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長假期(清穿)
作者:eri
第二節
第二節 (三十八)宮廷妃嬪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我一方面努力餵胖自己,一方面努力周旋於後宮的老中少三代之間。

小四在我跟他搭檔好幾次,把他的兄弟們殺個片甲不留之後,終於達到心理平衡,之後大徹大悟地不再太執著於輸贏。大家玩熟尋凶遊戲之後,也是各有輸贏,局面並不一面倒,證明了老大的基因在智力上的優越性。後來我又做了清朝版的「大富翁」、飛行棋和跳棋,每種拿出去玩之前,必先給老大過目以免踩著什麼地雷。

其實我更熟悉那些策略性遊戲,不過那些主題都不適合玩──Risk(戰國風雲)和Diplomacy(強權外交)都與戰爭有關,會讓人告狀說後宮干政,Elfenland(精靈王)*雖然不是打仗,卻是精靈國度版九龍奪嫡,題目敏感,也得跳過。

(*德國圖版遊戲,主題是幾個精靈王子爭奪民眾支持,以繼承精靈王寶座)

我以為自己已經很小心,不過在做清朝版大富翁時,還是被老大說教了。

老大拿著圖版邊看邊說:「妳看這大街多奇怪,錢莊旁邊居然就是衙門。」本來格子裡的應該是街名,但我不清楚清朝的街名,索性轉為店舖,把大富翁改成壟斷商行的遊戲,反正就是同一意念──大富翁英文原名Monopoly,意思就是壟斷。

我不解地問:「不行嗎?」我覺得很有安全感啊,錢莊開在衙門旁邊,就不怕大賊來打刧了。

「錢莊是外間商人行號銀錢來往之地,其中奧秘甚多,哪有開在衙門旁這麼明目張膽的!而且兩者如此接近,會讓人以為官員借此地貪污受賄。還有這個,這是什麼?」老大用食指敲敲角落的某一格。

我看了看,答道:「怡紅院。」

「做什麼生意的?」

「…青樓啊。」

「荒唐!!!妳一個名門閨秀、皇家媳婦,居然惦記著這種不乾不淨的地方…」老大給氣得吹鬚子瞪眼睛,平常也不覺得他這麼囉嗦,這次卻足足把我從頭到腳教育了十五分鐘──別懷疑,因為我一邊被教育,一邊看著據說是以前老大送給佟同學的西洋座鐘數時間。

「…說!到底是誰在妳面前,提起這種地方?」

汗,青樓的存在有這麼奧秘麼?不應該就像7-11一樣──「梗有一間喺左近,半夜三更都可幫襯?」這年頭逛青樓,應該是一種附庸風雅的事情啊!據蕙蘭說,「我」小時候也不是那麼深閨,起碼在老大在宮外避痘的時期,「我」常常會跟著額娘出門去看他。

我低著頭答道:「我也不知道啊…」大實話,為什麼客棧都叫悅來客棧,青樓都叫怡紅院?我哪知道是誰開始用這套路的。

最後,怡紅院被改成致遠齋,青樓變成書畫店。

轉過頭去我卻聽到老大在咕嚕低罵:「連那種亂七八糟的地方也記得,偏把我忘得一乾二淨,真是豈有此理!」

後來向蕙蘭打聽才知道,原來以前由佟府到老大避痘的外宅途中,會經過一家叫怡紅院的青樓。因為硬要避過的話要繞一大段路才行,所以每次經過那附近,佟家的大夫人即是「我」的額娘都會很不爽地吩咐轎夫走快一點。

…原來電視編劇真的有做足考證功課!

總之,經過老大的批核之後,陸續有不同的遊戲面世。某天太子殿下到來,很給面子地接受我的邀請跟我們一起玩,之後也成為我的不定期玩伴,這實在比絞盡腦汁找話題好得多。除了大阿哥之外,愛新覺羅胤X系列基本上全部都是我的玩伴。

正如有人說,麻雀檯上選女婿,遊戲桌上同樣是個觀察性格的好地方。

太子驕矜,小三溫文,小四堅毅,小五敦厚,小七和順,小八機巧,小九敏銳,小十魯直,玩起來則各有千秋。別以為小十年紀小又這種樸實個性,就會及不上他的兄弟們。小十看問題的方式很直接,當其他人大繞圈子亂成一團的時候,偏偏他就可以直奔主題,有時會出人意表地後來居上。女孩子們也是各有個性,其中四格格大有巾幗不讓鬚眉之態,不時會冒出一些新奇念頭,跟她搭檔非常有趣。

真是好玩極了!

至於小孩子的母親大人們,就遠遠沒那麼好玩了。她們倒不像電視上演的那樣,不停的在勾心鬥角,說的話句句刁鑽、字字珠磯,幾句話就把人氣得吐血。其實皇宮真的是個規矩很嚴厲的地方,說的話、做的事都有講究,如果真的像那些宮鬥古裝片那樣,有十條命都不夠死了,尤其是對著我這現任「攝六宮事」的皇貴妃。不過也正因為這樣,跟這些女人交往真的可以悶死人,偏偏不成文的規矩裡,大家都要隔三差五的來跟我這大老婆請安,才叫尊重。

惠妃某天來向我請安,閒話家常了幾句,就拿出一些圖紙,道:「臣妾今日帶了一些刺繡圖樣來,給佟姐姐過目。」

我接過來,裝模作樣地看了一輪,答道:「確實很精緻,惠妹妹好巧思。」

本小姐在廿一世紀對於針線活的技術水平,最多就是幫阿嗣把掉了的襯衣鈕扣縫回去而己。事實上,他自己縫的比我的還好看,只不過他老是說:「讓人知道我連個幫忙縫鈕扣的人也沒有,感覺很悲哀」,賴著非要我動手不可。我實在搞不懂這到底是哪門子的奇怪男人心態,如果是女朋友縫的,還可以拿出來炫耀一下,我縫的又有什麼特別了???

算了,反正舉手之勞,高興就好。

看著手上的刺繡圖樣,我翻來覆去,完全有看沒有懂,好像就是有一堆雲圍著一隻鳥吧!其實就是繡好了,也不見得我就懂,反正我從來搞不清楚哪一隻是鴛鴦,哪一隻是鳳凰。

惠妃討好地道:「佟姐姐妳看,這牡丹圍繞中鳳凰展翅,生動又貴氣。如果佟姐姐喜歡,臣妾這就呈送佟姐姐。」

原來是花不是雲啊…

「啊,那我就多謝惠妹妹了。」

我自己不會繡花,這承乾宮裡卻有好些宮女會繡花。據蕙蘭說,佟同學以往會給大家不少活計來做,繡花、做衣服、保養首飾,或者侍候她賞玩古董、練習書法之類,而我最多就練習一下寫字以求擺脫「文盲」而已,其他的都不用她們侍候。另一方面,宮人們最近終於研究出我可以接受的阿膠食譜──就是人參烏雞阿膠燉湯。人參和烏雞味濃,剛好蓋過那怪味兒,又跟我喝慣的廣東湯水感覺相似,比之前的容易入口多了,李太醫也說這湯水適合我。既然收貨,大家就不用折騰下去,於是忽然又變成無事可做。本來也沒什麼的,不過後宮裡到處都是眼睛,為免無所事事的倒過來讓人責怪他們懶惰,我唯有創造需求來讓大家動手──太子、小四和小八因此額外多了些日常衣物、繡花枕頭之類的。惠妃交來的圖樣真箇多多益善,讓我又有些什麼讓大家拿去消磨時間。

「只要佟姐姐喜歡就好了。」

「哈哈…」

我和惠妃打了幾句哈哈,再度陷入尷尬的沉默。

沒辦法,我們之間沒有共同語言。

要說女紅呢,明顯我不是這種專業的。

要說衣裝髮式,基本上都是蕙蘭在拿主意,直接找她談比較好。

要說寶石玉器,我還懂一點──比較大比較亮的寶石,一定比較貴!至於玉器嘛…

要說八卦呢,我「失憶」了,連誰是誰也搞不清楚,而且這種話題很容易過界,還是少碰為妙。

唯一還可以談談的就是兒女,其他妃嬪妹妹來到,我都是跟她們談談兒女經。在現代,我這種年紀的人,朋友跟同事很多都已結婚生子,閒來無事聚在一起,很多時話題都會圍繞著小孩子。我雖然還沒結婚,可是對於這種話題也早就駕輕就熟。妃嬪妹妹當中,最喜歡這種話題的,出乎意料地居然是宜妃。本來看她的樣子,還以為她是那種把孩子都交下人帶,自己就管著一派優雅樣子的典型貴婦,怎知道原來她是那種一牽涉到孩子,就事事親力親為的那種老媽。我以前的同事中就有一個這樣的人,她一天到晚都很忙──公事當然不怠慢,私事上不管是兒子上游泳班還是給婆婆慶祝生日,同樣是一件不落下,那種幹勁和效率實在讓人嘆為觀止。我那時就感歎──他日成家立室,得好好學習一下才行。宜妃也是差不多的樣子,小五、小九還有只有三歲的小十一,所有吃的穿的,她都會細心安排。我跟她閒談時,最常談到的就是小孩子的飲食──我在孤兒院替孩子們搞生日會和大食會早就駕輕就熟,所以對於小孩子的營養需要和喜好我也小有心得。有一次宜妃提起小九偏食,這小傢伙脾氣很拗,要是讓他發現膳食中有他不喜歡的蔬菜,他就索性什麼也不吃,嚇得愛子心切的宜妃只敢讓他吃他喜歡的點心甜點之類的東西。別看他那小身板,我抱過他,他可有個小肚子呢!

於是,我們花了不少時間,變著法兒把小九討厭的東西改頭換面,讓他不知不覺中吃掉。這事情做起來滿有成就感的,我們也越玩越上癮,甚至有點偏離了本來單純地想要營養均衡的目標。我們三天兩日就在承乾宮裡嘀嘀咕咕,玩著如何把不同的東西餵進小九嘴裡又不讓他發現的遊戲,不知道小九小朋友的眼皮有沒有跳?

