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長假期(清穿)
作者:eri
第一節
第一節 序-好撒馬利亞人的穿越
  週末晚上的灣仔街頭,十一時多依然人來人往。那些灣仔之虎、銅鑼灣之豹才剛由巢穴冒頭,精彩的夜生活剛剛宣佈開場。

  在金鐘喝完阿恆的喜酒,踩著刻意穿上的高根鞋一路走來,漫無目的地繞著利東街地盤轉了一圈,腳痛得簡直快殘廢掉。

  瞄到前面有個消防龍頭,我三步拼作兩步衝上前去,什麼都不管了,一屁股坐在上面甩甩腳。

  嘶~痛死人了!

  我撓著腿,把鞋半脫下來,輕輕揉著痛得要命的腳掌,深覺發明高根鞋的傢伙根本是虐待狂,而認為正式場合上女人都應該穿高根鞋的,全部都是變態!

  百無聊賴,抬頭看著眼前被高高的圍板圈著的地盤,嘆了口氣。

  大半夜在街上遊盪幹嘛,玩觸景傷情嗎?

  這條利東街幾十年來一直是有名的結婚用品商店街,因為城市發展的需要,舊區要被淘汰了。於是,店鋪全部要搬走,這裡隨即成為大型商業酒店項目的建築地盤。

  記得好幾年前,我跟阿恆也一起逛過這裡,就像大部分的情侶一樣,當時隨口說過日後結婚來這裡就好了,需要的東西全都可以在同一條街上訂到,夠方便。

  今天他用到的,大概不是在這裡買的吧?年多前這裡應該已經開始遷拆。

  忘掉種過的花,從新的出發,放棄理想吧

  別再看塵封的單位,你正在要搬家

  築得起,人應該接受都有日倒下

  其實沒有一種安穩快樂永遠也不差

  就似這一區,曾經稱得上美滿甲天下

  但霎眼全街的單位快要住滿烏鴉

  好景不會每日常在,天梯不可只往上爬

  愛的人沒有一生一世嗎,大概不需要害怕

  嘴裡輕輕哼著這首應景的2008年金曲,心情不得不說有點複雜。

  我跟阿恆是大學同學,拍拖九年,眾人皆知,生活圈子裡大部分都是共同的朋友。為了他也為了我自己,更為了讓朋友們放心,以免日後見面尷尬,就不能讓人覺得我是受不了「舊愛結婚了,新娘不是我」而缺席,所以這場喜酒我非喝不可。刻意打扮得好好的,大大方方來喝喜酒,反正我們並非不歡而散,而且也兩年了,又有什麼好介意的?

  結果,我知道什麼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在婚宴的高潮,台上的司儀興高采烈地指著螢幕上的照片說:「登登登鄧~~~這就是我們一對新人邂逅的歷史性時刻!大家看,可愛的新娘在左邊的姐妹群,英偉的新郎就在右邊的兄弟群。今天的一雙新人緣分起源於一場婚禮,不知道今天的婚禮又有沒有撮合未來的新人呢?兄弟姐妹們,有沒有對上眼的啊!新郎忠告大家:看對了,不要害羞,上啊!」台下一片歡聲和應,當我眼角瞄到照片角落上的日期,不禁一楞。

  旁邊的Annie用手肘碰碰我,指著螢幕,低聲問道:「喂!Jackie,2005年11月,不就是妳剛出國唸書那陣子?」我嘴裡咬著炸子雞,含糊地點頭。Annie恨鐵不成鋼地瞪著我,道:「妳不是說性格不合才分的嗎?原來是妳前腳出國,他後腳就出軌了?」我好不容易吞了嘴裡的食物,道:「人家說那是邂逅,又不是說一見面就馬上拍拖,別說得這麼難聽。」Annie憤憤地道:「妳沒當過新娘姐妹嗎?事先不認識的,過了那天根本不會再見,要不是那天搭上了,何來今日?」我連忙安撫這性格火爆的好友,以免她太大聲了讓人聽到:「喂喂,小聲點。其實有什麼分別,我仔細考慮了很久才跟他分的,我們的確不合適。有沒有搭上也好,我跟他分手的理由我最清楚,跟第三者沒什麼關係。」

  這個理由是說給Annie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分手的理由的確是因為性格不合,提出分手的人也是我,雖然他並沒挽留。分手前一年,我們老是在鬧不愉快,這一點或者可以歸咎於有了第三者。但在這之前,我們之間其實已經矛盾重重,多年以來一直沒辦法解決。我當時考慮了很久,既然我不會變,他不會改,繼續捱下去也不過是浪費大家的時間和精力,彼此折磨而已。我是天主教徒,婚姻對我來說是在天主的面前一生一世的承諾。跟現在的人普遍覺得「如果繼續下去是痛苦的,不如離婚」的想法很不同,只要結了婚,只要不到完全無藥可救的地步,我絕對不想離婚。於是趁還沒太遲,不如分了吧。

  就算阿恆真的因為第三者才那麼容易的跟我分手,甚至那段時間的冷落和不快,都是為了讓我主動提出,那又如何?不得不說,這一次他其實處理得相當漂亮。這兩年來,朋友圈中沒有傳出閒話,起碼我沒聽到什麼,完全照顧了我的感受。大家自自然然的接受了我們的分手,又自自然然地接受了他有新女友。

  真是諷刺,跟他認識的十年以來,這就是他幹得最妥當的事了…

  腳尖撥弄著地上的鐵罐,我自嘲地笑著。嘿嘿!既然這樣,我還有什麼好不滿的?

  由開始拍拖到分手,我都給阿恆很大的自由度。老生常談,大家都說男友和老公得看緊點啊,不過我覺得「愛人不疑」,要是他背叛了我,我最多就離開他。如果我一天到晚亂呷乾醋,草木皆兵,那怎樣享受到戀愛的樂趣?大概還沒等到第三者出現,我們之間就不愉快到難以忍受的地步。

  我寧願豪爽一點,羸就羸得光彩,輸就輸得光棍,總比一天到晚戰戰兢兢的好。

  所以,我一直沒懷疑過阿恆…

  而現在我最介意的,大概是可能被他騙了吧?

  可就算真的騙了我,那也算是善意的謊言。如果真的喜歡了另一個人,那麼剩下來的問題就是如何漂亮地為上一段關係劃上句號,他可算是處理得完美無瑕。若不是今晚的一張照片,我可能一輩子也不會知道。

  執著於這一點來介意,其實是我不識相,精神潔癖,心理扭曲…

  等又再等,為你等又再等,始終等你不到

  想了再想,為你想了再想,多麼想你知道

  手袋裡傳來的音樂鈴聲打斷了我的無謂情緒,抖擻精神,一聽這歌就知道是誰打來的。

  「姐,妳喜酒還沒喝完嗎?」電話裡傳來一把熟悉的溫文男中音。

  「喝完了,正在回家。」

  「這麼晚啊?妳在哪裡?」

  「我現在走到灣仔。」

  「走路?為什麼不搭車?」

  「我吃得太撐,消消食嘛!」

  「我來接妳,好嗎?」電話裡的聲音越發溫柔,別人coldcall找客可能不行,這小子大概光憑這聲線就能讓女客戶上釣。

  「不用了,我還沒老人痴呆到認不得回家的路。」

  「沒關係,小芬也想吃。不如這樣,我駕車來接妳,一起去買?」

  「不用啦~不如這樣吧!你在街口的7-11等我,我大約二十分鐘之後會到,就這樣吧!」

  「好,我等妳。」

  掛了線,吁一口氣,阿嗣這傢伙可不容易打發。

  這兩年大概是擔心我吧,老是在管我的行蹤,連同事們也取笑我:「這專用鈴聲可真曖昧,還天天準時打電話來問吃飯了沒,回家了沒,妳不說那是妳老弟,我以為妳偷偷的嫁人了!」其實只不過因為我們買了張學友的集錦CD回家,一時興起大家就選了自己喜歡的歌,然後在其餘兩人的手機上設鈴聲。要說曖昧,小芬在我手機上的鈴聲是<暗戀你>,我在她手機上的是<我等到花兒也謝了>,那我們姐妹倆算什麼?

  雖然沒血緣關係,但我把阿嗣和小芬真心當做自己的家人。我們三個一起在孤兒院長大,都是無親無故的天涯孤獨客,我比他們大幾歲,他們從小叫我一聲姐,我把他們當親弟妹一樣疼愛。在我大學畢業的那一年,小芬十八歲,按孤兒院的規矩,院童在十八歲,或滿十六歲後正式出來工作,就要離院獨立。那一年,因為院裡裝修,修女們不能像我滿十八歲那年一樣,收留小芬直到她考上大學。雖然也替她安排了住處,但小芬不願搬家。

  「搬了出去,以後我一個人就孤伶伶了。說什麼搬家,只有我一個人跟四面牆,算什麼家…」小芬含著淚,無助地跟我說。她是越南華僑,當年跟著父母逃難到香港。小芬怕寂寞、怕孤獨,在父母意外去世之前,她一直是父母捧在手心的寶貝。我笑了笑,下定決心:「只有一個人,就不是家了嗎?那來跟我一起住吧!我們姐妹倆,就是一個家。」

  剛畢業的我,其實也在為找住處煩惱,香港的房價高,住屋的支出十分高。我手上的錢不多,剛開始工作的收入也不高。小芬手上有父母留下的小量遺產,還有離院時神父修女們湊出來給她的一點錢,不過她還要上大學,應該盡量把錢留在手上。我當時想,反正租一間房子,住一個人跟住兩個人的支出其實一樣,跟我擠一下就好。

  阿嗣忽然蹦出來,道:「也算我一份好嗎?不用擔心,我上班兩個月了,手頭上也有點錢,我們三個人湊合,就可以租大一點的房子。還有跟我一起住,將來打蟑螂之類的,就有男丁出馬了。」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以後一起分擔房租,還可以互相照應,有什麼不好的?於是拍板。

  阿嗣擺出一副慈愛的樣子,張開雙臂,道:「長兄為父,長姐為母,我們一家三口,以後就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小芬,來,爸爸抱抱!」

  小芬破涕為笑,啐道:「去你的長兄為父!你明明比我還小!」新三人家庭於是誕生。

  阿恆一直不明白我們之間的情誼,他要求我多去陪伴他的父母打好關係,卻很多時有意無意的排斥阿嗣和小芬,甚至曾經過分地說:「他們跟你同姓嗎?他們是妳的什麼人了?你以為人家叫妳一聲姐,那就是自己人嗎?」SARS那年樓價跌至歷史新低,阿嗣把數目列出來一看,供房貸比租房划算得多。反正住的錢一定要花,我們於是拍板合資買房。而不願意跟我一起存錢買房的阿恆,一開口就是小心眼的話:「划算?小芬才畢業兩年能有什麼錢,首期沒給多少,就能佔一份,當然是划算!」我當時很不高興,但還是按下脾氣解釋:「我們說好,供款平分三份。將來誰要搬走,賣樓的錢扣下首期和供款,無論賺賠餘款都會按付首期的比例來分,我跟阿嗣各佔四成半,小芬一成。我們是在最低價時買入,基本上只賺不賠。小芬供款的錢跟我一樣多,最後賺錢會比我少,你說該是誰佔了便宜?」

  那個房子當年八十幾萬買入,現在市值200萬,我們也不再是當年剛踏出社會的新鮮人,早就可以獨立搬出。可是,我們誰都沒想過要賣房,一直住在一起。在我出國唸書那一年,阿嗣甚至堅持先幫我墊資供著房貸,說讓我人在外頭,手頭寬鬆點,心裡就會踏實點。

  這根本不是錢的問題,讓人感動的是能為對方設身處地著想的心意。不過這一點,阿恆也不明白。

  三年前,我看大家年紀不小了,也差不多是時候結婚,於是打算由編程轉做管理,計劃著將來會有更穩定的工作時間去應付家庭需要。公司方面不單讓我停薪留職,還資助部分學費。當我興高采烈跟阿恆說想要出國深造一年,他一口咬定我捨得放下他,就代表沒把他放在心上,不管我如何解釋也沒有用。卒之,我好說歹說,他勉為其難地同意了,然後一直明裡暗裡跟我鬧別扭,我以為事情終於會過去──我跟他似乎永遠溝通不良。

  我無親無故,凡事得靠自己,造就了我居安思危,永遠停不下來的個性。阿恆家裡雖不算有錢,不過父母在職而且頗有餘裕,所以他沒有負擔,習慣隨遇而安,及時行樂。我跟他的生活理念完全不同,不少人說過,我們好像男女角色倒轉了一樣。我覺得這也沒什麼不好,有時我挺羨慕他的輕鬆,而他也曾經欣賞過我的幹勁。

  我反省過,是不是我太過強勢,在我這種像火車頭一樣不斷往前跑的人身邊,讓他壓力很大?大概是看著我這樣子,他的父母多次當著我的臉來嘮叨他,說男人應該積極進取一點,趁年輕進修充實自己,拼搏些爭取更高的成就。是不是因為這樣,讓他覺得受到壓迫?還是他太過自私,控制慾強,只想要一個聽話又不給他麻煩的女朋友?

  過去的已經過去,無謂再想,反正這種事永遠不會有答案。憑什麼兩個人分手,就一定得有人有什麼不對?只不過是不投緣,只不過是不契合,就是這麼簡單,不可以麼?

  我盡過力,結果不行,那就算了。

  分手之後,最終我還是轉回最喜歡的技術職系,那一年的進修好像是白忙一場,賠了夫人又折兵。不過,隨著職位升高,管理的知識可以幫助我管理下屬,而且那一年的外國生活,也開闊了我的眼界。分手讓我抑鬱了好一陣子,結果我因為半夜睡不著,索性爬起來工作,那時開發的遊戲項目最後大受歡迎,於是我又升職了──這大概就叫做當上帝關上了一道門,就會給你另開一扇窗。

  我站起來,拍拍屁股,伸伸懶腰,重新出發。

  忘掉砌過的沙,回憶的堡壘剎那已倒下

  面對這賁起的荒土,你註定學會瀟灑

  我一邊哼著歌,穿過維園向著跟阿嗣約定的地方走去。正洋洋得意覺得自己的嗓子不比謝安琪差,忽然聽到公園行人路旁的樹叢傳出一陣細微的女性嗚咽聲。

  這通道也差不多時候關門了,我放眼看去,雖然還看到有其他人在附近,但都離我頗遠。

  「喂!誰在裡面?」

  我向著樹叢方向叫了幾聲,沒有回應。我考慮了一下,拿出手機按下警局電話,手指保持按在撥出鍵上,慢慢走進去。維園始終是市區的公園,樹木長得不密也不粗壯,根本躲不了人。我不擔心有人會埋伏在樹後偷襲之類,只擔心撞破什麼犯罪現場而對方手上有武器,所以手裡一直緊握著手機。

  我是受要當「好撒瑪利亞人」教育長大的,只要小心注意自己的安全,對需要幫忙的人,我不能視若無睹。

  之後,當我再想起這一幕,我後悔的不是去救人,而是那晚穿了高根鞋。

  該死的變態發明!我這輩子絕對不再穿這破玩意兒!

  我拐過幾棵長得很近的樹,赫然看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脖子正吊在一個掛在樹杈上的繩圈裡!

  我嚇了一大跳,馬上按下手機的撥出鍵,然後撲過去抱著她的大腿用力向上托,不管女孩子在胡亂掙扎,我重覆著大叫大嚷:「救命!救命!有人自殺!這裡是維園網球場旁的樹叢!」就算外面沒有人聽到,手機另一頭收到我的求救,會盡快派警員到來吧?

  那個自殺女孩死命亂扭,嘶啞著聲音叫道:「放開我,我要死!」

  我罵道:「妳給我停!我不知道妳為什麼要去死,不過已經被發現,死不成啦!下來好好說話!」

  「我不要!我不要!」

  跟這種情緒失控的死小孩沒什麼道理可講,我也快沒力氣跟她鬧,唯有有一下沒一下地叫救命,希望快點有人跟我分擔一下。糾纏之間,繩子斷了,死小孩的重量完全壓在我身上。我腳下一個不穩倒地,後腦撞在什麼硬物上,登時眼前一黑。

  之後我隱約覺得壓在我身上的人離去了,最後一個念頭是:喂!可千萬別搞錯自殺的是我啊!!!!!
第一節 (一)穿越老段子
一開始回復意識,我不能免俗地,做了所有人起床時做的第一件事──睜開雙眼。

然後,又馬上緊緊閉上──太刺眼了,眼前只看到一團光。

汗,眼前的不會是每個經歷瀕死邊緣的人都見過的那條發光隧道吧?等一下我會不會看見死去的爸爸媽媽或者李校長在對面,拼命叫我「別過去」?

又過了一會,渾身酸痛的感覺襲來,讓我知道自己還死不了。

既然死不了就得起來,我開始一邊努力適應光線一點點的睜開眼睛,一邊嘗試動動手腳。四肢好像墜了鉛塊一樣,重得要命,而且非常酸軟,基本上我全身動彈不得。無奈之下,我唯有動用唯一還算靈活的器官,視察周圍的環境。

四周其實不像我一開始以為的明亮,大概只是我昏了太久而已。看清楚之後,我驚訝地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有點奇怪的帳篷裡──四面垂簾,簾子上還綉著花。轉念想想,這大概不是帳篷,而是張架子床。

什麼時候醫院不用鐵架床,變得這麼有品味了?

突然嗖的一下,有人把床帳打開,比之前還強了幾倍的燈光刺得我馬上皺眉閉眼,耳邊聽到一個女人驚喜的叫聲:「娘娘終於醒了!奴婢就知道妳吉人天相,一定會逢凶化吉!」

「娘娘」是什麼?為什麼這女人會說一口京腔啊?難道因為我昏迷了很久,有人把我送回大陸去找什麼隱世神醫救命?不過護士叫自己做「奴婢」,也太過了吧?難道名字是同音字,例如「盧皮」這樣的怪名字?

四周開始騷動起來,有人拿布替我抹臉,本想跟那人說句謝謝兼討杯水喝,漲痛的喉嚨卻只能發出一些連我自己也聽不懂的沙啞嗚咽,感覺就像重感冒加嚴重扁桃腺發炎的症狀──我不是撞到頭嗎?怎麼又變成喉嚨痛了?不一會又有人把床帳重新垂下,然後把我的手腕拉出帳子外。雖然看不清楚,我也知道帳外有好幾個人圍在床邊,手腕上癢癢的好像有些什麼東西擦過,然後剛才的「奴婢」終於發話了:「李太醫,娘娘的身子好了嗎?」

還有太醫啊…難道是什麼標榜有「宮廷秘方」的醫療機構?幾年前去北京旅遊,寫著「宮廷秘方」的東西都賣得特別貴。

一把蒼老的男聲問道:「敢問蕙蘭嬤嬤,剛才所見,娘娘的氣息如何?」

「回李太醫的話,娘娘的高熱已經消退,腮幫子的腫脹也消了,只是臉色有點兒蒼白,聲音沙啞。」

「這是好徵兆,只要服藥調理,加上靜養,便能痊癒。」

「太好了,太醫辛苦了。晴兒,你跟太醫下去熬藥。」

「是,蕙蘭嬤嬤。李太醫,這邊請。」

聽了他們的對話,我開始覺得有點不對勁,這些人腔調跟用詞好像怪怪的,但又有點似曾相識…

對了!像古裝片裡的台詞啊!

到底是什麼一回事啊?別跟我說我在昏迷中還會誤闖片場。我感到床邊依然有幾個人在活動,不過大家都摒息靜氣,四周只有微小的雜音。

周圍靜靜的,床裡又暗暗的,加上我似乎大病初癒,寧靜的環境讓滿頭問號的我顧不上思考,又昏昏欲睡起來。半夢半醒之間,外面遠遠的傳來一聲長長怪叫,那把聲音很怪,就像轉聲期的男生那種隨時會走音的嗓子,我根本聽不清他在叫什麼。隱約感到四周的氣氛緊張起來,似乎有些什麼大人物要出現了。我硬撑著眼皮,直覺謎團快要揭盎了。

聽到門被打開,不久一陣急速的腳步聲走近,四周非常整齊的響起一聲:「奴婢恭請皇上聖安。」

心中一凜。

…千萬不要是現在跑進我腦裡的那個猜測!天主啊,我寧願相信有人趁我昏迷不醒,把我租給電視台客串病人角色來幫補醫藥費…

不過,天主為了讓我在試練中成長,為我安排了一些意外的「驚喜」…

床帳又一次刷的一下被掀起,我不適地緊閉眼睛,暗罵這些人老是把床帳開開合合,弄得光線忽明忽暗的來折磨我的眼睛。感到有人坐在我身邊,然後一把沉厚而帶著威嚴的男聲響起:「把燈移開點。」亮光一下子暗下來,我終於可以睜眼看清楚身邊那人。

眼前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容長臉上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劍眉長而有勢,鼻樑高直,鼻頭略帶點鷹勾,人中深長,唇形稜角分明,容貌氣宇軒昂,不怒自威,讓人一看就知道不會是個簡單的人物。然而神色看來頗為憔悴疲憊,而且明顯消瘦,可是看著我的眼神卻閃著喜悅的光芒。我上下打量,看到他身上穿的是一件黑青色的斜襟暗花長衫,頭上戴著一頂小帽…總之,就是古裝吧。他憐愛地用溫暖而有點粗糙的手掌在我額上撫摸,聲音輕柔而帶點激動:「佳佳,上天保祐,妳終於醒了!覺得怎樣?還有沒有不適?…」我沒認真聽他說話,因為我早就為他那聲稱呼楞住了。

佳佳?除了父母、李校長和一班神父和修女,沒有人會這樣叫我啊!這個「皇上」怎會認得我?大概看到我有點扭曲的奇怪表情,他皺了皺眉,問道:「太醫診過脈了嗎?」

蕙蘭跪在地上,答道:「回皇上的話,太醫說娘娘病況已有好轉,只是需要靜養,不過聲線似乎還沒回復。」那皇上沉吟半晌,道:「傳李泰來。」

不一會,一個大約六、七十歲的男人進來,我認得聲音就是剛才那個太醫,一輪請安什麼的又跪又拜之後,皇帝又發話:「李泰,你年紀大了,已經不妨,過來看清楚,要早日把病治好。」李泰湊近床邊,在我臉上左看右看,不過也沒敢動手去碰,只讓我張嘴看看舌頭,然後退開又跪下回覆:「回皇上,皇貴妃的高熱己退,痄腮症的紅腫也消退大半,已經不礙了。餘下靜養調理,不日就能痊癒。」那皇上滿意地點頭,然後對我說了一堆話。我腦裡一片混亂,根本沒心情聽他的,好在我也不需回答。他最後輕輕撫著我的臉,安慰道:「我知道妳最掛念胤禛,不過他沒害過痄腮症,現在來看妳恐怕會被傳染。等妳過幾天大好,我再讓他陪妳,現下先休養好。」又親手替我掖了一下被子才離去。

最後一段話就像驚雷一樣在我耳邊爆炸──我知道他是誰了!

天主啊!難道我跌倒的動作居然超越光速?不然我怎麼會突然穿越時光隧道,回到清朝的康熙時代啊?

同樣是隧道,我寧願穿的是發光隧道,早點回歸主懷算了!
第一節 (二)愚者千慮,必有一得
穿越後的頭三天,我基本上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對我來說那是好事──大條道理的不用急著應付其他人,還有大把時間用來平伏心情、分析處境。從觀察及聆聽別人說話來收集得來的情報,我終於肯定了「自己」是誰。

我是,或者該說我將會是,康熙皇帝的第三任皇后,孝懿皇后佟氏,現在的身分還是皇貴妃,時間是康熙二十七年四月。

幸好我喜歡鹿鼎記,幾年前還做了一個鹿鼎記的RPG遊戲專案,對康熙朝前段的歷史還算有點印象。要是穿到清朝末年,我連咸豐、道光、光緒到底誰先誰後都搞不清楚。

仔細考慮過後,我下了一個英明神武,但創意為零的決定──假裝失憶。

因為根本沒有任何其他合理的解釋,也沒有任何讓我蒙混過去的機會啊!這個佟皇貴妃是康熙早年立的妃子之一,據估計現年大約三十四歲,從年紀上看,「我」跟他大概已經當了二十年夫妻。而由這幾天小玄子同學每天都來問候探望的行動來看,「我」絕對不是完全沒有存在感的那種妃子。這下好了,小玄子同學號稱「千古一帝」,可不是千古白痴,總不會連結髮廿年的老婆忽然變了另一個人,也毫無知覺吧?

不裝失憶,我混得過去嗎?

或者該說,我就算是裝失憶,也未必混得過去啊!我自問演技麻麻,這只不過垂死掙扎而已。

穿越後的第四天,在深呼吸了N口氣之後,我終於下定決心,掙扎著從床上坐起身來,擺出一副無辜兼迷惘的樣子,跟替我圍披肩的蕙蘭說:「這位姑姑,我這幾天一直想問,到底這裡是什麼地方,我是誰啊?」蕙蘭大驚失色,嚇得一下子跌坐在腳踏上,然後急急喚人去請太醫及向小玄子同學報告。

讓李太醫這樣的老人家被人用綁架一般的姿勢挾進來,我也覺得萬分不好意思,所以他隨後問了我N個問題,我都用十二萬分誠懇合作的態度回答:「不知道」──因為我實在就是不知道啊!而我每答一次「不知道」,大家的臉色就隨之白了一分。當大家終於明白,這絕對不是皇貴妃一時睡昏了頭語無倫次,也不是忽然抽風幽了大伙兒一默,一班宮女太監隨即哭成一團,李太醫則站在床邊搖搖欲墜,一副快要大難臨頭的樣子。正鬧得不可開交之際,一個明黃色的身影突然闖入,眾人隨即滾伏了一地,叩頭請安之聲參差不齊地響起,跟前幾天晚上像彩排過一樣整齊的陣勢大相逕庭。

我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死死盯著床上的我,慢慢走近的皇帝大人,心想大家都叩頭了,只有我一個大咧咧的坐著恐怕不妥吧?於是我扶著床邊,正想下地學大家跪下請安,怎知道雙腿一軟,就摔了出去。我閉起眼睛自嘆倒霉,本能地舉臂護著頭臉,結果卻沒有像預期一樣跟清朝的地毯來個第一次的親密接觸,卻倒在皇帝大人的懷裡。

動作真快啊!鹿鼎記裡說小玄子自幼學摔交,應該是真的。在他懷裡的感覺是出奇的熟悉和安心,我忍不住抬頭一看,結果卻撞上他直直看進我眼裡的深邃目光,連忙心虛地低下頭。

我絕對不敢小看古人的智慧,現代人的生活複雜又多姿多彩,但倒過來人際關係比以前的人簡單直接多了。我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理工系人物,跟同樣的人打交道沒問題,一碰到高層那些對科技不甚了了,卻極精於玩辦公室政治的傢伙就頭大,本能地就想避開。來到皇宮這種地方,不用說個個都是人精,尤其是人精中的人精──皇帝大人。我這幾天已經擬定對策:能不說謊就不說謊,能不解釋就不解釋,總之盡量以「失憶」作為藉口,啥都不知道就是了,以免講多錯多,弄巧成拙。這時就近一看他的眼神,我就知道自己沒想錯:這位同學很精明,沒必要可別對他說謊,一定會露餡的。

心裡一慌,不自禁的就想掙開他,他卻反而收緊了雙臂,我不敢亂動,只有緊張地縮成一團,乖乖的倚在他結實的胸膛上。大概聽到消息匆忙趕來,他的心跳很急,而我的心也因緊張而怦怦亂跳,心裡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摸不準他接下來會幹什麼。過了好一會,到大家都冷靜下來,他把我抱上床去,然後坐在床邊,臉上看不出喜怒的,沉聲向依然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的李太醫發問:「李泰,皇貴妃到底是怎麼了?你不是說她調養過後,就可痊癒?」

李泰全身震了一下,連連叩頭,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康熙冷冷地道:「朕問的是皇貴妃的病情,不是你該不該死!」

李泰顫聲回道:「回皇上的話,健忘之症,本屬心虛,血氣衰少。這次發高熱,可能…因此陽氣過盛,平常人當不至於如此,只是娘娘的底子…較弱,典藉有記載,善忘恍惚之症,乃係土克水,陽擊陰所致。奴才雖沒見過,不過典藉上亦有記載過人因頭顱受創或高熱不退而導致性情大變,恍惚忘事…」

其他的我聽不懂,不過有一點你說得對極了──我這症確實就是「心虛」,而且還會性情大變,恍惚忘事!

李太醫,我愛你!

眼角一瞄,看到李太醫因為我的「心虛之症」抖得像篩糠似的,我十分不忍,唯有小聲向連瞎子也知道正極度不爽中的小玄子同學求情:「皇上,我的病實在也不能怪李太醫…」我不能看著別人因為我說謊而遭殃,但以我這「失憶症患者」的身分來說,也說不出什麼得體的求情話。

「佳佳,妳叫我皇上,妳…認得我?」他猛地轉頭看我,眼裡瞬間燃起了一線希望。

「呃…他們是這樣說的,我…沒說錯吧?」我猶豫著,避重就輕的答道。到底具體我要「失憶」到什麼程度,我自己也拿捏不準。總之,盡量以真話回答為上。

他聽到後垂下眼簾,沉吟半晌,低聲吩咐:「你們全部退下。」

我看看低頭後退的眾人,又看看他,心裡毛毛的,不知道他要跟我單獨相處是什麼意思。難道我的表現已經露出馬腳了嗎?應該不會吧!我本來就是一片迷惘又有點害怕,這表情絕對沒有作假的成分,而且應該跟現在的處境非常配合的啊!

正當我忐忑不安之際,他忽然把我抱在懷裡,我又下意識地一縮。他既沒有放開也沒有勉強,只是嘆了一口氣,手撫著我腦後的頭髮,柔聲道:「佳佳,妳真的都忘了嗎?連我也忘了嗎?」在他懷裡的感覺其實不壞,甚至有點讓人依戀懷念的感覺。我眨眨眼,問道:「皇上,其實…我叫什麼名字?」這是我在這幾天一直疑惑的問題。我本名叫做張惠佳,姓是肯定不同的了,難道這個佳佳跟我剛好同名?康熙皺著眉盯著我,半晌不語,然後長嘆一聲,道:「妳姓佟,閨名玉佳,我的額娘是妳的親姑姑,妳是我的表姐。還有,從前沒有旁人,妳會像小時候一樣叫我燁兒的。以後只要沒其他人在,妳跟以前一樣叫好了,別滿口皇上、皇上的,聽著生份。」

原來不是叫小玄子啊,我有點失望。不過私下裡他們原來這麼親,親暱到可以直呼其名,我倒是有點詫異了,不是說皇宮的規矩定得很死的嗎?轉念想想,鹿鼎記裡的小玄子因為父母早逝,對親情渴望得很。叫皇上的人有很多,能叫「燁兒」的人就很少,身邊還有這個表姐喚自己一聲「燁兒」,大概也是一種補償吧!就像我回到孤兒院時讓神父修女們叫一聲佳佳,心裡也自然感到一陣暖意一樣。

於是,我很順從地點頭回應:「燁兒,對不起,我都忘了。」看他神色瞬間黯淡下來,我於心不忍,勸道:「燁兒,也許我會再想起來的,別難過了。」他神色有點複雜地看著我好一會,然後收緊懷抱,把我的頭按在肩上,在我耳邊喃喃地說:「太皇太后幾個月前大去,接著妳也病重,我還以為妳也要離我而去。現下妳雖然前事盡忘,好歹人還好好的在,我該知足了,知足了…」感受到他的傷感,又因欺騙他而心虛,我於是放軟了身體,手繞到背後輕拍著他安慰。他溫暖的手輕撫我的腦袋,一直沿著後頸向下摩梭,大姆指順著把我的後衣領撥低少許,在我頸椎近肩處某一點上輕輕揉著,我猜那可能是個什麼安神的穴道,而且位置也不過分,便也由得他去。暖暖的窩在他懷裡,讓我又昏昏欲睡起來,雖然跟陌生男人如此親近,但我並沒有覺得別扭,這反應倒過來讓我感到怪怪的──我懷疑,這身體的一些習慣和本能還在,接下來似乎要好好發掘一下。

他重新安置我睡下後就離開,我鬆了一口氣,這情況比我想像中好應付得多。也許因為這個佟玉佳跟康熙的感情實在很好,所以雖然這「失憶症」來得十分蹊蹺,他也沒有怎樣為難我吧?記憶中歷史上康熙跟孝莊的感情很好,孝莊在古人來說算是長壽,但她去世時康熙還是非常傷心。其實他跟我的經歷很像,他小時候父母相繼離世,然後跟祖母相依為命,我是父母離世後,在孤兒院遇到李校長,和她建立了祖孫一樣的感情。親人離世總是難受的,說些「已經很長壽應該算是笑喪」或者「去得安落沒什麼痛苦就好了」之類的話,已經是接受了事實之後的自我安慰。即使我有信仰,相信人死後只不過是去了另一個世界,當父母和李校長離去時,我也難過得像是自己一部分也跟著死去一樣。有時想起往事,也會忍不住有點淚意。看他離去的時眼眶紅紅的,也不知道是為了孝莊還是「我」,心裡不禁同情起小玄子同學來。

大病初癒,我全身都很累,精神一鬆,想著想著很快就睡著了。

過了一段日子之後,我才知道自己還是太天真了。然而錯有錯著,幸好我還有點自知之明,沒有太過發揮我那破爛演技,這一次才誤打誤撞的給我破了關。

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說的是小玄子同學;而愚者千慮,必有一得,說的就是我了。
第一節 (三)轉台到<清朝生活頻道>
接下來的日子,我努力適應清朝的新生活。

第一天,一大早起床,我就嚇了一大跳。

我剛睜開眼,習慣性地正打算在床上賴上一會,蕙蘭就把床帳掛起,旁邊還有一排人檢閱似的齊刷刷地站著。在我的呆楞中,蕙蘭低聲道:「奴婢給娘娘請安,請娘娘淨臉。」其他人也整齊地請安。

當我好夢正憩的時候,居然已經有一堆人走進房裡,數一數,八雙眼睛虎視眈眈的盯著我的一舉一動。也不知道我有沒有說夢話…天主啊!這叫我以後怎睡得安落啊?

我像木偶一樣由得她們擺佈了一輪弄好門面後,就把所有人「請」出門外,結果我反過來把她們嚇了一跳,宮女們滾了一地的叩頭謝罪。花了好一會,好不容易才把人安撫送出門去,我倒在古裝片裡常會看到的那種炕床上,累得吁吁喘氣。

真麻煩啊!說「謝謝」和「請」的習慣要改一下了。不過剛才我的京腔忽然越說越溜是什麼回事?我媽本來是北京人,所以我確實會說,不過我跟媽媽大部分時間都用廣東話溝通,媽媽死了之後就更加用不上,那口京腔早就走樣。我搔搔頭,莫非是這身體帶著的功能?以前聽人說過,人就算失憶也不會忘記技能,例如說話、游泳、踏單車之類的,所以科學家覺得人類記憶事件的部分跟記憶技能的部分是完全不同的。難道所謂的靈魂只帶著事件的記憶,而技能的記憶會跟著肉體?

…打住打住,越想越遠了,現在是播放「清朝生活頻道」的時間,「Discovery Channel」快關掉!

休息兼胡思亂想夠了,我鼓起勇氣,來到鏡台前面,好好看看「自己」的樣子。

……我呆了。

天主這次給我的,確實是個大考驗──這臉無四兩肉的骷髏到底是什麼鬼妃子啊???!!!想起昨晚把我抱在懷裡安慰了老半天,態度還挺溫柔的小玄子同學,我的敬仰簡直有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人家果然是千古一帝,多麼淡定啊!!!猜想如果他到了現代,<驅魔人>一定嚇不到他。

難道佟玉佳患的是厭食症?一個皇貴妃怎麼會瘦成這樣啊!這皇宮不至於沒飯吃吧?

我再一次鼓起勇氣,把臉湊近鏡子細看又細看,我發覺這輪廓有點兒眼熟。如果胖上三、四十磅,大概…跟我原本的臉也有幾分相像吧?基本特徵例如杏眼和嘴型都一樣,只有眉毛完全不像,既淡又幼細,都快變成沒眉毛了,其他的因為少了太多肉,根本無從比較。我想了想,捋起衣袖仔細查看右臂。小時候我曾經被媽媽打得手臂皮開肉綻,留下一條現在已經很淡的疤痕。結果,翻來覆去找不到,證明不是我本來的身體了。

我看著這皮包骨的手臂,終於明白李太醫昨晚的弦外之音:這哪裡是底子較弱而已,根本是離死不遠好不好?失憶真是小意思啦!沒有一命嗚呼已經是奇蹟。

這是什麼破爛體質啊?猜想我來到這裡的第一個任務,應該是增重。

我長嘆一聲。

倒霉是倒霉,但也不算是最倒霉的。起碼在這個時代裡,我這個新身份還是很不錯的。我既不用擔心生活,也不需要做什麼出賣尊嚴的事,什麼也不幹就有人服侍著,衣來張手、飯來張口,給這身體養回一點肉就好了。雖然平白多了一個老公,不過我年紀不小,皇帝大人後宮三千佳麗,加上我這種骷髏賣相,他大概不會心血來潮,要來跟老妻親熱親熱吧?這一點非常好,雖然人家是個大帥哥,不過看著養眼就足夠了。跟現下的年輕人不同,我這老人家還是相當保守的。從昨晚的表現來看,康熙和佟玉佳之間的並非什麼浪漫激情,而是正常的老夫老妻之間的親情關懷。佟玉佳在這皇宮裡地位很高,前兩任皇后應該早就死了,連那個超有名的孝莊太皇太后也剛蒙主寵召,後宮裡除了那個長壽但不太惹事的太后和皇帝老大,最大的就是「我」了。有皇帝老大關照著,自己又有地位,我絕對沒什麼好愁的,頂多就是太無聊罷了。

不過就算是無聊,也不用無聊太久。記憶中這個佟皇貴妃是活不長的,在封后的第二天就會死。確切日期不記得了,不過肯定活不過康熙三十年。當年我為鹿鼎記遊戲專案資料搜集,就是以這一年為限。鹿鼎記裡幾個主要情節,包括除鱉拜、平三藩、收台灣和簽訂尼布楚條約,都會在這一年或之前完成,佟玉佳的死也在這個時間範圍之中。

莫非我剛好碰上佟玉佳要死的日子,不知道怎麼搞的跑到清朝來借屍還魂,改變歷史了?

不對,昨天小玄子同學說過…不,以後要習慣叫燁兒,不然說漏了嘴我可不懂得解釋…孝莊幾個月前才剛死,記憶中佟玉佳的死期應該還要再過一段日子。

那麼,我就是中途替換,要接力完成歷史任務了?

