个阿姨仁慈地关照小弟弟。在场的只有王警官瞥了她一眼,挺青春靓丽一小姑娘,怎么老气横秋的。

  伊念微无所谓地点头,凑近了一点,小声说:“那我们来谈谈你从经理办公室偷走的十张假钞吧?”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南安很困惑。

  那个声音说,装傻。

  南安便疑惑地问:“什么假钞?”

  程卢雨说:“是我偷的。”

  南安意外地看了一眼程卢雨,在心里问,这下怎么办?

  那个声音说,什么怎么办?

  南安心里无奈,跟我装傻给谁看呢?要是放在以前,另一个声音早就把她嘲讽八百遍了。

  伊念微则不满地瞥了程卢雨一眼,怎么哪都有这个女人?

  他语气冷淡了点,说:“办公室门口有摄像头,当天只有她进去过。”

  程卢雨立刻说:“是我让她偷的。”

  伊念微气笑了,没完了是吧?

  “是吗,你的意思是我抓你就行了,关个两三年你没意见吧?”

  程卢雨摇头:“没有。”

  伊念微当场就要招手叫王警官过来。

  南安立马抱住他的手放在腿上,大喊:“我有!”她屁股离开凳子,微微半跪着,祈求地看着伊念微,问:“你想怎么样?”

  伊念微差点信了她泪眼汪汪地注视,如果不是右手的伤疤在她的摩挲下实在很痒。他一方面享受南安的亲近,一方面又忧愁她不懂掌握和人交往的分寸,还有些许的嫉妒,这个叫程卢雨的人似乎出现在她出现的每一个场合每一个时间。

  伊念微敛起心神,假意苦恼地说:“我想怎么样都行?”

  南安不假思索:“你想怎么样都行。”

  伊念微脑子里闪过许多激烈、色情、不可描述的想法,最终,他面色平静地说——

  “等会,你等我先查查我得判几年。”南安后知后觉地拿出手机,人不应该打无准备的仗,不了解清楚怎么能和人谈条件呢?

  伊念微忍着抽搐的嘴角,按住她的手机,说:“做我十天助理,这事就算过去了。”

  南安问都不问助理的具体工作,便一口答应下来,保险起见,她问:“你保证不再追究这件事?也不会辞退我俩?”

  伊念微坏心眼地挑眉:“你在跟我谈条件?”

  南安握紧了他的手,又没忍住摸了摸他的疤,忙说:“当然不是,您尽管吩咐。”

  伊念微另一只手摸摸她的头,发自肺腑地柔声说:“真乖。”

  在心里,南安说,真美,这疤。

  那个声音满是憧憬地答应,会有的。

  一旁的程卢雨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晚上,南安和这个叫伊念微的男人旁若无人的插科打诨,他们的举止对于萍水相逢的上下级来说是否过于亲密了呢?程卢雨的经验太少,只是隐约觉得不对劲,但看南安没什么不适的样子,程卢雨只好按下这点疑问,准备自己找机会学习。

  没多久,白蒙和高安常分别被带出来。伊念微恋恋不舍抽出手,起身去找负责的警官询问。南安也有点放不下伤疤起伏的手感,她看着伊念微的背影,发现他动作如常,对于右手的伤疤没有要遮掩的样子。

  那么为什么那天——

  “能跟你说两句吗?”陌生的声音叫住南安。

  南安转过来,虽然不记得,但从衣着和手铐判断出这人应该是高安常。

  程卢雨见他过来,下意识地站在南安身边。南安顺势挽着她胳膊,没骨头似的靠在她身上点头。

  高安常看着一脸淡然的南安,发现心里生不出气来。本来也是他们不对,怎么能怪人报警?他清了清嗓子,说:“怎么说我们也达成短暂的同盟了。”

  南安点头:“嗯。”

  高安常被这个闭口音呛了一肚子话回去,最后说:“你就这么报警栽赃我是不是不太讲义气?”说完就有点后悔,觉得语气是不是太重了,会不会听起来像发牢骚、太幼稚。

  南安等了一会儿,说:“没啦?”

  高安常脸红一阵,说不出话。

  南安兴味索然地立直身子:“我还以为你要谢谢我呢,毕竟张超欠的高利贷,他肯定还不上,到时候倒霉的是你们。”

  高安常这才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

  程卢雨忍着笑意围观,觉得这小子现在的样子倒有点男高中生的可爱了。

  南安又说:“不过照片的事,你的确帮了忙,所以你和你的新小弟可以不用担心这件事。”

  高安常想纠正她,他没把白蒙当作小弟,他和张超不一样,不知为何他觉得这点十分重要。但他犹豫半天,错过了时机,此时再怎么说都显得古怪。他只好干巴巴地说:“谢谢。”

  他是不是还是不服气?南安心里问。

  那你安慰安慰他。那个声音说。

  “至于张超,等你们出来,就会觉得还好自己进去了。”南安说。

  得,当我没说。那个声音小声嘟囔。

  高安常没被南安威胁式的话吓到,他有一些更关切的问题:“那,等我出来后还能见你吗?”

  南安在心里算了算时间,说:“不一定。”

  她说不一定,是单纯认为真的不一定。高安常却觉得这像是某种拒绝。他不死心地伸出手,说:“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南安看着他的手,少年人白净的右手,指甲修剪得干净整洁,指关节有一些老茧和划痕,手掌不算小,但他还在发育,这只手会生长得更厚重更稳当,跨过今天小小的这道坎,他终究会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大人,拿起书本或牵着爱人,过上每个人都会有的平凡生活。他会好好地活着。

  他不是我们的人。那个声音说。

  高安常等待的时间已经有点久了。尴尬地氛围足够他把手缩回去,但南安没有说话,他就装作无感地伸着。

  终于,南安动了。

  “高安常同学是吧?”一双更大更粗糙的手握住他的手,捏他的力道差点让他绷不住表情叫出来。

  伊念微站在南安和高安常之间,身躯把南安挡了个完全。“好好改造,再也不见!王警官,到时间了!别磨蹭了,赶紧把人带走!”

  高安常被推着带走,他回头望了几次,终于在门要关上的时候,他看到女生朝他点了点头,说:“南安。”

  南安。高安常回味着这个名字,脸上冒着傻气,笑出了声。

  当他和白蒙踏出少管所的大门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临走前还对少管所里元旦的丰盛晚餐念念不忘。他在一中的门口蹲了一星期,也没看到之前被打劫的倒霉小子。托同学的同学的同学的同学打听,才知道他姐来带他办了转学。又拐了几个弯打听到他姐的学校,发现南安不是他姐。

  “噢,你说南安啊?”和他姐同校的女生踩灭了烟头说,“运气不好,死了,都说是那姐弟俩害的呢。”

  高安常甚至跑去了当时抓他进去的派出所问,王警官对他还有点印象,毕竟就那一次遇到“鬼见愁”,于是和和气气地调了档案,告诉他:“喏,意外路过凶杀现场,凶手为了杀人灭口,跟踪她到她家入室行凶,尸体喂海了。行了行了,多的你就别问了,别天天往派出所跑,这地儿是你随便来的吗?走吧你。”

  他回到学校,白蒙急匆匆找到他,开口就是:“你知道张超杀了两个人,进看守所了吗?”

  高安常晕乎乎地走到那条小巷子,站在那道墙边。他抬起头,仿佛还能看到南安手腕翻转,掀着裙摆的样子。

  南安淡然而笃定地说:“那你接着我。”

  高安常真的张开了双臂。一阵风吹过,墙头的叶子划过他的手臂,一如少女那日的裙边。

  我那天要是接到她就好了。高安常想。但他到底没去捡起那片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