對著惠妃,這一招就沒有用了。胤X系列中,大阿哥跟我最不熟。跟惠妃說小八的事呢,又說不上幾句──沒辦法,小八始終不是她親生的,而且實際上小八從小住在阿哥所,基本上是由嬤嬤和太監帶大的。雖然名義上是養子,也會定期請安,但其實我見小八的機會比她還要多。

清朝對外戚的防範真是又嚴格又矛盾,一方面不鼓勵皇子跟自己的親母接觸太多,以防外戚勢力坐大,另一方面,又知道不能真的讓皇子們完全沒有母家勢力可以依靠──皇家勢力也要由下面的人推捧出來的。於是,以母親地位為分界,那些位份比較高的妃子,即是本人得到老大的認可,或像佟同學這種母家地位顯赫的,就可以跟這些皇子們親近一點。這樣就讓皇子們擁有母家的關係之餘,又保證權力集中在自己人手上。至於會安排孩子們每天跟我請安,一來是傳統觀念中對嫡母地位的重視,二來大概是讓孩子們日後長大也有我撐腰吧,所以孩子的生母一般也很樂意讓我找他們玩。

政治啊…

不過,在這種情況下,我還是沒見過小四和小八的娘親們。有一次問起蕙蘭,她說:「衛氏只是個答應,沒有來也是應該的,至於德妃…」忽然有點不屑又帶點憤憤的道:「奴婢不知道!大概有人以為自己生了幾個阿哥,連本份也忘了吧!娘娘,那些沒規沒矩的,犯不著跟她生氣。」說完重重哼了一聲。

我哪有生氣,我覺得妳比較氣啦!我看蕙蘭這種樣子,不敢再問下去,反正不見就不見,也沒什麼的。不過到底「我」跟德妃有什麼過節了?小四平日夾在我們中間,會不會很為難?我倒沒聽他說過這種事情。

德妃怎麼都好,反正我沒見著人也無謂煩惱,太后那邊才是真的費煞思量。
第二節 (三十九)感念慈恩
人家說三年一代溝,我跟太后中間就橫亙著一百多個代溝,遙遙相對。

太后事實上並不老,才只不過五十歲左右,對現代人來說,這年紀的人身體機能還沒嚴重衰退,兒女大了不再困身,大部分所需所求早己有了定案,這才是人生中最自由自在的時候呢!對男人來說,這種年紀拿傑青的大有人在,甚至還可說是正當盛年。問題是,太后給關在宮裡太久了,生理上和心理上已經變成真正的老人了。

跟老人家相處,對我來說本來也不是問題。因為我出身的孤兒院,其實是教會建築群中的一部分,旁邊有神父和修女們的宿舍、老人院和教堂,兩院之間常有共同活動,所以我自小就經常有機會跟老人家接觸。長大之後,才聽到郭神父說起這樣安排的原因──孤兒的成長過程中缺乏親密成年人的關注和跟他們分享生活經驗機會,倒過來院裡的老人家天天就盼著有人來探望,渴望熱熱鬧鬧地被兒孫圍繞。這兩班人多多接觸,剛好互相提供對方所需的東西。老人家的關懷對孤兒來說是很珍貴的,而對老人家來說,小孩子在身邊嘰嘰喳喳跑來跑去,可讓枯燥乏味的生活得到滋潤,變得比較有生氣,實在是一個雙贏的好主意。

所以,一般人很煩老人家念叼陳年舊事,我卻早就習慣,全當作故事來聽,有時甚至會得到一些設計遊戲的靈感。而聽太后說故事,就更加讓我大開眼界──太后是蒙古人,而且是個清初的蒙古人,那些讓這裡的人聽得耳朵長繭的草原遊牧民族日常生活瑣事,對於我這個對歷史不甚了了的理工人來說,卻很新奇有趣。大部分人雖不敢嫌棄,但確實對太后的話缺乏興趣,反應難免不夠熱情,所以每當我興緻勃勃地問東問西,太后不單只不嫌煩,還高高興興鉅細無遺地跟我解釋。聽著聽著,如果我有機會回去原來的時空,絕對可以搞出一個大漠英雄傳之類的RPG!

每次看到太后說起草原時,臉上流露的嚮往和眼光中的喜悅,我就不禁替她難過──幾十年前還是個小姑娘的太后,曾經紥著大辮子,騎著馬在大草原上自由奔馳。每當風吹過,她眼前的草地就像被上天的大手撫過的上好皮毛一樣,柔柔地像波浪似的隨風起伏搖擺。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天是藍色的,空氣是清冽的,草原上的男子像蒼鷹一樣勇悍驍健,女子則像馬兒一樣美麗活潑。快樂時高聲歌唱,難過時放聲大哭,在那片大草原上,那個天真純樸的小姑娘總被親人溫暖地包圍著。

有一天,小姑娘忽然嫁入一個裝潢華麗卻冷冰冰的皇宮。那雙曾經在草原上奔跑的腳,被無形的宮規禮儀纏成殘廢的小足,從此再沒機會恣意邁步,最遠只能走到御花園去散步,幾十年不變的在那片方寸地上被人簇擁參扶著繞繞圈子。從沒對自己溫言笑語的丈夫,來不及了解就早早逝去,最後成為她在紫禁城裡漫長沉悶的記憶中,一縷若隱若現的幽魂。

唉!造孽啊!

相處下來,除了本身帶著佟同學那份感情外,我跟太后也日久生情。

雖然個性、相貌和處事上完全沒有共通點,不過太后讓我想起李校長。

我的人生中最重要、對我影響最深的長輩,並不是我的父母,而是李校長。

李校長是教會的義工,我剛進孤兒院的時候,她已經七十多歲,但樣貌一看就讓人知道年輕時是個美人。她的年紀雖然已經很大,但依然頭腦清晰、精明能幹。以前在院裡,十年如一日也可以看到她穿著舊式旗袍的苗條身影,在各處忙來忙去。李校長的丈夫年輕時因病去世,之後她一直寡居。她跟我說,由學校退休之後,她手上的大筆退休金可保證晚年生活無憂,她也沒有什麼心願未了。她考慮了一下,反正自己並無兒女,孑然一身了無牽掛,與其無所事事的關在家裡養魚種花打發日子,過著所謂的優悠退休生活,不如把剩下的人生貢獻給有需要的人。她在教育界工作幾十年,擁有不少人脈和經驗,正好可以利用這些資源,來為有需要的人謀福利。於是她把自己的財產處理好,留下足夠的養老金之後,就索性搬到修女們的宿舍去,去世前一直在教會裡做義務工作。

人與人之間的緣份很難說,我入院那天是她接待的,我們可算是一見如故。在我心目中,李校長既有女性的優雅溫柔,也有男性的堅強幹練,我一直把她當做自己的學習榜樣。她也確實教了我很多,不管是課業的問題、人生的方向,還是文化修養和感情交流,她對我也處處提點幫助。我們就像一對祖孫一樣親密,無話不談,她作為教育家的淵博知識,為來自小家庭又變成孤兒的我,打開了展望世界的窗口,讓我可以看得更高、更遠。

當初我會選擇理工科也有一部分是受她的影響──李校長本身的專業是數學,得到她的教導,我的數學成績也特別好。當年選科的時候,大部分老師都勸說,女孩子選會計之類的科目比較穩當。但我早就對電腦遊戲開發有興趣,在我入大學的1994年,電腦遠遠不及現在普及流行,互聯網技術才剛在美國冒頭,孤兒院更加不會有這樣先進的設備。我一方面對這科目有濃厚興趣,一方面又怕自己全無基礎會跟不上,或將來就業有困難──我不像其他人一樣,找不到工作也有家人倚靠,所以必須自己先想好以後的路。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李校長跟我說:「人只活一輩子,要好好想一下自己到底想要怎樣活。佳佳,妳的顧慮很有道理,但沒有任何選擇是全無風險的。妳想想,人人都想著選會計科,畢業後好找工作。那麼,當將來一大堆唸會計的人出來社會做事,競爭的人太多時,豈不是也很難找到工作了?我這輩子教出很多學生,到頭來覺得孔子說得最對──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那些最後有所成就的學生,未必是在學校裡成績最好的,而是那些真正喜歡自己所學的。妳的天份很不錯,我相信不管什麼科目妳也可以應付得了,不用妄自菲薄,勇敢一點吧,天主會為妳安排好以後要走的路。」因為李校長給我的分析和鼓勵,我才有勇氣踏入自己喜歡的行業,我一直很感激她。

在我大學畢業時,李校長也八十幾歲了,那時我就想,她始終年紀大了,到有天她真的跑不動,我就接她同住,照顧她頤養天年。怎知道在我畢業那年,某天她在辦公室暈倒,就這樣因為腦溢血去了。那時的我才工作了兩個月,又剛和阿嗣小芬搞定租屋的問題,本想著再過幾個月手上的錢寬裕一點,就跟李校長到外面好好吃一頓慶祝,怎知道一下子就成永別。

我一直很遺憾,錯過了回報李校長多年來的照顧和關懷的機會,那怕是用自己賺的錢,周末請她上酒樓吃點心這樣的小事,我也沒有機會去做。

樹欲靜而風不息,子欲養而親不在。

眼前的太后,正好作為我的移情對象──雖然現在的情況是倒過來她比我長命得多,我得抓緊時間。

想一想,我這穿越經歷真是節目緊湊──在大概一年的時間裡,我要代佟同學孝敬太后、原諒老公,還要疼愛兒子。佟同學啊,妳在天有靈,是不是該發工資給我呢?

對我來說,陪伴太后真正有難度的,是太后精神不好了,要我給她說話解悶的時候──我到底有什麼可以跟她說的?我失憶了啊!平日的生活瑣事,沒幾句話就說完了,真的要沒話找話,就唯有說故事了──我雖然擅長說故事,可是要說出配合太后口味的故事,讓我很傷腦筋。

面對小孩子,我大可以改篇一些童話故事來充數,男孩子對於小木偶奇遇記、大人國與小人國之類的幻想歷險類故事接受度很高,太后卻對這一類型故事興趣缺缺。女孩子則比較喜歡海的女兒、白雪公主之類的故事,可是我不敢跟太后說這些──海的女兒說的是公主嫁給異族的皇子卻又得不到寵幸的故事,明顯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白雪公主說的是後媽,那個…太后也算得上是老大的後媽,萬一有什麼聯想就糟糕了。

超脫了這個時空的故事不能說,而我熟悉古代故事也是地雷處處。古龍的故事大部分太超過清朝人的道德接受度,要全部改正過去實在太高難度。金庸系列比較沒這種問題,但除了俠客行和連城訣之外,其他也是地雷密佈──金老爺子熱愛描寫漢人和外族的衝突,不是打蒙古韃子就是反清復明,我要怎樣竄改,才可把故事變成滿蒙和諧版本?那些故事一旦改換背景,就完全不合邏輯了──郭靖不跟成吉思汗決裂與蒙古人開戰,他還是什麼「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啊?笑傲江湖是沒有特別的時代背景,但如果把裡面的政治諷刺完全和諧掉,這個故事也沒啥好說了!
第二節 (四十)劍合釵圓
已經踏入六月的梅雨季節,這天的雨下得頗大,我整天沒有出去,也差人去告訴小毛頭們下學後早早回去阿哥所,不要來我這裡,以免哪個被雨淋濕著涼了。這年頭的人不知怎的,個個看著練得結結實實,卻動不動就病倒。平民百姓條件不好也就算了,皇宮這種地方什麼沒有,可是老大的孩子夭折率還是蠻高的,最好小心為上。我一個人從早到晚窩在遊戲室裡,一邊想著要給太后說什麼故事才好,一邊為手裡拿著的竹籤上色,製造大清版Mikado──簡單來說就是把一扎竹籤隨意丟在桌上,讓竹籤互相交疊散落在桌上,然後大家用手在不能動到別的竹籤的條件下,盡量把竹籤拾起,不同顏色的竹籤分數不同,最後看誰拿到最高分數。這遊戲對大人來說也不容易玩,那些圓圓的竹籤疊在一起,牽一髮動全身,手稍稍一抖就會碰動,失去拿分的機會。對小孩子來說,這既考驗他們的分析組織能力,又考驗他們小手的靈活度和穩定性。以前我們圍著玩這個,小芬最在行,擅長畫畫和做手工的人,手當然特別靈活穩定,阿嗣也很不賴,很多時都能羸我。最差的是阿明,他個性比較毛躁,又沒有耐性,常常氣得拍桌子。

想著小時候的事,我忍不住的傻笑出聲,反正房間裡就我一個人,就算莫名其妙地發神經也沒所謂。

想著想著,忽然靈光一閃──對啊!可以跟太后說粵劇故事啊!