對於佟玉佳的死期還有一點線索,她是四皇子胤禛的養母,這也是我一聽到皇帝大人提起胤禛這個名字,就馬上猜到自己是誰的原因。記憶中,雍正說過要感謝佟玉佳的「十載躬肓」,即是她會在雍正十歲左右死去吧。那麼,只要我搞清楚胤禛小朋友今年幾歲,我就知道如果歷史不變,我還有多久可活。

如果「佟玉佳」死了,「張惠佳」是不是就可以復活?我在現代的身體不知道怎樣,希望沒死就好了。

萬一…唉!希望大家不會誤會我自殺就好。一來自殺對教徙來說是重罪,二來,那天的日子太敏感,我不想大家把我的死聯想成跟阿恆有關。人家新婚燕爾,別因此蒙上陰影。

如果我死了,小芬和阿嗣會很難過吧?小芬有Leo照顧,他們也在準備結婚,大概沒什麼好擔心的。阿嗣大男人一個,更加用不著我擔心,雖然這些年來他都不太熱衷談戀愛,對於同齡的女孩子沒啥興趣。還說什麼要是他當了王老五,我當了老小姐,剛好就像阿嘉莎克莉斯蒂的偵探小說裡常出現的老姐弟們,以後相依為命,相攜相伴。不過阿嗣才廿八歲,像他這種年紀輕輕就事業有成的男人,常常心頭太高又沒耐心遷就女孩子,年紀小的覺得幼稚,年紀大的又覺得太過現實勢利。我們的背景讓我們比同齡人早熟,偏偏現在那些廿幾歲的女孩子,大部分滿腦子就想著男友怎樣把她們當小公主般寵著哄著,動不動就耍小性子,倒過來那些熟女在江湖打滾了這些年,想不功利也難。大概再等幾年,到他三十幾歲的時候,才可以定下來。

想想我孑然一身,無牽無掛,好像也沒什麼非回去不可的理由。可是,我很滿意本來的生活啊!我跪在窗前,垂頭默默祈禱:天父啊,如果這次穿越是祢給我的試練,我希望完成之後,可以回到原來的身份去。我有能力、有前途,靠著自己雙手打拼,我堅信自己會活出無悔無愧的精彩人生。我不希罕在這裡身份尊貴,生活優悠,我最希望可以回去原來的地方!

重新站起來,我打起精神──多想無益,還是先應付好眼前的生活。反正無厘頭的穿來了,既來之則安之,就當做是坐小叮噹的時光機來清朝,放一個長假吧!

…除了這樣想,還能怎樣啊?
第一節 (四)金絲雀,金絲雀...
我離開鏡台,開始像玩RPG那樣在房裡到處翻,認識新環境。這裡原來是由兩個房間組成的套房,裡面是我的睡床、衣櫃之類比較個人化的東西。牆上掛著毯子,地上也鋪滿地毯,我俯身摸了摸地面,居然是暖的,看來古代的暖氣也很不錯啊!房間一邊有道大屏風,我繞過去看,裡面有個大浴盆,還有一個我猜是馬桶的東西,看來這就是古代衛浴間了。

嗯,等下一定要叫蕙蘭讓我洗澡,穿過來這幾天一直躺在床上,雖然有人替我打理,不過沒有徹徹底底的洗一次,總覺得不乾淨。我左看右看,默默記下擺設,有機會回去再做有關古代的專案的話,這些細節就有用了。

我接著推門去到外間,這似乎是個接待客人的地方。就像現代的客飯廳一樣,一座屏風把房間間隔成兩半,一邊是飯桌,另一邊是炕、古代沙發和幾把大椅子,還有些花瓶、字畫和我叫不出名堂的家具。如果換一個學歷史的來,這房間對他來說應該是個寶藏。可是對我這個學電腦編程的人來說,這只是一堆不知名的古董而已。我走近去仔細查看,每一塊布都觸手溫軟柔滑,每一個枕頭靠墊上都有精細的繡花,這些東西全部都是藝術品級別的啊!我試坐了一下古代沙發,發覺沒想像中的硬,雖然遠不及現代沙發柔軟,但還是挺舒服的。這沙發在兩個坐位中間有個扶手,我摸來摸去,發現原來中間有個暗格,裡面都是一些蜜餞之類的小食。想起我的增重任務,我順手丟了一塊乾果入口。嗯,味道還可以,就是太甜了點。

外面待客的地方沒什麼好發掘的,於是我又回到裡間。剛才的發現提醒了我──不知道這裡有沒有暗格啊、秘道啊之類的東西?既然是在我房裡的,就應該是我的東西,應該不用怕發現了什麼驚天大秘密,然後被人滅口之類。我本來就是個無事忙的人,之前好幾天動彈不得,整天除了睡覺就是喝苦藥,讓我無聊得快瘋。我知道皇宮不是可以隨便亂來的地方,但我現在是皇宮裡第三把交椅的人物,這是我自己的房間,躲在這裡玩玩總可以吧?

想起鹿鼎記裡,假太后床上藏四十二章經的暗格,我興致勃勃,爬上床去把床墊掀開翻找。可是找了老半天,也找不到暗格的蹤影,唯有失望地把床墊重新鋪上。復原犯罪現場期間卻有意外收穫──終於讓我在床頭發現機關啦!毛手毛腳摸了一會,發現機關設計得頗為精巧,在平滑的板上,只要在正確地方一推,暗格就會彈出,在原處再推一次就會關上,關上後縫隙比頭髮還幼細,若不是貼著看也看不出來。機關裡面是一個白瓷小盒子,我打開來看,裡面裝的是一些像是細沙的東西,我左看右看,忽然想起:這是骨灰啊!!!

嚇了一跳,心裡忽然升起一陣的哀傷。這感覺頗為強烈,卻來得莫名其妙。我靜下心來想,開始明白:這大概是佟玉佳遺留下來的感情吧!這幾天我發現,一些對佟玉佳來說特別的人,例如皇帝大人和蕙蘭,只要我一看見他們,心裡就會有些莫名依戀和熟悉的感覺。這樣很不錯,就算我不知道誰是誰,也至少可以憑感覺知道可以跟誰親近一點,誰又不宜接近。

我拿著手裡的小盒子左看右看,盒子光潔雪白,這到底是誰的骨灰呢?古人比現在的人迷信得多,怎麼能把死人骨灰藏在自己床頭啊?看盒子的大小,這應該只不過是骨灰的一部分。而根據我內心升起的那種莫名哀傷,這一定是對佟玉佳很重要的人,重要得連死了也想把他一部分的骨灰留在身邊──那到底是誰呢?

我搖了搖盒子,骨灰裡好像有些什麼。雖然我覺得應該是跟骨灰主人身份有關的東西,不過我不敢伸手下去挖,唯有拿著盒子搖晃,嘗試把那東西搖到表面上來。不過搖了好一會都不得要領,我就放棄了,順手把盒子塞回暗格裡──這東西還是先別讓人看到,幸好我們天主教徙沒那麼多禁忌。

折騰了這麼一會兒,這破身體又累了,於是我順勢倒在床上休息。看著床帳上掛著的那些玉珠、香囊之類的東西,我忽然想起電視台老是重播的<家有喜事>裡的一段:

金絲雀,金絲雀
金色美麗似鳳
不憂吃啊,不憂喝啊…

正當我一邊哼歌,一邊學陳淑蘭在床上滾來滾去之際,床邊忽然傳來一把聲音。

「娘娘。」

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我,嚇得哇的一聲由床上彈起,那人也被我嚇到了,馬上跪在地上,連聲道:「奴婢該死,奴婢嚇到娘娘,奴婢該死!」

我驚魂甫定,認出那人是蕙蘭,連忙說道:「沒事兒,沒事兒,妳快起來。」

蕙蘭終於抬起頭來,卻也沒站起來,擔憂地問道:「娘娘,沒嚇著吧?要不要傳太醫?」

我滿頭黑線,心想這樣子太醫一天到晚都不得閒,答道:「真的沒事,妳放心好了。」清了清喉嚨,問:「有事叫我嗎?」

「早點準備好了,請娘娘享用。」

對啊!起來之後只顧著亂翻,忘了吃早餐。我點了點頭,蕙蘭扶著我來到外間的飯廳,兩個宮女已經候在一旁。

汗,我在裡面發神經的時候,原來外面已經有人,以後我還是要她們進來前先敲門好了,否則終有一天被人嚇死。大桌子上放好一堆小碟子,裡頭都是不同的食物,有點像現代懷石料理那樣小而精。每碟菜上面都插了一塊小小的銀牌子,咦,這難道是「銀針試毒」的牌子版?我好奇地把牌子拿出來看,蕙蘭道:「娘娘,這牌子是用來驗毒的,早點剛才都驗好了。」我點了點頭,心裡有點兒不以為然。銀針試毒的原理是銀遇到氧化劑或硫化物時,會產生化學反應變成黑色氧化銀或硫化銀。可是,不是所有毒藥都驗得出來,例如氰化物等就驗不出來。而且某些慢性毒作用較慢,就算找人試吃也不能馬上知道有毒。

不知道推理小說裡居家旅行、殺人滅口必備的番木鱉鹼,用這個驗得出來嗎?

我偷偷的作狀沉思完成了餐前祈禱,然後非常淑女地慢條斯理的吃早餐。沒辦法,這身體衰弱得離譜,吃大口一點,吞起來有點困難,吃快一點,胃就馬上頂漲,再加上旁邊多了三個觀眾,無端加重了我的心理負擔,讓我吃得更不自在。好不容易才耐著性子把桌上大部分東西都塞下肚,其實也沒有吃進多少東西,不過這身體的胃不好,既要吃得慢,又不能多吃,不然就會不舒服了。吃個飯這麼費時失事,又沒有電視看,下次不如找本書邊看邊吃好了,省得無聊。我接過蕙蘭遞上的帕子抹了嘴,問道:「蕙蘭啊,等下的午飯吃什麼啊?」

「娘娘指的…是晚膳?」

不會吧?現在好像才十時多,要晚上才再有得吃?這破身體要養胖,一定得再多吃幾餐啊!

牛頭不搭馬嘴地扯了半天,我才發現原來清朝的習慣那麼奇怪。午飯時間吃的叫晚膳,然後晚了就吃點心。不行啊,這身體要養胖,一天要吃四餐,早午晚三餐加下午茶,開始時要選些容易消化又有營養的東西,等胃習慣了再加份量。

「無竹令人俗,無肉令人瘦。蕙蘭,我太瘦了,要養好身子,以後的膳食裡要多加點肉食。」也不知道到底是佟玉佳喜素,還是什麼宗教理由了,剛才的都是素菜,這樣下去怎增重啊?蕙蘭聽了,楞了一楞,低頭答道:「奴婢知道。」我看到她轉身偷偷抹淚,心裡奇怪,於是支開了其他人,硬拉她坐在身邊,問道:「怎麼啦?只有我跟妳在,雖然我現在胡裡胡塗的幫不上忙,可是如果妳受了委屈,即管跟我說說吧!」

憑感覺我就知道蕙蘭是自己人,跟她談話套取情報,會大大幫助我適應這裡的生活。

還真像玩RPG啊,還好她不是NPC,不然光是找「正確」的問題來問,就得累掉半條命了!
第一節 (五)白骨精原型
人邁向新的一天 跨新步放眼遠方
迎來朝暉 將人照亮
用歌聲 以歡笑 我心引入美麗陽光

我哼著歌,無聊地癱在裡間的炕上發霉。沒辦法,我這輩子,不,是上輩子從沒試過像現在虛弱。

昨天我吃過早餐,洗過了澡,花了一個下午跟蕙蘭「談心」,一番勞動的直接後果是我連午餐也顧不上吃了,就滾回床上去,倒頭大睡。再次睜眼的時候,人還沒回魂,蕙蘭就迅速幫我打點好門面。才剛坐起來,參茶就遞到嘴邊,剛好嘴裡又苦又乾,忙接過碗來喝了幾口。正暗暗感嘆如此誠懇親切的服務態度,就是劉德華見了也得大讚,眼角一瞄,這才瞥見皇帝老大原來一直坐在我床邊的椅子上。不遠處的李太醫就慘了點,跪在一旁也不知道跪了多久,氣氛壓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偷偷瞄了老大一眼,原來皇帝也不是像修馬路工人一樣,一年到晚廿四小時穿著亮黃色衣服到處跑…就像他現在身上的黑色長袍,真是媲美他的臉色,黑得發亮…

我疑惑又不解,囁嚅道:「皇上,李太醫…在幹什麼?」

應該不是我惹著他了吧?我只不過在睡覺,照理說沒機會得罪他的啊!

皇帝老大黑著臉耍酷不答,周身發散的強烈低氣壓,把滿屋的人壓得個個快把頭埋進自己胸口,要不是我這幾天開始有點把握皇帝大人沒事不會對我怎樣,我大概也要加入縮頭烏龜的大隊裡。

蕙蘭躬身答道:「娘娘,妳昏睡了三個時辰,奴婢沒法子叫妳起來用膳,所以…」跪在地上的李太醫頭又低了幾分,皇帝老大面色有點僵硬。

汗,太醫真是高危職業,這種活像被打回原型的白骨精皇貴妃什麼時候一睡不起也不奇怪,關他什麼事?偏偏就被皇帝遷怒。老人家不知道跪了多久,會不會傷到膝蓋。

為求緩和氣氛好求情,我打了個哈哈,道:「大病初癒,我確實是貪睡了點,不過要是這樣睡著了,不知不覺就魂歸…那個…去了,倒也不算壞事…哈哈…」

如果事情按照歷史行進,我確實命不久矣,如果某天睡睡就死了,算是去得舒服,別連累別人就好。

「胡說八道什麼!」皇帝老大怒喝一聲,一掌撃在我的床板上。眾宮女驚得連滾帶爬的伏了一地,我也給嚇得手一抖,潑了自己一身參茶。蕙蘭倒是冷靜,接過我手上的碗,拿帕子給我抹掉身上的茶水,然後在旁邊拿了一件乾衣服出來,躬身道:「稟皇上,娘娘身子還沒大好,穿著濕衣服恐會著涼。奴婢斗膽,請皇上稍移聖駕至外間,好讓奴婢替娘娘更衣。」

聰明!真是聰明!果然是在紫禁城裡修練廿年的人精啊!早知道我剛才就假裝手震潑濕自己,大家順著台階下,李太醫不就出去了?

我忍不住崇拜地瞄了蕙蘭一眼,只等著老大出去。反正我沒事了,李太醫有什麼罪?這事大概就此揭過了。

「放下,出去!」一聲令下,大家倒退著躬身出去。

老大不按牌理出牌,把我的丫環們全體掃地出門,自己卻擺著玄檀似的黑臉,坐在床邊,半瞇著眼瞪著我──這是什麼意思啊?

我不自覺地向後縮著,結果沒幾下背脊就碰上床角,老大的眼睛一點也不見累,還是那麼炯炯有神地繼續瞪。人家千古一帝康熙同學正當盛年,眼睛特別有神,那視線幾乎要實體化把我刺穿了。

喂!就算我剛才插科打諢不好笑,也不用向我使櫻木花道那絕招──眼神制敵啊!

我手裡捏著乾衣服考慮了一會,貼著床邊移動,囁嚅道:「燁兒…我去更衣。」嘗試跟老大拉開距離。

「在這裡就好。」老大平板的聲音響起。

我瞄了床帳一眼,他再開口:「佳佳,我們二十年夫妻,在我面前更衣還有忌諱嗎?」聲音中隱隱帶著怒氣。

我一言不發的看了看他,然後低頭。

老大,你跟本來的佟玉佳是二十年夫妻,「失憶的這個」跟你才邂逅幾天啊!雖然我本人一點也不介意,先不說這是你老婆的身體,讓你看看沒關係,再說古人衣服多,我只不過要換中衣,裡面還有一件由鎖骨蓋到小腹,比我的泳衣還密實N倍的肚兜,我怕你看啥?

我真正猶豫的原因,除了覺得這時候表現得太豪放不免奇怪外,更重要的是他的態度──他無緣無故為啥要看我換衣服啊?可別跟我說他其實迷戀「骨感美人」!剛才洗澡的時候,我已經看清楚那驚嚇度滿點的白骨精原型了,這種影響市容,引起觀眾不安的東西,可不能隨便暴露。

老大看來是行動派,看我呆著不動,就伸手要解我的衣扣。我試圖縮到床裡避開,他索性跑到床上來,我躲無可躲,唯有轉過臉去縮成一團,緊抓著自己的衣襟不放。老大不由分說,像抓小貓似的把我拉到自己膝前,我尖叫一聲:「不要!」他可不管我,在後面抓著我的中衣,兩手一分,嘶的一聲,一件上好的女裝中衣因此報銷掉。

什麼毛病啊!難道千古一帝大人還以為我在衣服裡藏了什麼?可別跟我說,其實他有跟白骨精玩SM的變態癖好啊!

想不到我穿越了一趟,連被男人困在床上撕破衣服這麼限制級的場景也經歷了,當真是大開眼界。最重要的是──對方還是個大帥哥!作為女人,我完滿了!我阿Q地安慰自己。

我伏在他膝上不動,感到他的身體在扯掉中衣後瞬間僵硬。氣氛沉默而壓抑,暴露在空氣中的肩背涼颯颯的,我不禁收緊雙臂把自己抱得更緊。貼著我的身體陡地一震,一隻顫抖的大手緩緩沿著我的上臂,撫向突出的肩骨、肩胛骨、脊骨,有點粗糙的手掌貼著皮膚摩挲的感覺,讓我的身體戰慄起來。來回摸了好幾遍,皇帝老大終於開口了:「我居然一直不知道,妳已消瘦至此…」聲音乾澀而顫抖。

我暗地翻翻白眼,就是不想嚇你才躲開,老大你猜到就好了,偏偏非要看不可,這對夫妻真是…我也不知道用什麼話來形容才好。
第一節 (六)心驚燕好皆變空
這天跟蕙蘭談心得知的其中一個重要情報,就是佟皇貴妃的厭食症之謎。

故事是這樣的──這位佟皇貴妃就像每一個後宮妃嬪一樣,入宮以來一直想生個孩子,老大也沒有冷落她,這些年來懷上過幾次,可惜都小產了。佟玉佳是個真心喜歡小孩子的,自己沒生出來,就把一腔慈愛都放在養子胤禛身上,而且對老大的其他孩子也愛護有加,這次的痄腮*也是探望患病的十皇子時傳染的。

幾年前,佟玉佳終於昐到了一個女兒,據說出生時哭得很響亮,看來是個健康的孩子。佟玉佳滿心歡喜,整天抱著女兒都不願放手,連睡覺也笑瞇瞇的。不過好景不常,半個月後女兒染病,不久就死了。

我可以想像,要是一直沒小孩還好,可是當佟玉佳渴望多年終於得償心願,結果一下子由充滿希望和喜悅的高峰跌落絕望的深淵,那是多麼沉重的打擊。康熙當時跟孝莊去了避暑,女兒連一眼也沒見過。當時不單止管內延事務的內務府,連在鹿鼎記中驚鴻一瞥的馬屁大王明珠也一併上奏,請問是否要照前例從簡辦理公主喪事。所謂的從簡辦理,要不是由蕙蘭親口述說,我也難以置信──以被單包裹著屍體拿去火化,骨灰也不檢回埋好,就撤出去算了,比某些現代人的寵物死後處理還不如!康熙老大回應說一切從簡就好,還加了句:「因是未滿月的小孩兒,並不掛於心上,容顏舉止也不曾使人察覺。」#

媽的,你這親爹沒「掛於心上」,人家親娘可難受了。這樣從簡處理的確很務實,可是葬禮從來就不是為了死人而辦,而是為了安慰活人而做的。

據說,佟玉佳當時連站也站不起來,卻堅持讓人扶著送女兒最後一程。火化時哭斷肝腸,偷偷讓人把女兒的骨灰藏起,之後大病一場,幾乎沒死掉了。

我現在知道床頭的骨灰是誰的了──未滿月小孩的骨灰當然少。

到老大避暑回來,也並非不聞不問,還是好歹來安慰老婆了。不過在佟玉佳的眼中,看得出老大其實沒把女兒死掉的事放在心上,起碼跟她的傷痛完全無法相提並論。說起來,可能借屍還魂還分氣場的,佟玉佳也是個倔強之極的人──她沒有終日哭哭啼啼,傷春悲秋,也沒有到處訴苦,外人能看到的唯一改變是她自此改了吃齋,為女兒祈求冥福。表面上她是回復正常生活了,實際上卻是暗耗──她變得體弱多病,食量一天天的減下去。在這次染病前,她每天吃的東西不及平常人的三分之一。

這種狀況我很明白,兩年前跟阿恆分手之後,我表面上也沒什麼,不過自己的事自己清楚。那一段時間,沒必要我就不會外出,常常窩在房裡,什麼事都提不起勁,抵抗力也變差,大病沒有卻小病不斷。幸好我身邊有阿嗣和小芬關心,還有信仰寄託精神,不久就重新振作起來。而佟玉佳這種後宮女人,身邊能談心事的只有蕙蘭,就算想回娘家走走也不行,更別提出外散心什麼的,最後只有困坐宮裡──等死了。

「皇上,臣妾冷了。」我有點火大,老大似乎對骨頭硌手的感覺上癮了,一直在摸。可是我的皮下脂肪比一般人少了太多,這樣裸露身體很冷耶!我伸手扯過錦被,試圖往身上蓋,不過老大可不管我,只把我摟在懷裡,讓我的背心貼近他的胸口。雖然沒蓋上被子,但起碼有個可以取暖的熱源,總算好過一點。緊貼著背後的那人,發出一下一下壓抑的深呼吸聲,像喘息也像哀鳴,在我耳邊響著:「朕為九五之尊,妻子卻瘦骨嶙峋,比之尋常匹夫亦不如…不,比辛者庫操賤役的奴僕,都不如…」貼得太近,我連他咬牙的咯咯聲也聽得清清楚楚。不久,就感到滾燙的眼淚一點點滴在背上,然後沿著我的背脊流下。我有點被嚇到了,沒想到老大會這麼動情,淚水在皮膚上流過,弄得我癢癢的,忍不住不舒服地扭動,老大雙臂卻越圈越緊,沙啞的聲音低語:「不要逃,不要躲…我知道,妳怪我麻木不仁,妳心冷了,甚至不屑抱怨,只想靜靜地走…佳佳,留下來讓我補償妳,好不好…妳我是表親,本來就血肉相連,二十年來夫妻恩愛,不要…狠心捨棄…」一代帝王面對自己瀕死卻仍然倔強的妻子,罕有地低下他高傲的頭顱。濕濕的臉頰從後貼著我的肩窩輕蹭,嘴裡反覆呢喃著千篇一律要妻子原諒的懇求──真箇是「千般話猶在未語中,心驚燕好皆變空」的最佳演譯。老大現在大概是最了解李十郎在聽到小玉說「我願乞半穴墳,珊珊瘦骨歸墓塚」時的心情了。

我肚子裡翻著白眼,暗道:「太遲了,你倔脾氣的老婆佟同學已經成功跑路,現在換了一個八桿子打不著、名叫張惠佳的倒楣鬼接了棒。老大你有什麼好吃好玩的拿來不妨,別的我敬謝不敏了。」

其實我還是有點同情老大的。作為倔脾氣同學中的一員,我不得不說這種人一旦犯了倔,就不講情理。皇帝老大之所以一直沒發覺老婆變了白骨精,除了怪清裝實在太密實,太醫診症不准看臉,還有老大他自我感覺太過良好,壓根兒沒察覺自己搞砸了之外,更大原因是佟同學不想讓他知道。蕙蘭說老大把原本屬於皇后的「定期探視權」也給佟同學了,向大家宣示了佟同學雖沒坐正,但實際就是六宮之主的地位。此外還屢次公開稱讚她賢慧大方之類,給足了面子,可惜佟同學似乎並不欣賞這種示好態度。

古人說話含蓄,很多事我只能猜──後宮裡多的是比佟同學年輕貌美的女人,佟同學又體弱多病,老大是個有教養的男人,如果老婆表示沒興趣,也不至於流氓到把病懨懨的老婆怎麼了去。所以以往每次見面,摟摟抱抱親親愛愛的就沒有了,夫妻倆一團和氣地閒話家常,談談兒女經,佟同學還順便推介一下六宮佳麗。老大龍顏大悅,覺得老婆柔順賢惠極合心意,一心以為天下太平,完全沒察覺他老婆基本上是在慢性自殺,連個讓他知道自己錯在哪裡的機會也不給,就以最決絕的方式密謀跟他說再見。消瘦是慢性的,看久了也會習慣,也可以賴在體弱之上。臉本來就不易瘦,不然那些女星名模不會為了一張臉上鏡漂亮,減肥減得四肢像竹竿,臉還是被說是「大餅」。若非這次患的是腮腺炎,臉一下子脹大,卒之收了腫就變成骷髏,老大可能還不會察覺。

這兩個人,骨子裡都驕傲又倔強,一個以為誰都該以討他歡心為上,洋洋自得,一個守著自己的尊嚴,寧為玉碎半步不讓,總之都是極為難搞的人。

我背後的老大的感情還在洶湧澎湃著,幾乎沒朝天高呼「願天折李十郎,休使愛妻多病痛」,還開始細說往日舊情景。我給他搞得十分尷尬,好像躲在人家夫妻床下偷聽私房話一樣,唯有沒好氣的打斷他,道:「皇上,臣妾什麼也不記得了,沒有什麼補償不補償的。」

理智上,我明白老大的苦處。現代人一輩子就生這麼一兩個,孩子當然如珠如寶。以前我和老人家聊天,大家動不動就生十個八個,說到其中兩、三個小時候病死了的,都頗為輕描淡寫。以前那種環境,小孩子長不大是常事,看看身邊的人,大家都一樣,沒什麼稀奇的,也就不會覺得是什麼慘絕人寰的事了。也許第一個孩子死掉時也悲痛欲絕,到第二、三個的時候,人都麻木了。現實生活是殘酷的,人要繼續活下去,多大的悲傷也得想辦法消化掉,重新振作起來。老大到現在幾十個孩子,死掉的也已經有十幾個,他要是不麻木,每一個死了都悲痛欲絕,呼天搶地吐血昏迷,那怎樣活下去啊?對佟玉佳來說,那是唯一的女兒,對老大來說,這卻是幾十分之一而已。比較起來,他抱過逗過的、叫過他阿瑪的、在他面前撒過嬌的,不都比這個連面也沒見過的小女兒親得多?

只是感情上,作為女人,還頂著這個身體,我沒可能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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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痄腮就是流行性腮腺炎,廣東話本來就叫痄腮,所以張惠佳這歷史小白不用其他人解釋就明白,換了「消渴症」那就麻煩了。

#真實史料,滿文朱批奏折,在楊珍所著的《康熙皇帝一家》中關於皇八女一段中提到,我可沒敢捏造老大的行徑。
第一節 (七)放下
大概聽出我語氣上的不爽,皇帝老大忽然停下深情傾訴,微撐起身體,嘶啞的聲音帶點惱怒,問道:「妳不叫我燁兒了?妳其實不是忘了,只是不願記起,對吧?」他緊捏著我腦袋旁邊的褥被,綢布在他的力度下發出輕微的呻吟,我瞪著他的手指,也有點緊張起來──幸好他還有點理智,不然一把捏在我身上,或者用力一抱,我這「生涯現役」的白骨精搞不好連骨頭也要斷幾根。

我豁出去了:「我不知道是什麼回事,但確實忘得一乾二淨了。也許就像你說的那樣,我不願記起一些事,所以索性一股腦兒把所有事忘掉,也說不定。」感到身後那人再次繃緊,我嘆了口氣,伸手輕拍他用力得關節發白、青筋突出的手背,續道:「其實忘記不是壞事,人生就像行軍,無用的東西要及早棄掉,騾馬負重也得挑些有用的來揹吧?不然什麼都不肯放下,行裝重得把牲口都累壞了,那還要不要走下去?能忘得掉,其實就是種福氣。」瞄到他通紅的雙眼,我到底還是心軟了。

「連我倆往日種種恩情,也要割捨掉?」綢布已經發出瀕臨破裂的咧咧聲。

我腹誹,我要是佟玉佳…咳!我現在就是,第一個要忘的就是你啊!如果在現代,我絕對要忘了你這渾蛋老公,重過新生活,高歌一曲<活得比你好>。

我索性挪了一下,找個舒服一點的姿勢躺好,開始講道理:「皇上,我給你說個故事吧。從前有兩個和尚經過河邊,看到一個妙齡女子苦惱著要怎樣過河。老和尚表示可以幫她,於是就把她揹著過河,她感謝一番就走了。小和尚不以為然,質問師父:男女授受不親,師父你怎麼居然跟女子如此親近!老和尚和氣地反問:我過河之後,已經把她放下,你怎麼還一直揹著她?」

雖然清朝人信的是藏傳佛教,不過一脈相乘,禪宗的故事他不會聽不懂的。

老大默不作聲,我和氣地道:「佟玉佳放下了,然後活過來了。」暗道:雖然放下的那個跟活過來的這個不是同一個人,不過嚴格來講,我沒說謊。「為什麼皇上又把這包袱揹上了?這樣子對大家有什麼好處?不如也放下吧。不是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麼?只要放得下,心魔即成佛。心即是佛,佛即是覺,一念天堂,一念地獄。」我開始胡扯非屬自己宗教的理論,不然還能怎樣,難道跟他說:「天主那超乎各種意想的平安,必要在基督耶穌內固守你們的心思念慮」?

我讓他先想一會,續道:「我今天吩咐蕙蘭,以後我每天要吃四餐,要吃肉食,要吃補品,要把自己養得白白胖胖。只希望皇上別怪我奢侈,一天到晚大吃大喝,那就好了。」

其實我覺得,佟玉佳只是有些心結確實放不下、受不了,才有如此結果,但並非想用自己的死去控訴什麼。她為自己安排了如此安靜的方式離去,就是不想讓老大難受,可能還包括蕙蘭和她的養子。我不是佟玉佳,沒什麼放不開的,也沒有立場去批判誰對誰錯,進而去討什麼公道的。既然如此,那就尊重原版的計劃,順著走下去吧。我把佟玉佳這角色繼續演下去,讓大家放下這個心結,到時候了,就功成身退。

難道這就是天主給我這次奇遇的理由?

皇帝老大托著我的臉,目不轉睛地看著我,道:「妳真的放得下?」

我很乾脆地答道:「我沒什麼放不下的,反正忘得一乾二淨,包袱早已不在我身上了。」

老大聽了,看著我的眼神裡,很多不同的情緒變幻著:悔恨、憐惜、怨懟、了然和…不安?我莫名其妙,大概我越是表現得腦袋空空,他就越覺得無法把握──到底我是真的忘了,還是在裝的吧?

話說回來,看帥哥果然首重眼睛,這樣貼近看著他那雙深邃的眼睛,簡直就像漩渦似的快要把人吸進去。我呆呆地看著他好一會,他終於收拾情緒,扶我起來,幫我穿上乾淨的中衣,然後把我抱在懷裡,拉好被子在床上躺好,輕聲道:「以後,還是叫我燁兒吧。」手輕輕撫著我的頭髮和後背,像是哄小孩似的。

我舒舒服服地躺在他懷裡,心想做個白骨精也有好處,例如明明做著這些親密動作,大家也可以完全心無雜念。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解決了一件事,心中一片安寧。折騰了這好一會,我又累了,於是閉起眼睛,回道:「好吧。燁兒,我睏了,想睡了。」是時候下逐客令了。

「好,我陪妳。」老大溫柔地說,還在我額上輕吻一下。

看來老大又抽風了,打定主意跟我爭床。誰叫我穿成人家老婆,拒絕的話更加麻煩。於是,我唯有接受多了一個床伴。

不過也沒所謂,反正與其擔心他打擾我的安眠,不如擔心他叫不醒我,又去折騰李太醫。我也樂得有個免費暖爐,被骨頭硌著睡不好的人是他──人家都不介意了,我瞎操心什麼?
第一節 (八)熟悉的臉
一夜好眠,早上醒過來,老大已不見蹤影,據說天還沒亮就上朝去了。不過老大很有義氣的吩咐大家不用叫我,太后那邊他會打點,過幾天樣子養好一點才去請安。

啊!差點忘了我的新婆婆,這安肯定要請的,不過等老大去跟老人家先打個招呼吧。這樣不似人形又「失憶」的樣子,還是先給老人家一點心理準備的好。

太后由老大先頂著,兒子呢?蕙蘭說過佟玉佳很疼四皇子胤禛,胤禛也很孝順她,聽她的語氣,好像比他親生的那個德妃還親。

清宮的規矩很不人道,皇子出生後就會被帶走,由乳母照顧日常生活。如果生母地位低,還會安排地位較高的妃嬪當養母,少數的幾次見面,見的也是養母,生母想看看孩子長啥樣也難,當然也有些特例。有時生病什麼的,皇帝老大會恩准母子親近一段時間,這種狗屁不通的恩典據說是老大的「仁政」,因為本來連這樣也是不許的。四皇子胤禛就是這種情況下撥到佟玉佳名下,還有太子,按地位也是非正式地歸入我的名下。未來雍正同學現在住在阿哥所,不過因為佟同學是副后,孩子們每天都會來跟佟同學請安,變相就是跟小四來個母子見面,所以跟其他養母養子比較起來,這兩人特別親。老大重孝道,請安一般不能少,不過佟同學這次染的是傳染病,這些天來才免了。

我已經好過來了,過不久兒子就會上門,我卻連他長啥樣都不知道,怎麼辦?我是他媽當然不怕他會把我怎麼了,不過蕙蘭說四阿哥很孝順,跟佟同學感情很深。如果我就這樣把他「忘了」,對他來說大概也是很大的打撃。這樣傷害小朋友的幼小心靈,如果一不小心種下什麼童年陰影,讓他變態了怎辦?普通人變態了已經不好,未來皇帝變態了,可是大災難啊!

我想了又想,終於想到解決方法,結合我多年以來跟孤兒相處及義工經驗,大概知道什麼話對小孩子來說比較有用。

有了心理準備,其他的就等見面時隨機應變好了。

也許應該跟蕙蘭打探一下這承乾宮什麼時候重新開放──我終於知道現在住的叫什麼宮──要不要做些什麼小食等他來呢?小孩子嘛,吃的玩的最實惠。這幾天大概要去廚房跑跑。

想好了對策,人開始無聊了,於是癱在炕上發霉。身邊那堆人早就被我叫出去了,我實在不喜歡老是有幾雙眼睛盯著,會精神緊張啊!我哼著歌想,如果讓人聽到我唱廣東歌怎辦?唏,這有什麼問題,裝傻啊!「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這句話最好用了,有疑問的話,就自己去查查佟同學三十幾年的人生裡,有沒有什麼學到粵語的機會吧!我的身體如假包換就是佟同學,難道還怕他們查了?與其相信佟同學給一個會粵語的傢伙借屍還魂這種無稽之談,倒不如相信有些什麼人教過她粵語好了。正常人也會覺得,佟同學只不過是以前沒表現而已,人家可從沒說過自己不會。到最後把這謎題歸結在哪個太監、佟家裡的妾侍或者下人身上也好,都是有心要查根究底的人的事了。

倒是洋文的東西得小心一點。據以前高神父給我們講天主教在中國傳道的歷史,清初時耶穌會傳教士是西方了解中國的最高權威,包括利瑪竇、湯若望和南懷仁都是耶穌會的教士,這些人主要是意大利、法國和西班牙人,可不是英國人啊!英國人在這個時期應該還是徘徊於新教和天主教之間,幾乎每換一個皇帝就換一次國教。要是我忽然會英文,還真是不好解釋,比廣東話難解釋得多。

心裡想著不同的事情,嘴裡無意識地哼著歌,一個轉身,忽然看到炕邊有張小臉瞪大眼睛看著我。

「皇額娘,妳在唱什麼?為什麼我聽不懂?」小臉的主人撲閃著圓圓的大眼睛,好奇地問。

對於被人抓現行的小小驚訝,已經被我看清這小臉時那份猶如雷殛一般的震驚完全淹沒了。

天主啊!難道我來這裡,是為了他?難道真的有什麼前世今生,居然讓我來這裡遇見他?

盯著這張比我印象中的那人還小一點的可愛小臉,我半晌說不出話來。
第一節 (九)小惡魔
圓圓的眼睛,深長的雙眼皮,長長的睫毛,稜角分明的小嘴──雖然比初遇時小了大約一、兩歲左右,可是那張騙死人不償命、貌似純良的臉皮,我怎麼可能忘了?

我猶豫著試探地用廣東話問道:「…阿嗣,你係咪阿嗣?我係姐啊!你都穿咗過嚟?」

難道這是什麼周年大優惠,穿越買一送一?

小阿嗣疑惑了一會,答道:「皇額娘妳說的是蒙語嗎?臣兒還沒學過,聽不懂。」

看他那一臉疑惑的樣子,好像是真的聽不懂,這代表只是人有相似了?我鬆了一口氣,幸好不是穿做他老媽…這念頭實在太可怕,我暗地抹一把冷汗。

「你是胤禛?」我再問。

那雙明亮靈活的眼睛眨了眨,答道:「臣兒不是四哥啊。」

糗大了,連兒子也認錯。

我不禁有點尷尬,於是問:「那為什麼你會叫我皇額娘?」我名下的兒子不就是太子跟四阿哥嗎?太子絕對不會叫胤禛四哥,難道便宜兒子才是額外送贈的禮品?

小朋友楞了楞,低頭答道:「胤禩是皇額娘的兒子,當然是如此稱呼的。」

咦?也是叫阿嗣?人有相似之外,名字也有相同啊!

我回過神來,看見小阿嗣的小手緊抓著衣服的邊緣,咬著小嘴,明顯不大開心。我拉他坐在身邊,輕輕抱著他,歉然道:「對不起,胤禩,皇額娘生病了,你知道嗎?」看他點了點頭,續道:「自從病了,腦子就不太清楚,以前的事都記不清了,所以才會忘了你。對了,胤禩你今年幾歲,兄弟中排行第幾?」

胤禩聽了我的解釋,似乎釋然了,答道:「臣兒剛過自壽,今年八歲,兄弟中排行第八。」

排第八?怎麼好像有點耳熟…對了!以前斷斷續續的看過電視節目,排第八的好像跟雍正是死對頭,還兄弟相殘啊!

我默默黑線,為啥我的便宜兒子們全部都是風雲人物?太子不知道怎麼搞的最後當不成皇帝,由小四登上皇位,然後小八又是他的對頭…

我名下的幾隻小鬼還真是恩怨情仇什麼也有,精彩熱鬧到簡直驚嚇的地步!

天父的恩典,不會是要我以慈母之愛什麼的把這三隻小鬼感化,以後兄友弟恭,改變歷史悲劇吧?

──我哪裡有這種能耐啊???!!!

正當我糾結萬分之際,小八胤禩問道:「皇額娘什麼也不記得了嗎?連四哥也是一點都記不起了嗎?」

我不知怎的,從最後那句話裡捕捉到一絲令人不安的意味,楞了一楞。這時眼角瞄到一塊黑青色的袍角從門邊突了出來,從高度來看,也是個小孩子。眼珠轉回來,看到的仍是一臉純真的小八,正等著我的答案。

不單止是樣貌,我忽然在他的眼神裡,看到阿嗣小時候的影子。

阿嗣天生就是一副好模樣,他比我晚進孤兒院,初時他不太跟同是小孩的我們玩在一塊,但很會討好大人,於是在大人堆中很吃香。

有一次,一個來做義工的陳姐姐不知怎的得罪了他,被他說得哭了。我看著陳姐姐哭著離去的時候,那年才八歲的阿嗣,臉上有著不符合他歲數的冷酷表情。我把他拉到一個很少人到的角落去,問他:「你怎麼把那個姐姐弄哭了?她也是好心才來做義工的。」

他冷笑一聲,道:「我做過什麼?我就問她幾個問題,她答不出來罷了。好心?人家是來看我們可憐的,妳沒聽到她才來了半小時,逢人就說“好可憐",說了十幾次?還是妳早就被人可憐慣了,覺得很受用?」不知何解他在我面前也不裝乖小孩了。

事實上,陳姐姐的作為大概真是無心的。我認識她的父母,都是很虔誠的教徙,人很好的。陳姐姐本身才比我們大了幾歲,跟著父母出來做義工前,大概也被灌輸了:「孤兒院的小孩子很可憐,我們要多多關心他們。天主說你若有能力作到,不要拒絕向有求於你的人行善。在虔敬上加兄弟的友愛,在兄弟的友愛上去泛愛眾人。」諸如此類的。她一心想著自己很幸福,眼前這些無父無母的小孩子「很可憐」,沒什麼心機的就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了,還不知道這樣很傷人自尊。

「你弄哭她難道就好了?學著接受別人的好意,對自己有幫助的。」

他冷哼一聲:「啊!妳的意思是說,有傻瓜送上門來給自己利用,這便宜不佔就笨了?」

「你喜歡怎樣說也行,人家來幫助我們,就是想我們由於這些幫助活得更好。到我們有力量的時候,再去幫助另一些需要我們的人,這就是目標。」

「說的可真偉大,我還不知道自己剛遇到一個聖人呢!」

十三歲的我其實也是個大小孩而已,今天想起也覺得自己說的話很衝。幸好兩個小孩湊在一起,有點負負得正的效果。

「其實你是在撒嬌吧?」

他火大了,跳了起來,叫道:「你說什麼?八婆!」一腳就踢了過來,幸好我早有準備,輕巧的一下閃開──女孩本來就比男孩早熟,八歲的男孩子還是小孩子,十三歲的女孩子已經半成人了,說到打架,他絕對沒勝算。他自己也知道,所以踢空幾次,雖然很不服氣,但也停下來了。

「我說,你是在撒嬌。平日裝乖巧,旁邊沒人就現出原形,牙尖嘴利的諷刺人,其實是想引人來同情你,安慰你,是吧?覺得自己很可憐嗎?你搞清楚一點,這裡是孤兒院,每個孩子都是無父無母的,難道你想跟大家比賽一下,證明自己才是最慘的?」

他的樣子有點猙獰,我卻知道他在忍著不哭:「妳有什麼資格說我?還是妳想說,我才不算慘,有人比我更慘,就是自己也比我可憐,比我更值得有人關心?」

「我慘嗎?我倒覺得自己是孤兒中最幸運的那一種。我清楚記得自己的父母,爸爸是在我六歲時去的,我清楚記得他生前很疼我。媽媽是我十二歲那年去的,她待我不算好也不太壞,嘴裡雖然常說我是拖累,卻沒有真的拋棄我。後父在媽媽死後,不想照顧我這拖油瓶,也給我找好社福機構,安排好才送走。我頭腦不錯,會唸好書,再過幾年就會有能力自立。你要比身世悲慘的話,我甘拜下風,不用比了!」

他可能忽然給我一大堆話唸了一頓,有點懵了,納納的說不出話來。

「你打算一直這樣下去嗎?孤立自己,到處找碴?然後有一天墮落了,一時怪人家對你不公道,一時怨自己命不好,總之都是別人的錯。我見過一個這樣的人,剛在你進來前被關入感化所,還染了毒癮。你想變成那樣子嗎?你變成那樣最辛苦的是誰?是你自己啊!」

那個是比我大兩歲的男孩子,他在孤兒院的孩子中年紀比較大,老是欺負比他小的孩子,我為了小芬也跟他打過架。最後跟一些有黑背景的人混在一起,逃了出去,然後犯法被抓。

「妳跟我說這些幹嗎!我的事關妳什麼事?」

我聳聳肩,道:「是沒關係,只是我覺得你這樣下去,太浪費了。」

「浪費?」他好像很詫異。

「是啊,我覺得你行的,不會比我差。」我負責教比我低年級小孩的功課,他的功課都是有模有樣的,偶爾會因為不耐煩而亂做一通,但不是不會做。

那時他沒有再辯下去,隔天忽然跟我說,他要跟小芬一樣叫我姐,而不像其他人一樣叫我「佳姐」,於是我胡裡胡塗的算是把這小惡魔收復了。後來有一次,我問阿嗣到底是什麼回事,他說:「妳是第一個覺得我是個有用的人,而且覺得我不好好的幹就很可惜的人。還有,我想看看到底妳有什麼能耐,為什麼大家都肯跟著妳。」我的確沒什麼能耐,大概只是大姐頭跟雞婆性格的混合結果罷了──對一群渴望親情的小孩子而言,能跟著什麼人也總比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強啊!

這小惡魔自此之後的確安分了,很快就融入了環境。他非常懂得利用自己那張討人喜歡的臉皮,大人小孩都很快被他收復。不熟悉他的人都覺得他溫和又好人,我當然不會不知道那天使臉孔下的他,可以有多麼的狡猾尖刻。奇怪的是,我一向不喜歡那種人前人後會變臉的人,可是我從來沒有討厭阿嗣,也許因為我知道他的出身──他父母才十七歲就有了他,他出生後不久就離婚了。他的媽媽愛蒲愛玩,在他三歲那年嗑了藥發瘋衝出馬路被車撞死,他的爸爸早就不知所終。小時候外祖母還能照顧他,外祖母死後他就輪流在親戚家流轉。所以,他自小就知道要討好大人求生存,也要學會看人臉色。不過因為親戚也不是什麼富裕家庭,最終還是沒有人肯收養他,於是交送社署,然後變成孤兒院中的一員。一個小孩子在這種環境長大,他已經算是問題不大的了。

面前這個跟阿嗣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孩,是不是另一個小惡魔?
第一節 (十)便宜母子三人組
我頓了一頓,心裡已有計較。

如果小八明知道門外有人才有此一問,那麼這人一定是他四哥──胤禛。那麼不管小八是有心還是無意,我得先預備外面那個就是我的便宜四兒子,同時也不可以讓小八難堪──我希望他只是無心的,就算是有心的,也不是什麼深沉惡意。

小孩子的心很純粹,不過跟純潔是完全是兩碼子事──純粹的意思是他們只看得到自己所要的和所恨的,並非他們心裡沒有惡意。很多時成年人低估了他們,會被殺得措手不及。不過,小孩子的惡意跟大人的不同,大多沒有什麼長遠目的性,有時是嫉妒,有時只不過是一時憤怒。但他們做的事、說的話可以比大人的毒辣得多──因為大人都知道有些話不能說,有些事不能做,不然就要跟人結大仇了。除非有什麼深仇大恨,否則人人也懂得「今日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相反,小孩子可不會這樣想,如果討厭你,絕對不留情面。

我垂下眼瞼,努力培養情緒,答道:「皇額娘什麼都不記得了,連自己是誰也忘了。要不是你們都認得我,我就永遠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說著說著,卻真的把忽然被丟到這個陌生時空的茫然錯亂勾起了,續道:「可能我根本不是你們說的那個人…就算你們騙我,我也不會知道。如果你們忘了我,那麼我就等於死了,再也沒有人知道我是誰…」

我跑到這個時空來,那麼在我本來的時空中,我曾經存在過的痕跡,會不會消失?我到底是誰,是「佟玉佳」還是「張惠佳」?如果「佟玉佳」死了,我是不是可以回去當「張惠佳」?還是,「張惠佳」也會一起消失?

想到這裡,不禁惶然。

小八忽然用力抱著我的腰,在我懷裡抬頭,瞪著晶亮的眼睛道:「不會的,胤禩一定記得皇額娘。皇額娘,也許跟妳多說說以前的事,就會忽然記起了。胤禩記得皇額娘以前會做小點心給我吃,有一次額娘生病了,皇額娘就帶我去探望她,還有…」小八數了幾件跟「我」一起的往事之後,開始有點數不過來,始終年紀太小。門邊瑟瑟卒卒的響起幾下動靜,他抬頭一看,叫道:「四哥!皇額娘忘記以前的事了,你快過來,我們一起幫她記起來,好不好?」

我抬頭一看,一個跟小八一樣打扮,看來十歲左右的小孩,有點猶豫地站在裡間門口看著我。也許是年齡關係,小四的樣子比小八長得更像老大,筆直的劍眉顯得倔強,眼睛比老大細長一點,緊抿著嘴唇讓他看來有點嚴肅。

…我不認得他。

幸好,這個世界已經夠瘋狂了。

「臣兒胤禛恭請皇額娘聖安。」小四中規中矩地向我磕頭請安。

我很想叫他別磕頭了,我非常懷疑這樣子會不會撞壞腦子,尤其是小孩子。不過我知道,這樣做會造成一場大驚小怪的騷動,還是算了。

「過來吧!」我向他招手,他移步過來站在炕邊,眼裡有點期待。我拉他過來坐在身邊,問道:「胤禛幾歲了?」

小四呆了呆,垂下眼瞼,一板一眼地道:「回皇額娘的話,臣兒今年十歲。」

十歲啊…我活不久了。

我沉吟了一會,小八扯扯我的衣擺,問道:「皇額娘,怎麼了?」我驚覺過來,看到小四滿臉疑慮地看著我,連忙笑道:「沒事,沒事,我好像想起一些事而已。」我轉身拿過炕邊的盒子放在膝上,打開跟他們說:「來,吃些小點心吧!這是我剛才找到的,應該是給我吃的吧!總之不用怕,吃了也不會被罵的。這塊我試過還不錯,給。」我把試過最好吃的給他們一人一塊,小四的神情古怪地接過,小八哭笑不得地說:「皇額娘,宮裡有幾個人敢罵妳?更加不會因為妳偷吃點心罵妳啊!」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把規矩全部忘了,所以也不知道有什麼可以做,什麼不能做。」

吃過點心之後,我們便宜母子三人組繼續「敘舊」,小八跟我說話最多,小四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補充,明顯不是很投入。從小八說的話來判斷,佟玉佳是個很循規蹈矩的人,做事有點兒一板一眼,不過對孩子們很慈和,做錯了事最多就告誡一下而已,基本上所有皇子公主都很尊敬她。

據說「我」有一次看到大阿哥大發雷霆時「言語不當」,把他叫去一邊亭子裡「訓斥」,三言兩語就讓大阿哥服了軟的「英勇事跡」,我得出兩個結論:

1.大阿哥似乎是公認的難搞,不然被「大媽」罵了,兒子服軟有什麼好稀奇的。這是古代啊!跟現代那些罵他就當耳邊吹風的死小孩,不可同日而語;

2.佟玉佳口才很好,而且很能服人。

汗,人家果然是六宮之主,我可沒這種功力。

我問:「到底我跟大阿哥說了什麼?」

小八糾結著小眉頭,答道:「臣兒也不清楚,臣兒那時好像才一歲而已,四哥知道嗎?」小四也搖了搖頭:「好像除了大哥自己,就沒有人知道。」

唉!想學習一下也不行。不過這也旁證了佟玉佳的手段──罵人的內容保密,是給被罵的人下台階,人家是大皇子啊,面子應該大得很。尤其是少年人血氣方剛,削了他的面子,反而激起他的反叛,這樣什麼金石良言都聽不入耳了。

太崇拜了,真可惜我變了佟玉佳,不然跟她學習一下,搞不好比唸MBA還有用,就算做她的奴婢,當交學費也值!

說了好一會兒話,他們好像也有別的事要做,所以要跟我告辭了。這時我靈機一動,就說:「胤禛再留一陣子好嗎?皇額娘有些話想跟你說。」

「是。」小四畢恭畢敬的回應道。小八有點詫異,又有好像有點失望地看了我們一眼,就低頭出去了。

我覺得小四今天的表現很不對勁。蕙蘭說過他跟佟玉佳很親,佟玉佳這樣大病一場幾乎死掉,他第一次被准許探望養母,會像現在這樣心不在焉,甚至有點隔閡的樣子嗎?

我留他下來,就是想搞清楚哪裡不對勁了。
第一節 (十一)小四的小心眼
我再次把他拉往自己身邊,輕輕抱著他,柔聲問道:「胤禛,到底怎麼了,皇額娘好過來了,你不高興嗎?」

他馬上激動起來,抬頭叫道:「怎麼會!我…我…臣兒…」

「不要又我又臣兒了,如果旁邊沒有要講這些規矩的人在,喜歡怎樣就怎樣好了,省得我聽著也別扭,我們母子倆私下裡還講這麼多規矩作啥?」

他表情複雜地看著我,低頭說道:「看見皇額娘好過來了,我很高興。」我等了好一會,小四一直低著頭,沒再說話。

我抓狂:喂!胤禛小朋友,你繼續說話好不好,這樣子的啞謎我不會猜!

我深呼吸把情緒壓下,心平氣和地說:「胤禛,你心裡怪皇額娘忘了你嗎?對不起,我也不想的,你原諒我好嗎?」現在最有邏輯的猜測就是這個了。

不知怎的,可能又是佟玉佳留下的情感,一陣感傷兜上心頭,眼眶一熱,眼前有點模糊。

「皇額娘!」小四猛地下了炕,跪在腳踏上抱著我的腿,哽咽道:「是胤禛不孝!不該惹皇額娘傷心,皇額娘不要哭…不要哭…」抱著我腿的小朋友激動得全身都在顫抖,我想不到他的反應會這麼大,我那點傷感都給嚇得飛到爪哇國去了。我連忙摟著他,輕拍他的背安慰:「沒事,沒事,對不起,快起來吧。」小四同學抬起頭來,認真地對著我說:「皇額娘不要這樣說,折殺臣兒了!」我拉他重新上炕,摟著他道:「有什麼折殺不折殺的,本來就是我不對在先。」

小四在我懷裡輕蹭,低聲道:「都是臣兒不好,太小心眼了。」說著臉上一紅,羞愧地把臉埋在我懷裡。

嗄?小四同學,你不要這麼曖昧好不好?還有,你不覺得我的肋骨硌臉嗎?

我揉揉他的頭髮,柔聲問道:「到底是什麼回事了?」

「以前,皇額娘都叫我禛兒的…」小四埋著頭,越說聲音越小。

OTZ 又是稱呼問題!這下我明白了。

其實稱呼是個非常敏感的範疇,簡單地說,熱戀中的男女很多時會用些肉麻之極的稱呼來叫自己的戀人,例如「傻豬」,「小呆瓜」之類的。這世界上有無數個「傻豬」和「小呆瓜」,稱呼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誰有資格這樣叫誰。

一旦由「禛兒」退化到「胤禛」,就生疏了一層,小四同學於是不開心了。

想了一想,我又問題兒童上身:「那胤禩呢?我也要叫他禩兒嗎?」

小四抬頭,皺著眉撅著嘴的道:「不會,皇額娘只會這樣叫我一個。」又不高興了,我發覺小四同學一放下規矩,人還挺喜怒形於色的。

這樣說,我跟小八沒那麼親?等下去問問蕙蘭是什麼一回事。

「對不起啊,我真的忘了,以後會記著的了。」

「皇額娘別這樣說,哪有額娘向兒子道歉的?做兒子的應該孝順父母,怎麼可以反過來責怪父母?臣兒不孝,請皇額娘責罰。」小四低著頭道歉。

我倒是挑了挑眉,反問:「為什麼不可以?錯了就錯了,父母就不會犯錯嗎?我跟你說,父母有時為了面子,為了任性,為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理由,犯的錯比小孩子還不如!你將來做了父母,也要不時想想,自己有沒有做錯什麼,別自己錯了,還罵孩子不該忤逆,那才是無賴!其實所有人都會犯錯,這沒有什麼稀奇,改過來就好了,文過飾非,強辭奪理,這才是當父母最大的錯!」

──別跟我扯淡說什麼「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我來自什麼地方?孤兒院啊!孤兒院裡的孩子,一部分是像我和小芬這種父母雙亡的,一部分就是像阿嗣這種被人遺棄的,更糟糕的是被父母虐待或嚴重疏忽,然後由法院判決讓孩子入住孤兒院的,各種奇怪扭曲的親子關係我也見過。雖然我相信大部分的父母會疼愛自己的孩子,但對於一些動不動就把這句話當教條使用的人,我一點也不賣賬。

就算是這一次,雖然不能怪佟玉佳撐不下去,但她確實欠了小四一份情──不單止她疼愛小四,小四也敬愛自己的養母啊。

我離經叛道的言論把小四嚇到了,訥訥的道:「可是…先生說身為人子應從父母命…」

我玩心一起,問道:「那麼如果我說,父母說錯了,你就不要聽。我是你的額娘,我說的話你聽還是不聽?」

如果聽了,你就不要照我的話去做,那結果就是沒有聽我的話了;如果不聽,那就是要照我的話去做了,結果就是聽了我的話…

小四糾結了!看他那傷透腦筋的樣子,我實在想笑,卻還要裝出一臉嚴肅的樣子。

「咳咳!」正當我們母子倆沉浸在吊詭邏輯題之中,這個大清國的老大已經一聲不響地跑進我房間來,把我們嚇了一跳。小四連忙下炕請安,我正想起來才發現腿麻了,於是又跌回炕上。怎知道屁股被我放在炕上的點心盒子的角硌到,痛得我說不出話來。

靠,這什麼破爛身體,連屁股也沒幾兩肉!就算是離死不遠,我也要鍛鍊好身體,這種弱不禁風的樣子我實在受不了。

老大和小四馬上趕過來扶,老大關心道:「佳佳,腿還沒力嗎?」我忍痛點頭。小四一臉擔心地看著我,老大忽然發話:「胤禛,午後的課要開始了,你皇額娘沒事,快去吧!」小四依依不捨地看了我一眼,就行禮告退了。

「還痛麼?」兒子出去了,老大就抱著我側身躺在炕上,避免坐著屁股更痛。我點了點頭,都是肉少骨頭多的錯!好不容易緩過來了,才意識到老大的愛妻精神實在值得表揚──他在幫他老婆揉屁股。

我連忙抓著他的手挪開,他乘機握著我的手,把我從後圈在懷裡:「害羞了嗎?」我搖了搖頭。他鬆手,手指把我眼角痛出來的淚水抹走,嘆道:「都說女人最寶貝孩子,妳會為了胤禛冷待而掉淚,連硌痛了屁股也會擠出眼淚。偏偏昨晚,就沒為我滴半點眼淚!」

我腹誹:老大你到底來了多久啊!這姓愛新覺羅的,是不是都愛聽牆角?
第一節 (十二)同床異夢
  老大的怪癖可不止於愛聽牆角。

  這晚睡到中夜,翻身時忽然摸到一塊暖暖的,結實又有彈性,像是抱枕的東西。我這時好夢正憩,搞不好還流著口水,迷糊間只覺得這抱枕手感很好,就手腳並用像八爪魚似的纏上去蹭,腰隨即緊了緊,耳朵貼著的地方悶雷似的響著有規律的砰砰聲,雖然有點吵,卻讓人覺得很安心,於是我心安理得地繼續呼呼大睡。

  呼…

  呼…

  呼…

  嗯?

  不對勁啊…

  「哇!」當我知道自己抱著的不是人形抱枕,而是被我當做抱枕的人,我嚇得由床上彈起,驚叫一聲推開那人。

  外間響起某人的聲音:「娘娘,有事嗎?」

  「沒事,退下。」一把有點熟悉的男聲帶著濃濃睡意低叫,環在我腰上的手臂一緊,又把我拉回懷裡,含糊道:「佳佳,做惡夢了嗎?嗯…不怕,有我在,繼續睡吧!」

  我呆了一呆,當然已認出這是誰了!

  「皇…呃…燁兒…你怎麼來了?」

  老大,乾清宮大裝修讓你沒地方睡嗎?你怎麼搞的趁我睡了忽然大駕光臨,跑到我床上來???

  「不行嗎?」聲音有點不耐煩,基本上任何人睡到一半,還被人問一些可以被視為廢話的問題,也會很不爽的…

  這問題對我來說不好答,我也沒什麼立場說不,唯有道:「我…嚇了一跳而已。」

  「沒事快睡吧,不然明天沒精神。」

  對啊,人家千古一帝同學真的是日理萬機,可不像以前辦公室裡那些整天把時間花在到處喊忙的「大忙人」那樣。他每天太陽伯伯還沒開工就要幹活,太陽伯伯下班了他還在辦公。我這個閒雜人等吵著他睡,確實很不厚道。

  我安慰自己:老大昨晚不也來爭床了麼?我不也是睡得好好的麼?有什麼所謂呢?有大帥哥給自己暖床啊,我是沾了人家老婆的光,才有這種福利的,平常人可是求也求不到啊。

  不過,最難消受美男恩啊…

  算了,這地盤是他說了算,難道我因為這樣跟他翻臉麼?人家又沒幹什麼。

  我收拾心情,重新睡下。

  第二晚,第三晚,第四晚…老是在我睡著了之後,老大就大駕光臨。我睡得比較早,像個幼稚園兒童似的戍時,就是晚上八、九時就睡,誰叫我現在這麼孱弱了?老大從不吵醒我,可老是在睡著以後讓人爬上床來,又不知原因,心理壓力實在挺大的。

  這天我跟蕙蘭兩個在小廚房裡繼續試驗入廚──沒法子,我不會用這裡的柴火啊。換了在現代,我會做的東西可多了。以前孤兒院裡每個月的生日會、節日慶祝等等,我也有幫忙做菜,因為做菜這種有一定危險性的工作得由年紀較大的孩子幫忙。久而久之,我的手藝不算頂好也絕對不差,到了我成年以後回去做義工,我已經變成「萬年院廚」了。

  看四周沒人,我一邊和著油和麵做酥皮,一邊小聲問蕙蘭,老大這樣晚晚摸上我床的做法,是不是對皇貴妃的特別優待。

  蕙蘭瞪著眼看我:「怎麼會?其他主子侍寢都是被召到乾清宮去的,皇上是不會到主子宮裡過夜的。」然後曖昧兮兮又帶點興奮的道:「娘娘可是第一個能得皇上親臨宮裡過夜的主子啊。」

  自從談心過後,蕙蘭拘謹的毛病也改變多了,私下裡跟我說話都很放得開。她由六歲起就是佟玉佳的貼身丫頭,大概因為佟玉佳家裡的都是弟弟,所以待蕙蘭跟親妹妹一樣。兩個女人相濡以沫接近三十年,尤其是在後宮裡,彼此都是對方唯一的傾訴對象,哪裡能不親的?蕙蘭的性格其實比較活潑,加上我這種不著調的…只要沒有外人在,我們的相處其實很隨意。她已經接受了我的「失憶」,對我的「每事問」也開始習慣。

  真好,有蕙蘭做我的軍師,我慢慢摸出在這裡生活的門路──蕙蘭嬤嬤萬歲!

  我翻翻白眼,連蓋被純聊天也說不上──因為我早就睡了,還聊個鬼──實在不明白蕙蘭有啥好興奮的,嘀咕道:「可是晚晚睡到半夜忽然多了一個人,我很不習慣啊!」

  「可是娘娘,奴婢覺得妳這幾天睡得比較好啊,臉色也好了一點。」

  我心想:之前的佟玉佳可能臥床太久,肌肉有點萎縮了,腰腿無力,連站也站不穩。這幾天我一點點的訓練自己在房裡踱步,做柔軟體操,加上吃飽喝足,才終於能走出房間重見天日,當然比之前好了!

  「我病好了,當然比較好。」

  「不是呢,以前娘娘在晚上總會喘咳不止。自從皇上來了,晚上守夜的奴才說,娘娘的症狀好多了。」

  不會吧?皇帝難道還能當止咳藥用?

  看到我懷疑的眼神,蕙蘭嗔道:「娘娘真的不明白皇上的用心良苦。李太醫之前說了,娘娘患的是寒咳,乃體質虛寒所致,每逢丑寅之交,發作特別厲害。而夜晚休憩不足,體乏勞累,於養生復原不利。大概皇上聽了這話,才會晚上過來陪娘娘休歇,以自己的至陽之氣來溫養娘娘了。」

  我默默黑線:什麼至陽之氣,就是多了一個人把被子弄暖,所以就不會半夜受寒咳嗽罷!這下子好了,我除了白骨精這實至名歸捨我其誰的名頭外,大概還多了項「吸人陽氣」的技能。

  總之,拍恐怖片的話,找我就對了。

  轉念一想,佟同學這次險死加失憶真的嚇到老大了,所以他現在亡羊補牢,盡力補償。如果我是他老婆佟同學的話,一定給他加分──可惜我不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

  錯失太易,愛得太遲,有些心意不可等某個日子…老大你白白用功了。

  唉!其實虧欠人的感覺真的不好,尤其是對自己的親人,那天看老大一個大男人哭得那麼傷心,我也為他難過。看來我還得繼續讓他暖床,省得他滿腔熱誠卻沒處使力,更加鬱悶。我死之前,一定原諒他。不過我現在「失憶」了,拿什麼去原諒他呢?這得好好想想…
第一節 (十三)小兒爭寵
「皇額娘!」稚嫩的叫聲打斷了我的思路,回頭看見小八氣喘噓噓的站在廚房門口,一看就知下課後馬上跑來的。

經過「紫禁城活字典塈佟玉佳生平研究權威」蕙蘭嬤嬤的解說,我終於知道小八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據說,在所有皇子當中,小八的額娘外家地位最低,生了小八才封做答應,即是有名頭的妃嬪中最低級的,小八因此備受冷落。宮裡的人大都趨炎附勢,當然啦,有限資源得押在比較有前途的人身上嘛。像小八和他額娘這種無財無勢的弱勢社群,就算拍了他們馬屁也得不到賞錢,不去欺負他們已經不錯了。這原則適用在一般人身上,不過佟同學可不在此限──她本來就是六宮之首,而且早就連命也不要了,還需要討好誰?只是看著小八可憐,對他也就多些照顧,於是小八明明是惠妃名下的,卻變成承乾宮的常客。

這幾天小八下課後都比小四來得快,我猜大概就是因為沒人理他,放牛吃草,一下課就可以走了。而小四是我的養子,不看僧面也看佛面,老師少不了拉著他囉嗦一下,看看他今天有沒有什麼學習困難之類的,所以就來得慢了。以前上學也有類似情況,不過現代的老師大多不是看學生家世,而是成績──成績好的學生理所當然地得到更多關注,成績差的多少就被忽略了。

我看了他一眼,道:「先去洗手淨臉,然後來幫手。」

「喳!」小八很有精神的答覆,然後一溜煙的跑掉了。看他的興奮樣子,我好笑地搖了搖頭,小孩子就是貪新鮮。

昨天我終於踏著穩定的步伐走進承乾宮的小廚房,在失敗了幾次之後,終於做出幾個像樣的──蛋撻。幸好清朝人早就有酥皮點心,廚工對火路控制還是有點心得的,否則讓我來燒火的話,不知道弄到何年何月才行。試吃人員當然是小四和小八同學了,昨天下課來到,就看到一盤熱騰騰的蛋撻在等著他們。

一輪風捲殘雲的掃蕩之後,我問他們感想。小八說蛋撻很好,甜甜的香香的,小四卻說他不喜歡甜的。我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不喜歡是假,鬧別扭是真。

我不以為忤,笑瞇瞇的道:「啊,小八喜歡甜的,可是禛兒不喜歡甜的啊…那麼皇額娘明天辛苦一點,做不同的,好嗎?」

胤禛小朋友,你以為我就不知道你在鬧什麼別扭?不就為了那一聲小八麼。不過兩個都常來,太過差別待遇對小八也不好──他長得那麼像阿嗣,我忍不住對他特別照顧。

聽我這樣說,小四有點不好意思地說:「皇額娘才剛病癒,就不要辛苦了,其實皇額娘做的我都愛吃。」

不錯,雖然個性彆扭,但是會為人著想,我暗暗點頭。

我摟著小四,問他:「禛兒跟皇額娘一起做,就不會辛苦了。」小四猶豫著,小八趴在我膝上,已經說:「皇額娘,我也來幫忙!」小四就跟著答應了。

據我觀察,小四比小八嬌貴一點,皇子架勢也比較足,這大概跟他們的年紀和身份有關。剛才他猶豫時,心裡想的大概就是什麼君子遠庖廚啊,這些是奴才的活啊,諸如此類的。不過啦,本人的教育方針是凡事都要試一試,尤其是小孩子,應該多多認識這個世界,將來才能好好選擇自己的道路。

「好啊!都是乖孩子。」我揉揉他們的頭,抱著一人親一口,弄得他們紅了臉,像兩個小蘋果似的。太可愛了,於是又親了幾下,還逼著他們回親我。小八很大方,爬上炕來摟著我的脖子說親就親,小四別別扭扭半天,才勉為其難地在我臉上親了一口。

哼哼!你們老爹要不半夜爬上床嚇我,要不就老讓我傷腦筋,父債子還,我不在你們身上揩油補償,還找誰去?

一個九歲,一個才剛到七歲幾天──原來兩隻小鬼之前報的是虛歲──裝什麼年少老成?看小四的年齡,如果歷史不變的話,我大概還會陪著他們一年左右。古人含蓄,課業繁重,宮規又森嚴,把好好的小孩子都關呆了。這以後的一年,就讓我來給他們製造些美好的童年回憶吧!

我不擔心這個時候越快樂,我死後他們就越傷心──親情跟其他感情是不同的。例如愛情,有人會覺得如果最終要分手,不如從來沒開始過,省得回想起以往的甜蜜更心痛。親情不一樣,沒有人會覺得父母有一天比自己先行一步,不如從來沒有被他們疼愛更好。失去親人的時候當然痛苦,但曾經有過的愛護卻會成為一生一世的寶物,我對這一點再清楚不過。以後就算再苦再累,只要想起自己曾經是有人疼愛的小孩,就能鼓起勇氣,重新站起來。所以,我一點也不怕跟他們親近,還打算跟他們好好玩一下。

…說得漂亮,其實我悶得發慌,找他們陪我玩才是最大原因吧。

說到跟小孩子玩,我可是有二十年當孩子王的經驗──尋常人家會像在孤兒院那樣,老是二、三十個小孩聚在一起嗎?這就是我的優勢了!不是我誇口,文的只要不涉及詩詞歌賦,武的只要不動刀動槍,我就算沒玩過的,也有把握很快上手,而且還可以結合現代眼光改良創新──我本職是遊戲編程啊!如果不愛玩不會玩,沒點子沒創意,怎會幹這一行?

現在沒那個體力去折騰,先從吃喝開始。

想到這裡,我用力揉麵──吃喝有了,玩樂還會遠嗎?我可是躊躇滿志呢!

小八跑進來跟我一起揉麵團不久,小四也來了。正當我們三母子在酥皮上簽名簽個不亦樂乎之際,我的宮女晴兒跑到小廚房來通報:「稟皇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和十爺求見。」

十爺???這後宮裡還有男人可以進來啊?明明蕙蘭跟我說,連我親父兄弟都不得進來的,還讓我這冒牌貨放心不少啊。我腦子一時轉不過來,蕙蘭看我發呆,就在一旁小聲提醒:「娘娘,先讓貴妃娘娘和十阿哥到正廳稍等,奴婢跟妳先回去整理衣裝。」我這才醒悟過來:原來那個比小八還小兩年的小鬼頭就是「十爺」,真是誤導!暗暗嘀咕了一下,又想:蕙蘭品級比較高的宮女,所以叫皇子們「X阿哥」,晴兒明顯地位低很多,所以要叫「X爺」,後宮果然是個很講究論資排輩的地方啊!

照著蕙蘭的話吩咐了,中途把兩隻小鬼交給太監拿去洗乾淨--這兩隻幾乎把自己弄成麵人了,沒幹過活的嬌貴孩子就是這樣──然後在整理門面的時候,跟蕙蘭臨時惡補了一下來人資料和禮儀,就匆匆上場。
第一節 (十四)十爺來了
貴妃娘娘比我想像中年紀小得多,看樣子才二十歲出頭,小小年紀就一臉沉穩的貴婦模樣,不過眉目倒是和藹可親。那位今年五歲的「十爺」小十胤䄉小朋友的長相很樸實──不是說他長得不好看,而是一看他的樣子,就覺得他是個很質樸的人,長得很方方正正的那種,眉目倒是比小四和小八有更重陽剛味。

見過禮之後,小十小朋友從後面的太監處拿過一條枝上幾朵開得很燦爛的杜鵑花,遞到我面前。我看他低頭害羞的樣子,就問:「是送給我的嗎?」小十點點頭,有點結巴地道:「皇額娘,臣兒把病氣過給妳,害妳生病了…請皇額娘恕罪。」

聽蕙蘭嬤嬤解說,我在這宮裡是「眾人媽打」,老大幾十個孩子都稱我做「皇額娘」。多得老大勤奮造人,讓我一個也沒生,不勞而穫就多了幾十個孩子。

聽到這個,我才明白當日小八為何會因為我對他叫我皇額娘有異議而不開心,人人都這樣叫我嘛,我那樣問好像沒當他皇子似的──這是他的大雷啊!

我笑了,摸摸小十的頭,道:「沒事兒,現在已經好了。胤䄉也好了嗎?」小十點點頭。

貴妃接著道:「佟姐姐,䄉兒早就好了,勞妳掛心。聽說妳的病…現下都好了嗎?」臉上有點擔憂。

我笑笑說:「吃好睡好,沒什麼大礙的。」轉移話題:「這小花是胤䄉採的嗎?」小十答道:「是臣兒房外長的,臣兒看長得很漂亮,叫小安子剪的。」說著指了指身後的小太監,我眼角瞄到貴妃跟蕙蘭交換了一下眼色,蕙蘭微微搖頭,貴妃略帶黯然不忍地看了我一眼。我裝作全沒看見,向小十道謝:「很漂亮呢,謝謝胤䄉。」小十一臉不好意思的抓耳撓腮。

小十他媽收拾起表情,笑著打圓場:「佟姐姐,䄉兒可是一大清早,露水還沒乾就讓人替他剪枝,小心翼翼地用水養著。剛才若非得請安,他都不讓人碰呢!」

我選了其中一朵摘下讓小十拿著,把剩下的花枝給蕙蘭拿去插好,然後把個子小小但比小八還重的小十吃力地抱起放在膝上,跟他說:「不如胤䄉把這朵花插在皇額娘的髮上,好嗎?」小十於是興緻勃勃地把花插在我頭頂正中央…審美眼光是不甚麼樣,不過平衡感十足,真的就插在頭頂正中央,百匯穴正上方,拿尺來量也沒他準。看小十高興的樣子,我也不忍心打擊他,還讚了他兩句,倒是小十他媽有點不好意思地對著我笑。

我無所謂的聳聳肩──由得他了,反正又沒有誰要看,這承乾宮的人也早就習慣皇貴妃變傻的事實。我打著如意算盤,這六宮之主的位子有權利就會有義務,如果我「傻名遠播」,以後後宮裡的明爭暗鬥什麼的,就不會有人旨望著我來排難解紛了。然後呢,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只負責吃喝玩樂,別的人要管就自己上好了。

我頂著頭頂的杜鵑跟小十玩了一陣,麵人兩兄弟終於回復本來面目出現。小四和小八看著我頭上的花,表情都有點扭曲。我暗暗點頭:還好這不偏不倚的審美眼光不是家族遺傳,否則皇族的品味如此獨特,真是災難。我不管他們怪異的目光,吩咐人把焗好的蛋撻拿出來,找出我們三個做的,一人一個分送太后和老大──白吃人家的總要孝敬一下,意思意思,反正做了一堆吃不完。剩下的就讓人拿出來,跟我這新認的妹妹和三個小孩一起吃。

「這個蛋心怎麼漏出來了?」我翻過來看底下的簽名,道:「是小八弄的,忘了看清楚有沒有洞?」小八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

「這個皮好硬…是禛兒的!我就說別那麼用力了。」小四低頭沒作聲,我看到他耳根子也紅了。

吃得滿臉滿手都是碎屑的小十笑嘻嘻道:「四哥跟八哥都做不好,皇額娘做的最好。」

「當然!我為何有資格當你們皇額娘了?就是因為我點心做得比你們好!」我一臉理所當然地胡說八道。

「那麼皇額娘是皇貴妃而額娘是貴妃,就是因為妳比額娘會做點心了?皇阿瑪是皇上,是因為他點心做得最好?」小十的類推能力不錯,如果撇除大前題錯誤這一點來看的話,很值得誇獎。

黑線重重的眾人中只有小十他媽薄責:「䄉兒,別沒規矩的胡說。」

「呵呵,沒事兒。」看貴妃妹妹一副有話想說的樣子,我轉念一想,道:「禛兒,小八,胤䄉,你們吃飽了,不如一起去跟太后和皇上請安,看他們喜不喜歡這點心吧。」向蕙蘭使個眼色,讓三隻小鬼跟身後一群嬤嬤太監出去了。

「僖妹妹是有事跟我說嗎?只是我病後胡塗,很多事情都忘了,也不知道能否接得上話。」開門見山才是我的作風,也先打個預防針,以免原版佟玉佳答應了她什麼我現在幫不上忙的事。

貴妃妹妹忙道:「佟姐姐可別誤會,臣妾只是來探望姐姐的,䄉兒也是掛心佟姐姐。臣妾當日病倒無法照顧䄉兒,若非佟姐姐代為照看,他也沒回復得這麼快。因此連累佟姐姐生病,臣妾一直很過意不去。」

哦,不是尋仇不是追債,這就好辦。

「僖妹妹無需介懷,我很好,就是很多事情想不起來而已。」想到這個低我一級的貴妃妹妹是我最好的“替死鬼",我於是說:「我現在胡裡胡塗,宮裡的事情以後得請僖妹妹多多提點幫忙。」送上門來的現成替死鬼可不能浪費。

「佟姐姐無需客氣,有事吩咐臣妾就好。不過以臣妾看來,姐姐雖然忘事,可是孝敬太后,侍奉皇上依然周全。宮裡的事情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了,其他只是枝微末節而已。」

嗄?我什麼時候表現了周全的孝敬和侍奉的態度了?難道就是那蛋撻???這要求倒真容易啊。

看我一頭霧水的樣子,貴妃妹妹掩嘴輕笑,道:「佟姐姐誠孝勤敬,時時用心,別人都得刻意為之,唯有佟姐姐發自肺腑。雖是因病忘事,還是自然而然地殷勤侍奉。太后平日最喜甜食,這小點心一定合口。看這時辰,皇上應該剛由校場回來,是餓了要吃點心的時候了。」

太偉大了,難道是我體內佟玉佳的生理時鐘作祟,而不是像我剛才以為的,因為跟小四小八兩個玩得太興奮,做了太多蛋撻吃不完,正好拿來做順水人情這種隨便的理由?