太后性格裡有著蒙古人的直爽和純樸,漢語也沒學過多少,對比複雜和曲折的小說情節,她更欣賞一些簡單直接,容易理解,又有個好結局的故事。粵劇本來就是平民藝術,故事容易讓人明白,人物感情純樸真摯,而且一般會大團圓結局!

成!這個應該行得通!

一般的香港年輕人對粵劇沒有什麼認識,但我不同,因為老人家們大部分喜歡粵劇,這更是李校長的業餘愛好,所以我對粵劇故事很熟悉。只要別抽風拿錯帝女花和昭君出塞來說故事,那就萬事大吉。

刁蠻公主憨駙馬、白免會、鳳閣恩仇未了情、紫釵記…這些有情人終成眷屬,奸人終於得到應有懲罰的劇目,應該全部符合太后的胃口。

這些劇目我全部朗朗上口,因為我在兩院聯歡等場合參演過不只一次,有時做配角替當主角的老人家們串場,也曾經做過主角,平喉、子喉*都唱過。那些對白我都記得清清楚楚,要轉為故事形式說出來,對我來說並不困難。

(*平喉是自然聲唱腔,多是男聲唱法,子喉是假聲女腔,大部分是花旦即年輕女角唱腔。女人唱平喉反串男角,最有名的自然是任劍輝,現在的蓋鳴暉也是箇中佼佼者。)

越想越興奮,我丟下手上的竹籤,跳起來清清喉嚨,馬上李十郎魂魄附體似的念白:
小玉妻,請你飲過呢杯,就算十郎陪過不是。

當年李校長教我,我的自然聲不算低沉,但勉強把聲線壓下裝粗豪,唱出來會很難聽,所以應該把聲線弄得圓潤豐厚,做出男中音的效果,就是不錯的平喉了。

轉身扮作接杯,提氣裝出一腔悲憤,擺起身段做手,以假聲念白:
君虞,君虞,
妾為女子,薄命如斯,
君是丈夫,負心若此,
韶顏樨齒,飲恨而終,
慈母在堂,不能供養,
綺羅絃管,從此永休,
徵痛黃泉,皆君所致,
李君,李君,今當永訣矣。

用力一甩手,身子一歪,扮作小玉擲杯昏倒。

越玩越上癮,窗外被水氣蒙住的上弦月極為應景,我換回男聲,抬頭向月,唱道:
霧月夜抱泣落紅,險些破碎了燈釵夢。
喚魂句,頻頻喚句卿,須記取再重逢。
嘆病染芳軀不禁搖動,重似望夫山,半崎帶病容。
千般話猶在未語中,心驚燕好皆變空!

唱罷悲歎:
小玉妻!

這一曲劍合釵圓,就是我第一次當主角踏台板之作。當年李校長組織院童,一起排練這個劇目,作為兩院聖誕聯歡的表演項目。男主角李十郎是我,女主角霍小玉是阿嗣,兩人都是反串──只有十歲還沒轉聲的阿嗣能當小生嗎?由我來反串小生就自然得多。

我們這班小毛頭雖然很辛苦的練了一個月,但當然比起人家受正規訓練的差得遠了。不過,這本來就不是什麼正式的表演,也沒有人會計較這些。台下看表演的大人們,比起看我們一本正經的表演,好像更喜歡看我們在台上「蝦碌」──有人走錯了位置連不到戲、有人忘了對白一片茫然、有人唱錯了段半途停下,台上的大家七嘴八舌的紛紛提示,弄得音樂也得停下,等我們再組織好才可繼續。我跟阿嗣是主角,戲份最多自然蝦碌也最多,我綵排時常常忍不住笑場,幸好正式時還忍得住,本來以為還好,怎知道來到最後一段,我把紫釵插在阿嗣頭上的假髮,一不小心沒有插穩,阿嗣動了幾下,釵掉下來滾了出去,我連忙追著去拾。阿嗣因為接下來的動作是要倚在我身上裝病弱吐真情,我跑掉了,他就連不上戲,心裡一急提著裙子追在我後面,等我把釵拾回,他又馬上一副快死的樣子倚在我身上繼續扮嬌弱,惹得哄堂大笑,李校長笑得連腰也直不起來,只能拿著手帕抹淚。

我在台上自我催眠:聯歡會,本來就是要大家高興的,沒事沒事。

唱完男聲段,我又斜斜歪著,虛弱地唱女聲:
處處仙音飄飄送,暗驚夜台露凍。
讎共怨待向陰司控,
聽風吹翠竹,昏燈照影印簾攏。

看看自己投在窗紙上的影子,一副要死不死的樣子,很有意境,繼續很入戲地悲聲念道:
霧夜少東風,是誰個扶飛柳絮?

我彈起來,用男聲唸道:
是十郎扶妳。

向旁一推,哀怨地唸道:
生不如死,何用李君關注!

再次站好,擺出一副痛心疾首仰天長嘯的模樣,用男聲唱:
願天折李十郎,休使愛妻多病痛。

真假聲交替著唱曲唸白,需要很好氣量才應付得來。我這殘破之軀,剛才唱了幾句,已經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得先休息一下。我扶著桌子坐下,一邊氣喘噓噓,一邊卻因想起以前排練的趣事而偷笑。

以前練習時唱到這一句,我總是忍不住的笑場──看著阿嗣那張小臉一臉哀怨,拈起蘭花指把我推開的樣子,實在很搞笑。偏偏在那時候我卻要裝出一臉悲痛,兩者反差太大,讓我更有暴笑的衝動!!!旁邊演丫環的小芬看著我笑,也是忍俊不禁,不過她是配角,可以背過身去偷笑,我就被逼忍笑忍得幾乎面肌抽筋。

嘿嘿笑了幾聲,抬頭看著外面的月光,我慢慢靜了下來。

阿嗣,小芬,你們現在還好嗎?我的事有沒有給你們麻煩呢?小芬的婚禮籌備得怎樣?阿嗣之前神神秘秘說要給我一個驚喜,那到底是什麼呢?

我…我很掛念你們…我很想回家…

「佳佳。」

身後的門口忽然響起一下輕喚,我連忙用袖子擦了擦淚,站起轉身,垂下眼瞼蓋著眼中的紅絲,迅速扯起一絲笑容,低頭招呼道:「燁兒,今天來得很早啊!」
第二節 (四十一)爆發
老大慢慢走向我,語氣雖淡然,卻讓我莫名地覺得氣壓有點低:「哦,今日興致那麼高,我以前倒不知道,原來妳會操曲。」

「左右無人,我隨便亂唱,自個兒解悶嘛。」我乾笑幾聲,轉身殷勤地去為老大倒茶,趁機把那點不合時宜又難以解釋的鄉愁歛去,一會兒覺得樣子應該恢復正常才敢走近老大。

轉念一想,無緣無故老大在散發什麼低氣壓啊?難道是聽到我唱曲不高興了?我記得以前的人對戲子很有偏見。

哎呀!又要被教育了嗎?這次又要教育多久啊!我明明一個良家婦女,為啥一次兩次讓人教訓不守婦道了???  >_<~~~~~

我向坐在榻上的老大遞上茶杯,小心翼翼地問道:「燁兒,我…是否不合規矩了?」

老大接過,和顏悅色地道:「我真的那麼可怕嗎,讓妳戰戰兢兢的,老是問我有沒有不合規矩?」拍拍身旁的位置,道:「來坐著說話。」

沒事就好,我在他旁邊坐下,他伸臂一攬,把我抱在身旁,道:「妳剛才唱的是什麼?蠻好聽的。」

對了!我剛才唱的是粵劇,他可能聽不懂覺得奇怪而已,並不是在散發低氣壓啊。

「那是紫釵記。」

「哦,湯顯祖的紫釵記?」

「…是啊。」我知道紫釵記是唐滌生改編成粵劇的,不過到底改誰的,我哪知道?不過我相信老大,他說的應該不會錯的了。

「我以前看過,不過忘得七七八八了,妳給我說說。」

「那故事嘛,就是才子佳人、花前月下那一套。從前有一個叫李益的才子,娶了一個家道中落的小姐叫霍小玉。霍小玉有一枝家傳的紫玉釵,她很寶貝這支釵,但李益在上京赴考後三年沒有回家,小玉等啊等,最後連紫玉釵也唯有拿去典賣以維持生計。之後她聽說李益要另娶一個富家小姐,以為他貪新忘舊,於是傷心欲絕。後來發現是誤會,夫婦最後言歸於好,大團圓結局。」我想改編前大概也是差不多的劇情吧?細節別說得太詳細,應該不會露餡。

老大點點頭,道:「嗯,我想起來了,那些詞蠻別緻的,再唱些來聽聽。」

啥?還要再唱?他聽得懂嗎?這是粵劇,是用廣東話唱的啊!

我想了想,站起來答道:「唱得不好,你別笑我啊。」老大笑著點頭。我清清喉嚨,深吸一口氣,擺起功架,以平喉唱出<鳳閣恩仇未了情>中,最著名的一段胡地蠻歌:
一葉輕舟去,人隔萬重山,
鳥南飛,鳥南返,
鳥兒比翼何日再歸還,
哀我何孤單。

上前拉著老大的手示意他站起來,老大十分配合,我靠近他,轉子喉唱女段:
休涕淚,莫愁煩,
人生如朝露,何處無離散。
今宵人惜別,相會夢魂間。

輕輕挽著他的臂彎,一邊抬手在他臉旁一抹,一邊唱道:
我低語慰檀郎,輕拭流淚眼。
君莫嗟,君莫嘆,
終有日,春風吹渡玉門關。

我正配合曲詞,拈起蘭花指,做著指向遠方的動作,老大忽然一把抓著我的手,拉著我轉過身面向他,道:「怎麼不唱<紫釵記>了?」

我楞了楞,答道:「那些哼哼唧唧的沒什麼好聽的,我看不如唱別的…你很想聽<紫釵記>嗎?」

<紫釵記>接下去的,總結下來就是霍小玉一邊要生要死,一邊罵老公花心,李十郎就連勸帶哄的叫老婆大人別吃他的冤枉醋的戲碼。我以為老大不會想聽那種的,於是轉了唱<鳳閣恩仇未了情>──這是粵劇中唯一以外族為男主角,而且還是個有情有義的好男人的劇本啊!

老大一臉陰沉地問道:「佳佳,妳瞞著我什麼?妳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嗄?…沒…沒有啊。」我有點緊張,老大是在懷疑我為啥會廣東話嗎?他又在試探我了嗎?

淡定,要淡定!他問什麼也好,說標準答案:「我不知道」!

老大盯著我,低聲用官話唸出:「妾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負心若此,韶顏樨齒,飲恨而終,慈母在堂,不能供養,綺羅絃管,從此永休,徵痛黃泉,皆君所致。」語調一轉:「兩廣方言,我都曉得,當年平三藩,軍中有唔少出身兩廣嘅將領。」雖然發音有點兒怪怪的感覺,不過的確就是廣東話!

我嚇了一大跳,想不到老大還有這一招,不禁道:「燁兒,你很厲害啊!廣東話這麼拗口,你居然一次就聽出來了!」那些文縐縐的念白,別說是老大,我自己要不是早知道曲詞,就算人家當著我面來唸,我也未必聽得懂。這也是當年我們這班小毛頭排戲的最大難處,那些曲詞艱深難懂,要我們這些小孩子硬背起來,實在很不容易。老大現在居然聽我唱了一次,就可以翻譯做官話。

崇拜啊,人家千古一帝真不是蓋的!

「還要繼續裝傻嗎?」老大捏著我的下頜,把我的臉正對著自己,道:「妳就以為我看不到妳剛才偷偷抹淚?妾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負心若此。韶顏樨齒,飲恨而終,徵痛黃泉,皆君所致!好一段念白,泣血哀怨,莫此為甚!」越說越是咬牙切齒:「說放下是假的,妳是死了心、捨了情!妳一直不冷不熱地疏遠我,我來看妳、陪妳,諸般體貼關懷,在妳眼中只是笑話!以前還會跟我虛與委蛇,現下懶得再裝,就等著看我這傻子自以為是地做些不入妳眼的傻事,是吧?這次又打什麼主意了?妳要是不願再見到我,即管直說,不用尋死覓活,要去哪裡,我成全妳!」他越說越大聲,雙目盡赤,來到最後根本是吼的。

被他啪啦啪啦的吼了一輪,我好不容易才由死機狀態回復,終於明白他在說什麼──總之,我好死不死的,又挑起了老大那條神經,他終於爆發了!

要解開這誤會,解釋我為什麼抽風唱了這一段不難,要解釋我為什麼哭了就很難──老大大概不會接受在下雨的夜晚的房間裡,依然會有一粒來歷不明的沙,神奇地吹進眼睛的解釋吧?

其實所謂的傷害,又怎會是單方面的呢?尤其傷害的是自己的親人。整件事看來佟同學是受害者,可是老大這個加害者難道日子又好過了?這件事刺在他心裡,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就會撩撥到他的神經,讓他草木皆兵,總是暗自猜測我到底在搞什麼鬼。也難怪他,佟同學的確不聲不響的跑路了,如果不是我胡裡胡塗的來接力,老大大概永遠不會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的語氣雖然尖銳,但大概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眼神透出的悲傷和絕望遠超憤怒。

我抓著老大捏著我臉的手,認真道:「燁兒,你聽我說。」

「我真的什麼也忘了,但我知道,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事,佟玉佳不恨你,真的!」他重重一顫,手不自覺的用力把我的臉捏得生痛。我把他的手從臉頰上拉下,把他僵硬而微涼的右手,用自己雙手緊緊包裹著,道:「燁兒,佟玉佳在你心裡,是個惡毒的女人嗎?她會抵上自己的性命,就為了要讓你心懷愧疚,終身不安嗎?如果她是這樣的女人,你大概不必記掛著她,是吧?」我一邊說著,心裡卻湧起一堆不屬於我的情緒──悲痛、委屈、失望、怨憤…胸口似被刀剜著似的劇痛,幾近麻木的鈍痛化成酸澀的淚水,完全無視我的意識,湧出眼眶。

這種感覺很神奇,明明是在「我」身上作用的,卻不是「我」的感情──我知道,這大概是佟同學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奇異,真正的我還是操控著身體,但感情卻像遊離於意識的一角,以旁觀者的心態,高高在上的看著自己為了另一個女人的悲痛而痛,為了她的委屈而申訴。

我明白了──連佟同學也爆發了!

從我接力以來,不管我本人怎樣卯足勁要積極生活,心頭卻好像壓著些什麼,沉甸甸的讓我很不舒服。我也猜想過,也許佟同學並沒有消失,只不過是在某個角落裡沉睡著,一直等待解開她心底最大鬱結的機會。

好吧!既然我早就搞和在他們夫妻那些破事裡了,與其別扭下去,不如讓我這個局外人把發膿潰爛的傷口一次挑開,把那些早該解決的心結,連根拔除!

…佟同學,如果我沒猜錯,在妳搞定了老公之後,可不可以重新接管這身體,然後順便把我踢回廿一世紀去啊?
第二節 (四十二)上弦月
「燁兒,我病後諸多不周到、不合規矩的地方,皇額娘一直非常體諒,從不跟我計較。我胡鬧愛玩,眾位阿哥和格格也樂意陪伴。太子殿下本不像小孩子般愛玩,為了讓我高興,間中也陪著我嬉鬧。」

「我能得到眾人的忍讓照顧,憑的不就是過去的佟玉佳,對太后誠孝勤敬,對一眾皇子皇女慈愛呵護,所留下的情份嗎?」

「曾經的佟玉佳,自十三歲入宮以來,孝敬太后,躬育眾子。說句大不敬的話,皇子皇女中,沒有一個是她的親兒。她把你的骨肉當做自己的孩兒真心疼愛,為的是誰?」

「她不聲不響,瞞著所有的人,把自己折騰成這樣,是為了什麼?」

「她要是恨你,存心讓你難受,不是更應該當著你的臉,說她怨你、恨你?這些年來,她曾經讓你難堪嗎?她希望你永遠不知道這件事,是為了什麼?」

我哽咽著嗓子,越說越悲,語不成調。

我終於入戲了──我實在為佟同學難過。

聽蕙蘭說,佟同學由老大還是個不受寵、被丟在外頭的皇子時,已經跟他很要好。要好到時時刻刻記掛著他,有什麼好玩好吃的,從不會忘了「三阿哥」的份兒,要好到佟家的老太太會跟老大的親娘開玩笑,等佟同學大了,就幫忙去求求孝莊,把她指婚給老大──那個當年在紫禁城裡沒啥存在感的三阿哥,而不是去當順治的妃子或者其他看來更有前途的世家子弟。在老大經歷父母相繼去世的打擊時,佟同學總是千方百計,想要第一時間去他身邊陪伴。那些事情發生時,佟同學也只是個小孩子,要在那些敏感時刻由外面進宮,也十分不容易。入宮之後,佟同學收歛起自己的貴女嬌氣,慢慢從一個活潑開朗的小女孩,褪變成一個賢良淑德的宮妃。她二十年來在老大背後,體貼關懷,默默付出,在前兩任皇后死後的十年裡,一直替老大打理這個大得離譜的「家」。

而一直以來,佟同學得到的總是比別人少──第一任赫舍里皇后的孩子歿後,據說老大十分哀傷,對於心傷愛子幼殤而病倒的皇后,細心的關懷安慰,直至病癒,對比佟同學的小公主死後遭遇的冷處理強得多了。第二任的鈕祜祿皇后,老大為她本來因牽連到鰲拜案失勢的老爹建家廟寫碑文,恢復她家族的榮耀。佟家得到的待遇也不錯,不過佟家本來就是老大的母家,佟家的「聖眷」根本不是因為佟同學的緣故。

老大不是對佟同學沒有感情,只是他太過習慣於索取,佟同學對他的好,他視之為理所當然。所以,他從來不會像對其他人一樣,在佟同學身上花心思。不然以他的聰明敏銳,又怎會多年來,從沒察覺佟同學的異常?

而事到如今,佟同學多年的努力與深情,換到的卻是老大的懷疑和呵責──老大覺得佟同學在騙他,就冤枉她嘲笑他的真情,呵責他這好不容易撿回一命的老妻虛偽和裝模作樣!

我知道,別說是當皇帝的,就是普通在社會打滾到他這種年紀的人,要相信別人也不容易,而且還是這麼離奇可疑的狀況。可是,信任本來就不是單純建基在理性之上,佟同學是個怎麼樣的人,他還不清楚嗎?兩人從小到大三十幾年的情誼,難道全是白過了嗎?老大其實跟阿恆一樣的自我中心,只會想到自己的委屈不安,完全不會站在對方的立場去理解事情。在我看來,就算佟同學真的是在裝失憶,也是無可奈何罷了──她沒有離婚重過新生活的選擇,也沒有回去自己家人身邊的權利,註定只可以被關在宮裡,在痛苦中慢慢枯萎。如果她真的受不了,想個法子逃避開去,難道不該體諒她一下?

這樣的佟同學,老大憑什麼去呵斥!

我越說越火大,放開了老大的手,大力推開他,揪著自己的衣襟,咬著牙忍受胸口的悶痛,大叫道:「她不忍心,她寧願死,也不忍心恨你,叫你難過!」

「如果在你心目中,如此相待也不是真心真意,你告訴我,什麼才是?」

老大好像給我唬住了,呆呆的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不行,我得冷靜!

我轉身扶著身邊的家具,低著頭深呼吸了幾口氣。

我太入戲、太激動了,這是幹什麼呢?到底是佟同學的情緒影響,還是我自己在觸景傷情?

以前跟阿恆一起,我們就老是為了同類的事情爭執──他因為工作也好家裡的事也罷,只要心情不好就向我擺臉色、發脾氣。我本來就不是個逆來順受的人,每次跟他說要是有不開心的事,我很樂意當聽眾,但不可以拿我來出氣,他都會理直氣壯的說:「我心情不好,語氣自然不好,難道還要我在妳面前,扮作很開心嗎?」問題是,我這個受氣包,難道就心情愉快了?為什麼,就不能想想,我也會難受,尤其是傷我的,就是我愛的人…

這樣下去並沒好處,這身體也負荷不了,現在的我極需要冷靜。於是我舉起袖子,使勁抹掉臉上的淚,搖搖晃晃地扶著家具,慢慢向著門口走去。

好不容易摸到門口,正要跨過門檻出去,卻被身後的老大從後一把抱住。我用力掙扎著要逃走,老大卻把我抱得更緊,在我耳邊低聲呢喃:「佳佳,別走!是我對不起妳…」

我深吸了一口氣,放棄無用的掙扎,盡力平靜地道:「我只想你知道,佟玉佳從來沒恨過你,也不需要你的抱歉。我以後會安份守己,你無需提心吊膽,怕我會幹出什麼傻事。」拍拍老大箍著我的雙臂,道:「放開我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其實我還想跟老大說,以後他就如常生活,我們相敬如賓就好了。老大會每晚來承乾宮,除了關心佟同學之外,其實也是親自監視。畢竟以前發生過那樣的事,他不親眼看著,又怎會放心呢?但這樣子下去,對我們兩個人來說都是壓力,不過我知道,現下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老大卻不肯放手,只道:「佳佳…」急切的語氣透出深深的痛苦。

激動過後,從身到心,我都覺得很累,手腳軟綿綿的,我再也無力掙扎了。胸口的悶痛化為酸楚,沉默了一會,我再開口:「燁兒,那些往事都是蕙蘭告訴我的。不如你來跟我說說,在你心目中,以往的佟玉佳到底待你如何?有沒有蕙蘭說的那麼好?」

老大過了半晌,哽咽道:「溫柔體貼,情深義重,只有比蕙蘭說的更好…佳佳,從小開始,就妳待我最好…」把頭埋在我頸間蹭著,怎樣也不肯放手。

綿綿密密的雨點散射著月色,中庭完全被籠罩在一片柔和的白光之中,所有東西都鍍上了一層華麗的銀光。以往的老大,只看到妻妾和睦共處,兒女活潑可愛,卻忽略了佟同學為了維持這一片和諧景象,背後所付出的辛勞。就像人處身這絕美景色之中,只顧著欣賞月下的美景,卻把那若隱若現的上弦月忽略了一般。

佟同學,看妳能把這一大家子打理得井井有條,妳絕對不是個笨人。妳為何把聰明都用在別的地方,卻不懂得讓妳最在乎的人記著妳的恩情,讓他知道要感恩圖報,待妳好一點呢?