天主啊!請容許我對佟皇貴妃的敬業精神,表達猶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的敬仰。

正當我走神之際,晴兒又出現了,躬身道:「稟皇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太子殿下駕到。」

太子?我名下最大的一隻小鬼來了。

「佟姐姐,既然太子殿下駕到,臣妾得回避了。」然後行禮告退。

等她出去之後,我狐疑地小聲問蕙蘭:「她為什麼要回避太子?她跟太子有仇嗎?」

蕙蘭忍笑小聲回答:「娘娘說什麼啊?太子殿下今年十五歲,年紀不小了,作為母妃當然是要避嫌的。」

虛齡十五的小毛頭姨娘見了要避嫌…我暈了。

抹抹額頭不存在的冷汗,我問道:「那…我是不是也該躲起來?」

「娘娘是嫡母,當然不需要了!」

也對,我也避開了,他來幹嘛?跟空房打招呼嗎?看來我真的被文化衝擊給衝傻了。
第一節 (十五)慘綠青年
我見過的幾個孩子之中,太子長得最像老大,不過外型雖似,神韻卻不像──太子的輪廓不及老大剛強有力,眼神也比較外露,沒有老大蘊藏在瞳仁裡時隱時現的那種攝人神光。不過那挺拔的身姿和一身正裝的肅穆感,彌補了稍弱的氣勢,看上去也是貴氣逼人,俊朗不凡。

少年人嘛,才十四、五歲,怎麼跟他那個正當盛年的熟男老爹比呢?小朋友,慢慢熬吧!

雖然我一點也不明白箇中邏輯,不過蕙蘭說除了皇帝,太子也是「君」,所以就是他的親生兄弟,也是他的「臣」,而跟他不對盤的大阿哥在他面前也得行君臣之禮,而不是跟從一般長幼有序的慣例。

我聽了不禁搖頭:這樣子兩兄弟要合得來,幾乎不可能。

我這個掛名大媽,也得稱他為太子或殿下,不過幸好總算比他高了一輩,是他對我行禮而不是我向他叩頭。

「保成恭請皇額娘聖安。」太子鞠躬行禮,規格比他的弟弟們明顯高了一個級別。我怨念:為啥不是人人鞠躬就行呢?省時省力之餘,我也不用老是看著人家叩頭,自己的額頭也跟著神經痛。

我頜首回禮,道:「太子有禮了,請坐。」把蕙蘭教的照辨煮碗搬出來,我看這輩子說話最文縐縐的,就是這一次了。

太子坐好,笑道:「看皇額娘雖然清減了點,但臉色比之前還好,保成安心了。」

謝天謝地,養了這半個月,大概回復了佟玉佳病前的樣子,沒有那麼像骷髏了。

「呵呵,有勞太子掛心。」我抽筋似的扯出一個「慈和」的笑容,心道:「太子殿下,如果你有孝心的話,請長話短說,再多的話就會超越你皇額娘的補習範圍,這母慈子孝的架勢就要崩盤了。」轉念又想:「唉!還是小孩子好玩啊…」

太子解釋道:「前些日子,保成隨皇阿瑪護送太皇太后梓宮去遵化,剛完成封掩就接到皇額娘病重的消息,皇阿瑪於是先歸,著我留後監督,所以這天才來,還望皇額娘不怪保成沒能及時問候。」雖然一臉欣慰,卻暗地向我猛打眼色。我暗歎:為啥大家都想跟我說悄悄話?

「沒事,太皇太后的事當然不能輕忽,太子辛苦了。」面子上盡力維持著「慈和」的笑容,我吩咐晴兒:「把剛才我跟兩位阿哥做的點心,拿來給太子嚐嚐吧!」等人出去了,我對太子說:「現在沒有外人,太子是否有話要說?」

太子略猶豫一會,問道:「皇額娘,聽說…」好像在想著要如何措詞,剛才的輕鬆表情消失了,換作一臉苦惱。

我爽快答道:「我確實把從前的事全部忘記,如有得罪,還望太子不要見怪。」

太子看著我好一會,嘆道:「皇額娘是真的忘了保成了。」

「我以前不是稱呼你為太子嗎?」我很敏感地問。

太子楞了一楞,答道:「皇額娘一向就這樣稱呼保成的,難道有不妥嗎?」神情似乎有點不安。

「啊,沒事兒,太子毋需介懷。」真不好意思,我之前把你的老爹和老弟都叫錯了,現在「刧後創傷」似的,老是過敏地懷疑自己叫錯人。

看太子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和藹地問道:「太子是否有事煩心?皇額娘雖然未必能幫上忙,不過嘴巴倒是很密的。」他年紀還小,不會有什麼少年維特的煩惱吧…不過這時代的人超級早婚,在我看來毛也沒長齊的小鬼,搞不好已經娶了老婆,還娶了不只一個。

太子猶豫一會,道:「只是以前跟皇額娘說過的那些小事,不過皇額娘也該忘了吧…」說著微低下頭。

我也有點猶豫了,太子是「成人」了,跟小孩子們不同,他煩惱的事情沒那麼簡單,也未必是我這種政治小白有能力規勸的。向他瞄了一眼,背光坐在窗邊的他,長長的睫毛輕輕蓋著眼睛,光滑的下巴上的汗毛閃著金光,愁眉不展的樣子,讓他看來更加稚氣。

我向蕙蘭打了個眼色,讓她出去清場,然後走到太子身旁,輕輕按著他的肩頭,道:「太子就當皇額娘老了,忘事了,若不嫌煩,不妨說來聽聽?」我頂了人家老媽的位置,就算做不了什麼,聽聽人家訴心聲總是可以的,反正這種角色我可是駕輕就熟。

太子抬頭看我一眼,然後垂目道:「皇額娘…今天的布庫,我跟大哥又對上了…」

聽這語氣,絕對不是他贏了吧?

「太子沒聽過,勝敗乃兵家常事?」

太子不忿地道:「大哥年紀比我大,力氣比我大,摔跤自然比我佔優。」

雖然是為了自己的失敗找理由,但這是個很正當的理由啊,十四歲左右的少年打不過比自己大一兩歲的兄長,有什麼出奇?我微側著頭,奇怪地看著他。

太子看我一臉問號的樣子,洩氣地說:「皇額娘真的都忘了,皇阿瑪對我等皇子要求很高,尤其是我身為太子…雖然皇阿瑪還沒有斥責,可是…」

太子又如何?是太子就天下無敵,能無視生物和物理定律麼?真是奇異的想法。

「剛才胤䄉說,既然皇上最大,那麼他做點心應該比我做的好。可是,別的我是無法可比,但說到做點心,我肯定勝過皇上一籌。」

聰明的太子殿下當然明白我想說什麼,對於我這個有點不知所謂的例子只是莞爾一笑,道:「做點心,又不是帝皇之道。」

「所以做點心的事皇上不會費神,只管吃就好了,其他的就由得我去折騰。上…天造人,各有所長,就是讓人互相補足。」差點脫口而出地說“上帝造人"了,我清了清喉嚨,續道:「太子,你知道嗎?在上位者,最忌的並非才學不足以凌駕眾臣,而是未能知人善任。任你才高八斗,文轁武略,一個人能把天下所有事全部做完嗎?你的兄弟中有人能跟你互補長短,他日就能在這方面輔助於你,這是好事。試想想,日後太子的手下,如果全是一堆在任何方面都跟你無法相比的酒囊飯袋,會是怎樣的一團糟?」我搬出現代管理的概念勸說──領導者不用十項全能,樣樣精通,可他需要知道自己手下有些什麼人,該用於什麼地方。領導者,是負責指出目標,然後帶領和引導眾人走向進步和光明。自己一個人把所有工作全部扛了的那個,只是全能大雜工。

「大哥,他會輔助我嗎?」太子不屑地道。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各有所長,相同的是都有自己的龍子傲氣。如何服人,如何讓能幹之人為你所用,才是太子真正該學的課題。太子的布庫不及大阿哥,這事情按理說不是一天半月了吧,太子不是說皇上沒有斥責嗎?」太子沉吟半晌,臉色稍霽,點了點頭,道:「保成受教了。」主動站起身來扶我回到的位子坐下,道:「看來皇額娘除了忘事,思路倒一點也沒受影響,身子回復得怎樣?」

我笑了笑,答道:「太醫說了,並無大礙,調養就好。」內心腹誹:「這才問啊,太子殿下你終於記得,自己是來探病的了?」小孩子自我中心是常事,尤其是太子這種嬌貴的,不過他以後要是改不了這習慣,就有苦頭好吃了。

坐好後召回蕙蘭,我跟太子又回復一副母慈子孝的樣子。喝茶吃點心,東拉西扯哈拉了一會,太子豪爽地問道:「皇額娘這些日子來,若有什麼不便或欠缺的,保成可與內務府安排。」

我看著他,忽然靈機一動,忍不住嘴角一扯,拍手笑道:「有了…這事還得請太子幫忙才是!」大概我的笑容有點太…熱情,太子殿下楞了楞,然後才擺出一副頜首恭聽的樣子。不過他腦門上微現汗珠,大概正在後悔挑起這話頭。

什麼嘛!不要一副我要吃了你的樣子。對你來說這只不過舉手之勞而已,雖然要找別的人來做,確實有點困難。

所以,太子殿下,ご苦労様!
第一節 (十六)幾多親戚,點去認喎?
胤禔、胤礽、胤祉、胤禛、胤祺、胤祐、胤禩、胤禟、胤䄉、胤禌、胤祹、胤祥、胤禎…

我看著這些名字,一個一個的唸出,太子一直點頭,示意我沒唸錯。

我明白孩子多依輩份取名的好處──起碼少想一個字嘛。現代人才一兩個孩子,取名也很頭痛,像老大這樣生了幾十個,什麼才思也枯竭了。讓我來的話,乾脆就阿一、阿二、阿三這樣數下去,有親切感又有指向性。不過就算不偷懶,也不需要取這麼罕見的名字吧?

小四是未來雍正帝,他的名字我知道。我本來還以為小八的名字跟阿嗣一樣,卻原來是個這麼陌生的字──我確定自己唸到碩士,從來沒見過這個字。除了祺、祐、祥這三個字之外,其餘的別說字義了,原本的我根本連唸也不會唸。不過佟玉佳會,所以我只要放鬆精神慢慢來,就會「想」起來。

這幾天我慢慢發覺,佟玉佳留給我的可不只是對親人的一點情份而已。在終於能夠「重見天日」走出房門的時候,我跑到自己門口去看,發現只要靜下心來,雖然會有生疏的感覺,但居然看得懂門牌上承乾宮的滿文。那就好像很久以前學過,但擱下很久的技能,現在重新拾起的感覺。不過,我不能憑空喚醒這種技能,必須有點契機才行──若不是太子幫我把皇子們的名字寫出來,我就想不起來也不會唸。

再看這些名字,部首全都一樣,難道老大想名字想煩了,於是選定一個多字的部首,以後再生了,就翻字典挑一個同部首的字來用?我靈光一閃,想起:不是有部康熙字典嗎?搞不好就是因為這個理由制造的!我自以為找出正確答案地暗自點頭。

恩禧、慧憲、靜柔、靖晏、明憲、純善、懷謹、恪順…
(作者註:當然是胡來的了,總之是各公主封號中取一字而來)

女兒的名字倒是平易近人得多,起碼一看就知道是什麼意思──慧、柔、善、謹、順…都是符合這個時代模範女性的形容詞。

我輕搖著太子的袖子,仰頭對坐在身邊的他說:「太子,他們的生母、養母和內眷也給我寫寫吧!人太多,弄錯了不好意思。」之前我也想讓蕙蘭給我寫的了,不過蕙蘭一臉為難地說不可以擅稱主子名諱,那是什麼名堂的大罪。嚇得我不敢再提,以免因為這種無聊事害死人。這天好不容易見到太子,就想到好好利用一下,下次再有些X爺、X公主、X妃等等過來,起碼知道人家叫什麼大名,就算蕙蘭剛好不在身邊,也不至於一開口就出洋相。

太子聽了,眼角微微抽動,道:「皇額娘乃係六宮之首,哪個狗奴才因為這種事惹你生氣,皇額娘心善不想處置的這話,保成給妳打發了!」

太子自明白了我的要求之後,徹底放下心來,忽然就把我當成自己人了──其實也不能算是忽然,「我」本來就是他的掛名老媽嘛!蕙蘭說過,前兩個皇后都早死,太子出生起就由我看顧,跟小四一樣算是我帶大的,本來就很親。看他剛才一來就跟我說煩惱,就知道他很倚賴和信任我這個養母。

「我不是說那些奴才,是說你的母妃們。」

太子恨鐵不成鋼似的,瞪著我說:「哪個不長眼的賤婢敢對妳不敬,馬上發到宗人府去!就是皇阿瑪知道,也絕對不會輕饒的。」

我乾咳兩聲,避過這個話題。

用不著這麼勞氣吧?真是不明白這些皇帝太子到底當那些妃嬪是什麼,看<金枝慾孽>的時候,那些女人不是很拉風的嗎?難道因為我是太子的掛名大媽,打狗看主人,跟我不對盤,就等於掃太子的面子麼?嗯,這似乎是個道理。

太子雖然那樣說,還是給我寫了。

惠妃納喇氏、榮妃馬佳氏、德妃烏雅氏、宜妃郭絡羅氏、戴佳氏、衛氏、貴妃鈕祜祿氏、萬琉哈氏、章佳氏…

有封號的只有那幾個,給老大生孩子真不划算啊!瞧太子把她們的名字都寫在自己兒子的斜下方,只有太子的老媽仁孝皇后的名字才能在兒子的名字稍高位置出現。那些沒有封號的什麼氏,辛辛苦苦生了這班混小子,一出生兒子就被抱了去,到頭來連跟兒子的名字並排而列也不夠格,真慘啊!

我低頭繼續研究著這家族圖,心想幸好這堆皇子中只有大阿哥有老婆了,否則這樣子寫下去,寫得太子手抽筋之餘,我也看得眼花。寫毛筆字可不比用原子筆寫字,又磨墨又開筆一堆程序之餘,寫起來還功架十足,太子一拿起筆就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四平八穩一筆一劃慢慢地寫──呃,當然是以我這現代人的標準而言才叫慢了。我本來站在旁邊看,不過之前在廚房也站了好一會,連皇子名也還沒寫完腿就酸了,於是索性叫人抬椅子來坐在他身邊。

雖然我實在不會欣賞書法,不過字寫得那麼端正,應該是很好的字,太子出手必屬佳品嘛!看佟玉佳房裡的文房四寶這麼齊全,大概也是個很有文化素養的女人。可惜,我小學時寫描紅簿總是一塌胡塗,長大後有條件了,學了一堆有的沒的,卻完全沒想過要學書法,看來這些文房四寶以後都落得掠在一旁封塵的命運了。

「皇額娘,請恕保成失禮,我實在忍不住了。」太子寫完之後放下筆,皺著眉盯著我。

嗄?忍不住什麼???我疑惑地看著他。

太子瞪著我頭頂朝天插的那朵杜鵑,道:「到底是哪個賤婢如此輕忽職守?蕙蘭嬤嬤當不至於此!」

我伸手摸摸頭頂,這才想起:剛才匆匆忙忙跟蕙蘭惡補有關太子的事,早就忘了小十的傑作。我比太子的個子矮,頭頂頂著這東西,一直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他應該從一進來就看著礙眼,一直忍到現在才出聲,算是很有忍耐力的了。

我摸索著花莖想拿下,不過似乎有些分叉勾住頭髮拿不下來,太子很好心地幫忙──皇帝老大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我跟著太子一起行禮,想起貴妃妹妹要避嫌的事,這時有點忖忖不安起來,幸好老大一句話解開我的疑慮:「看你們母子親近,沒因病而忘,那就好了。」語氣頗為欣慰。

太子忙躬身道:「皇額娘有疾在身,臣兒本該好好盡孝。」老大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敬奉慈母,本就是兒子應份。」接著又問起太子今天功課做好沒有之類,所有父母幾乎每天必問、千古不變的話題。

看他們父子文縐縐地交流著,我樂得閃一邊去cos活體佈景板。看來在這後宮呆著,年老色衰就是好啊,起碼沒那麼多麻煩。我從小到大面對男生一向沒什麼顧忌,唸電腦的本來就男多女少,工作上也是男同事居多,早就跟男生們同化了。看電視劇的時候,那些後宮妃嬪動不動說幾句話、送塊手帕就被人說是跟某人有染,然後就被整得死去活來。後宮裡沒有什麼男人給我親近,可這些比較年長的皇子們,尤其是太子本來就是我掛名兒子,大概三不五時會見一下面。我可不想某天一不留神跟他們親近了那麼一點點,就給說成淫婦想搞亂倫,胡裡胡塗就被人拿去砍了。幸好老大覺得我們是母子親近是好事,我也就不用諸多顧忌了。

不過話說回來,佟玉佳跟我本來差不多年紀,才三十四歲,怎麼老大教育太子的語氣,好像我已經七老八十似的…OTZ

老大跟太子站著講話沒空搭理我,我又開始撐不住了,可是人家還沒坐,我哪敢自己跑去坐啊?於是悄悄移到旁邊的架子去,想靠著借點力。心裡怨念著這一個皇帝一個太子年富力強,就沒心思體諒一下我這年老色衰的廢柴老婆兼老媽,剛剛還說什麼孝敬母親,全都是廢話。怎知道我剛靠過去,架子卻嘎的一聲,老大立即轉頭瞪著我,我嚇得縮了起來。本來以為肯定會被臭罵一輪,下一瞬間卻瞄到老大帶著一陣風,餓虎擒羊似的整個人迎面撲向我!

什麼?我不過是在你跟兒子聯絡感情的時候弄出一點點噪音而已,老大你用不著激動到要撲過來揍我吧???
第一節 (十七)忘憂的你
我連忙抱頭自保,下一刻肩上一緊,就被拉進懷裡。幸好早就護著頭,不然以那力度來看,直接撞在硬硬的胸口上,我的鼻子也得撞扁。

楞了一楞,我鬆開手仰臉偷看,抱我的當然是老大,太子則站在架子旁拿著一個花瓶,怒道:「太危險了,這些狗奴才是怎樣服侍主子的!明知道皇額娘身體不好會頭暈,還不把多寶格弄得結實點。萬一剛才皇阿瑪和臣兒不在,多寶格倒下來,皇額娘豈不是受傷了?」

嚇死我了,還以為要被就地正法喀刷掉,原來老大只是看我危險撲過來救我。心裡默默讖悔:老大,請原諒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想著眼睛偷偷瞟向老大。

老大臉色鐵青,張口欲喊人,我連忙截住他的話,道:「不關他們的事,是臣妾不好。」

太子不以為然地道:「皇額娘,妳就是心慈,才會把奴才縱容得如此大膽!」

對於我們之間三百年的代溝,我非常無語:我怎樣縱容了,他們又怎樣大膽了啊?我自己靠過去弄倒架子,關人家服侍不好啥事啊?我這些天來一張眼喚人,就馬上有人給我打理門面,日日衣來張手飯來張口,在廚房搗亂完畢又用不著我去收拾──這服務已經很五星級了!

「真的沒他們的事,是臣妾剛才站不住了,就隨便往旁邊靠過去,沒看清楚。」我低頭道。

「佳佳,妳累了為什麼不坐?起碼跟朕說聲吧!」老大皺著眉頭責怪。

大哥,我怎知道我到底可不可以插話啊!你們說:「XX的差事如何」和「XX為人恭謹,其人可信」什麼的,我完全聽不懂。萬一打斷你們這些會影響世界的高深對話,搞不好會犯了什麼天理不容的大罪啊!

之前本來想讓蕙蘭給我說說宮規,以免一不小心,死了還不知道為啥。怎知道聽了老半天聽得我暈頭轉向,唯有叫停──得了,我盡量只留在自己的地盤裡折騰,放過我吧,我不要再聽了,不然就是在這裡吸一口氣,我也會怕犯規的──我壓力已經很大了,無謂再加重。

我囁嚅道:「臣妾看皇上和太子有事商量,不敢打擾…」

老大半扶半抱的把我安置在剛才寫字的椅子上,道:「都是自己人,妳身體不好是事實,有什麼不敢?」

老大,你自己沒察覺嗎?你跟太子說話時「朕」來「朕」去,跟平時私下總是自稱「我」大相逕庭。太子也好像小日本上身似的,說話時不停點頭鞠躬,「是」不離口。雖然我不是人情通達的那種人,但總不是溫室長大的小花。這種情形下如果還白目得不知收斂,就枉自在社會打滾十幾廿年啦!

我唯唯諾諾地點頭,老大也沒追究下去,大概瞄到太子剛才寫的家族圖,便問道:「你們母子倆剛才就在這裡寫家譜?這是保成寫的吧?」

太子躬身答道:「回皇阿瑪的話,皇額娘剛才要保成寫出眾兄弟姐妹及母妃的名字,以便日後辨認。」

老大看著我的眼神柔和了一點,道:「朕知妳一向勤懇,不過才剛可以起來走動,馬上就掂記著這些事了?」

我模仿著印象中電視劇裡的妃嬪的淑女模樣,低頭答道:「這是臣妾本份。」

這百搭句子是這麼說的,雖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本份是什麼──現在看來,大概就是記住自己見過的到底是誰吧,我想。

老大狀似滿意地點點頭,然後跟太子說:「保成,剛才說的你留意一下,跪安吧。」太子於是走了。

老大坐在我身邊,就是剛才太子坐過的位子上,對我說:「妳送來的點心很好,剛才我跟太后請安,太后也很喜歡,還稱讚胤禛和胤禩孝順。妳過幾天身子再養好一點,就去跟太后請安吧。」我默默點頭。

他說罷把手伸向我的頭頂,道:「是保成替妳簪的嗎?怎麼位置這樣古怪?」說著動手幫我拿下花來,我笑著答道:「不是太子,是小十…胤䄉送給我的。」我指指花瓶裡的花枝,續道:「胤䄉送鮮花給我,我就讓他把花簪在髮上,可是他年紀太小還不會弄,然後跟他玩著連我自己也忘了。太子剛才看著古怪,就好心想幫我弄好。」

老大失笑,道:「胤䄉才五歲,當然不會這些女子梳妝的事了。他可能把妳的頭髮當做花瓶,一門心思就想插在中間。」我笑道:「沒關係,只要別覺得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就好。」老大聽了,表情變得古怪,像看到外星人似的瞪著我,道:「怎會有女人如此形容自己的!」然後拉著我充滿骨感的手,安慰道:「妳只是病後憔悴而已,養好身體,氣色好了,就會回復往日容貌。」端詳一會,重新找個位置把花簪上,左看看右看看,滿意地點頭道:「這杜鵑開得好,簪在髮上妳看來也精神點,胤䄉選花的眼光滿不錯的。」嘴角含笑,目光含情,大帥哥康熙同學不要錢似地向著我放電。

我有點抽搐,按這種情形下的標準情節,我應該含羞答答地靠向他,或者兩個人含情默默地執手相看。而我確實很自然地低下頭去回避他的目光,不過其中理由跟標準情節完全風馬牛不相及──誰叫我早就過了少女情懷總是詩的年紀?實在難以隨時隨地揪出這種浪漫情懷,處身這百萬伏特的電力之中,我只覺得渾身的不自然。

老大過了一會大概也覺得不對勁,終於停止了放電。沉吟一會,拿起桌上太子寫的家族圖,問道:「妳既然想知道諸皇子公主的名字,為什麼早不問我?」老大主動轉移話題,我有台階不下就傻了,於是馬上答道:「之前我早睡,都沒機會問你啊。」老大你老是趁我沒有知覺的時候出現,又在我清醒前離開,我還真是沒辦法當面跟你說話。

老大楞了楞,然後輕笑一聲,垂目道:「似乎,我真的不該老是在妳睡著的時候來看妳,就算看了,妳也不知道。」

我忙道:「雖然我很多時沒醒過來,不過總是知道燁兒來過的。蕙蘭也說我夜裡的喘咳好多了,我很感謝燁兒的用心。」

老大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夫妻一場,何必為這種小事道謝?」

雷區密佈,講多錯多,似乎還是閉嘴為妙。

最後還是老大自己打破尷尬氣氛,道:「有些人還沒有列在上面,妳也應該認識的。」執起筆來,在一眾皇子公主上面,邊寫邊道:「大行太皇太后博爾濟吉特氏,剛於去年年末薨逝。太皇太后生前很疼愛妳,妳對太皇太后也是誠孝恭敬。」說著臉色黯然。知道老大想起人生中最親愛的長輩溘然長逝,忍不住的傷感,我輕輕按著他的肩頭,誠懇地說:「我記住了。」

老大深深看了我一眼,點點頭,收拾心情,在孝莊的名字下面,繼續邊寫邊講:「皇考世祖章皇帝。」在順治的名字旁邊稍低處再起筆,道:「太后仁憲皇太后博爾濟吉特氏,太皇太后是她的姑祖母。孝康章皇后佟氏就是我的親母,妳的親姑姑。」看我點頭,就在一眾長輩之下起筆,有點自嘲地道:「然後是我,妳的丈夫,我名叫…」

我衝口而出:「我知道,你叫玄燁。」

老大立即問:「妳知道?妳不是全部忘了嗎?」說著猛地湊近。

我一下子呆住了,腦子空白了幾秒,心裡只想著:糟糕了!糟糕了!老大一直看著我,我茫然無措地看他,完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我就是這樣窩囊,除了信仰的緣故,我天生就不是個會說謊的料子。這次扯了這樣一個離天大謊,我心裡一直很不踏實,大概還加上佟玉佳的感情,我總是看不得老大因為我的謊話而難受。這次也是一樣,一心想著要配合他,太著急所以露出馬腳了。

到底要怎樣解釋這一點?說是有人告訴我嗎?可是連太子也不能直呼他的名字,誰不要命了?我覺得心臟幾乎要跳出胸口,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四肢虛軟,連頭也開始暈了。

對,暈吧!暈了搞不好就可以混過去!天主啊!求祢快讓我暈吧!
第一節 (十八)對不起,老大
我忘了,既然聖經上明示人不應說謊,天主當然也不會跟我同流合污了。

我頭暈目眩又噁心,捏著發疼的心口合著眼喘氣,可就是差了一步沒有眼前一黑失去知覺,我恨恨地想:「這身體真是不配合,就光是讓我難受有啥用?就是要跟我作對是嗎?」作為張惠佳的時候,我身體很好,從來沒真正的暈倒過,想裝暈也沒有參考點,唯有弱弱的靠在椅背上,一邊忍受著身體不適,一邊還得絞盡腦汁想想如何收場。

事後回想,我就覺得自己笨了──我不是一早決定啥都裝傻,就搬出那句「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記得」的萬用解釋,不就好了嗎?只能說,我還遠遠不夠淡定。對於有準備的質問,大概可以面不改色地應付吧,但出奇不意的被嚇到就Game Over了。

幸好我的樣子足夠嚇人,老大把我抱起放在榻上,急忙問道:「佳佳,妳怎麼了?」我的胃在激烈翻騰著,好像一張嘴就要吐了,唯有搖搖頭,只聽到老大高聲急叫:「來人!來人!快傳太醫!」我這才真的如願以償地暈了過去。

「回皇上,娘娘只是一時憂急攻心,娘娘本就心脈虛弱,又未完全康復,才會昏暈過去。」迷糊間聽到有人這樣說。

嗯,又是李太醫,希望這次他不會被老大遷怒。

話說回來:上次看咳的時候說是肺經受損,再上次看的時候說是腎虛…到底我有哪部分是沒那麼廢柴的?

「明日可能會併發低燒,這幾天宜要靜養,輔以溫補,不日可痊癒。」

啊,那就好,我實在躺在這裡太久,早就躺到煩了。以前就聽說不見陽光太久會導致抑鬱症呢!我可不想這頭才養好身體,那頭又成了心理病。

我累了,要睡了…老大那頭應該算是揭過了吧?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不了給拿去讓巫師和尚驅驅邪,他們要是真能把我驅回去,我還感激流涕呢!雖然我完全不相信這一套。

一聲悲慟的嘆息讓我在迷糊中醒了醒:「佳佳,不管妳是否真的想不起來,如果往事讓妳如此難受,就不要再想了。我只要妳平安就好,就算妳要把我忘掉,我也甘願。」

這一晚,我覺得有一雙大手一直包裹著我的手輕輕摩梭,身邊有人徹夜不眠地守著,若有若無的嘆息不斷在耳邊迴盪。

對不起,老大,我騙了你,而且還要繼續騙下去…

* **

再次醒來,毫不意外地第一眼還是看到蕙蘭,另一個人倒是讓我有點意外。

我沙啞著聲音問道:「禛兒,現在什麼時辰,你不用上課嗎?」

老大很變態,我以前上學周休兩日,這些皇子們一年才可以休息幾日。

「皇阿瑪恩准臣兒休息三天,來陪伴皇額娘。」小四眼睛紅紅的,明顯睡眠不足。

蕙蘭馬上喂我喝參湯熬出的稀粥,擔憂地小聲問:「娘娘,妳睡了一整天水米未進,要用點膳食嗎?」

我盡力把粥喝下去,不過肚子卻不太受用,遂搖頭道:「不用了,我吃不下。」拉拉小四的手,道:「看你的樣子肯定沒休息好,來,跟皇額娘一起睡會兒。」我掀起被子讓位給他。這次不是傳染病,跟他親近點也沒關係。

小四鑽進被窩,我替他掖好被子,輕輕撫摸他的背心,道:「快睡吧,不然有黑眼圈,將來長大就不英俊了。皇額娘還巴巴的旨望著日後看你瘋靡萬千少女,玉樹臨風的樣子呢!」

大概是代溝問題,小四直接忽略我的經典玩笑,手臂摟著我的腰,問道:「皇額娘,是不是我纏著妳做點心,所以妳累病了?」他的小臉一片蒼白,鼻子紅紅的,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就像一個受驚的幼童一樣,依偎在媽媽的懷裡尋求安慰。

我有點內疚,安撫道:「傻孩子,哪有這麼容易?其實…因為我吃太多,吃壞肚子了,昨天我還噁心得想吐呢!」

小四懷疑地問道:「真的嗎?」

「嗯,你知道皇額娘以前吃的太少,現在一下子又太貪吃,於是就病了。皇額娘知錯了,禛兒也要記著這教訓啊!」

「嗯!」

我這時還不知道自己就此培育出一個「管家公」,其嘮叨程度比我這老媽子還厲宮百倍!

如果早知道這孩子這樣容易較真,就不跟他胡扯了…

****

無驚無險,又過了幾天。

這天一堆孩子來跟我請安,我拿著那天寫的家族圖逐一比對來人,似乎年紀足夠大的所有人都來了。

首先跑來的依然是小八,之前老大只讓小四休息,小八還是要上學。蕙蘭說他每天下學就跑來我床邊,總是要摸摸我才安心。那天我跟小四午睡,睜眼的時間就看到他伏在床邊拉著我的被角,小臉上猶掛著淚痕。

我的內疚感被放到無限大,卒之在兩雙亮晶晶的眼睛和兩張繃緊的小臉威脅下,信誓旦旦地答應不再貪吃了。

…這到底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承諾啊?

小四依然是慢了一步出現,這天陽光很好,承乾宮裡的梨花開得很燦爛,於是我讓人抬了一張躺椅,放在開滿潔白花朵的梨花樹下,三母子歪在椅上講故事。

說到講故事可是我的拿手絕活之一,以前在孤兒院裡,小孩子的年齡分佈很廣,而且還有些行動不便的孩子,要想出一種大家都能參加的遊戲十分困難。於是,講故事幾乎就是我們的唯一選擇了。就像某著名文學評論家說:「我不相信人們會對聽故事感到厭倦」,這個活動基本上適合下至三、四歲,上至十七、八歲的所有院童。阿嗣和小芬都說我是個很會講故事的人,就算是早就聽過的故事,由我來說也會變得不一樣,我也不謙虛──因為我是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就擊敗自己各級的學長姐們奪得全校說故事比賽冠軍,還連續蟬聯五年的傳奇人物,要不是六年級的比賽剛剛就是我媽過世的時候,我絕對會成為六連冠呢!每逢下雨天,大家不能出去玩,我就會被一大堆小屁孩拉著到大廳去講故事,不說到我嗓子啞了絕不罷休。

這大概得感謝我媽,因為我媽也是個很會講故事的人──雖然她說的故事永遠都以她自己為主角。她的人生好像每天都危機四伏,還有很多小人在跟她作對,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說話總是別有深意,大家心心念念的就是想陷害她。人世間最悲慘的事都在她身上發生過,瓊瑤女主角絕對沒她慘,可是她在風雨飄搖的人生中,她永遠保持著純潔的女主角特質。如果她做了什麼不太好的事,那一定首先是別人不好,然後她也是逼不得已的,原因還十分錯綜複雜,總之她其實才是最委屈的。很多時我聽著她在人前杜撰得天花亂墜,有時甚至是關於我的「劣行」,都只能默不吭聲。

我承認,我的個性因此有點扭曲,對謊言有很深抗拒感。在社會上打滾多年,我當然絕對不是沒說過謊。只是在可能的情況下,我總會隱瞞、會故意說得暖昧不明,來避免直接扭曲事實。當然這不能說是比說謊好,我很清楚這不過是狡辯而已。不過我騙老大的,是赤裸裸的事實,完全無狡辯的餘地──這變成我在這裡主要的壓力來源。

我腦子裡多的是小四和小八沒聽過的童話故事,不費吹灰之力就讓他們兩個聽得如痴如醉。說完<傑克與豌豆>,當小四正在發表充滿法治精神的「無論巨人有多壞,傑克也是個賊」的偉論時,小十一馬當先地領著一群男孩子進來。我的眼光在他們身上轉了一圈,最大的那個比小四好像大一點,樣子斯文,不過小身板挺結實的,看年紀一定是小三了。最小的是小十自己,跟小十看來差不多年紀的是一個皮膚白嫩、唇紅齒白的孩子,那應該就是小九,因為小十一現在才三歲而已。中間的小五和小七都是大約七、八歲的年紀,請安之後我才分得開來。小五一口滿語,幸好一群人都是雙語通行的,他說話也不快,我總算跟得上。小七的腿好像有點不便,樣子也比較蒼白瘦弱。總體來說,我在他們每一個人臉上都看得到老大的影子,不禁佩服了一下老大基因的強大。

「皇額娘,妳病好了嗎?八哥說妳吃壞肚子了。」小十衝過來撲在我腿上,大聲地問。

我滿頭黑線,似乎我這貪吃鬼的大名,已經在皇宮裡不逕而走了。
第一節 (十九)「決戰十一」
我瞪了讓我「饞名遠播」的罪魁禍首一眼,那傢伙笑嘻嘻地裝傻,抱著我的腰蹭著撒嬌,跟阿嗣小時候每次拆了我的台之後的舉動如出一轍。

=_=# 

雖然我是天主教徙,不過我開始懷疑,這世界上有前世今生的這回事了。

這些皇家小孩們果然是訓練有素的,除了每個人都會說一堆問候的門面話之外,還都帶了禮物來──不外乎是一些補品之類的,我讓蕙蘭收下了,反正她沒提醒,即是我應該收的吧!剛應付完這批皇子的客套,四位格格就到了,一時間梨花樹下熱鬧得幾乎像菜市場一樣。

一班孩子中以大格格恩禧年紀最長,十八、九歲的年紀,樣子長得很標緻,跟周海媚有幾分相像,大概都是滿族的緣故吧!二格格慧憲跟小三是同母所生,比小三大好幾歲,可是兩個人的樣子除了尖下巴之外卻不大相像。二格格眼睛很大,活潑嬌憨的氣質大概是像母親吧!三格格靜柔人如其名,才十四、五歲已經一副小淑女派頭,細長的單鳳眼很有古典味,文文靜靜笑不露齒的,讓我這皇額娘非常汗顏。四格格靖晏跟小四差不多大,是格格中長得最像老大的。話說老大的長相特徵應該不太符合這個時代的美女標準,不過四格格才九歲左右就現出冷艷美人的胚子,尤其那雙酷似老大的眼睛不怒自威,稍為一瞪眼,宮女太監們就像被按制一樣,照她的說話動起來。幸好她也愛笑,笑起來跟她老爹一樣有兩夥小酒窩,感覺才親切多了。其餘的格格們大概年紀還太小了,都沒有來。

人這麼多,天氣又這麼好,五月天不冷不熱的,我早就受夠了房裡的藥味,正好享受一下戶外的清新空氣。我讓人拿薄氈出來舖在地上,讓大家圍圈而坐,一眾少年少女小毛頭們開始時面有難色,不過看他們的皇額娘「上樑不正」地歪坐地上,他們這些下樑想不歪也不行。小十盤著腿,揉揉小肚子,問道:「皇額娘,今天有沒有做點心?臣兒餓了。」

現在大約下午四時,按他們的飲食習慣,這時候真的該吃點心了,尤其是小孩子快餓,我看見幾個孩子都不自覺地向自己的肚子瞧了一眼,只是沒像小十那樣直說罷了。

小十的正當要求卻換來他四哥的怒瞪,小十莫名其妙地看著小四,根本不知道什麼事惹了他的四哥。

對於我「吃壞肚子」的說法,小四好像半信半疑,不過他接著採用了寧枉無縱的態度,索性把我生病的原因定義為「累壞」+「吃壞肚子」。總之這幾天我沒辦法接近承乾宮小廚房半徑十米範圍以內,全因四阿哥說我需要休養不宜勞動,還串通了蕙蘭嬤嬤配合執行。媽啊!怎麼搞的我居然被一個九歲小孩像老媽子一樣管起來了?真正原因我又不能說,真要命!

這十幾個孩子中大部分都是第一次來看我,我想給他們一些見面禮表示歡迎,不過這天真的沒做任何東西啊!蕙蘭看我的樣子,也領會到我的意思,就說:「娘娘,不如奴婢去做奶茶,給娘娘和眾位阿哥格格享用。」

我面有難色:這清朝的奶茶,味道實在讓人不敢恭維,我第一次喝了一口就受不了。

唉!好懷念絲襪奶茶的味道啊!有沒有辦法搞到鍚蘭紅茶之類的東西上手?有咖啡就更好了。

雖然我不喜歡他們的奶茶,不過蕙蘭的建議倒讓我想起一種非常易做又很快完成的甜點──薑汁撞奶。

打定主意,我就跟蕙蘭說明材料,然後讓人搬了張小桌來,放在一旁。

「皇額娘,妳身子才剛大好,這甜點讓奴才們做好了,別要累壞身子。」小四一臉嚴肅地提醒。

唉!我早就覺得自己跟小鬼頭們混得太多,人比較囉嗦,怎麼他比我還囉嗦?難道這叫做青出於藍,我用了一個月就培養出一個未來的囉嗦皇帝?