這不是斤斤計較自己付出了多少,就要得到同等的回報,而是全心全意待那人好,到頭來被他完全忽略,聽他說著那些忘恩負義的話,當真心如刀割啊!

心頭那陰魂不散的重壓卻奇妙地一點點的變輕了,我仰頭看著那抹朦朧的上弘月,彷彿聽到佟同學對我說:「我只願他好。」

愛到深處無怨尤。

我嘆了一口氣,輕輕道:「有你這句話,佟玉佳死得瞑目了。」說完這話,我又很老土的身子一軟,昏了過去。

有一剎那,我以為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佟同學會回來接管這身體,而我要回到未來,繼續屬於我的廿一世紀生活了。

只是我萬萬沒想到,前面等著我的,原來是比穿越時空還更離奇的事!

………………在我身上,發生「第五類接觸」了!!!!!
第二節 (四十三)第五類接觸
在幽浮學上,人類與外星生物或不明飛行物體的接觸共分五類。

第一類和第二類接觸,是指目擊不明飛行物體。

第三類和第四類接觸,是指目擊外星生物出現。

至於第五類接觸……

…………
…………
…………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迷迷糊糊地處身在一片似霧非霧、似煙非煙的白茫茫之中。身周的能見度在半徑一米以下,我舉起手臂在霧中亂撥了幾下,沒有收到絲毫「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效果,名符其實的「如墜五里霧中」。

似是在做夢,但又比做夢多了一種現實的感覺。幸好感覺上這不是惡夢,雖然「雲裡霧裡」,還是讓人蠻舒服的。

待意識清醒一點,我想起:佟同學不是心願已了,我不是該回家了嗎?還在這裡磨蹭些什麼啊?

我靜下來思索著眼前的情況,卻聽到一把低沉的男聲隱約從遠處傳來:「終於……」

誰?

我循聲轉過頭去看,直覺有些什麼正從我右方慢慢走近。一片白茫茫之中,一個黑影逐漸變大。它的形狀很奇怪,似乎不太穩定,就像電視畫面被干擾那樣,本來大概是橢圓形的東西,突然會像被干擾似的扭曲走形,然後又在一兩秒之內重新凝聚成形。

看著那團詭異的東西漸漸靠近,我卻不太緊張──直覺那並不是什麼有害的東西,反正大概是在做夢,還能有什麼害處?我甚至有點期待它快點過來。

「我終於找到妳了!」隨著距離縮短,模糊的說話終於清楚了。

上窮碧落下黃泉,就算過了千生千世,XXX,我還是找到妳了!──這可是經典的言情小說對白。嘖嘖,好浪漫啊!

這是小言類的夢嗎?難得做這種夢,一定要給我一個美男主角!嗯,像阿嗣的就很不錯,不過似乎老大這種類型的更符合轉世情節啊…

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黑影終於踏出重重迷霧,真面目揭曉了──那是一個身材瘦長,梳著箭豬頭,全身穿著黑色西裝,戴著黑色圓墨鏡,滿臉清爽笑意的年輕男人。

他的樣子,既不像阿嗣也不像老大,但我很熟悉…

…………
…………
…………

Hunter X Hunter的雷歐力???!!!

……喂!有沒有搞錯,雷歐力可並非小言中的美男主角的典型啊!!!來個庫洛洛或者伊路米那種的比較像樣吧!

慢著,難道這夢不屬小言類?

想一想自己以前做過的夢,確實很有可能──我做的夢一般都是歷險類外加一點科幻的──例如我做過金田一跟我八卦,說我常去吃午餐的餐廳老闆其實是偷竊犯,他老是到蝙蝠俠家的農場偷蔬菜。他本來自己沒本事偷偷進去,靠的是每天給小叮噹做豆沙包,借來竹蜻蜓才達成「密室偷竊」…

一個做遊戲的人,需要的是幻想、奇想、妄想…

雷歐力來到我面前,爽朗地揚手在額角一揮,打了聲招呼:「Hi!妳就是張惠佳小姐吧?」

我眨了眨眼,也揮手打了聲招呼:「Hi!你是雷歐力嗎?」

做夢啊,何必計較夢裡的人是誰呢?下一秒他可能就在腦門上拉開拉練,脫下雷歐力的外皮,原來裡面的是安倍晴明,穿著這外皮是因為要進行泰山府君祭,黑西裝其實是投其所好,好符合地府最新潮流…

雷歐力一臉困惑地道:「雷歐力?」他搔了搔頭,自言自語:「我這個樣子在她眼中,原來是叫做雷歐力啊。奇怪了,明明跟我有關的形象應該是叫做ET或者MIB才對啊,難道我找錯形象了?」說著陷入沉思。

我不解地歪著頭,雷歐力到底在糾結什麼啊?不過做夢嘛,就別管這麼多了。轉念一想,我答道:「MIB即是Man in Black,你現在不就是個Man in Black了嗎?」

雷歐力抬頭看我,問道:「那麼,這個雷歐力是個怎樣的人呢?」

「雷歐力嘛…是個整天穿著黑西裝,立志要成為醫生的青年,為了賺錢唸書所以參加獵人考試…」

雷歐力把拳頭往掌心一敲,一臉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子!雷歐力也是MIB,而且是個讓人感覺安心可靠的人,所以我就變成雷歐力了…」

這明明是伊路米的招牌動作,這夢越來越混亂,我更是莫名其妙:「你不是雷歐力嗎?」這樣子他是要變身嗎?

雷歐力點頭道:「沒關係,妳說我是,我就是吧!」說著忽然嚴肅起來,向著我90度鞠躬,道:「張惠佳小姐,對於妳所遭遇的無妄之災,我代表我的研究團隊和星系,對妳表達最誠懇的歉意!」

嗄?????????

我滿頭問號,到底什麼跟什麼了?劇情也轉得有點太快了吧!

大概看我呆呆的沒什麼反應,雷歐力補充:「請妳接受我們的道歉,我們會盡力作出補救的!」說著忽然不知道從哪裡抽出一枝狼牙棒遞給我,道:「要是揍我一頓會讓妳心裡好過一點,請妳動手吧!反正對我來說是沒有實質傷害的,所以只要妳高興,怎樣打也無妨。」

我擺手不接,叫道:「慢著…你到底做了什麼,我又要原諒你些什麼了?」完全無脈絡的轉折,叫人怎樣明白啊!如果是遊戲的話,早就讓玩家摔機罷玩了。

雷歐力眨眨眼,忽然一拍額頭,道:「對了!我還沒跟妳說清楚這件事啊,難怪妳不明白了!」

我黑線,這傢伙似乎比真正的雷歐力還脫線得多。

不過這其實是我的夢,那麼,真正脫線的…原來是我嗎?! >_<~~~

雷歐力打了個響指,一套專門用來看影片的椅子忽然出現,雷歐力行了一個標準的西式禮儀,輕輕牽著我的手把我帶到椅子旁邊,示意我坐好,道:「請妳先看一段記錄片,妳就會明白了。」

我猜不出他在搞什麼鬼,不過坐就坐吧,又不會少塊肉。我把腿放在腳墊上,舒舒服服地倚在靠背上。

這椅子真的蠻舒服啊!有機會的話弄一套回家也好,我暗暗點頭。
第二節 (四十四)時空意外
雷歐力站在椅旁,四周開始暗了下來,直到幾乎伸手不見五指,跟電影開場一樣,就差沒有汽水跟爆米花了。

我才這麼一想,身邊的雷歐力忽然往我手上塞了點東西,道:「張小姐請用,雖然只是虛擬的東西,不過主觀感受是一樣的,算是我方作出微薄的補償。」我嗅了嗅,真的是可樂跟爆米花耶!這種誠懇親切的服務態度,實在太棒了,我讚賞地看了他一眼。虛擬更好啊,在現代不知道多少人在研究這種既防止因吃得太多而發胖,又能滿足口腹之慾的方法呢!

鄧~~~鄧~~~~登登!

2001太空漫遊的音樂以環迥立體聲的效果在身邊響起,黑暗中,點點星光在我身邊四處慢慢浮現。

My God! It’s full of stars!

壯觀、浩瀚、無邊的宇宙啊!

我瞪大眼睛,這太空效果比全息立體影像還震撼啊,簡直觸手可及!我興致勃勃地看著,好奇地伸手碰了下身邊的一個光點,光點被我搞散後很快又重新凝聚。這開場簡介效果真不錯,我想,大概十年左右家庭全息影像系統就會誕生,到時遊戲工業將會更上一層樓,只可惜我人在清朝,也不知能不能回去…

遠方有一個像土星但顏色不同的星體,圍繞著它的星環上有些像螢火蟲的光點飛來飛去,非常漂亮。然後,我好像坐在太空船上,正飛向那個類似土星的星體,身邊的星光化成光束向後飛去。隨著位置移近,我看清楚那些星環上的光點,其實是一些紡綞狀的交通工具,飛來飛去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我興奮了好一會才重新靠著椅背坐好,喝口可樂,等待下文。

雷歐力開始解說:「距離太陽系30億光年之處,有一個聚集了多種高等生物的星系,以張惠佳小姐的母語翻譯,這星系叫做輝煌星系,主星是巴德爾一號。」

這名字還真樸實啊…應該取個華麗一點的名字嘛!好像什麼M318星雲啊、冥空星系啊之類聽起來比較酷的名字,遊戲才會賣得好的!唉!怪不得別人,做夢的人是我,名字取得老土也是我想像力有限的緣故。唉!我果然就是及不上人家做營銷的會取名。

解說繼續:「在輝煌星系曆狄卡世7693年,來自阿巴狄格星的時間和空間研究權威XXX博士,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時空理論,此理論一經證實,將能解釋包含整個已知宇宙的一切時空現象。於是,輝煌星系中的所有高等生物群體都派出專家參與此項實驗計劃。」

我又丟了一把爆米花進嘴裡,等著意外的發生──按照一般劇情,就是該這樣發展的嘛!

「輝煌星系曆狄卡世8001年,此項計劃的第一期主要實驗已經準備就緒,研究團隊派出能在時空網絡中彈動的“天外天一號",嘗試在時空網絡中進入某些時空結節探險,探險行動由XXX博士親自指揮及帶領。」

我認真數了數之後,轉頭問雷歐力道:「三百多年啊,卡…喀…咯…博士還真長壽…」

那個XXX博士的名字類似俄文,總之好像是一些喉音加顫音之類的混合,而且整個名字還非常長,實在是聽了也沒辦法重覆。

雷歐力接口道:「是XXX博士,我知道阿巴狄格語對地球人的發聲系統來說是比較陌生,以致妳連在直接精神交流中也沒辦法記住,妳可以直接稱他為卡博士就好了。」我點了點頭,他續道:「輝煌星系的高等生物平均比地球人長得多了,而且卡博士是個少年天才,計劃開始時他非常年輕。」

「到底輝煌星系的高等生物有多長壽啊?」

「以地球年來說,一個輝煌星系年大約等於七百三十年多一點,不同種族的壽命也很不同,不過平均數是十億個輝煌星系年左右。」

十億個輝煌星系年,我數數手指……即是7.3 x 10^11個地球年!望天,果然是浩瀚的宇宙,隨便一個平均壽命都非得用科學記數法才表達得了。這外星人比地球本身還要長命啊!我忍不住瞟了雷歐力一眼,這傢伙到底有多老呢?說到這份上,真是連地球人也知道他就是什麼輝煌星系的高等生物之一了。

他笑笑答道:「我還很年輕,現在只有562萬歲而已,噢,我是說輝煌星系年,整個研究團隊中我是年紀最小的幾個參與者之一,比卡博士還年輕一點。」語氣裡自然流露出愉悅和自豪。

我嘴角抽抽──「三億歲,濕濕碎」麼?這設定也太誇張了,徙然讓人覺得扯淡,難道我編故事的功力退步了?

畫面忽然一轉,星球不見了,四周出現了一張密麻麻的光網。一個黑影出現,看清楚原來是一個全體淡金色,外表像鏡子一樣光滑的紡錘型飛行物體,向著光網緩緩飛去。

「這是輝煌星系曆狄卡世8001年計劃進行時的真實情況,是由天外天一號艦隊負責紀錄的副艇拍下的。」

隨著天外天一號移近,我看到光網其實是由亮點和光束組成的,每個亮點之間由幼細的光束連接,又有一些細光束慢慢從某些亮點中伸出來,就像種子抽芽那樣,向著四方八面伸展,樣子跟人腦的神經細胞和神經線構造近似。

「張小姐,因為我們的知覺系統跟地球人不一樣,所以這個影像是根據妳的理解範圍構成的,現在妳看到的跟實況有點不同,不過其實妳的理解也很接近事實了,時空結節跟時空軌跡之間的關係的確跟人腦內的神經網絡近似。卡博士的理論就是,已知宇宙內的所有存在物都身處於時空軌跡上的某點,隨著時間推移而跟著前進,時空結節就是不同的時空軌跡的交集點。他的理論也能解釋地球的時空,地球上的所有物體包括地球本身,都是宇宙中的時空網絡的一部分。這些理論跟妳的遭遇很有關係,請盡量明白一下。」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這個夢越來越奇怪,也越來越像科幻大片了──難道是穿越前我上網重溫了霍金在母校那場「宇宙的起源」講座的緣故?

「你的意思是…平行時空?」

「不是,地球科學家提出的平行時空理論是說,現世並非唯一存在的世界,實際上是有好幾個存在於不同時空的世界存在,而這些世界之間一般並無交集及關連,這理論在輝煌星系中很多年前已遭否定。卡博士的理論比平行時空更加複雜,他認為不同的時間軌跡其實不斷交匯,交匯過後有些時空軌跡會合併,有些則會發展出分枝。用現象來說明的話,如果一件事情的原因不同,但殊途同歸地導致了同一後果,那就是時空軌跡在時空結節中交匯的結果。而時空結節的不同分枝,就是同一原因導致不同後果的情形。而這種合併和分歧其實頗為頻繁。到目前為止,妳明白嗎?」

我勉強點了點頭,開始黑線:我又不是搞物理的,怎麼會做出這種夢來?

「天外天一號」進入「時空網絡」之後,行進方式頓時飄忽起來,一下在東邊一閃,一下又在西邊一頓,不知道在幹什麼,閃了幾下,忽然整個不見了。當我左看右看以為它又閃到什麼角落去了的時候,忽然圍著我的影像變得一片混亂,一秒之後整個畫面消失了。

「天外天一號的進入干擾了時空網絡的平衡,引發一場時空風暴,天外天一號也被捲入混亂中,這次實驗被逼終止。」

我轉頭問:「那麼,卡博士他們怎麼了?」

雷歐力溫和地笑笑:「多謝張小姐關心,我們的生存方式跟地球人不同,基本上不會因為這樣而失去生命的。卡博士等大部隊員已經回歸星系了,小部分仍在搜索中,不過我們相信大家都平安無事。」

已經完全投入科幻大片氛圍的我,安慰地道:「啊,那就好了。別叫張小姐那麼別扭了,你叫我佳佳吧。」探險勇士都平安無事就好了,我喜歡看happy ending的片子。

「不過,這次意外除了造成探險隊失散之外,還在宇宙中不同角落造成一些意外。最嚴重的事故是某星球的時空整個後退了等於一個地球月的時間,我們花了好大力氣才將那星球導回上一個時空結節中重新出發。幸好那星球上的生物比較低等,不然也不知道會有什麼混亂,因為生物體的記憶並不會因時空轉移而改變。」

我想像了一下:地球某人某天起床後發現自己又回到一個月之前,身邊發生的事極端似曾相識,有些原本已經存在的東西卻又不見了,例如生了的孩子又回到肚子裡,死了的人回來繼續在病床上垂危…確實是大混亂…

畫面一變,出現了一個有大堆數字加上似乎是名字列表,那列表非常非常的長,一直不斷向下捲動。

「這個就是在不同星系和星球上受影響的生物列表,他們都是因這次意外而被送到不屬於自己的時空的生物。其中好些是低等生物,我們作主把它們送到最接近原本時空的時間點。而比較高級的生物,我們就會先徵求他們的意願才行動。我們整個團隊為了這行動幾乎全員出動了,目的是把每一個受波及的無辜生物都可以得到適當協助。」

雷歐力一直解說,我越來越覺得這個夢很不尋常。

一般的夢境中,做夢的人都有很多前置知識,意思是就算在夢的情節中沒有提及的事,做夢的人也會不知何故的知道一些背景資料──因為夢境的編劇就是做夢的人本身嘛!怎會不知道夢的背景?

可是在這個夢裡,我一點也沒有這種感覺。

那個捲動的列表終於停了下來,我看到在地球一欄下有五個名字。

其中一個是「張惠佳」。

原來有點開玩笑的心情消失了,我抬頭看著雷歐力,他溫和地答道:「佳佳,這不是夢,是真的。」

…………………………嗄??????!!!!!!
第二節 (四十五)外星人?
我瞪著雷歐力,腦子一片混亂。

我怔呆良久,問了一個沒啥意義卻一定得先確認的問題:「你是…外星人?」雷歐力肯定地點了點頭。

一般人以為天主教很古板,其實天主教本身沒有否定外星人存在的說法。反正神創造了地球人,為什麼不能創造外星人?幾年前,我在公教報上還看到梵蒂岡教廷邀請科學家們,進行探討論外星生物存在及生命起源的研討會呢!

(E按:是真的,第一次是2005年,第二次是2009年,我看到也嚇了一跳)

所以,就我個人來說,外星人也不是難以接受的存在。

只是人家遇到ET,不過就是要幫他phone home而已…怎麼搞的來到我頭上來,就比科幻大片還誇張了?

我頂著一頭黑線,再問:「你來找我,目的就是要帶我回家…回去原本的時空?」

雷歐力這次沒有點頭,只道:「這個就要看妳的意願了。」

我急得霍地站起,緊抓著他的手臂問道:「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問題倒是不大,妳是我們第四個找到的地球人,在妳之前找到的人之中,有人不想回到原本的時空去,選擇留在原地。所以回去與否,是妳的決定而己。」

我楞了楞,想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那麼我如果不馬上跟你走,就等於放棄回去的機會了嗎?」

雖然我來了不夠三個月,但我在這個時空,勉強也算是有了家庭──小四、小八、老大、太后、甚至蕙蘭,每個人跟我都已有一定情份,起碼得做些準備好好道別。他們都待我很好,我不想讓他們太傷心,可是又不能告訴他們,我根本是個冒牌貨。首先,穿越時空、借屍還魂這種荒謬的事情很難取信於人。就算真的肯相信,這不就代表真正的佟同學早就死了嗎?之前所做的一切不就白費,所有的心結和遺憾不就永遠沒可能解開了嗎?左思右想,真相還是不能說的。

只要不揭開真相,老大那方面我就不太擔心。昏倒之前,我已經跟他說清楚佟同學「死得瞑目」,反正真正的佟同學本來就活不長的,現在馬上就走,時機不算太壞。其他人也是一樣,與親人生離死別這種事根本沒有好時機可言,不算太壞已是不錯。

只是小四…

經過上次我護著他力抗他老爹這條「暴龍」(?)過後,我倆之間本來那一點疙瘩也消失了,變得越來越像兩母子。我就是要走了,應該先好好安撫他啊!雖然我也不知道要怎樣安撫才好,不過一聲不響就「死」了,對小孩子很不好啊!

記得爸爸當年出意外去世的時候,突如其來的打擊讓我徬徨難受了好久,好像只要一眨眼,再睜開眼睛就會發現整個世界已經毀滅一樣。有好一陣子,只要一想起「死亡」這回事,就會全身冰冷顫抖,甚至會因為極度恐懼而反胃嘔吐。後來有了信仰,知道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經之路,人死後也有歸宿,情況才慢慢好轉過來。

如果現在我要「死」了,真的好裝的也好,起碼得纏綿病榻個十天半月,給小四一個做好心理準備的緩衝期。然後,我再出一個古靈精怪的刁鑽項目,讓他給我去「完成遺願」。到時就算我死了,他也有個精神寄託,哪天完成任務,就來我墳前上注香,自豪地報告:「皇額娘,我做到了!」,這事才算是完滿結束。

如果我現在就走,哪趕得及辦這些事啊?

怎麼辦?就此丟下小四溜了,實在太自私又不負責任了。可是…能回去原來的時空的機會,我絕對不能放棄啊!