不要啊!>_<~~~

「不用,他們不會竅門,做不出來的。」看小四還有話說,我忙道:「行啦!我會讓大家幫忙,絕對不會累壞自己的。」

美食家小十爬過來,趴在我膝蓋上,好奇地問道:「皇額娘,什麼叫薑汁撞奶?」上次的蛋撻他最捧場,小小人兒吃了接近三分之一,怪不得明明比小八小兩歲,身子卻比他還沉。

「這是一種民間小吃,總之就是薑汁和暖牛乳放在一起,牛乳會凝結,吃起來口感像豆腐腦一樣,又香又滑的,很好吃啊。」小十聽著口水就來了,咽了一口涎沫。

小四皺眉道:「皇額娘,妳身子才剛大好,這甜點…」

小三倒是站出來調解:「四弟,牛乳和生薑都是養胃的材料,皇額娘腸胃不好,這道甜點應該對她有好處。」小四想想,點了點頭。

「胤祉懂得真多。」我贊賞道──太偉大了,給我幾句話擺平了管家公。

「皇額娘謬贊了,胤祉惶恐。」小三一臉謙虛地答道。

讀書人啊,就是這樣子,這是這個時代的禮貌,懂禮貌總是件好事。

要準備的東西不多,很快放齊在小桌上。我拉著恩禧,道:「恩禧,妳來幫我一下,大家也過來吧。」恩禧躬身答應,不過我看得出她覺得有點詫異──為什麼我不讓蕙蘭幫手呢?

我一邊由蕙蘭扶起來,一邊道:「平日宮裡有牛乳供應,一般不是直接喝,就是拌奶茶的,喝不完就用來做乳酪餅之類的點心。現在我做的,就是其中一種以牛乳做的甜點。你們學會了,有空可以給母妃們做一點,以盡孝心。」

皇宮裡的皇族成員每天都有牛奶供應,我這皇貴妃分得六頭乳牛的量,老大分得的極為誇張,居然有一百頭--話說我聽到的時候心裡嘀咕:有病麼,要那麼多奶來幹嗎?浪費食物可恥啊!後來知道,原來大部分都是用來做點心的,然後點心拿來當賞賜,現在站在我面前的小毛頭們上課小休吃的就是由老大的份裡出來。

「母妃們的膳食自有奴才們去做,為什麼臣兒要學?」小九問道。

我笑笑道:「我也是你們的額娘啊,如果我收到兒子做的甜點,吃在嘴裡可甜在心頭,比送我金銀珠寶還高興呢。而且這甜點有養顏作用,給母妃們就做最好不過了。」小七若有所思,點了點頭。我轉頭向恩禧道:「格格們將來嫁人,學會了就可以給額駙和孩子們做了。」恩禧臉上一紅,微微低頭。以她的年紀,我看她這一兩年大概就要嫁人了。

「再不然記住方法,回去讓奴才們做給自己吃,點心的花樣多一點,也是好事啊!」

對我來說,多學一點東西總沒壞處的,不喜歡的、以後用不著的,過後放一旁好了。可是為什麼不管是小四還是這些孩子們都總有點抗拒?我想了又想,得出一個結論:他們自小被灌輸規矩,大人老是跟他們說做什麼才好,動輒得咎,如果做了不合他們身份的事,就算是做點心這種小事,也可能會被罵被罰。久而久之就劃地自限,也不會想去嘗試新事物,以免出錯。

現下有我這「皇額娘」頂著,我說做什麼就什麼,他們只不過是聽話吧了──聽我的話做的事,這樣誰都不能說是踰矩了。

…最多,就來罵我吧。
第一節 (二十)吃喝玩樂
桌上放著一碗薑汁,一大碗煮過的牛奶和幾個小碗。我舀了一些牛奶出來放在碗裡,然後用嘴唇碰碰測試溫度──嗯,太燙了。我吹了吹涼,一口喝下──甜度倒是差不多了。

「恩禧,妳把這碗牛奶慢慢倒進空碗,然後再倒回原來的碗。」恩禧照做,我再試了試,溫度還是太燙,於是再讓她重做一次。然後我把薑汁拌勻,在三個碗裡各自舀了一匙,再讓恩禧把牛奶倒進去之後,我加工把碗面的泡沫舀走,然後宣佈:「這樣子放一會兒,就完成了。」

小七眨眨眼睛,懷疑道:「皇額娘,不用煮嗎?」

「不用。」

小十倒是很雀躍:「這麼容易,我也會做!」

第一次教小孩子新事物,應該選一些他們能做得到的,培養他們的自信。有了成功感,他們自然就會肯再試下去。

「其實真的很簡單,用生薑磨蓉取汁,然後再把牛乳加糖溫熱,直到冒出白煙就夠,不用煮沸。然後呢,就像剛才恩禧做的一樣,太熱的話就把牛乳過碗降溫,直到覺得可以的時候,就倒入有薑汁的碗裡靜放,注意薑汁要先拌勻才可以用。其實最難的是掌握牛乳的熱度,太熱了不行,太涼了也不行。要是做壞了最多就不凝固而已,還是可以喝的,而且味道一樣好。」

小八眼定定的看著碗,問道:「皇額娘,要等多久啊?」

「大概一盞茶的時間就行。」

我吩咐再多煮一點奶出來,等下讓他們自己試著動手做。人實在太多,為了讓大家都有空間,又搬了兩張桌子出來。等待的時間,我跟他們在薄氈上圍坐,玩經典的獎門人遊戲──馬拉松接龍,跟普通的文字接龍的最大分別,就是要重覆前面的人說過的所有詞語。玩下來才發覺,老大的孩子全部都是天才兒童耶!

小九扳著小手指,數著:「牛乳、乳酪、酪農,農民、民生、生命、命運、運轉、轉移、移動、動物,物力…力氣!」

…一個五歲小孩能記住十三個不同的詞語還能加上自己的,實在有點恐怖!是因為以前的人上學老是背書,小孩子的記憶力才這麼好嗎?

順序是按年齡排的,年紀小的排先,我這年紀最大的排最後。看似是最困難的排順,其實我佔了便宜──他們在我面前已經重覆了十一次同樣的詞語,我也沒笨到連這樣也記不住。等到馬拉松進展到四十幾個詞語時,連最小的小十也沒掉過隊,我即時宣佈遊戲時間停止──因為甜點好了。

汗,幸好薑汁撞奶需時不久,不然天曉得要玩到何年何月才停得下來!

我在一堆皇正太和皇Loli期待的目光之中,輕輕晃了一下手上的碗,凝固的奶面泛起一陣微波,我在白白嫩嫩的奶面上淺淺的舀了一匙,慢慢放進嘴裡含著。

唔~~~我不禁瞇著眼,彎了嘴角,陶醉在滿嘴奶香之中。

太好吃了!!!

宮裡的牛奶十分香濃,做出來的味道比現代的好了幾個層次,薑味辟去奶腥味,比豆腐還嫩滑的口感,饞得人連舌頭也想吞下去。

如果這是<伙頭智多星>的場景,我的嘴巴裡應該馬上飛出一條龍,然後在漫天的櫻吹雪之中,我會無厘頭地站在忽然冒出的富士山之巔高呼:好味啊!!!!!!

果然,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小十見我陶醉的模樣,扯著我袍子的下擺跳著腳,叫道:「皇額娘,我也要,我也要!」我拿了一個新湯匙,舀了一口直接放入他嘴裡,小十叼著湯匙,也瞇著眼,圓圓的小臉上一副滿足的模樣。

小十的反應馬上引來群情洶湧,大家都上來要試吃,你一口我一口的,很快就吃個精光,眼光不期然就落在另外兩碗成品之上。

我清清喉嚨,道:「既然味道可以,這兩碗要送去孝敬皇上和太后啊!」既然上次做的他們喜歡,這次也該預他們一份的。

聽到是拿去貢獻大Boss們的,大家只好收回眼裡的綠光,轉頭巴巴的看著我。

我攤攤手,道:「皇額娘不做了,禛兒說我不可勞累。」話音甫落,十雙眼睛帶著怨念像探射燈似的猛地聚焦在小四身上,把他嚇得退後一步。民以食為天,由食物引發的怨念是非常深重的,我偷笑著想。既然已經小小報復了一下管家公,見好就收,我接著說:「要吃的話,就自己動手去做吧!蕙蘭嬤嬤早就給你們溫好牛乳了,皇額娘給你們試溫度。」看到宮女太監們拿材料出來,小鬼們一窩蜂地湧上,嚇得一眾太監宮女們一疊聲地嚷著:「我的爺啊,小心燙啊!我的格格,別急啊!」

我不用動手做,只負責在他們之間轉悠著試溫度。小九和小十兩個年紀小,我讓他們一起來做。小孩子一般不喜歡乖乖坐著聽課而比較喜歡動手,他倆也是一樣,根本不准身邊的太監嬤嬤碰他們的「新玩具」。我試好溫度就讓他倆放進嘴裡,要他們好好記住這種溫度的感覺,沒辦法,古代沒有溫度計嘛。接著轉到小七身邊,看他第一次動手已經做了兩碗,我彎下身對比較矮小的他說:「這碗要送額娘的話,就要把奶面的泡沫舀走,這樣做出來奶面才會光滑,看起來才漂亮。」他有點害羞地點點頭。

結果很成功,大家都是第一次就做出凝固的薑汁撞奶來。我只顧著幫他們弄,沒時間去做自己的,不過光是試溫度,我就幾乎喝飽了牛奶,也沒差。

這時候,小四捧著自己做的那碗遞到我面前,有點忸怩地道:「請皇額娘嘗用臣兒做的這碗。」我之前看他做了兩碗,還以為是給德妃的,怎知道原來是給我的。我笑瞇瞇地吃了幾口,果然是甜在心頭啊!嘴也不抹就摟著我的小小管家公親了幾口,鬧得他在一眾兄弟姐妹面前暴紅了臉。小三和三個大格格在一旁笑著,小八和小十不落人後地也要親親,弄得我滿臉牛奶。

鬧了一會兒,我跟大格格說:「恩禧,這是妳做的,等下跟妹妹們送到太后那裡。皇上那邊的,就請胤祉帶著弟弟們送去好了。」小三馬上答應。

恩禧躬身道:「皇額娘,恩禧只不過幫了個小忙而已,不敢居功。」我實在不太明白這是什麼功,要說不就是一份心意了罷。

「這本來就極之簡單,哪裡分得出誰出力較多?皇額娘身子還沒全好,沒辦法給太后請安,妳只要代我問候太后就可以了。」恩禧點頭答應。

說起應該要盡一份心意的,起碼還有兩個人絕對應該有份。趁著孩子們忙著幫自己的生母養母做甜點,我又弄了兩碗出來。剛吩咐了人帶其中一碗給太子,蕙蘭就來通報:「稟娘娘,稟眾位阿哥、格格,大阿哥求見。」

我剛想趁沒人在意拉蕙蘭一邊去讓她也嘗嘗鮮,大阿哥就到了。看看剛做好的那一碗,總不能人人有得吃,只有他沒有吧?我回過神來,發覺大家忽然比之前安靜了點,似乎大阿哥對這一班小毛頭來說頗有威攝力。我忙道:「請大阿哥進來吧。」再呆下去讓人覺得我不想見他就不好了。

人未到聲先至,一把雄亮的聲音響起:「皇額娘遊園賞花,真是好興致。」沒幾步就來到我面前,跪下請安:「臣兒保清,恭請皇額娘聖安,看皇額娘精神奕奕,保清安心了。」我扶他起來,上下打量。

濃眉俊目的好相貌,肩寬窄腰的好身型,好一個運動型美少年啊!不過說話有點無厘頭──到處杯盤狼藉,奶香四溢,他哪隻眼睛看到我在「遊園賞花」???真令人費解。
第一節 (二十一)信仰和方向
天上是農曆十五的月光,地上是梨花樹下大字型躺著的佟皇貴妃。

前天大阿哥請安之後聊了兩句就走了,對於我忽然笑嘻嘻地雙手捧著一碗薑汁撞奶給他的「禮遇」,很有點「受寵若驚」,目瞪口呆了半晌之後,急急忙忙地謝恩,躬身接過。然後用一種我覺得極可能食不知味的恭敬態度吃完,再認真地稱頌一番才算收場。

...大阿哥的皇家禮儀,硬把這天本來吵吵嚷嚷,越鬧越沒有正形的點心時間提升了幾個層次,躍升為皇室tea party的典範。

接著難以避免地進行一輪官式問候,說到有關「病情」的事,我笑笑當做回答算了,臨走時他看我的眼光,倒有幾分憐憫。

我已經看開了,之前還會擔心:「這樣做會不會露出馬腳,那樣又會不會太奇怪」之類的。現在我覺得,在這些人精面前,我越賣力演戲,只會畫蛇添足,讓人起疑,更加想去發掘其中真相。反而傻傻憨憨的,可能還會讓人覺得是病傻了,變成天然呆一名,那就不會有興趣去試探了。

反正我有一個如假包換的真貨外殼,老大也已經偷偷確認過我身上的胎記。既然老大那一關過了,其他人就沒什麼可慮。

那天我嚇暈了之後,老大就沒再追問什麼,我們又回復本來的和平床伴關係。他上床的時候似乎早了,雖然我還是早就睡了,當我感到他睡在我身邊,就會輕輕拍拍他,示意我知道他來了。我開始覺得自己,我說的是張惠佳,已經待他有如老朋友一樣。雖然認真算起來,我才認識他一個月左右罷了,可見潛移默化的力量是很強大的。

我們這樣子過了幾天平靜的日子,直到昨天我無意中從蕙蘭口中知道了一件事。

昨晚洗澡的時候,我照例跟蕙蘭閒聊。我其實很不習慣洗澡時有人看著,不過古代的設備不像現代方便,進出浴盆、加水之類的事,沒有人幫忙挺麻煩的,尤其是我這種身體狀況。於是我唯有折衷一下,只讓蕙蘭一個人幫忙。這很自然的造就了我們談私房話的機會,就像以前在辦公室時的Pantry Talk,永遠是收集情報的最佳渠道。

我習慣洗完澡就去睡覺,可是託管家公小四的福,我這些天來一天到晚都在睡覺,這時候變得不想睡了。要養好身體,良好作息習慣是很重要的。於是我想起老大在我「承認失憶」的那晚曾經按揉過後頸上的那個安神穴道,那位置自己按不太好使力,所以我指著那個位置,道:「蕙蘭,妳幫我按按這裡吧!」

蕙蘭奇道:「娘娘,妳的胎記有什麼不妥嗎?」

我心中一凜,問道:「胎記?」

「這是娘娘的胎記的位置啊。因為在頸後,娘娘怕也是忘了吧!」

「是嗎?原來我身上有胎記啊…」

「對啊,娘娘的胎記形狀很特別,就像一隻蝴蝶。」

胎記…那天晚上,原來他還是起疑了,於是不動聲色地在找證據。

想到這裡,我忽然覺得一陣冷意浸透全身,不禁打了一個冷顫。蕙蘭察覺我的異樣,問道:「娘娘,水冷了嗎?」

我含糊答應,蕙蘭馬上忙著加熱水,我盡量按捺情緒,不動聲色地問:「蕙蘭,皇上說過,我是他的表姐。」

蕙蘭似乎沒發覺我的情緒,答道:「對啊,孝康章皇后是娘娘的親姑姑。」

「那麼,小時候我跟皇上親近嗎?」

「奴婢那時還未入府,不過聽府裡的老人說,皇上小時候出宮避痘,不料還是得了痘症。孝康章皇后心憂如焚,又不能隨便出宮,就拜託家人去慰問。娘娘跟皇上同齡,據說皇上返回宮中之前,娘娘常常跟著福晉去探望皇上。奴婢入府後,也常常聽到娘娘提起皇上。孝康章皇后薨逝之時,娘娘傷心之餘,最記掛的就是皇上沒人陪伴,在府裡急得團團轉的,茶飯不思,好不容易等到太皇太后宣進宮中,才得以見到皇上。」

「嘿嘿,這樣說來,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呢!」我垂目笑道。

「皇上和娘娘姻緣天定,感情深厚,所以這次娘娘貴體違和,皇上著緊得很。」

「那麼,我小時候如何稱呼皇上的?我說的是未登基之前。」

「那時皇上還是三阿哥,娘娘就那樣稱呼。」

「私下裡不會直呼其名嗎?我是表姐啊。」

「怎麼會?皇子名諱也不可胡亂稱呼。只有身居內廷主位的主子,才能稱呼眾阿哥的名諱,其他主子也不得直呼其名。」蕙蘭很稱職地給我上了趟禮儀課。

我心裡很不舒服,最討厭被人拐彎抹角地試探,想知道什麼直接問好了,尤其是當我把那人當做朋友的時候。今天孩子們結伴來看我,對我來說是及時雨,我玩得很開心,心裡的鬱悶才發洩了大半。

我知道自己不可理喻,明明是我自己騙人在先,卻又介意別人騙我。尤其是以老大的身份,他不會也不應該輕易相信這種可疑的說法。他的求證其實極之溫和,每一個有理性的人都應該這樣做。要是真的有什麼人偷龍轉鳳,把他老婆換了去,佟同學的處境可能很危險啊!他不就應該馬上去找回原版嗎?他的孩子們要是不明就裡地親近這個冒牌貨,也很危險吧?不管身為丈夫,還是身為父親,這件事都絕對不能隨便。如果我站在他的立場,我也會這樣做。

而且,我怎可以隨便把一個皇帝當做朋友?還用我一個現代人的觀念,去評定他的行為?

道理我是懂的,可是還是很鬱悶。我這個人很矛盾,感情跟不上理智,阿恆那件事如此,現在也是如此,總是自尋煩惱。

不知道我會在這裡待多久,不過凡事看開一點,看淡一點,日子才會好過。

晚上,我把全部人揮退,舒服地躺在樹下,自己一個欣賞盛開的梨花。在皎潔的月色下,白色的花瓣上好像朧著一圈螢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就像暗夜裡的精靈在月光下翩翩起舞,美麗而神秘。偶爾有一兩片花瓣靜靜地掉落在我身上,就好像精靈們在給我捎訊息。然而我失魂落魄,只能看到花瓣純白無瑕的表面,無法理解箇中深意。

月下美人,應該不只可以用來形容曇花,用來形容梨花也不錯。

春天、秋天,我住在這裡
沒有人來,沒有人會去

春天、秋天,獨自在美麗
你不在意,誰來誰又去

你是春天的花,開在秋天,落葉繽紛的季節裡
你是春天的花,開在秋天,落葉紛飛的世界裡

不問明天,悠然自樂 
黑夜白天交替出現

一個人看風景也可以非常舒服,何必「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聽到腳步聲,我支起身來看,身穿暗紅長袍的康熙老大不徐不疾地走向我,以一貫沉穩的語調問我:「更深露重,怎麼躺在地上,妳才好了幾天,若再受寒怎辦?」

我笑著回答:「不會,地上舖了薄氈,我一點也不冷。燁兒快來看看,月下的梨花很美。」說完我雙手墊著頭,直接倒回地上躺著。

老大坐在我身邊,碰了碰我的臉,微慍道:「還說不冷?妳的臉冷得像冰!」說著硬把我挖了起來,我忙道:「別急,我真的不覺得冷。」握著他的手,再道:「你看,我的手一點也不冰。」他伸臂把我擁在身側,道:「小心身子,妳一病倒,胤禛就擔心得夜裡睡不著,胤禩上課也不專心。」我點點頭,道:「嗯,身為他們的額娘卻反過來要他們擔心,是我不好。」他緊了緊手臂,道:「妳知道就好。」

他擁著我靠坐在樹下,陪我看了好一會兒的月下梨花,可是我的心思已不在這裡。想了一會,我下定決心,抓著他環在我腰上的手臂。

「燁兒…」

「嗯?」

「宮裡有沒有教堂?我說的是西洋人的教會那一種。」

「妳說湯瑪法和南懷仁的那個洋教?」

「對。」

「有,就在西三所附近。」

「湯瑪法和南懷仁還在嗎?」

「湯瑪法早在五年時去世,南懷仁也在太皇太后薨逝翌日去世了。」

「哦…」我失望地低頭,本來還想跟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來華神父學經,太遲了。

「妳想認識西洋教?」我點了點頭,老大頓了頓,道:「我明日召徐日升去聖堂等妳吧,他也是洋教的神父。」我立即抬頭看著老大,不知道他是不是說真的:「真的可以嗎?」神父是男人,後宮是男人的禁區,可惜這年頭沒有修女來華傳教。

「徐日升身兼宮廷樂師,間中會進後宮演奏。」

太好了!除了聖經,我還可以跟這位徐神父交流點別的。

「妳以前不是拜佛的嗎?怎麼忽然會對洋教有興趣呢?」

大概我興奮得太詭異,太著跡了,他會懷疑也是自然的。不過他直接問我,感覺比旁敲側擊好多了。

「佛祖慈悲為懷,授人智慧,只不過,我需要的不只是慈悲和智慧。」

老大盯著我的臉,似乎想要把我看穿:「妳需要的是什麼?」

凝望照亮黑漆漆的夜空的一輪明月,我清晰地答道:「我需要的是更有力量、更直接的東西──我需要信仰和方向。」轉頭跟老大笑笑,道:「燁兒,來,你再幫我一個忙吧!」
第一節 (二十二) 「內宅尋凶」
  桌子上那堆給我寫壞了的優質宣紙,被宮女們當做什麼墨寶似的,好好疊放在一旁。桌子中央有一張黏在硬板上的方形紙,上面有我用炭筆和直尺畫的幾個方格,另外還有廿一張大小相同,用硬紙板做的小卡片。

  我拉著老大到桌邊,道:「燁兒,我想做一個遊戲跟孩子們一起玩,不過拿不定主意。」然後我拿著紙板和卡片,向老大講解了這個遊戲的意念和重點,與及當中的變化和技巧。自從穿越到這裡之後,我在老大面前說話最多、最流利的就是這一次了。因為這是我的老本行,一說起來就滔滔不絕,欲罷不能。老大一邊聽著我眉飛色舞的介紹,一邊看著我準備的道具,手指輕輕撫著唇,不發一言地沉吟著。

  解說完畢,我問道:「燁兒,你覺得這個遊戲好玩嗎?可行的話,你覺得孩子們會喜歡“內宅尋凶",還是“軍情密報"?」

  “軍情密報"這題目有點敏感,搞不好會犯了什麼忌諱,不過男孩子們大概會比較喜歡這個。“內宅尋凶"比較大路,電視劇裡那些豪門內院老是有些婢女家丁死得不明不白,然後主人們就會三堂會審似的把所有人叫到大廳去問話,藉著找尋人們證供的破綻來找兇手。這些皇子公主,不就是未來的大宅主人嗎?這個題目很有生活氣息和親切感啊!

  老大若有所思地盯著我,問道:「佳佳,妳怎麼會想出這樣的遊戲?」

  「怎麼了?不好玩嗎?我覺得這是猜謎的變奏而已,不過謎猜了一次就沒了,這遊戲卻可以玩很多次。而且跟不同的人玩會有不同的感覺,也可讓他們學會有條有理地分析事情。每次可以好幾個人一起玩,年紀大的雖有優勢,不過像胤禟和胤䄉年紀這麼小的,也不會玩不來。」今天見識過這兩個小不點的能力,我一點也不敢小看他們的邏輯推理能力。

  「…就“內宅尋凶"吧。後宮裡拿軍務來玩,別讓人參妳一本,說後宮干政。」

  「那麼就決定了,燁兒,你幫我在紙上寫字,好不好?」我承認,我要讓老大來寫字,是存了點心機的。這遊戲對這三百年前的清朝來說也許太新奇了,也不知道會不會誤踩什麼地雷,先讓老大了解那是什麼,並徵得他的同意才玩,免得惹來麻煩。

  「為什麼妳自己不寫?」

  我撅撅嘴,唯有拿出那疊給我糟蹋了的上好宣紙,把自己的醜事揭破:「燁兒,其實我試過了,不過…」我把紙攤開在他面前,無奈道:「你看看,這見不得人啊。」

  唉!我就說我小時候連描紅簿也寫得一團糟,這時候要我寫出能見人的毛筆字簡直是天方夜譚。剛才我心存萬一希望,希望跟滿語一樣,佟玉佳的身體還記得怎樣寫毛筆字。可惜試了半天,還是不行。

  老大拿起我那堆廢紙仔細地看,我自顧自的學蕙蘭剛才給我磨墨的樣子,在早就乾了的硯台上加水,拿著墨條使勁磨,終於老大制止了我進一步浪費資源的行為,道:「夠了,沒幾個字,用不著這麼多。」

  我拉他在書桌前坐好,自己站在旁邊,諂媚地道:「燁兒,你的字一定很好,你來寫的話,一定很漂亮。」

  其實也不能算諂媚,康熙大帝御筆親題的圖板遊戲啊,若能留傳後世,一定是國寶。

  老大輕輕白了我一眼,問道:「要寫什麼?」

  我把方形圖板放在他面前,說道:「就像剛才說的,這個板上的方格代表地點。既然選了“內宅尋凶",中間這一塊就是…池塘吧!你在方格靠下面的地方寫就好了,我等下在上面畫個圖。」

  老大拿著筆輕巧的就寫了池塘兩字,奇怪地問:「妳連寫字也不行,怎麼就能畫畫了?」

  我嘿嘿笑著掩飾尷尬,道:「其實也不是認真地畫畫,只不過想看著有生氣一點,點綴一下罷了。」

  小芬自小就愛畫畫,長大後成為中學的美術教師,有時也會兼職做一些插畫工作,教會小冊子裡的插畫大部分都出自她的手筆。我跟她一起長大,也從她身上學到畫畫的基礎,有時也會畫著玩兒。後來,這技能對我的工作有很大幫助,例如當我想描述一個遊戲場景或人物道具,就可以自己用鉛筆畫一個草圖,然後只要交給組裡的美工人員就可以。所謂“A picture says a thousand words",這就省下很多口水,免得講了老半天,人家根本完全搞不懂我想要的是什麼。

  老大雖然沒什麼表情,不過就一直盯著我不放,顯然還未滿意我的答案。於是我拿起炭筆,把紙板放到自己面前,在他寫的「池塘」二字上面,草草畫起畫來。先是一個不規則的半圓代表池塘範圍,然後岸邊有些垂柳,邊上有個小亭子加上通往岸邊的小橋,水面上有些微波和幾撮荷花,然後是一個隱約的人形物體飄浮在水上。

  我對著自己的傑作稍為修飾了一下,然後推回老大面前,問道:「燁兒,就是這樣子了,你說像不像?」他拿起圖端詳半晌,道:「我倒不知道妳會畫這種畫,雖然粗陋,但頗為寫實,不過有點像西洋人的畫風。」我心登的一跳,不敢直接回話,只道:「我覺得如果面前放著這些東西,大概看來就是這樣,所以就這樣畫了。」老大倒沒有進一步為難我,就照著我說的,給我在圖板和卡片上填字。

  來到這裡一個月,我老是臥病在床,於是大部分時間都在一個人胡思亂想,要怎樣說話措詞才叫「正常」,什麼行為才叫做「像模像樣」,卯足了勁地把我腦裡主要由小說和電視劇裡學到的,和平日跟蕙蘭等人相處留意到的,盡我所能地模仿。

  另一方面,我心中始終執著──老大待我很好,孩子們也很可愛,可是這些都不足以讓我放棄自我。我是張惠佳,我不要變成另一個佟玉佳:一個清朝女人、一個後宮妃子。阿嗣有一次說:「我們其實都是仙人掌,可以面對嚴酷的環境,但絕對不讓任何人修剪。」我很贊同──以我們的背景,如果我們是可以「修剪」的,早就不是現在的模樣了。我很可能會像媽媽那樣,早早找個能照顧自己的男人嫁了,阿嗣也大可娶其中一個倒追他的富家女,不然以他的條件,自己去追一個又有何難?就算是小芬,外表柔弱,內裡不也是同樣的固執?小時候為了買畫具,十年來午餐都只吃一個白麵包來省錢,院裡的不良少年要搶她的錢,只有八歲的她就算被打得見血了,還是死命抱著小錢包不放,幸好被我剛好看到。我不覺得選條平路走,屈服於現實就是罪惡,只不過這不是我們的選擇而已。我們為了自己的執著付出了很多的努力、不少的代價,值不值得太難說,只要心安理得,那就好了。

  我剛才躺在樹下,從黃昏想到夜晚,終於想通了──這裡本來就沒有任何屬於我的東西,因此我也沒什麼好害怕失去的。就算是這條小命,按原來的歷史發展,佟玉佳的生命已在倒數日子。就算我啥也不做,日日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過,也可能飛來橫禍,一下子就蒙主寵召了。至於歷史,記憶中有小說還是電影的劇情是這樣的:如果我做了些什麼改變了歷史,我在現代的親人就會在消失。可是,我其實只記得幾件歷史大事的結果,而中間的過程,我和這裡的人一樣茫無頭緒,根本避無可避。我是天主教徙,我相信事無大小都有天主的安排,我只需要謹守著聖經的教訓做人就夠了,沒什麼需要我操心的。其實現在的環境也不是那麼嚴苛,總之在這承乾宮的範圍內,我的行動很自由。

  既然如此,何必草木皆兵,劃地自限,自己嚇自己?不如放開一點,讓自己高興一點,盡量掙到最大限度的自由,不好嗎?
第一節 (二十三) 閨房之樂
老大寫完之後,我喜孜孜地收拾成品,計劃明天見完神父,回來繼續準備其他道具,順利的話後天就可以玩了。我才剛把圖板放好在架子上,老大就叫我過去。

我走回書桌邊,老大輕敲紙面,道:「佳佳,妳來寫字,我看妳為什麼寫不好。」

學寫字也是好事,起碼不用像文盲一樣,寫幾個字就要找人幫忙。

我點頭答應,道:「我去搬凳子。」宮女們早就被老大退下,這些小事就無謂把人叫來叫去了。

「用不著。」

他伸臂一撈,就把我放在腿上坐好。這姿勢很是別扭,我背對著坐在他懷裡,雙腳卻吊在半空,想靠後又不敢靠,想動又無處著力。是不是滿族男人都這樣子呢?老把我像抓小貓一樣提來提去,說他粗魯卻又沒弄痛我,只是跟溫柔也沾不上邊。轉念又想,可能舊式大男人就是這樣,老婆在他眼中是他的附庸,本來就該是他說東就不會走西,他可能還覺得這樣子已經很溫柔了。

唉!代溝啊…

他左臂環著我的腰,把毛筆塞入我手中,道:「先寫自己的名字。」

我拿著毛筆,小心翼翼地正要劃在紙上,老大卻一把捉著我的手,道:「握筆太低了。」糾正了姿勢,我手腕痙攣似的抖著,寫出「佟玉佳」三個字。看著自己活像坐在顛簸不定的汽車上匆忙寫出的大作,我也忍不住臉紅。

小學的中文老師們,我對不起你們的教導! >_<

老大輕輕捏著我的肩頭,說:「肩膊放鬆點,不用死力攥著筆。寧靜致遠,氣定神閒,才是書法之道。」

呃…老大一出口,就把我掃除文盲的本來目的提升到練習書法的高度了──果然人家是做大事的人啊。

腰上的手臂用力一摟,我整個人貼在老大胸前,我越來越不自然,但又不敢亂動。他左手改為按著我的肩,逼我挺直上半身,右手握著我的手,帶著我一筆一筆地寫。

「握筆要直,下筆不要猶豫,手肘放在桌邊固定,放鬆肩膀,字就不會抖。」耳邊是他輕聲囑咐,濕熱的氣息吹進耳朵,癢得我微微一顫,想縮不縮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這種情景應該是人家說的閨房之樂,怎麼來到我頭上,感覺這麼囧???

「在想什麼?」

「…沒什麼。」

「說!」

「…我在想,如果我記得小時候阿瑪教我寫字的情景,大概應該跟現下差不多了。」我轉頭看,老大的臉色果然有點變幻莫測起來。瞪了我一眼,皺眉道:「專心點!」

…雖說「獨囧囧不如眾囧囧」,不過我本來沒打算說,是老大你硬要我說的。

我就不信,老大真的有興趣跟一隻年老色衰的白骨精調情,我都懷疑到底屁股的骨頭有沒有硌他的腿了。他這樣做,不就是企圖藉著一些小動作,以「喚醒」他老婆佟同學心中的舊情嗎?一整個月來,我處身在大帥哥康熙同學有意無意地發放的高強度電力中,就算再遲鈍,也知道他想幹什麼啦!

有什麼方法可以讓老大消停下,這樣他跟我就不會這麼累啊。

過了一會,老大有點懷念地道:「…小時候蘇麻喇額涅教我滿文時,也是抱我在膝上,手把手一筆一劃地教。」嘴裡說著話,手上可沒停。

哦,我明白了,原來是傳統習慣啊!我的囧感因此減低不少。蘇麻喇姑…又一個傳奇人物啊,不過我不大知道她的事跡──誰叫《鹿鼎記》沒寫她。

「佳佳!」老大忽然驚叫一聲。

「嗄?」我看他一臉驚訝,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看到紙上寫著三個十分端正的字:佟玉佳。

我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老大就緊緊抱著我,盯著我的臉喃喃自語:「佳佳,是妳!絕對沒錯,真的是妳!」狂喜的眼神中掩不住一絲難過。

我縮作一團,囁嚅道:「燁兒…到底怎麼了?」

看我一臉莫名其妙,老大抓過桌上的紙放在我眼前,指著那唯一能見人的幾個字,激動地道:「妳看,這是妳的字!」

「…不是你把著我的手寫的嗎?」

不會是為了教育有成果就這麼激動吧?

「不是我的字!」老大立即拿起筆,快速在旁邊再寫了一遍,然後殷切地看著我。

確實,連我這大外行也看得出是不同的字跡。

可是,我那時只不過在發呆,無意識地跟著他寫罷了…

嗯…無意識?

我拿起筆,閉上眼睛,心裡默唱:「圓圈加一點,圓圈加一點,下面畫支波板糖,再畫個呼拉圈,再畫個呼拉圈…」要盡量放鬆精神,要盡量讓手自己動,要盡量想些八桿子打不著的不搭調東西…

再次睜眼,「佟玉佳」三字旁邊,果然出現了兩個秀麗端正的字:玄燁。

我目定口呆地看著「我」的手筆──真是這樣!只有讓張惠佳的意識開小差,屬於身體正主的技能,才能浮出水面。

我以後每次寫字,也要找些什麼來瞎想嗎?看情形,只要我心不在焉,就能寫出秀麗端正的毛筆字,如果一不小心留心了,就會寫出充滿「動感」的毛蟲字。

囧…這動作的難度系數真高啊!

緊貼著的身體傳來一陣陣顫動,埋在我肩上的腦袋一動也不動,抱著我的雙臂就越勒越緊,硬生生把我越飄越遠的思緒拉回來。我痛苦地呻吟:「燁兒,我透不過氣…」或者該說,我肋骨快斷了。

老大放鬆了一點,我艱難地轉過身,輕輕抱著他安慰道:「燁兒,燁兒…大悲大喜對身子不好的,要保持平常心,呃…要氣定神閒,處變不驚。」

之前聽蕙蘭說,孝莊臨終前,老大衣不解帶地照顧了祖母兩個月,早就累得要死。接著孝莊逝世,老大傷心過度,十幾日水米不進,誰都勸不來。一個好好的、正當盛年的健壯男人,居然不止一次吐血昏迷,百病叢生,雙腳腫得下不了地。據我推測,吐血大概是急性胃出血,腳腫則是循環系統出現問題,這些問題都可以由壓力引發。之後過了整整一個月,他撐著去辦公,還是要兩個人一左一右的扶著才能去。本來由太子和大阿哥把孝莊的靈柩送去安葬就行,老大卻說什麼也不肯,堅持一定要自己去送。這場騷動的主角其實還有一個,那就是太后。孝莊是她的親姑祖母,深宮之中相伴過了大半輩子的血親。孝莊的死對她的打擊也很大,於是也變得病懨懨的。老大這邊自己病倒,那邊還要顧著太后,簡直心力交瘁。好不容易熬過那幾個月,終於爬得起來去送靈了,接著連「我」也倒下了。怪不得我第一眼見他時,一臉的憔悴疲憊,而且明顯消瘦,現在也不知道到底全好了沒有。如果現在忽然太激動,又搞得吐血昏迷,那就糟糕。

我雙手輕輕揉著他的背和胸口,試圖安撫他激烈的心跳和呼吸,柔聲道:「燁兒,我去弄杯奶茶給你,好不好?」喝熱飲有助平伏情緒,清朝奶茶是奶多茶少的,作用大概等同一杯熱牛奶。

唉!如果這時候有熱可可就更好了,可可裡有令人開心的成分啊…

鼻音濃重的答覆響起:「不許走。」手臂又用力了,幸好還在我可以忍受的範圍之中。

看來老大跟他老爹行痴大師順治皇帝不愧是父子,感情一樣澎湃又豐富,只不過對象不同罷了。

我連忙安撫道:「好,好,不走了。燁兒,你別又哭了。」

慍怒的聲音從埋在肩上的腦袋傳來:「誰說我哭了?」

我有點好笑,也想藉此引開他的注意力,於是用一種十分欠揍的哄孩子語氣道:「好,沒哭,燁兒說沒哭呢,就沒哭。」內心感嘆:「似乎除了愛新覺羅胤X這個系列之外,我又多了一個大兒子。」

不是有人說過男人到幾歲都像小孩子?我這下子有了深刻的體會。

老大惱羞成怒,把我的頭按在胸前,不讓我抬頭看他的樣子,然後一把抱起我,向外叫了一聲:「歇了,來人侍候!」連外衣也不脫,就抱著我直接滾上床。進來的宮人們非常敏捷,不一會房裡就暗下來。我看人都散了,拉著要老大坐起,和氣地道:「燁兒,先脫了外袍,才會睡得舒服的。來,我幫你吧!」幸好我對盤扣總算有點心得,摸著黑還是很快幫他脫下袍子。

服侍了康熙大爺睡下,我把自己的外衣也脫下了,正想下床去把脫下的衣袍掛好,老大不由分說的搶過我手上的衣服往床外一丟,把我提了過去,按在胸前不讓動。我當然不會無聊到跟他比氣力了,反正就算沒有佟玉佳這一層關係,我也早給他抱到慣了,又明知他不會把我怎麼樣,也由得他去。

就這樣,我伏在他胸前好一會,才道:「燁兒,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說!」

「以後你想知道什麼,直說就好了,我能告訴你的一定會說。」

我決定給大家一個交心的機會,他並不知道我的忌諱,如果我就此怕了他、避開他,對他並不公平,也違背了我本來打算要解開他跟佟玉佳之間心結的目的。反正,除死無大害,總之別弄得需要體驗滿清十大酷刑就好。

「有什麼不能告訴我的?」

不愧是皇帝老大,抓重點簡直一級棒。

「我自己不知道的,怎告訴你?」我滑頭地道。

老大這次倒是爽快:「好,我答應妳。妳以後也不必畏首畏尾的,在我面前要有話直說。」

「哦,燁兒,那麼你放開我吧。」我掙扎了著想爬起。

「妳還想去哪裡!」用力把我按下,聲音帶點慍怒。

我委屈地答:「沒有,只是趴著睡,我會呼吸困難啊!」

「……」
第一節 (二十四)告解
沒有鐘塔,沒有管風琴,沒有穹頂,沒有彩玻璃,這其實不能算是教堂,只是一個禮拜堂。不過對一個基督徙來說,只要有放在聖壇中央的十字架,這地方已經與眾不同。

我一步步走向聖壇,跪在十字架前微微垂頭,手依次在額頭、胸前、左右肩上輕點,雙手自然交握,輕聲唸道:「因父,及子,及聖神之名,阿門。」祈禱:「欽頌榮福,天主聖父、及聖子、及聖神,吾願其獲光榮。厥初如何,今茲亦然,以迨永遠及世之世,阿門。」再劃一次十字,完成。

我重新抬頭,心裡是說不出的輕鬆和高興──這一個多月來,我做過最正常、最自然、最接近我在現代生活的事,就是這個了!