「我要回去…可是我需要一點時間,因為有些事情需要處理…」我急得連話也說得有些結巴了:「請給我一個月時間,要是不行…」咬咬牙,又道:「起碼半個月,求你了!我在這裡有些牽絆需要解決。」

雷歐力答道:「不用心急,不一定要馬上離開的。」

聽到有轉機,我大大舒了一口氣,雷歐力把我按回椅子上坐好,安撫地拍拍我,道:「這方面完全沒問題,佳佳妳先聽我解釋。」四周的環境又變回那個時空網絡的全息影像,他解釋道:「妳現在看到的這個網絡,只是一個三維空間的模型,其實並非它真實的樣子。不過以地球人的三維知覺而言,妳暫時沒辦法明白它實際的樣子,因此我只能以妳所能理解最接近的模型,在妳腦裡構築出這副景象。」

我訝異地道:「你直接在我腦中構築影像?你…可以入侵我的腦部?」不安地摸摸頭,任誰聽到自己的腦子被入侵都不會太舒服的。

「這是一種交流方式而已,不然我也沒法子跟妳對話啊!我的生命形態跟地球人不同,只能通過這種方式跟妳溝通。放心!我知道地球人很奇怪,忌諱讓人知道自己的真實想法,所以我只接觸那些浮現在意識層面的想法而已,不會進一步深入探究。」

我有點手足無措,難怪我一想到汽水和爆米花,他就能馬上像變魔術一樣的拿出到我面前,原來他可以直接讀我的思想啊!轉念又想:地球人當然忌諱讓你知道真實想法,因為倒過來我們不知道你外星人的想法嘛!那不是等於赤裸裸地站在一個穿載整齊的人面前一樣嗎?

根本不用「說」出來,他就接收到了:「不會啊,現在我跟妳說的話,都是我的真實想法,我們輝煌星系的人沒有隱瞞想法的習慣。只是我不能像跟同星系的伙伴交流那樣,一次過把所有東西灌進妳的意識裡,不然會對妳的精神造成傷害的,才會用這樣的方式溝通。」雷歐力歪歪頭,問道:「溝通的目的本來就是要讓其他人明白自己的想法,我實在不太明白地球人為什麼一邊溝通、一邊又要隱瞞,這不是同時在做兩件背道而馳的事嗎?」

我怔了一怔,嘆了口氣。這種一邊要人家了解,又刻意保留的做法,確實非常自相矛盾。更有甚者,自己不說要人猜,猜不準心思就發飆,地球人就是如此的莫名其妙…
第二節 (四十六)回家的希望
甩甩頭先把這個哲學問題放下,既然外星人雷歐力不會轉彎抹角,我就開門見山地道:「好吧,那請你繼續解釋,到底要怎樣安排我回家吧。」既然不急,先聽清楚是怎麼回事,之後要下什麼決定也有根有據。

雷歐力彎下身來,屁股下面就馬上出現一張小沙發,剛好讓他坐在上面。我瞪著那張忽然「具現化」的沙發,正感慨著虛擬真是方便死了,他就道:「地球人的生命形式很有趣,可以分作兩部分來看。一部分是肉體,另一部分你們叫做靈魂,生命就是要兩部分結合,才會完整。」

「你說,地球人真的有靈魂?」

「當然有,不然妳也沒可能跑到另一個時空來了,妳現在的身體也不是原來的吧?」

我非常興奮,千百年來人類爭論靈魂是否存在,爭來拗去根本沒有實證,現在居然讓我證實了!

「當妳知道其他地球遇難者的情況,就會明白到底要做些什麼了。」我點了點頭,他續道:「第一位遇難者的情況最糟糕,他穿越的身份是軍人,穿越的時間點是一場龐大的戰爭,才到達新的時空一天又十二小時,肉體就死於戰爭之中。當我追蹤到這個時間點時,他已經變成純靈魂狀態,不知去向。當時我們也是頭一次接觸地球的生命,知道的其實不多,所以花了五百幾個地球年才找回他的靈魂,再根據他的意願,成功送回原來的時空。據他所說,成為靈魂狀態的日子十分孤獨,一點也不好受,所以我很慶幸,妳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我目定口呆──五百幾年!?虧得他們肯花這個時間來找!現代人有遇到船難、空難失蹤的,頂多堅持找一個月也放棄了!

雷歐力溫和地道:「我們的生命很長,五百幾個地球年不過是很短的時間。最重要的是,我們有決心要找回每一個受牽連的遇難者,就算再長的時間也不會放棄。」

外星人的責任感太讓我感動了!我星星眼地看著雷歐力,不過他下一句話就讓我無語良久:「我們相信,一個物種的進步跟道德水平需要同步,責任感就是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則,否則進步只會導向自我毀滅,這一點我們一直引以為鑑。」

我反省一下地球的狀況,實在說不出話來。

黃色炸藥、核子技術、神經毒氣…這些技術比起時空轉移來說,只是小兒科而已,可是每一項都讓人類從此活在全體覆滅的危機之中!問題是在哪裡?

就是因為人類的道德水平,遠遠追不上自己發展科技的水平!

明知有害的東西,照樣製造出來,把有害的廢料傾倒到貧窮的國家去;明知有缺陷的東西,照樣不斷推廣,總之能自己能賺錢就好…

看我低下了頭,雷歐力拍拍我的肩,道:「很多發展中的星系文明都會經歷這種情況,只要能及時修正,未來就會更加進步繁榮。」

「如果執迷不悟呢?」

「…不少星系文明都因此消失,不過,只要肯努力還是有希望的。」

我收拾心情,向他點了點頭,繼續聽課:「在找到第一位遇難者的靈魂之後,我們就著眼找出他原來的時空結節,這過程頗花時間。因為剛才也說過,每一個時間結節會發展出不同分枝。在第一位遇難者的人生之中,他經歷過無數時空結節,我們要由他出生的那點開始定位,然後找出完整的生命軌跡,才能找出他應該回去的地方。」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人生中發生的事件千千萬萬,每一件都會或多或少影響以後的人生。拿我自己來說,如果爸爸沒有發生意外過世,那我之後的人生就會完全不同。

「為什麼要堅持放回原來的地方呢?是因為歷史不能改變嗎?」

我想,幾乎每一個人都有些遺憾,要是有機會回到過去,大部分人都會希望改變過去某些事情的結果。雖然我很滿意穿越前擁有的人生,但要我選的話,我會希望把爸爸救回。如果我們一家人能團圓,可能也會成為父母恩愛、親子和洽的模範家庭,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

「妳想對了一半,發生過的事情是沒法子改變的,存在過的就不會消失。以妳剛才想的事情為例,我們即使讓妳回去阻止了妳父親的意外,也只是在那個時空結節上創造出多一條分枝,並不會改變本來存在的軌跡。換句話說,依然有一個張惠佳因意外喪父,只不過另外會多了一個沒有發生此事的張惠佳而已。」

我訝然道:「那…這個宇宙中不是有無數個張惠佳?每過一段時間,就會產生多一個張惠佳?」

「可以這樣說,不過因為不同的軌跡也會在某些點匯合,於是不同的張惠佳也會重新合併。」

我頭昏腦漲──我原來像變形蟲那樣不斷的在分裂,又會不斷地跟「其他的我」合併嗎?

「…總之,我要回去的話,最好就是打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是吧?」還是把複雜問題簡化才好辦事,反正這也是我本來所希望的。

「對,就是這樣。」

「剛才你說很花時間,到底要花多少時間?」

「我們幫助之前兩位要回去的遇難者,平均各花了大概一千個地球年。」

我霍地站起,尖叫:「什麼!」

一千年!?這麼久的時間,足夠佟玉佳死了,屍體都變化石了!!!!!

一陣寒意浸透全身,難道接下來我要一個人渡過一千年,才能回去嗎?我忍不住的發抖,就算佟玉佳的身體能奇跡地克服過去遺留的所有問題,活到人瑞年紀,也只不過是幾十年的事情而已!剩下那九百幾年,我都要像那第一個地球人那樣,像隻孤魂野鬼一樣渡過!

想到這一點,我忍不住瑟瑟發抖。

雷歐力忙勸道:「妳不用急,這一千年是用我們那方面來說,而在妳的主觀感覺裡,可能只不過是幾小時,甚至幾分鐘而已。」又把我按回椅子,解釋道:「就好像頻率不同的電磁波一樣,20Hz的電磁波在50ms中只運行一個周期,但一個200Hz的電磁波卻在同樣時間中可以經歷十個周期,我們進行這些工作的時空,跟妳存在的時空的周期並不相同…」

看他的樣子還打算繼續上時空理論課,我連忙一把抓住他的手,嚴肅地道:「我明白了,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嘛!其他事情有空再解釋,請你直接形容我接下來要做的事吧!」

雷歐力奇怪地道:「根據我接觸妳的思想,妳應該會對這些事情很有好奇心啊!」

我抹了抹額頭不存在的汗,跟脫線的外星人坦誠交待:「有空的時候聽聽是有趣,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候,就沒有那種閒情逸緻。你再不進入正題,我要不打人,要不瘋掉!」
第二節 (四十七)等待
雷歐力聞言,終於用我能明白又簡潔的說話,把我最想知道的事情告訴我:「妳繼續在這裡生活,注意不要猝死,然後我們定位完畢,就可以馬上帶妳回去原本的時空。」

簡單是簡單了,不過我還是滿肚子疑問:「你要我在這裡繼續生活,等你們去做時空定位,那麼到底要等多久?還有,你要我“注意不要猝死",這是什麼意思?」

「我們會花多久去做時空定位,對妳來說也是一樣的,因為在完成之後,我會直接跳到最接近我們這次會面的時空點之後的時間跟妳見面,記得發生過的事不可改變吧?如果我跳到這次會面之前的時間,只會創造出新的時空軌跡分支,幫了另一個張惠佳卻丟了妳。因為以上原因,我們只能把定點往後推,把妳送回發生意外之後的時間。」看我點頭了,續道:「抱歉的是我們的技術尚未成熟,每次在時空網絡中彈動,落點都有誤差,少則幾分鐘,最大的誤差是大約一年,當然這裡說的是地球時間。而妳回去的時候也一樣,可能是妳出意外後的幾分鐘,也可能是意外後一年。至於猝死,因為找遊離靈魂是件十分困難的事,而且期間也不好受,所以盡量保持靈魂和肉體結合的生命狀態最好。」

就算是最大的誤差,需要等待一年也還在接受範圍內。我暗暗點頭,一轉念卻又想到一個曾經擔憂的問題:「我在本來時空的身體情況,你們在找到那個時空結節之前,應該不會知道吧?萬一…我在現代的身體已經死了,那怎麼辦?」

雷歐力一直凝視著我的眼睛忽然異光一閃,道:「就像我之前說的,地球人的生命形態是肉體和靈魂的結合,所以一看妳的靈魂我就知道,妳本來的身體狀態還好,只不過…」

我緊張地問:「只不過什麼?」

「妳決定一找到原本的時空點,就馬上回去了?」

「當然啦!」我奇怪地問:「這有什麼問題?」

「沒有,只不過我之前接觸過的幾個遇難者都沒這麼乾脆,第二位就選了不回去了,直接捨棄原本的時空,第三位則選擇把去錯的時空那一生過完,才再次回到原本的時空。」

那第三位遇難者還真是物盡其用啊!