從今天起,我不用再偷偷摸摸的,在其他人的眼皮底下裝沉思,來做飯前禱告;夜晚也不需要趁人舖床暖被的時候,溜到窗邊裝作欣賞有時根本不存在的月色,來做晚禱。今天,只要我死皮活賴的要徐神父教我唸經,我以後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唸了──因為已經有人教了我,而不是我忽然「憑空」作出經文啊!

這段日子,每逢我像打遊擊似地偷偷祈禱,我就對那些在禁教時期硬把聖母像化妝成觀音來崇拜的教徙,寄以萬分同情。兄弟姐妹,我跟你們一樣,我了解你們的無奈,願主祝福你們!!!

終於可以某程度上回復正常了,我覺得自己簡直又重生了一次!

在我興奮得幾乎要彈起來跳舞的時候,聖壇的側門裡轉出一個滿臉花白大胡子,身穿靛青清朝大臣服的外國人,躬身對我行了一禮,然後用半鹹不淡的中國話說道:「臣徐日升恭請皇貴妃娘娘聖安。」

大好了!這熟悉的大胡子、熟悉的怪腔,跟被阿嗣小時候偷偷扯胡子以確認是真是假的葛神父如出一轍的模樣,實在太有親切感了!

徐神父的樣子也讓我明白老大放心讓他走進後宮的原因──這種聖誕老人一樣的模樣,加上外國人容易長皺紋的關係,讓他看來年紀很大。不過以我的經驗判斷,他的年紀應該不過四十五歲左右──天主保祐,神父長得老,我才有機會見到他!反正神父是終身奉獻給天主的,外貌顯不顯老沒所謂吧?長得老一點,還會讓人覺得老成持重呢!

「徐神父不必多禮。」

也許我打量的眼光太熱烈了一點,神父有點不知所措,只得清清喉嚨,道:「未知皇貴妃娘娘傳召臣來,所為何事?是否宮中典禮需要奏樂?」

「不然,徐神父,本宮如今是為了認識貴教而來。」我盡力配合神父文縐縐的腔調說話。

徐神父聽罷一楞,有點難以置信地問:「…娘娘有意歸依天主?」

我重重點頭,認真地道:「聽說天父仁慈,泛愛眾人,還讓其獨子降臨世間,以他的血洗淨凡人的罪孽,代世人受過而死。本宮很想了解,這位仁愛天父的道理。」徐神父聽了,馬上兩眼放光。

我相信,這話對徐神父的作用,跟K仔之於迷幻青年,木天蓼之於貓咪,同樣具有無可抗拒的強烈興奮作用。果然,徐神父自動進入火力全開的傳教狀態,滔滔不絕地向我說著那些我早就爛熟於胸的聖經道理。

說起來還真悲哀,神父們來華的本來目的其實跟達摩東來一樣,主要在於傳教。他們大部分都在中國終老,終身奉獻於傳播福音之上,不過他們在華的傳教效果並不理想。清初對傳教士的寬容,基本上完全是為了他們的知識和技術。一時把他們當科學家,一時又把他們當翻譯,以方便跟俄國的外交往來,一時又把他們當作宮廷畫師、樂師來用,對於他們傳的福音其實毫無興趣。所以徐神父一走進來,直覺就以為我找他的目的是奏樂,根本不敢相信我是為了信教。

不過,徐神父,何解傳福音之時非以文言文述之不可?吾非博學鴻儒,實未能完全明白此等艱深言語。>_<~~~

這年頭是否凡夫走卒、老嫗稚子都通文言文?可是我聽得很辛苦啊!猜想以後跟徐神父學經學多了,我的文言文就會有莫大進步,這就叫做一石二鳥、一舉兩得、得一想二…

我一邊努力消化著神父講經,一邊斟酌著用詞,間中提出一些切中要訣的問題,讓神父明白我確有信教的誠意。聽著神父重頭講解那些我早就滾瓜爛熟的教義,我一點也不會覺得煩悶。對於非教徙來說,有時很難理解,為什麼教徙們把聖經讀來讀去,總是讀不完。對我們來說,聖經裡的教誨是跟生活結合的,但凡我們迷惘、痛苦或悲傷的時候,我們都可以從聖經的教誨中,重新找到希望和方向。

我現在不就是處身在迷惘之中嗎?

當我主動要求神父教我念經祈禱時,徐神父目光的熾熱程度,讓我差點以為自己變身成大熊貓佳佳了──其實以我這自己送上門的信徙的稀有程度,在這大清朝絕對能跟大熊貓一拚。

「臣恭讀先朝利馬竇神父所譯之主禱文,敬請娘娘細聽。」

利馬竇版主禱文?太好了!

聽了一次,我馬上跪在十字架前重覆:「在天我等父者,我等願爾名見聖,爾國臨格,爾旨承行於地,如於天焉。我等望爾,今日與我,我日用糧,爾免我債,如我亦免負我債者,又不許我陷於誘惑,乃救我於凶惡,亞門。」

徐神父一臉感動,劃十字聖號祝福,道:「娘娘乃有福之人,跟我教深有緣分,願主眷顧賜平安予妳。」

我看了看徐神父,然後呆呆看著十字架,跪在聖壇下,我以告解的心情,說出心中最大的煩惱和疑問:「我曾大病一場,以致前事盡忘。我常常迷惑,為何我會在此處,為何我會是此人?今日種種,仿如一夢,實不知如何是好。神父,天主為何讓我有此遭遇,我又該如何自處?」

徐神父慈和地答道:「聖經云,“天主為孝愛者所豫備諸事,實有目所未覩,耳所未聞,人心之所意想不到者焉"。又云,“爾宜無憂。爾有所需,宜用懇切之祈禱,感激之情緒,向天主坦率陳之"。娘娘,凡事皆有天主安排,我等只需保守心懷,謹守基督教誨,其餘事情付託天主,足矣。」

我笑了,心裡最後的一點鬱悶也消失了。

佛教的道理教導人凡事看開,萬事別放在心上,因為沒有任何事情是不變的,得失悲喜只不過是常事,這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只能適應。可是,人的適應能力終究有限,人生中一波又一波的考驗,無窮無盡。到底這次看開了,下一次能不能也看得開,根本沒有人知道。

我們基督徙版本的隨遇而安,說白了就是「盡人事,聽天命」,做了應該做的事,結果是好是壞也是天主的安排,耶穌不也被釘死在十字架上嗎?即使最後是惡果,但我們相信到了審判之日,所有人都會因自己的作為,得到公正的裁決。我們著眼的根本就不是眼前現世的得失,在苦難和迷惘之中支持我們的,是信心,是信仰。

既然如此,我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全交在天主手中好了。

「徐神父,謝謝你。」

徐神父微笑點頭,正想扶我起來,大門倏地豁然而開。那個威儀萬丈的男人穿過門口,踏著不徐不疾的步伐走近,背後的逆光勾勒出他有如希臘神話中的太陽神阿波羅一樣俊美的身姿,閃耀得讓人不敢逼視。

我感嘆──人帥就是有優勢啊!
第一節 (二十五) 嬌花美男
「臣妾恭請皇上聖安。」我向那位可稱得上儀態萬千的大帥哥皇帝,行了個有點歪七扭八的請安禮。不是我沒學好,而是這動作對腰腿肌力要求很高,偏生我容易腿軟,弄得老是顫巍巍的不成樣子,似乎得練練馬步才行。練好了,腰腿有力就可以跟孩子們玩些跑跑跳跳的遊戲,最討厭就是一天到晚一副行將就木的死樣子。

…我好像真的是「行將就木」,我哀怨地想,當那個歷史性的時刻來到,我可以選擇猝死嗎?可千萬不要一病臥床三五七個月,活生生鬱悶至死啊!

老大很有型地向徐神父揮揮手免禮,然後上前扶起我,溫和地道:「皇貴妃與徐日升,似乎談得十分投契。」

「臣妾跟徐神父談論教義,頗有有茅塞頓開之感。皇上,臣妾以後可否不時跟徐神父研讀聖經?」

每次在人前說話都得要這樣文縐縐的,真是難受。

老大看了我一眼,微一沉吟,轉頭吩咐徐神父:「徐日升,既然皇貴妃對洋教如此熱衷,你以後多些進宮,給皇貴妃講解教義吧。」

「喳。」徐神父躬身領命。

太好了!之前還害怕老大會因為某些我覺得狗屁不通,而他覺得天經地義的理由不准呢!也曾有一剎那想過如果老大不肯答應時,還有什麼後門可走。不過對著老大,如沒必要還是光明正大的提出要求好了,最糟糕就是不答應罷了,總比讓他以為我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要好。帝皇多疑,《鹿鼎記》裡的小玄子跟小桂子如此要好,也在小桂子身邊放線眼,尤其是我的身份敏感,沒事犯得著去戳人家的死穴嗎?萬一讓人以為佟皇貴妃品味獨特,就是迷戀聖誕老人,自己吃不完兜著走之餘,連累無辜更不好。

我高興得收不住笑容,道:「謝皇上恩典。」

有時想起自己老在說什麼恩典啊,不敢啊之類的,也會覺得很酸。不過,想通了就是一種表達方法而已,而且我的確是在白吃白喝人家的啊,應該感恩。

「好了,徐日升,退下吧。」老大輕輕揮手打發,徐神父告退之前,從懷裡掏出一本薄書冊,雙手向我奉上:「此書乃臣平常所用,利瑪竇神父所譯的《祖傳天主十誡》,現奉呈娘娘過目,望有所幫助。」我接過來一翻,居然還是手抄版的。我雙手抱著書,鄭重道:「謝徐神父贈書,我會好好研讀。」

徐神父走後,老大拿過我手上的書翻看,道:「利瑪竇的傳道書…我倒看過他所著作的《幾何原本》、《同文算指》和《測量法義》等書。」

我趕緊問道:「有嗎?借給我看,好嗎?」

我對這些書的興趣當然不在於科學,而是在於「考古」──對我來說,很多知識的重點不在於有沒有用,我只是想知道,到底幾百年前的幾何是怎樣的?頂頂大名的利瑪竇神父的著作啊!光是想想就覺得興奮。

老大把書還給我,有點好笑地說:「那些可不是傳道書,而是西洋科學。一介女流,看什麼幾何算術?」

我垂目撇開了頭,暗裡狂翻白眼:「別的我不敢說,說到數學,幾何、代數、微積分,我這女流之輩敢誇口,絕對是這年頭數一數二的人物!」本小姐學什麼科出身的?理工科啊!數學我還能少唸了麼?哼!女流之輩又怎樣了,我可是拿一級榮譽畢業的!

「怎麼,不服氣嗎?」老大挑挑眉,湊近要看我的表情。

我暗地一驚,怎麼就較真了啊?這年頭的女人確實不應該對這些西洋科學有興趣,於是撅撅嘴,裝模作樣地微嗔道:「我只是好奇想看看罷了。」暗地裡被自己的「嬌柔」寒了一把,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這種不堪回首的事,快快從記憶擦掉!

老大似乎頗受用這一套,倒是輕鬆地笑笑,帶點寵溺地道:「要看的話,過幾天過來乾清宮,我讓妳看。」

我實在不太明白,男人到底為啥喜歡這種做作,是滿足了大男人心理嗎?以前跟阿恆拍拖,我也會時不時裝裝樣子,就當作是情人間無傷大雅的小情趣。不過這種情趣僅限於情人之間,對於我跟老大這種朋友不像朋友的奇怪關係來說,就只有囧了。

汗,總之結果就是我如願了,就是好事了。

「天氣很好,出去走走吧。」

老大說完就自顧自轉身走出禮拜堂,我看著他的背影,猶豫著要不要跟上,蕙蘭則在一旁給正在搔頭的我猛打眼色。

我恍然大悟:原來剛才那就是叫我跟著去的意思。對啊!舊式大男人是這樣的,自己走在前,老婆就低著頭在後面跟著,像個影子一樣就對了,我剛才還以為他在自言自語呢!

偉大的蕙蘭嬤嬤,若沒有妳我如何生活?!

連忙把《祖傳天主十誡》交給蕙蘭,便跟著老大走到外面。一下子由幽暗的禮拜堂走到外面,正午的太陽晃花了我的眼,只好瞇著眼低著頭,伸手擋著陽光,勉強跟著地上移動的那雙靴子走,使勁地眨著眼,好叫自己盡快適應。走著走著,忽然迎頭撞上石青色的袞服。我驚叫一聲,向後跌出幾步,腰上及時被有力的臂膀挽住,高大的身影擋住刺目的陽光,頭頂落下一句:「老是冒冒失失,以前的禮儀真的忘光了。」領著我走到樹蔭下,老大幫我理了理頭髮,好像漫不經心地問道:「聽了洋教教理,就這樣高興了?」我傻笑著點頭。

初夏的微風帶著些青草味道,綠樹成蔭,大樹旁邊開了一叢嬌艷欲滴的大紅花,斑駁的光點透過枝葉,投在微笑的老大身上,真是好一幅嬌花美男圖啊!

誰說花兒只配美女?跟帥哥一剛一柔,更是相得益彰,再來個慵懶地衣襟半開,拈花微笑的模樣,更加符合女性向動漫遊戲的經典場面!如果還有機會做「美男育成計劃」或者「心跳回憶」這類遊戲,這一幕鐵定得出現!

不知道小四長大後,會不會像他老爹一樣帥?其實有一半帥也很不得了了。小八就不用說了,有了阿嗣這模板,他長大後到底有多少夥少女芳心要被他俘虜啊。再過三四年,讓這不同年齡段的師哥三父子站在一塊…絕對能把三歲到八十歲的女人一網打盡!
第一節 (二十六) 游龍戲鳳
微笑的帥哥問道:「一邊發呆一邊偷笑,在想什麼?」

正幻想著老大脫下袞服再換上一身Beach Boys造型的我,趕緊回過神來,答道:「我在想,禛兒和小八長大的樣子,會不會長得像你一樣壯碩?」穿了一身好幾層的衣服不大看得出身材,不過抱著感覺還蠻有料的,若非近半年來折騰得太過,應該更有看頭才對。

「當然會,所謂虎父無犬子。小孩子長得快,再過幾年就是勇武強壯的大清好男兒了。」

真可惜,我大概看不到了。

我若無其事地笑笑,轉移話題:「燁兒,我可以領洗嗎?」

老大略顯詫異,道:「領洗?」

「即是正式成為洋教教徙的儀式。」

老大沉吟半晌,好像斟酌了一下用詞才道:「佳佳,妳身份尊貴,要鑽研教義、拜洋教的神可以,不過正式成為教徙,卻…並不恰當。」

我點頭答道:「明白,那我就不向徐神父提要求了。」

老大低頭湊近,輕聲問道:「妳不會失望嗎?」

我搖頭答道:「燁兒這樣說一定有道理,我明白的。」

古代歐州的羅馬教皇並不像現代一樣只是教會領袖,同時也是政治人物,對於歐洲各國的政策、外交、甚至皇權承繼等都有很大影響力。這時代傳教既是宗教活動,也有政治含義,中國皇帝對此很不感冒,完全不足為奇。我早知道康熙會禁教,只差在什麼時候開始而已,而禁教理由是否像中學課本所說,只因為洋人不肯向皇帝下跪那麼簡單,我有點懷疑。總之,我頂著這個皇貴妃的身分,注定我不太可能爭取宗教自由。本來我就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問問而已,張惠佳本己受洗,佟玉佳是否正式受洗,對我來說不是個大問題。

老大對於我的反應似乎頗為意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我好一會,忽然伸手拉我上前,右手輕輕托起我的下巴,我順著他的力度抬頭,他的臉就越湊越近。我心中一驚,本能地微偏過頭,一縷陽光剛好透過樹葉的縫間,正正照射在我眼裡。我忙閉上眼,舉手擋在臉前,順勢退後一步,把老大掙開了。

這時,平日跟在老大身邊的太監李德全過來,躬身道:「皇上,午正到了。」

老大嗯了一聲,然後對我說:「佳佳,跟我一起去寧壽宮,給太后請安。」

我轉念想想,問道:「皇上,臣妾想先回承乾宮打理一下儀容,再去跟太后請安,可好?」老大眉頭略蹙,表示不贊同,我忙接道:「臣妾剛才出來,未有準備,病後氣色不好,怕太后看到擔心。」

我在現代本來就沒有化妝習慣,在女人中比較不修邊幅。我個人的藉口是──人只會越來越老,我遲早會有不化點妝就覺得自己見不得人的時候,趁現在樣子還行,就盡量享受剩餘的青春吧,別瞎折騰了。其實像我這種在高科技公司上班的技術人員,上班打扮一般比較輕便。除非要見客,否則Smart Casual即可,年輕一點的就是T-shirt、牛仔褲也可以,並不像客戶服務部的同事那樣,非得整天全副武裝上陣不可。而在見識過蕙蘭示範的那個標準清朝梳妝之後,我更加堅定了素顏的決心,以免還沒嚇到別人就先嚇死了自己。我這身體的心臟弱,不經嚇的。

雖說我好不容易擺脫了骷髏頭的樣子,不過那臉色嘛,仍然白中泛青的很有「透明感」。為免老人家擔心,至少回去在腮上掃兩下胭脂,省得攝青鬼似的去嚇人了。尤其之前太后跟老大一起病了,也不知道好了沒,我總不好頂著一副比她還病的死樣子去見她吧。

老大聽罷舒了眉頭,目光中露出幾分笑意,道:「不妨,今天妳的氣色不錯,比之前好多了。」上下打量了一遍,又皺起眉頭:「雖然妳本來只是接見外臣,不需著意打扮,可也不該如此不修邊幅。我知道妳腰腿無力,穿上旗鞋會走不穩,那就算了。只是連釵環耳墜也不戴,委實太過,比之宮婢還寒酸…」說著一臉不贊同的搖了搖頭。

我印象中清裝戲裡的妃嬪,頭上應該有個花牌似的東西,插滿了花啊釵啊什麼的。那天我幻想了一下,如果頭上頂著那個花牌,大風一吹,會不會就像帆吃了風一樣,就那樣把我帶著飛出去?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倒在榻上暴笑一輪,嚇得蕙蘭以為我瘋了。然而真正的清初裝扮原來沒有那麼誇張,就是把上半部的頭髮在頭頂盤成扁髻,然後把下面的頭髮的又絞成一個低髻,可算簡便。至於要在上面插多少東西,就任君選擇了。不管蕙蘭唸我,這些天來除非知道要見人,例如貴妃妹妹和太子來看我的那天,否則其餘時間為了減低我的頸部負擔,我能省就省。至於旗鞋…我會盡力抵抗──我之所以穿越,還不是這種變態玩意兒害的!!!

之前老大對我的裝扮一直沒有意見,想不到今天卻說起我來。大概是要去跟太后請安,「不修邊幅」的話,就是無禮了。

「皇上恕罪,臣妾下次會注意。」我低頭答應。

老大語氣倒是軟了下來,道:「我不是責怪妳,是心疼妳。」說著走到旁邊那叢大紅花前,摘了幾朵,然後又回到我身邊,道:「不需回去梳妝了,別讓太后好等。」一邊說一邊動手把花簪在我頭上:「這朱槿開得好,正好配妳這身鳳穿牡丹。」端詳一會,又把一朵大紅花的花瓣揉碎了,左手輕捏著我的下巴,右手手指沾了點花汁,輕輕在我兩頰上抹揉暈開。

「佳佳,妳別的妝沒畫,倒是畫了眉。不過人家淡掃蛾眉,妳怎麼把眉畫得這麼粗?」

他的臉離我極近,溫熱的氣息都打在我臉上了。我僵硬著不敢動,瞄了瞄身邊的李德全,示意身邊有人,可是老大根本就不理我。轉念想想,人家李德全一路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似乎深知什麼時候應該cos透明人,難怪老大明知他在場,說話還是沒什麼顧忌。

我唯有硬著頭皮答道:「我覺得這樣好像…順眼一點。」佟玉佳的樣子越養就越讓我覺得眼熟,再加上這道粗眉,更有九成相似,如果少了那種憔悴滄桑的感覺,那簡直就是張惠佳的翻版了。

老大帶著笑意再踏近一步,用身體擋住頭上的陽光,手指再沾了點花汁,這次卻點上了我的唇。帶著薄繭的溫暖指尖反覆輕柔地揉在我的唇上,弄得我癢癢的,全身酸酸軟軟,卻被逼硬撐著不敢動。我感到我的臉給他揉得發燙,他眼裡的笑意更深,瞳仁鍍上了一層溫潤的晴光,閃著愉悅的光芒,沉厚的聲音灌入我耳中:「這倒讓我想起妳還是小丫頭時的模樣。」輕吟:「妾髮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我全身僵硬著看著他的臉越湊越近,他微微張嘴,近乎輕嘆的喚了一聲:「佳佳…」我腦裡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地瞪著他,當他鼻尖碰上我的時候,嘴角壞壞的勾起:「妳現下臉上紅粉菲菲,是時候去跟太后請安了。」

被塞進轎裡發呆了好一會,我才驚覺:老大剛剛為我的人生添上了光輝燦爛一頁──有生之年第一次,我被人調戲了!
第一節 (二十七)百鳥朝鳳
老大親身示範了在調戲良家婦女的時候,還能同時展現高品味和深厚的文化素養的絕技,讓我大開眼界兼且深深感動,真是不枉來清朝走一回。一下子走神走得太嚴重,不知不覺轎子就到達寧壽宮。

這天的節目非常緊湊,光是一個上午,我就經歷了「認主歸教」和「游龍戲鳳」兩段折子戲,接下來這一段,我想了很久也拿不定主意,到底叫「醜婦終須見家婆」,還是叫「百鳥朝鳳」好。

…不管叫什麼,總之「醜婦」是我,但這次那個被朝的「鳳」卻不是我──鳳凰,鳳凰,雄鳳雌凰,在後宮的女人堆中,雄鳳當然是老大了。

跟著老大的後面踏進寧壽宮之前,我完全沒料到裡面會有這麼多「姐妹」等著迎接我,更沒預料到那場景會如此震撼──

嫩黃、湖綠、淡紫、玫紅、水藍…
淡雅端莊的、明艷照人的、我見猶憐的、清麗脫俗的…
花團錦簇、爭妍鬥麗、眼花燎亂…

我耳邊好像響起陳奕迅帶點磁性沙啞的聲線:

抬頭望長裙下的風,連幻想的質感都一樣柔潤
無論雪紡或絲絨,同樣誘發過我那一秒悸動
從未敢每個亦吻,卻對每一個的慾望無憾
熱血在騰,大概每個人,不只喜歡一個女人

「臣妾恭請皇上聖安,恭請皇貴妃聖安。」眾妃齊刷刷的請安聲讓我的魂魄從最初的驚艷震撼中歸位,我忽然明白了兩件事──第一是醜小鴨置身天鵝群中的心情,第二就是為什麼男人都想要一個後宮。

美女們在我面前低頭屈膝行著禮,一身沉實石青色的老大從容不逼地揮手示意免禮,昂首闊步地從退讓一旁,姹紫嫣紅的群妃之中步過,走向端坐房間高座,身穿煙紫綉金線的袍子,打扮得富泰穩重的太后。這情景十分有油畫效果,色彩艷麗斑爛,卻又涇渭分明。

跟這場景格格不入的我,感覺就像「搭檯」的路人甲,站在門邊暗自嘀咕著一個不太搭輒的問題:為啥這十幾個人穿衣服不會撞色,難道大家早就通了聲氣才出門???蕙蘭今天給我選的衣服,難道就是協調的結果?

在我感嘆著皇宮訊息網在這沒有電話的時代實在有效率到恐怖的地步的時候,眾人忽然非常一致地把目光集中在門口發呆的我身上,眼神中有探究、有擔憂、有疑惑、有興味──幸好起碼我沒感到明顯的敵意。

…其實就算有我也未必知道,我常常被人說是遲鈍星人。尤其是小芬,老是對著我搖頭嘆息:姐,妳真是沒救了!

突然被一大群五光十色的閃亮生物注目,嚇了我這路人甲一跳。我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腳後跟不小心一下踢在門檻上。

這時老大威嚴地發話:「佳佳過來,向太后請安。」

我抬頭望向老大,跟他的眼神一對上,我就知道自己一定要走過去。

擔得起這個位置,就像上了一個崗位,有權利必有義務,其實老大暗地裡已經幫了我很多。這些天來,我見過的只有小孩,妃子中只有貴妃妹妹一個來過。貴妃妹妹個性溫良,很好相處,而且跟我關係還不錯。若說老大完全沒居中安排,真是打死我也不信。今天老大會去禮拜堂找我,大概也是為了陪我來面對這群人,就像部門來了一個空降上司,上任那天高層一定會陪同新上司到部門履新,把這人介紹給所有人認識,而且表示支持。

老大已經幫我把路舖好了,這個時候退縮,不單止讓他白費心機,很可能還會帶來後續的麻煩──做人不能老是軟趴趴的像條鼻涕蟲似的,只想依賴別人,來這之後沾了佟同學的光,受到老大無微不至的照顧,他倒是一直沒要求過我什麼。無以為報,至少別給他添煩添亂了。

我低頭答應,然後盡量保持自然地走向老大,中途不忘留意有沒有什麼橫伸的腳、滾出的球、滑出的西瓜皮之類的東西──這種時候跌趴在地上就糗大了,我沒穿旗鞋,無從抵賴啊!

幸好,這是康熙不是嘉慶,並沒有出現<金枝慾孽>的場面,一路平安。

老大向我踏前一步,拉起我的手捏了一下,給了我一個贊許的眼神。我鬆了一口氣,對他微微一笑:起碼這一步是做對了。

老大帶著我走前幾步,俐落地把馬蹄袖掃順,單膝半跪的清朝禮儀,朗聲道:「臣兒恭請皇額娘聖安。」我也盡我所能像模像樣的行了一禮,道:「臣妾恭請皇額娘聖安。」

「佳佳快過來,讓皇額娘好好看妳。」太后高興又有點激動地向我招手,我馬上走上前去握著她的手,順勢跪坐在腳踏上,喚道:「皇額娘。」由打從心底湧起的孺慕眷戀來看,似乎佟同學跟太后關係也很好。

我抬頭細看太后,她大約五十歲左右,眉目慈和,感覺上很好相處,讓我放心不少。結合對歷史人物的印象及蕙蘭的情報所知,這位太后絕對不比孝莊厲害,是個頗為符合「溫厚長者」形象的人物。這想想也對,孝莊這麼厲害,這位太后一直跟在這樣的婆婆身後,然後又陪了老大幾十年,如果不是這種性格的,怎可以跟這兩個人和平共處?就好像有人分析的那樣,黃蓉和楊過這兩個人是沒有可能坦誠交心的,以他們多疑敏感的性格,只有跟郭靖和小龍女這樣的人才過得了日子。幾千年的歷史早就告訴我們權力面前所謂親情有多薄弱,孝莊跟老大若非有著孤兒寡婦之間特殊的互相依賴眷戀的心態,搞不好也會惡鬥連場。如果太后不是生性溫和單純,對於孝莊和老大來說很好懂、很好控制,他們又怎會一直肯跟她分享權力──在這皇宮裡,太后懿旨可是跟皇帝聖旨地位同高。

太后輕撫著我的頭髮,問道:「可憐的孩子,瞧妳,病得整個人脫了形。皇上說妳大病之後,連以前的事都記不清了,現在都記起來了嗎?」

幸好昨天小五給我練習了滿語,不然太后一口滿語還真是難到我了。

我搖了搖頭,心裡鬆了一口氣:既然老大打了預備針,我就不怕說錯話,牛頭不搭馬嘴了。

太后嘆了口氣,捏著我的手好一會說不出話來,含淚道:「太皇太后大喪之時千頭萬緒,要不是妳在內廷操持著,都不知道會出什麼亂子。皇額娘看,妳這病根本是累出來的。」說著重重嘆了口氣,道:「明明是這麼好的孩子,為什麼就這麼命苦,自從小格格歿了,就沒看妳好過,現在還得了這病…」說著忍不住輕輕啜泣。

我有點詫異,原來太后早就留意到了?轉念一想,這也沒什麼奇怪的,同為女人,對於失去孩子的痛苦寂寞,應該很容易理解。以前曾經接過一個電郵,說女人最忌重色輕友,因為只有姐妹淘是永遠最能理解妳的心情、最會同情妳的難處。年紀越大,這道理就越明顯。那時候我就覺得這說法很對──跟男人討論老公和孩子的問題會有共鳴嗎?跟男人傾訴年華老去的徬徨他會懂嗎?當然是處境相同的姐妹淘才會懂。

偷眼向老大瞄瞄,他垂下眼瞼,不作一聲,表情很平穩,臉色卻有點難看。

我望天,這次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可不是我啊。
第一節 (二十八) 國寶系列
我拉著太后的手,笑著安慰道:「皇額娘不要傷心,臣妾過得很好。病中皇上常常探望不止,各位阿哥和格格也很有孝心,尤其是四阿哥跟八阿哥,每天都陪在床邊給臣妾解悶。」輕輕把頭倚在太后膝上蹭蹭,問道:「對了,太后喜歡昨天恩禧做的薑汁撞奶嗎?」老實說我不太會安慰人,轉移話題倒是比較在行。

太后唉聲嘆氣,輕拍著我的手道:「喜歡,喜歡,皇額娘知妳孝心,怎麼不多休息一下,剛起得來就這麼操勞?」

我一臉乖巧地答道:「不是臣妾做的,是孩子們孝敬皇額娘的。」

沒事跟老人家撒撒嬌準沒錯,不是把她當小孩,就是把自己低齡化,總之能不認真就不認真,能多肉麻就多肉麻。一般祖孫關係總是比父母子女要輕鬆一點,因為大家都可以不較真。小的多撒嬌,老的多縱容,萬事打哈哈混過就算。一認真起來,那代溝就如馬里亞納海溝那麼深──這是我多年以來跟老人院裡的老人家們交手的經驗之談,尤其是我跟太后的代溝有三百多年啊!

「小孩子們會做什麼點心,還不是妳做了讓他們送來的?」大概想到可愛孫子孫女們,太后好不容易破涕為笑,露出一絲笑容。

怪不得古人認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不生,你老媽有什麼好玩?這年頭沒有電視、電話、電腦,女人連到外面去逛逛也不行,老大這輩子若非不停努力生產小娃娃,這長壽太后豈不悶死宮中?

我搖了搖頭,道:「臣妾刻意挑了一款容易做的,好讓各位阿哥格格們向太后、皇上和眾母妃表現一下孝心。」

這時一直站在後面的貴妃妹妹幫腔:「稟太后,䄉兒昨天也得到佟姐姐的教導,給臣妾做了點心,䄉兒後來還教臣妾做呢!」

另一位妃子接口:「太后,昨天胤祺跟胤禟也給臣妾做了那點心,還爭著要給臣妾吃,臣妾昨天可漲得肚子也難受了。」說著眉開眼笑的,透出絲絲心甜,表情倒是一點也不難受。

看來這位就是小五和小九的親媽,宜妃郭絡羅氏了。

宜妃大約二十五歲左右,長相艷麗,嬌媚卻不柔弱,甚至有點身在高位者自然的凌人氣勢,不過倒不至於讓人討厭,反而讓我覺得爽朗大方。一身鮮明的玫紅色穿在她身上,就像是百花之王牡丹,華貴堂皇,跟這金碧輝煌的皇宮極為相襯。

看到我打量的目光,宜妃向著我微微一笑,我也微笑著點頭回禮。

似乎後宮也不是這麼恐怖啊──當然我知道,這和諧景象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我地位夠高,老大壓場的功力當然也不容小覷。而對我來說,老公也好,地位也好,這些妃子們最在意的東西我都毫無興趣,最多就逗她們的兒子玩玩解悶罷了,她們大概也沒什麼理由非跟我鬥個你死我活不可。

以前在老人院遇過兩個八十多歲的老婆婆,她們是大老婆跟妾侍的關係,老公早十年已經死了。小時候很好奇,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妾侍病了,大老婆會那麼照顧周到,當大老婆的不是應該恨死那些妾侍嗎?後來有機會談話,我也是年紀小不知天高地厚,就問了出來。老婆婆聽了,大笑一輪,說:「小丫頭電視劇看太多了!這有什麼好恨的?我老公是大戶人家出身,我嫁的時候也知道,他一定不會只有一個老婆,只有一妻一妾已經不算多。她是童養媳,我還沒入門她就在,難道還要趕她走?況且她個性溫順本份,如果趕走了她,卻來一個討厭的,我豈不是自找麻煩?這麼多年來,老公很多時都出門去做生意,在家裡就是我跟她兩個對著,日久會生情嘛,哪裡能像電視劇演的那樣天天鬥法,豈不是累死人麼?我老公也很會做人,生意人嘛面面俱圓,對我們也很公道,從沒偏心哪一個,妳說這還有什麼好爭的?」我個人的結論是:因為那時代的女人,從來沒想過會一夫一妻,所以納妾不會有被騙、被背叛的委屈感覺。兩個女人老是留在家裡發呆,又沒什麼朋友,唯有跟對方親近,日子過著過著就慣了。尤其是當老公的人情通達,沒有制造爭鬥的誘因,於是兩人就能和平共存了。

我眼光掃了一圈,不知道這道理在皇宮裡是否行得通。現場貌似和諧,可是現在有重量級人物壓場,真實情況哪裡看得出來?

轉念又想,最近老大晚晚都在我那裡過夜,會不會因此製造出一堆新鮮熱辣的怨婦來?對了,他今天連我也調戲,可能就是因為慾求不滿!瞅了瞅老大,今晚要不要等老大來,私下跟他談談?

囧,可是該怎麼開口──老大,你很久沒去寵幸一下眾妃了,你這樣子要她們年紀輕輕就守活寡,很不厚道啊──如果我這樣說,老大會不會當場砍了我?

到底怎樣說,才可以又婉轉又明確地把我的意思傳達給老大???我糾結了。

「佳佳?」

我回過神來,看到老大和眾妃都用奇怪的眼光看著我,連忙抬頭望向發話的太后,眨了眨眼,太后問道:「佳佳,妳剛才想什麼,想得出了神?」

「回皇額娘,臣妾不過是在回想各位妹妹的名字,可是…」說了出口,才覺得自己太直白了點,不過在場的人大概都知道這事,倒不如一次過攤開來說好了──如果以後因為我忘了規矩而失禮,大家沒理由責怪我;要是有人想利用這一點來算計我,讓我背黑鍋或闖禍,公道自在人心,起碼現場這一堆後宮主要人物,個個心中有數。

太后難過地道:「可憐的孩子,唉!」拍著我的手連連嘆氣,我唯有搖著她的手,輕聲安慰。

老大說道:「佳佳,既然如此,那過來坐好,好好跟眾妃見面。」

這大概也是今天接我來寧壽宮的目的之一,於是我低頭答應,向讓在一旁的蕙蘭打了個眼色,讓她扶我──跪坐太久,我腿麻了。

怎知道蕙蘭還沒來到,我忽然就被人從後抱了起來,我嚇得瞪著眼,而那個人當然就是老大──誰會敢當著他的面抱他老婆?就是背著面也不敢啊!

「腿麻了,是吧?」老大柔聲問我,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又笑著對太后說:「皇額娘,佳佳病後虛弱,腰腿無力,跪久了就起不來,臣兒幫她一下,皇額娘莫怪。」太后也笑了,道:「看你們恩恩愛愛的多好,有什麼好怪責的?」老大笑了笑,又一臉溫柔憐愛地看著懷裡的我。

…老大,你很假啊!

我認識了老大一個月,他平日其實是個蠻內斂的人,感情表達不會太誇張,除非情緒太過激動才會短暫失控。像現在這種眼神溫柔到幾乎滴出水來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是在演戲。我不知道這戲到底是演給誰看的,總之盡力配合就沒錯,於是我馬上很「嬌羞」地把臉埋在他胸口上,以免演技配合不來還笑場──千古一帝cos愛情片男角,還真不是一般的好笑。我憋笑憋得抖了幾下,然後腰間不輕不重的被掐了一下。

收到啦,我會努力的了!手在老大胸前按了按。到他把我安置在椅裡,然後坐在身邊的時候,我臉上已經出現了一抹「嬌羞」的紅暈──實情是憋笑憋出來的。

眾妃逐個上前跟我打招呼兼自我介紹,果然不出所料,嬪級以上的幾乎都來了,而小三、小七還有沒見過的小十二和小十三的生母,地位雖然較低,都一起來了。只是不知怎的,小四和小八的生母卻沒來,我本來還打算跟她們打個招呼的。

眾人都見過了之後,有一個把頭垂得很低的年輕妃子來到我面前福了福身,用蚊子一樣的聲音道:「盈盈給姐姐請安。」然後一臉緊張又希冀的表情看著我。她的臉很眼熟,但她的表情是什麼回事?雖然微感奇怪但也沒時間細想,就公式化地和顏悅色的回應道:「盈妹妹請起。」怎知這話一出口,四周的氣氛忽然一變,有種奇怪的緊張感瀰漫著。

我轉頭看著老大,老大的表情扭曲,嘴角微微抽動,道:「佳佳,盈貴人跟妳是姐妹。」我一頭霧水,這裡除了太后,誰跟我不是姐妹了?不過話說回來──佳佳,盈盈,真是國寶級的名字啊!再加上安安和樂樂,就湊成海洋公園的國寶陣容了*。

「姐姐真的把盈盈忘了!」國寶妹妹好像我欠了她幾百萬不還似的,絞著手帕一臉哀怨地盯著我。我滿頭問號,唯有無辜地眨著眼回望,她卻忽然跪下,緊緊抱著我的腿大哭起來。我手足無措,唯有向蕙蘭求救,怎知道連她也在拭淚──這到底是幹什麼了???我不是早就說了自己失憶了,國寶妹妹為啥忽然如此激動?想想她剛才那一臉幽怨的樣子,難道…我跟她有什麼特殊關係?我好像聽說過古代後宮的妃子,有時會搞同性戀來排解寂寞…

不會吧!!!

在我更進一步胡思亂想之前,老大皺著眉頭,終於為我解惑:「佳佳,盈貴人娘家姓佟,是妳的親妹妹!」

……幸好不是那個,我鬆了一口氣,同時又給雷得神經一抽一抽的,這文化衝擊也實在太大了──老大,你怎麼會同時娶兩姐妹的啊!這不是亂倫嗎???


*香港的海洋公園裡現有的四隻國寶大熊貓,就是安安、佳佳、盈盈和樂樂了。
第一節 (二十九)御製圖版遊戲
在承乾宮裡一個採光良好的暖閣裡,一件理應記錄在史書上的重大事件正在進行中──由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清聖祖仁皇帝御筆親題、孝懿仁皇后佟氏親自設計及製作插圖,清朝第一個以輯凶為主題的圖板遊戲──正式面世!

為隆重其事,遊戲首次公開的試玩人員,由諸皇子格格及佟皇貴妃親自擔任。

盛事哉!

是日,諸皇子格格齊聚承乾宮那間剛由佟皇貴妃金口命名的「遊戲室」裡,一邊吃著兩位佟妃製作的核桃露,一邊聽著大佟妃講解遊戲玩法。

核桃補腦,還有多種維生素,適合發育中而且課業繁重的兒童食用──我真是有當好媽媽的潛質啊!

我興緻勃勃、手舞足蹈地指著桌上的圖板,向小朋友們講解清朝版Cluedo:「這個遊戲叫做“內宅追凶",每次最多可以有六組人一起玩,我們這裡有十三人,胤禟和胤䄉年紀小,兩個當一個,剛好就是兩人一組。」

小七看了一圈,疑惑道:「皇額娘,這裡只有十二人啊。」

我左看右看,終於發現那「慣性逃兵」又失了蹤,於是提聲喚叫:「盈盈!妳在哪裡?」

屏風後面傳來一聲怯生生、極為微弱的答應:「姐姐…」

||||||||||| 國寶妹妹躲到旮旯去幹什麼?佟家的淑女教育真毀人啊!

昨天烏龍認親之後,我好不容易穩住國寶妹妹,然後約了她今天來承乾宮聚聚姐妹情。原來之前國寶妹妹曾兩次來承乾宮探望我,不過結果都半路折返。我本來就奇怪既然是親姐妹,而她看來跟「我」的關係還不錯,怎麼會整整一個月沒見過她,而且旁人也沒提起──聽了蕙蘭的敘述和今天的接觸後,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了。

原來國寶妹妹在承乾宮「解封」之後的第一天就來了,只是很不湊巧地,撞上太子來訪,她要避嫌唯有留下問候就走了。這件事蕙蘭是知道的,只不過那天稍後就發生了「吃壞肚子」事件。我昏了,皇帝老大發飆了,太醫、宮女、太監慌張忙亂,誰還有那個美國時間來記掛著什麼問候了?前天原來國寶妹妹又來了,只是一進門口就聽說一大堆阿哥格格正在裡面。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因為「怕打擾我們」,她於是又靜悄悄的溜了。

……

看國寶妹妹在人前說話聲如蚊蚋,總是縮頭縮腦的狀態,可想而知她其實不是個性孤僻,而是有「社交焦慮」的毛病──剛才單獨跟我談話時也是全程用天靈蓋向著我,害我苦思了一個晚上如何以「失憶姐姐」身份跟親妹聚舊的努力完全白費──跟一個人家說啥都只是唯唯諾諾答「是」的人,實在很難進行什麼深刻有意義的對話。

據蕙蘭說,國寶妹妹是在我入宮之後才出生的,比我小了足足十四歲,幾年前步我後塵入侍宮中。她是側室所生,自小個性柔順,非常符合古代女子的標準。而我們的父親大人佟國維年紀越大,漢化程度就越高,所以對於國寶妹妹的教育是非常標準的深閨淑女那一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低眉順目,見人就躲。

聽到這裡,我好奇地問:「那麼,我以前是不是這樣子的?」

蕙蘭聽了,嗤的一聲笑出來,又連忙向我告罪。這種反應是什麼意思,遲鈍如我也接收到了。

看到我若有所悟的樣子,蕙蘭馬上補充:「娘娘是大夫人所生的長女,自小就照看著少爺們,一向甚有大家風範。我們滿人馬上得天下,男女老幼均擅騎射,娘娘幼時跟老爺隨聖駕行圍,表現就很出色,還曾蒙大行太皇太后稱讚。進宮之後學習宮內禮儀、漢詩漢學,在眾主子之中也是佼佼者,跟孝昭皇后不相上下。」

過濾了那些無意義的修飾讚美之詞,結論是佟玉佳本來是個滿人名媛的典型──健康活潑,爽朗豪邁,還因為後面跟著兩個弟弟,個性有點兒大姐頭──穿越大概真的跟氣場有關,怎麼越說越像原來的我?入宮之後大概一方面是學了規矩,另一方面也是年紀漸長定性了,才成為後來的「賢惠」模樣。

難怪對於我的「性情大變」,老大和蕙蘭都很快適應,反而孩子們就不太習慣,因為他們只見過年長的那個賢良淑德的佟皇貴妃嘛。

「盈盈出來吧,我們一起來玩。」

國寶妹妹漲紅了臉,哼哼唧唧了一會,低頭道:「臣妾…臣妾…去給眾位阿哥和格格做奶茶…」說罷一溜煙的跑了出去,想叫住她也來不及。

…國寶妹妹,我不喝奶茶可以嗎? 

=_=|||||||

雖然我內心是個漢人,不過也得說一句:清朝那些漢人的閨閣教育,真TNND不知所謂──看!這裡就有一個熟讀《女誡》,可是連面對小孩子,也怕得只會龜縮角落的淑女人版了!那佟國維也是的,到底是學了哪一套,才把小女兒教育成這種「透明人間」的?!

我嘆了口氣,道:「我們先分組吧!」我在桌面上依序攤出六張人物卡:「以年紀排序,恩禧、慧憲、靜柔、胤祉、胤禛和我先抽牌,剩下的人再抽一次,跟之前抽到同一張牌的人同組。」

我一邊洗牌,一邊留意到小四定定地看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小嘴微扁似乎不太開心。於是先跟他抽了牌,然後趁其他人忙著洗牌抽牌的時候,蹭到他身邊輕聲問:「禛兒,怎麼了?」小四垂著眼,答道:「這樣子抽牌,我永遠不能跟皇額娘同組了。」我有點好笑,這孩子明明是個男生,怎麼就這麼黏人呢?看他失望的樣子,又有點不忍,唯有安慰他道:「弟弟妹妹們還小,我們不能以大欺小。」輕輕摟了他一下,道:「要是我們母子倆一組,一定把他們殺個片甲不留!不過,他們會不服輸。」我裝著小十的腔調,氣鼓鼓地道:「四哥,你以大欺小,不公道!」卒之逗得小四抿著嘴笑了,我揉揉他的腦袋,道:「下次大家玩熟了,就不用這樣分組了,那時我們再搭檔。」小四點了點頭。

抽牌分組的結果是我跟小十、小三跟四格格、小四跟小七、大格格跟小五、二格格跟小八、三格格跟小九。

我指著圖板中央那一格,開始解釋:「玩遊戲之前,先跟大家說個故事。某天晚上,某宗室府裡的池塘中,發現了一個丫環被人殺死後棄置的屍體…」

小十舉手問道:「皇額娘,是哪個宗室的府上啊?」

因為之前我給他們說故事,人多起來,你一言我一語的,吵到我連話也說不上來,於是就定了規矩,發言前要舉手。

「嗯,為了保密,匿名。」我一本正經地答道。

小十一臉嚴肅,沉吟道:「這個奴才的死要保密,其中一定大有文章…」幾隻小的贊同地點頭,幾隻大的就一副想笑不笑、嘴角抽搐的樣子。

黑線一萬條──這話到底跟誰學的?

我清清喉嚨,繼續道:「皇上於是派我們去找出凶手…」

「皇阿瑪給我們差事了?」小十興奮得兩眼放光。

「嗯,你們長大了,自然會有機會嘛!所以現在先玩遊戲,練習練習。」

「皇額娘,這不合理!皇姐們哪會辦差?」吐糟王小九義正詞嚴地反駁道。

唉!這孩子才幾歲,為啥就這麼喜歡唱反調?

「將來她們嫁人了,府上出了事,她們當主母的一樣得處理啊!」

小十疑惑道:「那皇額娘早就嫁了,也要練習嗎?」

老實說,小十絕對不傻,他說的話問的事都很合情合理──不過為啥老是離題萬丈?

我糾結著要如何回答,小三倒是來給我解圍:「十弟,皇額娘是來陪我們玩的,不然我們也不知道怎樣玩。」

小十的疑惑終於解除了:「對啊,皇額娘快教臣兒玩吧!」

汗,終於可以入正題了。
第一節 (三十)勾心鬥角訓練班
「所謂捉賊拿贓,我們的目標就是找出殺死丫環的凶手,殺人用的凶器和殺人的地方,這樣才可以治罪。」看眾小毛頭們點頭,我繼續解釋:「為了要在人家府裡查案,我們需要一些府裡的人的人帶路,不過剛好這些人物當中,就有一個是凶手。」我拿出幾顆不同顏色的石頭放在大家面前,配合人物牌逐一介紹。

第一個是管家,以青金石代表,屬小三和四格格組。
第二個是嬤嬤,以琥珀代表,屬小四和小七組。
第三個是門衛,以蛋白石代表,屬大格格和小五組。
第四個是廚工,以石榴石代表,屬二格格和小八組。
第五個是花王,以白玉代表,屬三格格和小九組。
最後一個是小廝,以瑪瑙代表,屬我和小十組。

「而凶器就是木棒、匕首、石頭、繩子、毒藥、榔頭。」

小五疑惑道:「皇額娘,這些凶器造成的傷口很不同啊,仵作一看就知道了。」

我早就習慣這種提問,冷靜又順溜地胡扯:「屍體被發現時已經嚴重腐爛,幾成白骨,看不出來了。」三格格靜柔聽著就小臉發白。

暗暗吐舌,一不小心就金田一上身,說得太血腥了。

我拿出相關卡片,說道:「而行凶地點,就是在這九個地方之一。」

圖板上共有十格,中央的是池塘,也就是發現屍體的地方,圍著圖板上順時針分佈的格子中,分別代表後花園、空房、後巷、柴房、馬廐、枯井邊、耳房、浣衣間和樹叢九個地方。

「遊戲開始時,把牌分為人物、凶器和地點三疊分別洗勻,然後在每疊中抽出一張,反面向上放在中央的池塘上,這些牌就代表凶案的真凶,凶器及地點。接著把剩下的十八張牌混合洗勻,分給大家。」我一邊洗牌發牌,一邊繼續講解:「自己拿到的牌要保密,別讓其他人看到。我們順次序擲骰子,由池塘出發,按擲出的點數移動。」我隨手一擲,擲出五點,於是把自己的「小廝」走到「馬廐」。

「當你來到一個地點的時候,就可以提出假設,假設的地點只能是站著的那一格,所以如果我要猜耳房,就要想辦法走到耳房去。但如果你想繼續猜自己站著的那一格,可以選擇不擲骰子,停留不動。好了,現在我假設,是花王在馬廐用榔頭把丫環打死的。被假設是凶手的那個人,現在是花王,就要被移到這裡了。」

我把代表花王的白玉放到我身處的馬廐裡,然後問身邊的小三:「胤祉,你手上的牌裡,有沒有花王、馬廐或榔頭?答有還是沒有就可以。」小三搖頭,然後我望向小四,問:「禛兒,你呢?」小四點頭,於是我續道:「不管你有多少張,你只需要給我看其中一張就行。」小四把牌翻轉,遞到我面前,我接過跟小十一起看了,是「花王」,看完把牌蓋著交回。

「除了我自己手上的三張牌之外,現在我看了禛兒其中的一張牌,所以我知道這四張牌肯定不是謎底了,大家明白嗎?」眾人點頭:「就是這樣子輪流玩下去,每一次提出假設,你都可以看左手邊的人有沒有你提出的牌,沒有的話就到下一個。總之一圈下來,除非所有人手上都沒有你說的牌,否則你一定可以看到其中一張。到有把握猜出真凶、凶器和地點的時候,就要想辦法走到那一格去,然後定案。提出定案的人要在紙上寫下自己的猜測,然後就可以看謎底。最快猜中的人就會勝出,不過如果猜錯,就會失去資格,之後只能讓人家看自己的牌,不可以再提出假設。」

二格格狐疑道:「皇額娘,我們手上只有十八張牌,這麼少,不是很容易猜得到嗎?」

設計一個遊戲,通常一開始就要考慮三點──可玩性、複雜度和寫實度。所謂可玩性,指的是一個遊戲的有趣和容易度。一般來說,規則越複雜、模擬越寫實的遊戲,可玩性就越低,因為規則繁複的遊戲就難玩,難玩的東西就會讓人不耐煩。

在我唸大學的時代,就曾經到校內的遊戲學會當了一次客串Game Master。那時是冬天的長假期,玩遊戲的同學預約了一個課室,把桌子拼起來放圖板,那足足有接近十平方米大小。兩人對戰,從早到晚玩了三天才完,每天都由我這個Game Master把門鎖上,並收起鎖匙以保持公平性。那個遊戲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中著名的諾曼地登陸戰的戰棋遊戲,但跟一般人心目中的陸軍棋完全不同。圖板模擬實際戰場的地形,上面密密麻麻的標示著坡度、崎嶇度等數據,以決定不同兵種於圖板上不同位置的移動速度和人員損耗度。棋子是不同型態的精美立體小兵模型,不同兵種有不同造型,每種小兵模型代表的實際士兵數量也不一樣。對戰雙方中間豎起屏障,以模擬戰場上的「能見度」,也讓雙方可以在對方不知道的情況下調動兵馬。

而我作為Game Master,就負責根據手上幾百頁厚的遊戲手冊上的規則和「劇情」──其實就是1944年6月6日,諾曼地登陸戰當天的實況──控制著遊戲進度,讓兩軍按比例移動,還要根據風向、雨量、打雷、起霧等天氣變數,去決定雙方的推進速度和接戰狀態。最有趣的是雙方派出偵察機時,我還要根據規則向雙方透露「偵察結果」。開始時,光是放道具就花了半天,玩家們不單止準備了立體士兵,連樹叢、草地、石頭的模型也有,放好之後整個圖板就是一個縮小的世界。玩家雙方人手一把拉尺,整天量來量去把士兵推進及佈陣,我也是手上拿著計算機不停地算數、紀錄。第一天,我們由早上九時開始玩,到八時吃晚飯結束時,雙方士兵根本還沒接觸過!這種遊戲複雜度和寫實度就真的夠高了,不過除了極少數發燒友,和我這個打算畢業後要入電腦遊戲這一行的人之外,誰有耐性玩啊?而像圍棋這種遊戲就是另一個極端,複雜度和寫實度都非常低,但可玩性極高,可說是千變萬化。

至於這個遊戲嘛…

我微微一笑,故作神秘地答道:「容易猜與否,就全看你的對手了。」

第一節 (三十一)壞壞的皇額娘
  第一局如我所料很快完結,結果當然是我勝出了,畢竟是我自己做的遊戲嘛,而且第一局只不過是熱身而已。

  不過,像我早就說過的,老大出品必屬佳品,包括這些皇子皇女們。

  個性爽直的四格格抱怨:「皇額娘這麼快就猜到了,我們根本還沒機會看到妳的牌。」

  溫溫柔柔的三格格搖頭道:「四妹,別說是妳,我們就在旁邊,也只不過看到其中兩張。」

  愛吐糟小九也扁嘴抱怨:「三哥和四姐手上的牌不也是藏起來了?」

  溫文的小三向著我微笑:「臣兒開始明白這個遊戲的有趣之處了,皇額娘好巧思!」年紀最大的大格格微微一楞之後,也會心地一笑。

  呵呵!已經有人領會到其中的竅門了──我剛才就留意到,小三跟我一樣在藏牌,我擺出一副「有秘密」的表情,向二人報以一笑。

  看到我露骨的表情,眾正太和蘿莉們終於明白內有乾坤,表情均是一凜。小四抿著嘴,皺著眉頭用力瞪著我和小三,一副要用「眼力」把我們「看穿」的樣子。小八的目光則來回在我和小三的臉上遊移,一臉若有所思。

  這個遊戲表面上是個單純的邏輯推理遊戲,要以最快速度用看別人的牌,用消去法找出謎底。但其實,光是會推理不一定會贏,心理戰術才是主題──所以我才說,好不好玩就看對手們了。

  這遊戲最基本的技巧就是盡量看人家的牌,卻不讓人知道自己的底牌。而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記住自己讓誰看過哪一張牌,然後永遠只讓他看已經看過的那張。小三手上的牌其實是「榔頭」、「耳房」和「枯井邊」,剛才小九和三格格假設過「小廝、耳房、毒藥」和「嬤嬤、耳房、榔頭」,明明包括了小三手上的兩張牌。可是兩次下來,他們都只看到「耳房」,根本從來沒看到「榔頭」──因為小九兩次假設都包括「耳房」,小三自然不會那麼好心的讓他看新牌,結果兩次都讓小九看「耳房」,讓他平白浪費了一次看牌的機會。

  再舉一例,對我而言,小三和四格格在我左側,他們的牌我最容易看全,因為他們是我看牌的第一順序。相反,三格格和小九在我右側,是在順序的最後,只有所有人手上都沒有我假設中的三張牌,我才可以看到小九他們的牌。

  問題是,我應不應該刻意去看小九他們的牌?答案一般來說,是「不應該」。

  為什麼呢?

  當我這樣做了,其他人雖然不知道我實際看到的是哪一張牌,但就會馬上知道其他人手上都沒有我猜的牌,這樣就可以剔除很多可能性。而小八組因為在小九組的右側,最清楚小九他們手上的牌,幾乎馬上就可以肯定我看到的是什麼,還可以由此猜到我手上的牌和謎底。所以對我來說,這樣做徒然便宜了對手,自己一點好處也撈不到。

  這些都只不過是基本技巧而已,如何從對手的猜測中得到資訊,如何利用情況去誤導對手,又如何阻撓其他人比自己先猜出謎底,其中千變萬化,而且六人對戰,變化比兩人對戰豐富得多──論熱鬧好玩,更加遠勝下棋。

  第二局比第一局的進度慢得多了,這時大家都知道內有乾坤,自然玩得比較謹慎,要看他們的底牌也難得多了。跟他們玩過「馬拉松接龍」之後,我對小毛頭們的記憶力投100%信任票,不過在技巧方面,就各有高低,大抵跟年紀也很有關係。

  當一大一小兩人搭檔,一般來說都是大的那個主導。不過三格格似乎沒什麼主見,於是變成同組只有五歲的小九在主導,結果他們總是不知不覺的讓人佔了便宜,看大格格老是抿著嘴角偷笑就知道他們有多幫忙了,小五倒是老實又好心,有時會偷偷瞅著自己的胞弟,一臉抱歉的樣子。小四和小七的組合中,明顯小七都是聽小四的。小四這死心眼的孩子,一旦盯上某一張牌,就揪著那張牌死命地挖,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小三和四格格這一組最像兩兄妹,兩人有商有量的,看得出這個長得像老大的四格格很有主見,不過小三總會在旁邊提點著,玩起來倒跟大格格和小五組一樣穩穩當當。而二格格和小八組倒是有趣,二格格是個很可愛的女生,表情很豐富,做事則欠思慮,倒過來要靠年紀小一大截的小八照應。

  而我跟小十嘛…

  剛從小八手上拿回自己的「管家」牌,我用手蓋著嘴,在小十耳邊小聲說:「胤䄉,知道為什麼我要給你二姐和八哥看這張牌嗎?」

  因為我說過要保密,不然讓人知道我們的「秘密」就輸定了,所以小十很努力地用雙手放在自己頭側,盡力不讓別人看到他的臉,一臉認真地向我搖了搖頭。

  …小十你掩著臉有什麼用?就算看不出你的表情,誰不知道你在搖頭啊!

  看小十這麼搞笑,我實在憋不住嘴邊的笑意,唯有掩著嘴笑著跟他解釋:「因為他們雖然沒看過,不過你九哥猜過一次管家之後,就再也沒猜過,所以他們應該早就知道我手上有這張牌了。你看,你二姐的樣子很失望啊。」

  小十向二格格瞟了一眼,忽然爬上椅子,黑溜溜的眼珠閃閃發亮的一臉興奮,雙手合成筒形在我耳邊笑著說:「嘻嘻,皇額娘壞壞!」

  我壞壞?嘿嘿…

  我擠眉弄眼,一臉奸險地道:「這算什麼壞壞?皇額娘讓你看看,什麼才是真的壞壞!」小十聽我這樣說,興奮得摟著我,小身子動來動去的不停,把我也帶得搖搖晃晃,連衣服也被他揪得歪了。

  …真不明白,為啥小孩子好像天生就對使壞啊、秘密啊之類的事毫無抵抗力,一聽到就忍不住high到忘形?

  沒事,高興就好。

  小四看得直皺眉,出聲維護:「十弟你幹什麼?快坐好,別再搖皇額娘了!」小十嘟著小嘴,撇過頭道:「我不告訴你!」

  我拍拍小十的小屁股,道:「胤䄉快坐好,不然皇額娘給你搖得頭暈,什麼事情都想不起來了!」小十這才肯乖乖坐好,我隨手擲骰子,走到「空房」那一格上。想了想,就跟小十小聲說:「等下絕對不能說話,知道嗎?不然方法就不靈了。」小十聞言,又掩著臉認真地向我點了點頭。

  我忍俊不禁地刮刮他的小鼻子,提出假設:「管家在空房用繩子勒死丫環!」按規矩,我馬上把小三的的代表棋子「管家」拉到空房這一格上。轉了一圈,我在小九手上才看到「空房」的牌。

  玩了一圈,又輪到我了,於是我說:「管家在空房用石頭殺死丫環!」再次把小三的棋子拉回來,小八和小九聞言,詫異地偷偷瞟了我一眼。不出意料,這一次我又在小九手上看到「空房」。我不置可否,把骰子遞給小三。然後在身邊的小十耳邊說了幾句,他聽後緊張地抱著我的腰,小身子在我懷裡亂蹭,發洩著心裡的焦躁。

  我有點好笑地摸著他的小腦袋──小十,很緊張吧?我們的餌已經下了,就看有沒有人要吞進去。

  我抬頭擺出一張樸克臉,內心偷笑。

第一節 (三十二)這陷阱、這陷阱,偏我遇上…
這個陷阱說穿了,就是利用兩次的假設,誤導其他玩家。

我的兩次猜測分別是:
管家、空房、繩子
管家、空房、石頭

多得小九和三格格,我手上拿著「管家」,大部分人都知道。

這時遊戲才進行到中段,除了小八和我這兩組,沒有人看過小九手中的「空房」──而我就是利用了這一點。

按盡量不讓對手看到自己的底牌的原則來推測,如果我第一次在小九手上看到「空房」,第二次我絕對不應該再作出包括「空房」的假設,因為小九絕對會讓我看同一張牌──所以,我和小十第一次看到的牌,不會是「空房」。

我要的,正是要讓他們心裡相信這種「按照常理」的推論。

既然「管家」是在我手上,而我看到的又不是「空房」,那麼我在小九手上第一次看到的,一定是「繩子」。

我要這樣誤導其他人的目的正是這個──因為我猜這一局的謎底,就是繩子!

所以我要讓人以為,「繩子」就在小九手上,並不是謎底。

這一招不是對誰都管用,對於坐在小九組右側的小八組,對他們手上的牌瞭若指掌,當然不會讓我騙到。可是對於距離較遠的小三和小四組,這是一個不錯的煙幕彈。

遊戲才來到中段,很多事情仍在摸索中,要是不夠謹慎,就很容易被我誤導。可是太謹慎的話,就會失了先機,讓對手先說出謎底一樣會輸。幸運的話,會有人像小九那樣,無意中幫到你,當然也會有人像我一樣,暗地裡給你西瓜皮。倒楣起來,明明沒人搗亂,死活就擲不出想要的點數,眼睜睜讓別人捷足先登。而六個對手各懷鬼胎的搞和在一起,有時結局會十分出人意料。

看似是有一定規律,事實上又混亂難解…

──就如人生。

出乎我意料的,吞下這個餌的魚,居然不是小三,也不是小四。

小五走到「空房」上,和大格格交換了一下眼神,滿有信心的說:「我和大姐提出指控,門衛在後巷用毒藥殺死丫環!」。

他們的邏輯是這樣的:我和小十手上正好拿著「管家」和「空房」,所以才會兩次假設都包括這兩張牌,因為這樣就可以逼使其他人讓我們看「繩子」和「石頭」。然後小九確實兩次都有讓我們看牌,這就代表以上四張牌,加上他們手上的三張牌,都不是謎底。

再結合他們從小八等人手上看過的牌,他們得出這個「結論」。

他們的邏輯完全沒有錯,如果沒有像隻坐在網中央等著獵物上門的大蜘蛛,正架著胳膊等看戲的「那個壞人」的話,大概就會贏了。

論入宮年期我比他們的媽都要早,絕對不是他們的後媽,但同時也不是親媽啊!

桀桀~~~

看著大格格和小五急不及待的要揭開謎底,我眼珠一轉,眼角瞄到小三嘴角幾不可察的微微一揚,小四和小七則驚訝地看了大格格和小五一眼,似乎有點懊惱。

小三這腹黑男大概是看出點什麼,正樂於做第二隻蜘蛛。

而小四和小七心裡,大概是跟大格格和小五猜的一樣,不過被人捷足先登說出了謎底,正後悔沒早一步去猜。

小四,你該慶幸剛好躲過一刧啊!

大格格和小五看到謎底那一刻,表情由興奮瞬間變為錯愕,不約而同一臉難以置信的瞪著我,失聲叫道:「皇額娘!」

我帶點歉意地聳聳肩,小十轉身藏在我懷裡,小身子一抖一抖的…在偷笑。

小四也瞪著我,好像我忽然在他面前變成醬紫色的八爪魚外星人那樣,瞪得眼睛簡直快脫窗了。

咳咳…大概我在他心裡面光輝燦爛的高大形象,今天全倒了吧?

所謂凱撒的歸凱撒,上帝的歸上帝,而遊戲的,當然是歸遊戲──在遊戲當中,只要一切仍然遵守著遊戲的規則,無論耍了什麼心機詭計,我仍然是不失為正人君子。我這輩子所有陰險奸詐的天份,全都揮灑在玩遊戲上頭了。

小四,上場無母子,自己當心,我陰笑。

這一局當然還是得繼續下去,大格格和小五因為出錯馬上出局。我頂著兩人哀怨的眼神加委屈的表情合成的無聲控訴,輕鬆再取一局。

小十這下子可得意了,馬上跳到地上,像非洲土人戰士跳勝利舞那樣,仰著頭趾高氣揚,一蹦一跳的沿著桌子繞圈,逐個走近他的兄姐們,連連嚷著:「我贏了三哥、四姐、四哥、七哥、大姐、五哥、二姐、八哥、三姐和九哥,我贏了!我贏了!」

看小十興奮地跳到自己身邊,小九不忿地回嘴:「哪裡有你的功勞?明明是皇額娘出馬才贏了。」

小十揮著小胳膊,不甘示弱:「我跟皇額娘一組,皇額娘贏了,就是我贏了!」十道視線忽然集中在我身上,我心虛地縮了縮。

喂喂,小十,你沒聽過寧犯天條,莫犯眾怒?別到處點火啊!

這時幸好國寶妹妹把奶茶點心送進來,及時由眾小朋友充滿怨念的視線中打救了我──果然還是親妹妹好!

時間已經有點晚了,本來大家吃完點心就應該散了,不過這時誰也不肯走──很明顯,若不一雪前恥,把我這個狡猾邪惡的「前媽」(?)打倒,誰要走啊?

於是我又用了我的特權,讓人回去阿哥所和格格的住處去通報,說眾阿哥格格們要「盡點孝心」,所以要陪皇額娘久一點。

我找了個藉口把人留在這裡,好讓他們有機會打倒我…分明就是我在做廿四孝老媽,好不好?

…雖然我也玩得很開心沒錯。

國寶妹妹親手向我遞上奶茶,陰聲細氣地道:「姐姐,盈盈做了奶茶,請妳嘗嘗。」

我看著國寶妹妹期待的眼神,實在為難…可不可以不喝?

這鹹奶茶的口味我實在不敢恭維,可是這樣無情的拒絕國寶妹妹,會不會傷害了她的弱小心靈?

國寶妹妹看我面有難色,低下了頭,小聲道:「姐姐不喜歡盈盈沖的奶茶嗎?」遞出的手也縮了回去。

我心中暗嘆,這奶茶是不太好喝,總不是什麼噁心物事。正打算自認倒楣,以江湖俠客鬥酒的豪邁架勢把奶茶一口乾掉,忽然瞄到一眾皇正太腰上的黃帶子,計上心頭──順利的話,就可以一口氣解決了兩個難題了!
第一節 (三十三)小八笑了
我小聲在國寶妹妹耳邊說了幾句,國寶妹妹聽了臉上一紅,囁嚅道:「姐姐,這樣做…合規矩嗎?」

「沒有什麼不合規矩吧,只是盡一份小心意,難道勤敬皇上還會錯了?」國寶妹妹臉上通紅,扭扭捏捏地把衣角扯來扯去,還在猶豫不定。我索性強硬一點,拍板道:「我拿主意,就這樣好了,妳先把這杯奶茶端回茶房去。」國寶妹妹被我嚇了一小跳,卻憋出了一句:「姐姐,我還是重新再做好了!」說完極速溜了出去,讓我來不及叫住她。

我瞠目,國寶妹妹,妳要怎樣也好…總之把這杯奶茶帶走啊!!!

想說的話最終還沒出口,就看著那穿著旗鞋依然敏捷的身形迅速在門口消失,我頗有點欲哭無淚之感,剛才花掉的腦汁和口水都白費了。這時唯有揪著身邊的蕙蘭求救,可憐地道:「蕙蘭,我看妳也渴了吧?不如喝了這杯奶茶。」

蕙蘭一本正經地答道:「娘娘,奴婢身份低微,豈能踰矩喝盈貴人主子親手做的奶茶。」

「我做的薑汁撞奶,妳不是也吃了?」我鬱悶,吃薑汁撞奶那時候又沒見妳說不行?雖然那天蕙蘭激動得飆淚,已經顧不上說什麼了。

「那是娘娘仁厚,賞賜給奴婢的。」

「那麼我就把這奶茶賞賜給妳吧!」

蕙蘭不為所動:「娘娘說過以後要注意飲食,把身體養好,飲奶茶對身體有好處。依奴婢看,這奶茶盈貴人真的很用心去做,而且做得很好,娘娘還是自己享用,別辜負了盈貴人一番心血。」

就是知道國寶妹妹下了功夫,我才為難啊!滿人心目中有個「奶茶的迷思」,認為奶茶健體強身、開胃消滯,天天喝、餐餐喝、身體不好更要喝,總之就是有病醫病,無病補身的萬能食療。蕙蘭這樣堅持其實也是為我好,不過我仍不死心:「可是喝了奶茶,我的胃會很漲,不舒服啊。」

「娘娘,真的如此?」蕙蘭的語氣顯然不太相信。

難怪她不信我,事緣這幾天我終於脫離了一天三餐黑糊糊中藥的折磨,正式脫離醫病階段進入了調養階段,不過這是更殘酷的折磨──因為取而代之,李太醫處方要我一天三餐吃阿膠。阿膠這東西在現代我也聽說過,總之就是女人補身的聖品,什麼氣虛血弱、婦科奇難雜症喝了就好,神奇程度堪比白魔法師/牧師/祭師的大回復魔法,能完全回復HP。

問題是,阿膠的味道也很考驗人,一言以蔽之:怪!

起初我不肯吃,搬出一大堆藉口推拒,蕙蘭也不是省油的燈,直把我唸得頭昏腦漲,幾乎沒精神崩潰。

果然嬤嬤輩的,不好應付啊!

我投降了,只有吩咐李太醫和其他人想辦法把這東西弄得比較容易入口,這幾天來沒少折騰這承乾宮的人,當然也包括了我自己在內──他們每次都信誓旦旦地說研究出新食譜,這次做的一定行。而作為白老鼠的我,總是以「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回」的悲壯心情,勉強嚥下各式黏糊糊的怪味東西,努力忍住反胃,沉痛地吩咐:「以後別再用這種方法做,難吃死了!」再把一眾人等趕回廚房,繼續做實驗──即是繼續做出怪味食物來折磨我。
 
我猛點頭道:「真的,可能是茶太濃的緣故。」靈光一閃,終於找出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對了,李泰說過,吃阿膠忌喝濃茶。」奶茶是用茶磚煮出來的,茶不濃不行,淡了會讓茶味被奶味蓋過,那就叫做得不好──總之這兩種東西天性相沖,不能一起喝。

蕙蘭想了想,記起真有其事,於是躬身道:「奴婢謝兩位主子賞賜。」

解決了這「奶茶的迷思」,省得三天兩日就要想個新藉口抗拒,我覺得人生重現曙光了。正鬆一口氣,小十就一邊嚷著:「皇額娘,快來玩!快來玩!」一邊迎面撲過來,把我撞得退了兩步,惹得小四喝道:「十弟!皇額娘大病初癒,你不可如此粗魯。」小十吐吐舌頭,我向小四搖搖頭表示沒事,然後拍拍小十的頭說:「好啦,別心急。」牽著他回到桌邊,開始了第三局。

本來知道更多技巧,應該玩得更謹慎,可是這一局卻比前局的進展還要快得多。

原因就是,小五跟小九兩組不知道是同仇敵慨,還是受到「打仗親兄弟」這句話的感召,聯合起來誓要打倒我這個邪惡的「前媽」。

我暗暗點頭,聯盟也是一種不錯的戰術。只要兩組人不內鬥,又有足夠的默契配合,就可用最快速度完成遊戲。

另一方面,小三組則一副牆頭草的態度,不過這也是玩這種遊戲時最適當的心態──便宜有現成的,為啥不撿?死心眼的小四同學依然用逐點擊破的方式挖著謎底,連帶同組的小七也死命皺著眉頭,不過他倆的戰術比之前用得細膩得多,果然是老大出品,學習能力就是高!瞧這兩個十歲不到的小子鼓著包子臉,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實在很有喜感…讓人很想欺負一下,嘻嘻!

對於一個做遊戲的人來說,有人絞盡腦汁地用心玩自己所造的遊戲,就是最好的贊賞,我愜意地想著,眼光在孩子們的臉上巡逡,欣賞著他們認真的樣子。

無意間瞄向小八,看到他…笑了。

從位置而言,被聯盟的小五和小九夾在中間的小八很辛苦,因為作為「上家」的小五,正好把小八的消息洩露給原本很難看到他牌的「下家」小九。

看到小八的笑容,我一時呆住。

這笑容真是熟得不能再熟──是阿嗣那小子的招牌笑容。任何時間看來都一模一樣,我一直死活不明白,為啥可以精細到連嘴邊弧形的角度,也好像也永遠不會出錯似的。這據說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一般情況下根本沒有任何意思,只不過是平日用來待人接物的「社交面具」罷了。

不過,有時也是被人惹毛,要認真了的意思。

小八抬頭看了我一眼,我挑眉,微點一下頭回應,我在他眼中找到一點熟悉的意味。

嘿嘿,越來越好玩了!

三百多年後那個阿嗣從小就是我的最佳拍檔,不管是玩遊戲還是做義工,我們都非常有默契。他擅於交際應酬,我擅於埋頭苦幹,他靈活,我頑固──這樣也沒火星撞地球,大概是多年相處的了解和包容吧!

清朝小童版的阿嗣會不會也一樣呢?

──我很期待。

第一節 (三十四)樂極生悲
遊戲中再多了一對盟友,形勢更加複雜。位置上我跟小八比較吃虧,小五和小九都剛好在我倆「上家」,對我們手上的牌瞭如指掌,尤其是小八被夾攻,更加吃力。不過嘛,有難度才好玩,這一局我就幫小八一把,讓他羸一次──成功與否,就看他能跟我配合到什麼程度了。

遊戲繼續進行,兩個聯盟之間使出渾身解數地互相試探、利用和陷害,小五和小九主要勝在位置佔優,我跟小八則勝在經驗和默契上。小八果然沒讓我失望,很快就摸出跟我搭檔的門路,而我也很快摸出了他的路子,配合得頗為順利。

結果,最先跑出的不是小五和小九,也不是我和小八,出奇地也不是作壁上觀的小三,而是一直由得我們怎折騰也完全不管,我行我素地跟著自己的步調走的小四──這可能算是鷸蚌相爭,漁人得利的結果吧!

眼看著小四又踏上圖板上一個新的地點,如願以償地再把一個可能性刪去,我知道他已經搞清楚凶手和凶器,而地點就只剩下最後二選一的可能性──馬廐和枯井邊。只要知道是哪一個,他就羸了。

我知道答案,是「枯井邊」。

現在小四站在「空房」那一格上,下一輪不管他擲到三點或四點,只要踏上其中一格,他就可以把最後一個不確定的選擇除去,直揭謎底。而我的盟友小八,還差一點點。

我有兩個選擇──第一是聽天由命,祈求小四擲不出三點和四點,第二是掩護小八,讓他追上。

我一向不是個被動的人,所以我放棄擲骰子,直接在我身處的「耳房」上,提出假設:「嬤嬤在耳房用木棒殺死丫環。」說完把小四的棋子「嬤嬤」由空房拉到耳房,小四看著自己的棋子被移動並沒作聲,同組的小七有點失望地嘆了口氣。小八偷瞄我一眼,本來有點困惑的眼神忽然變得清明,透出一絲笑意。

嗯,同伴已經收到暗示了,很好。

遊戲繼續,小四擲出五點,嬤嬤由「耳房」到了「後巷」。小八沒理會,一心一意繼續找答案,一圈下來又輪到我了。

「嬤嬤在耳房用榔頭殺死丫環。」我又把小四的嬤嬤由目標在望的地方,拉回耳房。

小四猛地抬頭,難以置信也夾著怒氣的瞪著我,我挑眉,似笑非笑地眨眨眼。

不錯啊小四,這麼快就發現我在做什麼了。

一次可能是巧合,兩次把他拉住,就肯定是故意的了。

根據遊戲規則,棋子必須走到那一格,才可以提出包括那個地點的「假設」。小四的目標是「馬廐」和「枯井邊」,骰子最大是六點,由耳房到最接近的馬廐,要走七步,所以他起碼得擲兩次骰子才可以到達目的地。問題是,我每次都借假設把他拉回耳房,只要我不鬆手,他就永遠沒辦法去到「馬廐」或「枯井邊」。他可以不管不顧地直接猜謎底,因為規則不限制提出「指控」的地點。可是,這是個二選一的選擇題,瞎猜的命中率只有50%。

再輪到小四,他報復性地把小八的「廚工」也拉到耳房來。可小四不知道的是,小八早就確認地點了,他還沒搞清楚的,其實是凶器才對,這跟處身於哪一格根本完全沒有關係,他這樣做實際上也沒辦法阻礙小八。

遊戲繼續著,小四一開步我就拉他回來,小八接著又被報復性地拉到一塊,我們三個人足足糾纏了三圈,卒之小四沉不住氣──事實上他也不能再等,因為小八已經知道答案,只等著在這一輪提出──終於孤注一擲:「是廚工在馬廐用匕首殺死丫環!」

翻開謎底,地點錯了。

小四沮喪地把謎底的牌放回圖板中間,低聲說道:「我猜錯了。」然後垂著頭抿著嘴,不作一聲,一雙小拳頭捏得緊緊的,旁邊的小七也扁著小嘴,一副想哭的樣子。

我搔頭,反省了一下,是不是把他們欺負得太狠了點?等下應該安撫一下吧!

輪到小八,他自信地提出:「是廚工在枯井邊用匕首殺死丫環。」語音剛落,連謎底也沒來得及翻,小四拍案而起,把手上的牌往桌面狠狠一丟,衝了出去。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楞了一楞,連忙跳起來追上。出門口時絆到高高的門檻,我跌出去撞在門口前的欄杆上,痛得慘叫一聲。小四聽到我的叫聲,嚇了一跳回頭,但看到小三他們趕出來扶我,又馬上轉頭跑了。我揉著撞痛了的腰,匆忙吩咐一眾正太和蘿莉們先散了,又追出去找人。

我氣喘噓噓地跑著,肚子裡嘀咕:「小四你不孝啊,明知你皇額娘廢柴之極,平日站久了也會腿軟,現在還要我跑步,真是辛苦死了!」可是不追上去不行,就是讓別人代我去追也不行──因為剛才回頭時,我看到小四眼裡,噙滿了委屈的淚水。

哎呀,玩出火了!

我抱歉之中又有點好笑,這小子怎會這樣薄皮,不經玩笑呢?雖然他是皇子,因為我的關係地位也不算低,比小八的處境可好多了。只是在這種複雜的環境中生活,又有誰沒受過挫折呢?這樣玩遊戲的勝負也這麼認真,以後怎活得下去啊?

天色已黑,要找人也不容易,幸好剛才問了正殿外的宮女,說小四並沒有跑出去,反而繞過正殿跑到後面去了。承乾宮只有我一個妃子住,後面就是一些下人的房間之類的地方,還有一個小花園,我猜他一定是躲到小花園去了。

他沒往外面跑,是下意識地希望我去找他嗎?

我一邊急步走向小花園,一邊無奈地搖頭嘆氣──這啥情況了,我明明是他老媽,怎麼卻變成去哄鬧脾氣的小女友的小男生那樣啊?

等下找到他,我是不是該叫著:「小四啊小四,你聽我說…」

然後他就掩著耳朵,猛搖頭叫道:「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

抖抖,想想也惡寒!

卒之,我在那個小魚池旁邊找到小四。

雖然己過了十五,但月亮還是很大很亮。青白的月色下,還沒長成的身子踡縮在石頭旁的陰影裡,我差點就那樣走過了。幸好我有留意到池邊不尋常地泛起漣漪,一圈接一圈地由池邊擴散出去。停下來仔細聽,聽到壓抑著的細微抽噎聲。

我心裡酸澀疼痛,放輕腳步慢慢走近,柔聲道:「禛兒,皇額娘給你們做遊戲,本來是想叫你們開心的。」輕嘆一聲,問道:「告訴皇額娘,你為什麼難過了呢?」

我自問不是個很有母性的女人,以前在孤兒院跟小孩子老是玩在一起,他們對我來說是玩伴,也是有相同背景、同病相憐的小朋友。我把自己定位為大姐姐,但不是代理媽媽。來到清朝,我蠻幸運的穿成一個吃穿不愁、整天無所事事的後宮妃嬪,這當然比穿成為了一口飯就要無所不為的身份強得多。可是,我也沒那個天份去當「如妃娘娘」──後宮中儘管閒來無事,宮鬥卻絕對不是我這種技術系的擅長。自己有多少斤兩自己心裡明白,說到勾心鬥角,我絕對是幼兒班的級別,我也完全沒有培養這種技能的興趣,這也是個人原則的問題。因此,我有意識地不和大人們有太多交集,以避免麻煩上門。

人是群體動物,始終需要同伴,而且對我現在的身份來說也是理所當然,於是我就把這些皇家小孩們當做玩伴來排解寂寞,卻始終沒有真正把自己當做他們的母親。在一眾小孩子當中,其實我心裡最親近的是小八,他太像阿嗣了,不單止樣子像,相處下來的感覺也越來越像,我對他多少有點移情作用,不由自主就會對他多一份關心。對於小四,我一直提醒自己,他是我的養子,他跟我「應該」比較親。有時看他嫉妒小八的,我就會更加警剔──吃的玩的,小八有份的,絕對也要給小四一份,甚至更多。不然對他來說,比不上小八好,那就是養母對他的冷待和辜負。

我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做得不錯,不過這時看到他傷心的樣子,才發現我還是想得太簡單了。
第一節 (三十五)寶貝對不起
也許是月光的柔和,也許是夜晚的溫柔,總之一向又硬又倔的我,心裡僅有的那點兒母性終於被勾起了,整個心情都柔軟下來。我一步一步走近,一心想要把小四抱在懷裡安慰,想向他表達我的歉意。

我知道自己笨拙,因為我小時候也沒享受過多少母愛,根本不知道該怎樣去表達「母愛」。不過我想,直接的動作應該比詞不達意的說話更容易表達情感。小四應該不太介意我身材像洗衣板般硌人,反正他平日一有機會就往我懷裡蹭,特別是看小八蹭了,他一定不甘人後,使勁蹭回本。

陰影裡那個人影聽到我走近的聲音,先是縮了一縮,然後一聲不響的忽然竄起跑走。

我氣喘噓噓地使勁追,看著眼前小四那奔跑速度,我真怨念──老大啊,你沒事把兒子教得這麼十項全能幹嗎,若是真的非要教出超人不可,就該兼顧教教EQ嘛!

我死命地跑,距離還是很快地被拉開了。小四啊,我這廢柴白骨精怎跟得上你這天天習弓馬布庫的阿哥啊,你就給點面子,讓你掛名老媽一次,好不好?

體力不濟幸好腦子還不錯,我靈機一動,裝出一把虛弱又辛苦的聲音,邊喘邊低叫:「禛…哈…禛…別跑…好辛苦…」小四果然停了下來望我,卻沒有立即過來。我捏著前襟,一副要死不死的樣子粗喘著,看小四還在躊躇不前,索性一下跌坐地上,學著電視劇那種狗血樣子,手撐著地卻抬頭看著他。

這場戲半真半假,我確實是跑得胸口悶了,心肺功能差嘛,只是沒我表演的那麼誇張。我使勁地喘,希望這演技還行,騙得過這九歲小正太吧!

小四果然被我嚇到,馬上跑來蹲下扶我,急問:「皇額娘妳怎麼了,要不要傳太醫?」

我順姿勢抱著他,把頭靠在他身上喘氣,答道:「讓我…靠一會…」說笑,追到手就不放了,難道要重新再追一次?還是抱著穩當。

氣順點兒,我抬起頭來,抽出手帕替他抹掉淚水和汗水,柔聲問道:「禛兒,為什麼要哭呢?」點點他的小鼻子,道:「只不過是遊戲而已,難道你平日下棋輸了也哭嗎?」

小四垂著頭,咬著唇老半天才繃出一句話:「皇額娘也不要禛兒了嗎?」我看著他眼底又冒起水氣,忙緊緊擁著他,道:「傻孩子,說那是什麼話?」輕輕撫摸著擱在我肩上的腦袋,道:「皇額娘怎會不要你…我只有你一個孩子啊。」說罷閉上眼睛,深深嘆口氣──我知道自己,說了這種話,以後就真的放不下他了。

從知道自己的身份開始,我就有不會長命的覺悟。其實就算不管歷史,也不需要太醫診斷,這種糟糕之極的健康狀態,誰能比用著這身體的我更清楚?心跳有時莫名其妙地忽快忽慢,有時就是坐著不動,也會有點暈眩的感覺。從醒過來數起已經兩個多月,一次經期也沒來過,當然不是因為懷孕。如果佟玉佳不是那種天生幾個月才來經一次的人,那就是厭食症的後遺症了。以前就聽說過,厭食症會讓女人停經,還會對心臟和腸胃造成不可逆的損害。就算以後再努力去養,大概也不會好得到哪裡。只要感染個流感肺炎什麼的,以這個時代的科技水平,廢柴的我大概就會一命嗚呼。空氣傳染的病毒這麼多,即使再小心也沒有用。有了這樣的自覺,我早就自己留心,不想在這裡留下太多牽掛,以免將來不得已要離開了,會太過傷心。

只是人心不是鐵造的…何況他又那麼剛好的,打在我的死穴上。

──我不知道,媽媽到底愛不愛我。

我的外祖父母都是知識分子,在文革時被打成黑五類,到底是什麼原因,因為媽媽不願提而不可考。總之媽媽當時只有十幾歲,因為「活不下去」,所以就參加上山下鄉,由北京到了廣東雷州。以她的性格,根本不可能習慣那種艱苦的生活。當她接到父母的死訊,就下定決心跟幾個同病相憐的朋友逃到香港。那個年代沒有所謂的偷渡,只要到了香港市區,就能拿到身份證。媽媽雖然只是高一程度學歷,但以當時的人來說已經算是高學歷,於是到了香港就找到一份文職工作。後來她認識了爸爸,以媽媽自己的話來說,爸爸雖不是大富大貴,但老實勤懇,收入不錯,嫁了他就不用愁,於是廿二歲就嫁了他,全心做家庭主婦,第二年就生了我。

本來是很好的,媽媽也不是什麼心頭很高的女人,她無親無故,一個女孩子孑然一身,想找個能提供安逸生活,又對自己不錯的男人依靠,並沒有什麼不對。爸爸是技工,在那個工業高速發展的年代來說,藍領比白領薪水高,收入足夠讓一家人生活得很不錯了,所以我六歲前的生活是蠻不錯的。

六歲那年,爸爸因為工業意外去世了,我的生活也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媽媽在爸爸死後也沒有再出外工作了,原因除了她多年沒有工作已和社會脫節,主要還是因為她是典型的好逸惡勞。就像當初她來到香港,明明做製衣女工比做文職賺的錢多,那時大部分女孩子都選當女工,她卻嫌辛苦不肯幹。當了這麼多年主婦之後才要她重新工作,更加不可能。

其實,我想她更多的是不甘心──好不容易過了幾年安穩生活,忽然又被打回原形。爸爸死後,她一點也沒因為家裡失去了經濟支柱而省吃儉用。購物、上館子、遊玩一樣不落,反而比以前花得還凶。爸爸留下的錢並不多,加上賠償金,也花不了兩年。錢花光了之後,我們就開始靠政府的綜援金生活。

綜援金不會讓人沒房住沒飽飯吃,但也絕對是拮据的,需要很小心的花用才行。在這種環境下,媽媽的脾氣越來越大,順理成章的,她出氣的對象就是我。她常常找藉口把我又打又罵,尤其是看到我開心的時候。她老是罵我是個沒用的廢物、拖累,如果沒有我,她隨便就找到個男人改嫁了,也不用過這種日子。有時連藉口也懶得找,夾頭夾腦的就揍一頓。

直到有一次,我學校的老師發現我身上的傷痕,找來社工跟進事件。媽媽跟社工說是丈夫死了,她情緒失控才會打我,其實她是很疼我的。社工跟進了幾個月,之後事情就結了。媽媽學會收歛一點──以後不打頭臉,要打在沒人看到的地方,或者用別的方式去讓我不好受。而我則上了一課──做人得靠自己,別人就算有心,能幫到的只是很少部分。

我初時被打了還會哭叫求饒,懷疑自己做了什麼不好的事,到後來憤怒越積越深,有一次終於忍不住了,朝她吼道:「不是有我這廢物拖油瓶,妳哪有資格拿綜援金?」那時有八九歲了,這些事我懂──四肢健全的三十歲單身女人是拿不到綜援金的,只有帶著小孩的單親媽媽才合資格。

媽媽楞了楞,忽然笑了,道:「對啊,說來我還得多謝妳!」

那一次,我的下場當然也不好,只是難得有個像樣的藉口──我用不好的語氣跟媽媽說話,活該被教訓。

媽媽說:「我不好過,妳也絕對不用想會過得好!」

我終於明白:不是我不好,問題是媽媽不開心,家裡就我一個,不拿我出氣找誰?她看不慣我開心,看不慣我好好的,自己卻心裡不痛快。我索性省了那些沒用的求饒和眼淚了,真痛狠了才哭幾聲──想來倔強的個性就是這樣養成的。

我十一歲那一年,媽媽終於找到個男人要娶她,那時我很高興──媽媽找到歸宿,自然心情好了,就不會要拿我出氣了罷?而且,她帶著我改嫁,並沒有拋棄我,大概代表她心裡,還是有我的!

也許媽媽真的是生來命苦,才結婚半年,居然驗出了子宮頸癌末期。在最後的日子中,我每天到醫院去,都是被她從頭到腳的臭罵,說是我刑剋她,見不得她過好日子,終於害死她了。我沒跟她吵,因為我明白她根本是在發洩──我這可能算是提供另類的善終服務吧?雖然的確很難受,很委屈,可是我沒辦法安慰她,唯有站在病床旁由得她罵,希望她罵完的確覺得好一點兒。

結果每天,我都是板著臉離開病房,然後坐在醫院的小花園裡一個人抱頭痛哭,既為了唯一的親人病重而傷心,又為了她那些過分的話而難過,也徬徨著媽媽去後,我一個十二歲小孩到底要怎麼辦。

也許,媽媽不是不疼我的,只是她命太苦了,沒有餘力去兼顧我的感受。我頂多只可以說她自私──自己不快樂,就找我出氣,不管我也是一個人,她的女兒,也同樣會受傷的。

後父在媽媽死後,說不可以再留我了。他很明白地告訴我,他快五十歲了,本來是想讓媽媽給他生個兒子,老來大家作個伴的。結果她死了,他打算過一段日子再娶,沒能力多養我一個,所以他給我辦了去孤兒院手續。其實我很感謝後父,在媽媽最後的日子,他沒有捨棄我們,既負擔了媽媽的醫藥費和殮葬費,還為我好好安排了去處,不得不說媽媽選男人的眼光其實蠻不錯的。後父有自己的期望,想要老來有老婆兒子相伴,這又有什麼錯?他可以說是對我們母女仁至義盡了。前陣子在街上偶然遇上他,我還作東請他上酒樓喝茶,那時他兒子考到大學了,我恭喜了他,也跟他說了近況,他挺欣慰地說:「我早知道妳一定會有出息的了,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在那種情況下,居然還能冷靜地說謝謝我照顧妳們母女倆,我就知道妳一定能靠自己活好。」

我大概是個內心藏著反骨的小孩,在被媽媽當出氣包的日子中,我不是沒想過能一覺睡死了有多好。可是最後,我反而決定了以後絕對不要走媽媽的老路──我要證明自己不是媽媽說的無用廢物,我會靠自己活下去,不會整天只想著要靠別人養。我頑強地活著,努力學習,而且有幸歸依了天主,在祂的引導下,我沒有因為急於向上爬而走上歪路。穿越前我擁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努力正當換來的,我要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人,要活得無愧無悔。

每個知道我的故事的人,都異口同聲地說我很堅強。我想是真的,沒幾個人有跟我一樣的意志力,我也為此自豪。

不過,只有我自己知道,午夜夢迴,或者心情不好了,有一件事總會兜上心頭,讓我淚流不止,痛徹心扉。

──媽媽她,到底愛不愛我?

──如果她愛我,為什麼又會故意要讓我難受?

──我難受了,她不心疼嗎?

──是不是,其實,真的是我不好?

小四老是跟小八較勁,因為他怕小八搶走他的媽媽。他其實是個感情細膩又敏感的小孩,可能察覺到我的保留,卻把原因想錯了方向。

小四也在懷疑,我到底愛不愛他。

我無法忍心讓他失望,我明白那種傷痛,不能將這樣的傷痕,加在另一個小孩的心上。

雖然我莫名其妙的就多了這個孩子,雖然我可能真的不能陪他很久,雖然我可能會在不得已分離之時悲痛欲絕…

可是,我已經放不下他了。

小四由我懷裡撐起,沉聲道:「可是,剛才…」

「跟你玩玩而已,遊戲的事,別較真。」

小四聽了,不單沒有被安撫,反而被激怒了,大聲道:「為什麼!為什麼皇額娘要串通外人來欺負我?」

原來如此…

不是輸了難受,是媽媽跟外人一起欺負自己,才會難過。

我看他小臉漲得通紅,全身因憤怒而顫抖,唯有再放柔語氣,勸道:「禛兒,只是玩遊戲而已,況且小八也是你的弟弟,不是外人啊…」

「妳…妳以後只疼八弟好了!」小四大叫著,猛地從我懷裡掙開,推得我身子歪倒地上。眼看著小四又要跑走,一把威嚴的聲音在我身後大喝:「放肆!不孝子,給朕跪下!」小四聞言一僵,頓了一頓,馬上轉身跪伏在地。

我轉頭一看,只見老大鐵青著臉,怒瞪著小四,一個箭步上來就要抬腿踢他。我連忙撲上去擋在小四身前,叫道:「皇上息怒,讓臣妾解釋,不是那樣的!」

糟糕,事情大條了!
第一節 (三十六)嚴父慈母
「朕親眼看到這逆子推撞額娘,還有假的?」老大戟指大罵,他一向重孝,而且在古人的思維裡,父母責打子女是閒事,可是子女對父母有任何粗暴舉動,都是大大的不孝,宜乎抽個半死,重重教訓。懷裡的小四一直聽到父親怒罵,嚇得瑟瑟發抖。我輕拍著他的背安慰,忽然綾波麗靈魂附體似的,在他耳邊呢喃了一句:「你不會被打的,因為有我保護你。」

小時候被揍,我總渴望會有人擋在我身前,跟我說不用怕,我會保護妳,這夢想當然從來沒有實現過。聖經說施比受更有福,既然無緣當被人保護的弱者,那我就當站在前面的英雄,去圓了這個夢吧!

懷裡的小四有點吃驚地抬頭看我,我努力維持著一副酷酷的表情,以示我的話可信。

老大強壓怒氣的聲音很不知趣地打斷了我跟小四母子倆的深情對望:「這渾小子從小性子喜怒不定,脾氣一來就不管不顧,今日竟敢對嫡母逞兇!佳佳,姑息這不孝子,只會讓他越來越猖狂。」老大的指責說得太重,這樣的話幾乎把小四整個人都否定了。懷裡的小四聽後全身發僵,頭埋在我懷裡一動不動。

我摟緊小四,輕拍著他安慰,辯解道:「皇上,剛才確實是臣妾自己太累才會坐在地上,不是禛兒推的。剛才禛兒只是想走開,臣妾不讓,才會讓皇上看到我們娘兒倆拉拉扯扯的樣子。」堅定地說道:「皇上,臣妾心裡十分清楚,禛兒是個孝順的好孩子。」抱在腰上的手臂緊了一緊,胸口越來越濕,是小四忍不住哭了。

老大依然陰沉著臉,道:「妳打定主意,要包庇這臭小子了?」

這什麼包庇了,老大你以為是公堂會審麼?這麼一件小事就說得好像天理不容似的。你到底想怎樣了?我跟小四一個是你老婆,一個是你兒子,又不是你的仇人,現在跪在你面前瑟瑟發抖,外人看著不知道,還以為是孤兒寡母被惡霸欺負的戲碼呢,我忍不住哀怨地抬頭看了他一眼。

老大跟我對上了眼,表情卻呆了一呆。我轉念想,他可能當慣了嚴父,沒想到自己反應太大了點。參考記憶中由東宮王余麗珍飾演,被西宮奸妃所害的東宮娘娘的經典哀怨樣子,我看著老大,無聲做了個口形:「放過我好不好?我膝蓋痛了。」

跟他硬碰硬死定了,試試看搞笑有沒有用──我這現任東宮演東宮,七情上面,請捧場!

老大回復一臉木無表情,只是看著我,雖沒說放過我,可也由剛才的狂怒中平靜下來了。我腿跪得有點麻掉,他還是這個樣子。我啄磨著還有什麼招數可用,小四卻在我懷裡掙出來,擋在我身前伏在地上求繞:「臣兒有罪,請皇阿瑪責罰。可是皇額娘病後體弱,要是著涼了就不好,請皇阿瑪讓臣兒先扶她回宮休息,再去領罰。」說著重重叩頭。

聽得小四額頭著地咚咚幾聲,我的額頭也跟著發酸。我望向老大,他雖然不動聲色,但眼神卻有點鬆動了。

我明白了,小四一直在我懷裡低著頭,根本不知道我們兩個大人在搞什麼鬼。以他的習慣思維猜測,可能以為老大連我也怪上了,所以才會連忙擋在我身前領罰。他的動作表現了為我設想的心意,讓老大滿意了。

好吧,人家親爹教孩子,雖然跟我的方針概念背道而馳,但的確沒有我插嘴的餘地。我伸手握了握小四的手安慰,冷冰冰的手心滿是汗。

我肚裡嘀咕:有個皇帝老爹有什麼好?遅早壓力太大,要得胃潰瘍。

老大把眼裡那絲情緒收起,回復一號表情──即是無表情,才道:「回去把孝經抄十遍,寫不好,以後不用上學了。」語氣透出一絲嚴厲。小四聽後一抖,回道:「臣兒知道,謝皇阿瑪寬容。」現代小孩聽到不用上學可能覺得是皇恩浩蕩,不過老大一向注重皇子們的學習,說不用小四上學,即是說他儒子不可教,乾脆放棄了,難怪小四嚇得直發抖。

「扶你皇額娘起來。」腿麻的我顫顫巍巍地讓小四扶著起來,老大早背過身,開步往正殿方向走去。我抱著小四,在他耳邊安慰:「別怕,沒事了。」小四用袖子擦掉眼淚,低頭道:「皇額娘,對不起,是臣兒莽撞。」我摸摸他的頭,說:「好了,以後做事別太衝動就好,你皇阿瑪罵你也是為了你好。」小四點點頭。

「鬼鬼祟祟躲在那邊幹什麼?出來!」老大忽然向著一邊低喝,然後一個小人影從角落處轉出來跟老大請安,原來是小八。

「臣兒怕…那個…皇額娘身體不好,所以…跟著來…然後…」大概是給老大嚇著了,小八有點語無倫次地解釋,總之就是擔心我們所以追出來了,然後看到我和小四拉拉扯扯,大概不知怎麼辦,唯有躲在一旁。

「哼!懂得擔心還倒算是有孝心,可是只會躲在一旁看,有什麼用?」

老大,你期望一個實際年齡只有七歲的毛孩子會懂得排難解紛嗎?我倒覺得他還知道為他四哥留點面子,最好還是先別出來,已經很懂事了。

「臣兒慚愧。」小八低頭道。

一個兩個全都有罪了,可以收場了嗎?

我不滿地瞟了一馬當先離去的老大的背影一眼,覺得這裡最喜怒無定的搞不好就是這傢伙,搖了搖頭。

牽著戰戰兢兢的小四和小八兩個回到我住的房間,剛才一個哭一個躲,弄得髒兮兮的,我讓宮女們給他們抹臉洗手。反正已經差不多是我平日上床睡覺的時候了,我索性讓蕙蘭來幫我寬衣洗臉,那兩個小毛頭也不需要避什麼嫌,老大四平八穩地坐在一旁喝著茶,也沒管我們。

我坐在床上看著孩子們,順手揉了揉撞到的腰和剛才心急擋住老大時磕到的膝蓋。小四來到我身邊,看到我的動作,拉著我的衣袖小聲問:「皇額娘是不是剛才碰疼了?」老大一記眼刀不動聲色的飛過來,中招的小四因為背著他所以毫無知覺,我唯有特別詳細又盡力不讓小四察覺不對勁的回答:「剛才皇額娘不小心跘到門檻,腰撞到欄杆上。」說著指了指腰,又道:「然後剛才急著…所以又碰到膝蓋。」眼角瞄了瞄老大沒什麼表示,看小四頭更低了,靈光一閃,叫蕙蘭拿藥來交給小四,然後我轉身趴在榻上,撩起腰間的衣服,道:「不如禛兒給皇額娘擦藥,那就不痛了。」

以前李校長跟我說過:如果要教孩子不再重覆錯誤行為,責罰有時候在所難免,但如果只會嚴厲責罰,到頭來孩子只是學會害怕責罰,根本不知道錯在哪裡,將來只要有不被抓包的機會,馬上就會故態復萌。其實應該教他同理心,讓他覺得做某件事不好,學會站在別人的立場來想,從而以後不再犯,就像她當年耐心教導阿明那樣。

阿明的爸爸是個黑社會混混,媽媽生下他不久就出走了,後來他是由爸爸因為黑社會鬥毆,殺了人去坐牢,所以阿明五歲就進了孤兒院。阿明長得比同齡孩子高大又有力,大概是由爸爸身上學來的,他脾氣很躁,一不高興就打人,也不管對方比自己大還是小。大小孩當然不怕他,小的遇到他就倒楣。奀豬小時候真的很“奀",雖比阿明大一歲,可是長得比他瘦小。有一次兩人為了吃點心爭吵起來,阿明拿起杯子就對著奀豬的額頭狠狠敲下去,幸好孤兒院的用具為了安全起見,大部分都是塑膠造的,所以只是敲腫了一塊,不過奀豬已經痛得哇哇大哭。李校長見狀,讓其他人去安慰了奀豬,然後把阿明拉在一旁,問:「阿明,你很討厭奀豬嗎?」

阿明大聲道:「沒有。」

「那你為什麼要打她呢?」

「姑娘說她牙痛,不可以吃糖,她偏要吃!」

我在一旁聽,心想:「原來還是好心的啊。」小孩子做事也是有邏輯的,雖然有時候是奇怪的邏輯。

「你不想她牙痛,才不讓她吃糖啊?」

「對啊!」阿明理直氣壯。

「然後呢?」

「她不聽話,所以我教訓她。」阿明更理直氣壯了。

李校長點點頭,道:「我明白了。不過,你本來就不想她牙痛,才阻止她吃糖的,現在你打了她,她比牙痛還更痛啊!」阿明想想,開始糾結了,不過還是死撐道:「可是我不打她,她就吃糖了。」李校長溫和地道:「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轉頭問我:「佳佳,妳說還有其他辦法了嗎?」

我答道:「我會把糖拿走,讓奀豬吃不到。」

看阿明若有所思的樣子,李校長問:「你想到什麼其他的方法了嗎?」阿明皺著眉頭,想了一會,道:「我把糖吃光,讓她沒糖吃!」我忍不住笑了,李校長也笑道:「對,還有這一招,不過小心下次是你牙痛。你看,這不是有其他方法嗎?根本不一定要打她啊!」

最後,李校長讓阿明給奀豬擦藥,要擦到她好為止。自此之後,阿明雖然一直脾氣都比較躁,有時會因為別人挑釁打架,但他的確沒再亂打小朋友了。在他為頭上腫了個包,痛得眼淚汪汪的奀豬擦藥時,他學會了為別人心疼。

棒子老大已經給過,是時候我來給糖果了。

小四倒了一些藥在手心,然後小心翼翼地想要擦在我腰上,小八接過藥瓶,視線卻緊緊地盯著我的腰。這情景不知怎的,居然就像兩個實習醫生第一次替病人動手術那樣,讓我莫名其妙地也緊張起來。當冰冰的藥沾在腰上,我忍不住輕嗯了一聲,小四以為弄痛了我,手很快速地縮開,抬頭有點無措地看著我。這時一個高大的黑影籠罩著我們三個,頭頂傳來的聲音道:「藥不是這樣擦的!」

我們三個無知婦孺抬起頭,一臉無辜地看著老大。老大於是坐在我身旁,不由分說一手把我提過去按在腿上,道:「拿藥來。」小八恭恭敬敬地遞上藥瓶,老大倒了點藥在手心,搓著雙掌讓藥暖和,然後把手掌捂在我腰上好一會。暖暖的手掌讓我的傷處很舒服,重覆幾次等皮肉吸收了藥之後,老大開始揉著瘀青,雖然有點痛,但依然是舒服多於痛楚。老大一邊講解一邊示範,又叫小四和小八兩個來照著做。於是我當了一遍讓實習生們學擦藥的人體模型,一動不動地讓他們在我腰上又揉又搓,感覺其實滿舒服的,我瞇著眼放鬆身體,有點兒昏昏欲睡。

揉了差不多一刻鐘,老大說:「夠了,瘀傷是要慢慢好的,擦到這樣就差不多。記著今天學到的,以後打布庫或者將來行圍時的小碰小傷,也懂得自己擦藥。可不要讓人笑話大清的皇子身嬌肉貴,是連擦個藥也不會的娘娘腔,知道嗎?」

得到父親親自教授這年頭「男子漢」的技能,又提到將來出外要會帶著他們,小四和小八兩張小臉都顯得很興奮,一掃剛才的被訓斥的低落。

我乘機道:「不如禛兒和胤禩今晚陪陪皇額娘,不要回去了。」趁機給他倆來個秉燭夜談,一口氣把那些猜疑心結都消除了吧!

「不行,都回去阿哥所,還有胤禛,領了罰不准再磨蹭,都跪安吧。」於是小四和小八兩個依依不捨地告退了。

「燁兒,為什麼不讓他們陪陪我呢?今天是有點誤會了,我正想跟他們說。」我有點埋怨。

「想說話什麼時候不行?明天再說。」

「可是,一起睡在被窩裡,暖乎乎的,正適合說心事啊!」

老大斜了我一眼,哼了一聲,道:「他們在這跟妳睡,那我要睡在哪裡?」

我嘴角忍不住的直抽,心裡狂號:「去睡你的乾清宮啊!!!」
第一節 (三十七)福祿冊
說到睡覺,我忽然想起之前安排的事,叫道:「蕙蘭,把盈貴人做的奶茶拿來。」聽到外面的答應,我起來坐好,對老大說:「今天盈盈來看我了,還給我們做了奶茶,她做得很用心,惦記著你可能會晚點來,所以特地為你做了一份。」

那天跟妃嬪妹妹們打招呼之後,我就一直想跟老大討論一下眾妃獨守空幃的問題。雖說跟我也沒什麼關係,可是為了我要有人暖被窩這種無聊原因而連累眾多漂亮女人變成深閨怨婦,是很不厚道的,而且也無謂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不過,這問題實在不好開口…

「燁兒,你有沒有覺得,好像忽略了某些樂趣?」這樣說,會不會太空泛了?若他反問一句:「什麼樂趣?」的話,對著老大這說生不生說熟不熟的男人,我還真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燁兒,你有沒有覺得,眾妹妹好像有點幽怨?夜冷深宵,深閨寂寞,很淒涼的。」這樣說,會不會把她們說得過分饑渴了?

「燁兒,那個憋太久不好的。你不必管我,還是有時間跟眾妃…那個調劑一下吧!」這樣說,又會不會太直白了點?



總之,怎樣說好像也是死路一條。

今天看到國寶妹妹做奶茶,馬上想起了這件事,靈光一閃就想到要利用一下:這些飲食小事,本來就是大小老婆表現關心的常規動作。國寶妹妹是我親妹,我幫她在老大面前多表現一下關心也不突兀,再順勢加一兩句話推波助瀾,應該會讓老大想起他那後宮裡收藏的千嬌百媚的。

「盈盈?」老大挑挑眉道:「是妳叫她做的吧,她沒膽量主動做這種事。」

國寶妹妹,妳讓我說妳什麼好呢,居然讓老大如此鄙視妳的膽量,雖然這時代的女人並不需要有膽量…

「是我叫她做的沒錯,不過她也真的惦記著你啊,你的份是她臨走時才特意再做的。」時間剛剛好,我從蕙蘭手上接過插著銀質小匙的愛心奶茶,遞給老大,說:「來試試盈盈的手藝吧!她是比較害羞,不過做事仔細又有耐心。」老大喝了一口,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我又道:「其實不只是盈盈,我想眾位妹妹也是時時刻刻想念你的。」後宮規矩是妃嬪沒被傳召,不可擅闖老大的地盤──乾清宮。這當然了,大小老婆一堆,如果人人來獻一下殷勤,老大整天不用辦公了,所以眾美女要見老公,還真的要天時地利人和配合才行,真可憐。

看老大的臉色沒有什麼,我續道:「燁兒,其實已經入夏了,我的喘咳比之前好多了,也不用每天來…」老大喝完了,放下茶杯,輕描淡寫地問道:「佳佳,是否有人跟妳說過什麼?」我怔了一怔,聽到他有點不高興的苗頭,馬上搖頭道:「沒有,是我自己覺得…有點不大好。」

老大看著我一會,道:「什麼不好了?不想看到我嗎?」

我有點為難,習慣性地搔搔頭,道:「不是,只是其他人也…」

這種時代跟人們說什麼專情純屬廢話,老大的大小老婆們都是名正言順的存在,人家早八百年就是他的人了,好些孩子也給他生了,絕對有權享有老大的關注吧。比較起來,留在身邊不聞不問,由得這些女人們自生自滅,那才叫做不道德。

看著老大的一號表情,我有點不安地問:「是不是我多管閒事了?」

老大沉默了一會,道:「這事本就該歸妳管,不過之前看妳精神不好才擱下,明天我讓敬事房把福祿冊拿來給妳。」

雖然不知道那什麼冊是幹什麼的,不過老大總算給了我一個說法,也許我看到那冊子就會明白。

氣氛有點尷尬,老大倒是首先打破沉默:「剛才也磕到膝蓋了吧,我幫妳擦藥。」

「不用了,我剛才也學會擦藥,讓我自己來就好。該是時候就寢了,先讓人服侍你梳洗,太晚睡明天精神就不好。」我叫道:「人來,侍候皇上。」

這房間說大不大,說小也真的不小,我把老大留在榻床那邊,自己拿著藥瓶溜到床上。看四周沒人,我向著床裡,拉起左腿褲管一看,膝蓋果然是有點破皮了。這倒還好,那瘀血倒是比較嚇人,嘗試動了動,感覺還行,應該只是皮外傷,只要這幾天不要到處跪就好了,可幸我在這裡也不用見人就跪。摸摸那突出的膝蓋骨,瞧,那骨頭的形狀多清楚!這樣子的皮包骨,去客串當人體模型,搞不好可以賺點外快…

聽著外面的聲音,似乎還有一會兒,我用嘴吹吹破皮的地方,先讓傷口結痂,然後把藥倒在手上,學著老大那樣搓暖手掌,再捂上去。唔…因為破了皮,所以有點辣辣的痛,不過還蠻舒服的。

正當我忙著在手上倒藥的時候,忽然感到身後有什麼東西快速接近,我還沒來得及回頭看,肩頭就被抱著,我嚇得驚叫一聲,手一抖差點把藥瓶也丟了出去,幸好中途有人把我的手抓著。

「原來妳不想讓我看的,就是這個嗎?」老大的聲音貼著耳朵傳來。

我驚魂稍定,但心跳還是快得一塌胡塗,胸口也悶了起來。我最怕無聲無息地被人從背後碰我,顧不上應酬他了,我張著嘴喘氣,也順便平伏一下怒氣。

──沒事嚇我幹嗎!吃撐了沒事做嗎?

──他不是有心的,妳沒說過,他怎會知道呢?

──他明顯是成心的,外面的人還在裝作沒事地在製造噪音!

──冷靜!他的目的是看出了妳有事瞞著他,才會這樣窺探,不是存心嚇妳的。

──…好吧。

「佳佳,怎樣了?是不是難受了?」老大也察覺到我呼吸凌亂,讓我倚在他身上,手輕輕地在我背後撫摸順氣。

自我心理調節了一會,我平靜地道:「你嚇到我了,以後請不要忽然從背後嚇我好嗎?我真的經不起。」

老大怔了怔,道:「真的那麼不想讓我看到?」

我知道他想錯了方向,低頭看了看自己骨瘦如柴的腿,本來我確實不想讓他看。剛才讓小四塗藥,也是刻意不讓他們看到腿,以免嚇壞孩子之餘,又勾出老大的什麼壞情緒。不過,事到如今要藏也晚了,我唯有一邊慢慢放下褲管,一邊道:「我只是給突然嚇到而已,你知道,我的心脈虛弱,下次先叫我一下就好了。」

老大抓著我的手,道:「我看看,這種傷不理好落下舊患,變天就有妳好受。」我知道反抗無效,也就由得他拉出我那雙「骨腿」塗藥。

料理好了,我放下褲管,老大卻認真地看著我,說道:「佳佳,我們夫妻,沒必要如此藏著掖著。」

我看著他沉默了一會,道:「燁兒,我不是要瞞你,是我自己也不願看到,更不想讓人看到,很可怕。」老大目光一沉,我忽發奇想,道:「這樣吧!我養好了,下次才讓你看?」等「骨腿」變回「玉腿」,我再拉起褲管給他看看成果,他大概會高興的。

老大愣了愣,忽然邪邪一笑,視線像有穿透力似的,在我身上溜來溜去,道:「好,不過身子也得看清楚,總不可以把肉都養在腿上就算。」說完站起,繼續他的梳洗。

看來我一定得把老大送到後宮妹妹們那裡,以免他如此的慾求不滿,隔三差五就跑來調戲我!

第二天,我看到老大口中的「福祿冊」。

……
……
……

我實在難以形容自己的心情。

這部「福祿冊」,說白了就是老大的「播種紀錄」,一向是由皇后掌管的。因為自從第二任皇后死了,后位就一直懸空,所以就交到佟同學手上。聽蕙蘭解說,如果佟同學看到某人得到太多寵幸,又或者某人被太過冷落,覺得影響了雨露均施的後宮和諧,都可以跟老大進言,所以老大昨晚說這該歸我管。

什麼變態訂下來的規矩?!怪不得老大的皇后都撐不久了,敢情都是給精神虐待致死的!

翻著這冊子,發覺由孝莊重病之時開始,老大算起來有差不多半年時間絕跡後宮。這也合理,孝莊彌留時是沒有時間,之後病得不似人形當然也沒那種精力。不過過去一個月倒是來了兩次──原來在給我暖床之前,他早就去好好的慰藉了他的愛妃們。

你都跟愛妃們好好溝通感情了,還調戲我幹嗎?難道是習慣成自然?

不愧是風流皇帝乾隆他爺爺,調戲良家婦女就像呼吸一樣自然!

抽搐! OT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