「可是經歷了另一個人生之後,即使回到本來的時空,整個人都已經不同了吧?」可能那人到了新時空已經很久,所以才會捨不得…不對!雷歐力不是說誤差最大只是一年而已,身同感受,剛到達一個陌生的時空,光是適應也花光了力氣,怎培養也比不上原來時空裡擁有的感情深厚啊!

雷歐力忽然轉了話題:「佳佳,妳有沒有覺得,穿越到這個新的身體上,有什麼特別原因?」

我搔搔頭,不解地道:「除了倒楣之外,還有什麼原因?」

「例如,其實在這個時空中,有些跟妳有特別關連的人。剛才我說過,地球人的生命是由肉體和靈魂兩者結合才完整,不過地球人的肉體衰敗得很快…第三位遇難者說過,地球人有種說法,叫做輪迴。他就是意外到了新的時空時,遇上自己原來時空裡已死的妻子一模一樣的愛人,於是決定要在那裡跟她過完那一輩子,才回去原本的時空。」

我驚疑不定:「你說的是…你們證實了地球人會輪迴嗎?」

「還沒有,我們對地球人的生命知道的不多,畢竟在意外發生前我們根本從來沒有留意這個星球,這其實是第三位遇難者提出的假設。」

我清清喉嚨,道:「我的宗教相信人只活一輩子,所以我認為這些都是巧合而已。當然我也沒有什麼實際證據,純粹個人意見而已。」雖然佟玉佳的樣子長得像我,不過可能是我大眾臉而已。也雖然我遇到跟童年版阿嗣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八,不過人有相似也是有的,長大了可能就不像了。反正除了他,我再也沒見過熟面孔。光是一兩個巧合,不會動搖我的信仰,只是我也得承認,我沒有任何證據。

「那麼妳的決定是,只要成功找到原來的時空,隨時可以走了?」

「也不是隨時…你找到之後通知我,讓我多留一兩個月做些鋪陳就好,我在這裡也有了一些新家人。」

「好,那麼我會在完成任務之時再來看妳,然後到時再安排善後工作。不過佳佳,妳現在這個身體的狀態真的很差,妳一定要小心,別在我回來之前讓肉體死去。這樣吧,我把最新發明的聯絡器給妳,在妳有生命危險的時候,可以利用它通知我們消息。萬一肉體在我們趕到之前死了,這儀器也會幫助我們快一點找回妳的靈魂。而如果妳死得太倉卒,無法通知我們,雖不會讓妳永遠無法回去,但難免要吃苦頭。妳現在先伸手出來。」

我如言伸出雙手,雷歐力讓我合掌,然後用手掌包著我雙手,道:「妳想像一種可以隨時隨地也帶在身邊的物品,我可以把通訊器做成那個東西的形態。」

可以隨時隨地帶在身邊的物品?我閉上雙眼想了一會,不久就感到手心裡就多了件東西,打開手掌一看,是一個白金十字架項鍊──跟我在現代時一直戴了十幾年,李校長在我入大學那年送給我的禮物一模一樣。

「當妳有生命危險的時候,就握著它默想著我,我們就會收到訊息。不過這儀器還在試用階段,而且每一次我來看妳都會有時間誤差,而落點又只可以向後推。換句話說,如果我來看妳的次數越多,妳回去原來時空的時間就推得越遲了。」

我緊緊握著右手心裡的十字架,重重點頭道:「我明白了。」

雷歐力拍拍我在他掌中的手,道:「好好保重,等我來接妳回去。」

我抓著他的手,殷切地道:「說好了,一定要來接我啊!」

雷歐力笑笑,道:「一定的!」說著放開我,轉頭走遠。

我看著他漸漸消失的身影,感到夢好像快要醒了,急叫:「雷歐力,你要快點回來帶我走,我等你,等你啊~~~」

「佳佳!」

耳邊一聲暴喝把我硬生生的驚醒了,剛醒的腦袋還在混沌中,我勉強睜開眼睛,眼前正是握著我的左手卻鐵青著臉的老大,瞪著眼睛一副想把我吃了的樣子。

我眨眨眼,腹誹著:「什麼嘛…上次暈倒了,對老婆還滿溫柔的,怎麼這麼快待遇就變差了?」

這時候我可沒心情跟他計較,藏在被子下面的右手偷偷用力,掌中赫然有個十字架。

果然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真的有機會回去了!

想到這一點,我不由得彎了嘴角。
第二節 (四十八)尷尬
在書架上拿起選好的書──《黃帝內經》和《本草綱目》中的幾本,還有一本除了作者名Leonardo da Vinci三字之外,不知道寫什麼的書──我高高興興地走到窗邊的貴妃椅,把自己舒舒服服地安置好。蕙蘭馬上把薄氈蓋在我膝上,又在我手邊的小几上放上參茶,才滿意地退在一旁,坐在小凳子上拿出繡花圈,默默努力。

窗外的蟬鳴和仲夏的微風中,兩位坐在窗邊透入的自然光中,身穿天青和湖綠、一坐一臥的宮裝仕女,安靜而自得其樂地消磨著午後時光。這一幕如讓宮廷畫師繪下珍藏,大概也是一件傳世之寶吧!

時維康熙二十七年六月中旬,也即是大約陽曆七至八月,正是京城的盛暑季節。紫禁城的夏天其實蠻熱的,其他人早就汗流浹背,即使廢柴如我,就算有人一直撐著傘擋著烈日,正午坐在涼轎裡,也會覺得有點熱。不過,這個昭仁殿比其他地方涼快得多,坐久了甚至會有點陰寒的感覺──原因當然不是因為這裡鬧鬼。昭仁殿位於乾清宮東側,是老大的藏書室兼閱讀室。這裡除了一些有價值的中文古籍之外,還有好些老大有興趣研究的西洋著作。古籍當然是無價之寶,而這年頭的洋文書可不是在亞馬遜刷卡訂購,幾天後空郵包裹就送到門口這樣子,而是不知道轉了多少雙手,泊了多少個港灣,經歷一年半載,才由西歐到達遠東的。為了好好保存書籍,這裡的牆壁特厚,有冬暖夏涼的恆溫效果,夏天通風特好,以免存了濕氣讓書本發霉,連書架都是用樟木製造,用以防蟲。

這裡平日除了老大和某些臣子之外,其他人都不准進入,後宮妃嬪更加行人止步──雖然我個人認為就算開放使用,她們也不會跑來。因為事實上,不少後宮妃嬪都不太識字。像佟家和鈕祜祿家四姐妹這種會做漢詩的宮妃,基本上等於後宮的大熊貓四人組──是國寶級的稀有動物。她們的才學除了是個人修養的表現之外,也是外家家勢的表現,如非名門出身,哪有這種資源去教育女兒?這年頭可沒有人人平等的教育概念啊!據稱第一任的仁孝皇后就不會吟詩作對,當年不管論家勢、論才學,其實都是同時入宮的孝昭皇后更勝一籌,所以很多人都不服氣,甚至說:「滿州下人之女,豈有立為皇后之理?」*。只是遏必隆親鰲拜,為了奪回政權,老大需要拉攏同為輔政大臣的索尼,於是才立了仁孝皇后。雖然老大跟仁孝皇后也很恩愛,不過跟有才女之稱的孝昭皇后明顯比較投合,常常一起賞畫論詩什麼的。一個是賢良淑德的白玫瑰仁孝皇后,一個是聰慧多才的紅玫瑰孝昭皇后,最後來個溫情戀舊的青梅竹馬孝懿皇后,再加上那些燕瘦環肥的妃嬪們,老大的齊人之福享得讓千古男人嫉妒眼紅到死。

(*下是滿語,其實是侍衛的意思。摘自《明清史料》丁編,這裡請大家當佳佳在宮裡聽了八卦吧!)

一個多月前在聖堂外,老大就開口准我來這裡看書,只是我一直沒來過。那天之後,我一邊要上聖堂,一邊要跟孩子們玩耍和跟太后說故事,已經花去大部分時間。反正不愁沒事可做,也就先把這事擱下。不過,今天早上老大又提起這事,我也有了新的計較,於是順水推舟就來乾清宮圖書館翻書了。

快速翻著《黃帝內經》關於穴道的部分,那些古文看得我頭昏腦漲,似乎要在這些書中找個一按即暈或一按即吐的穴道,還真不容易。唉!本來近水樓台,只要問問每天在承乾宮報到的李太醫,就知道有沒有這麼方便的穴道。可是專家明明就在眼前,偏偏不能問──誰叫我有不可告人、欺君犯上的目的?

我暗嘆一聲,動了動痠痛的肩膀和手臂。蕙蘭一看到我在動,馬上抬頭問道:「娘娘是否乏了,要不要奴婢幫妳按摩一下?」

「沒事兒,按摩太多也不好,過幾天自然會好。」昨晚才跟一個膊胳幾乎有我的大腿粗的男人肉搏一場,不痠痛就奇了。想起昨晚的事,我不禁嘴角抽了抽,再次集中精神在醫書上找尋我需要的神奇穴道。

昨晚在承乾宮,老大抽風了,還抽得很厲害,而我幾乎沒等到雷歐力,就因為損傷龍體自個兒找死了。

算不算是自作孽呢?明知每次提起這事,老大都會抓狂,還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昨晚夜深人靜,我倆又「聯床夜話」。雖說北京是內陸地方,日夜溫差比較大,而且這年頭既無溫室效應,也沒熱島效應,夜晚比日間涼爽得多。可是紫禁城的牆建得太高,通風不良,再加上我這病殃子吹不得風,夜裡窗子只能開一道縫,所以我的臥室對普通人來說頗為悶熱。於是平日一絲不拘的老大,躺在床上動也不動也熱出了一身汗,索性把中衣脫掉來散熱。

我又尷尬又僵硬地被老大抱在赤裸裸的胸前,貼著他的皮膚,臉頰邊滑溜溜的是他身上那層薄汗。體溫蒸著汗水,一股夾著龍涎香的濃烈男子氣息在鼻端縈繞,我暗翻白眼,心想幸好老大沒臭狐,不然就薰死我了。

「燁兒,你放開我吧,抱著我,你會更熱啊!」

「無妨,妳身上涼涼的,抱著舒服。」老大連眼也沒睜開,懶懶地答道。

我抬眼看他,微光透過紗帳,勾勒出他輪廓分明的側面,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轉回視線,眼前三公分就是他結實賁起的胸膛,和淺褐色的…乳頭。

我囧了又囧,男人的胸沒什麼好看,我也不是什麼靦腆的小女生,以前院裡沒有冷氣,男孩子們天氣一熱,就會打著赤膊跑來跑去。夏天阿嗣在家裡,也習慣洗完澡就赤著膊走來走去,我和小芬從小看到大也沒覺得有什麼尷尬。只是,普通地看是一回事,這樣哄在鼻尖前看卻是另一回事啊!

我掙了掙,試圖拉開一點距離,圍在背後的手卻把我拉回來,頭上傳來沉沉的一聲:「別動來動去!」另一隻手卻把我的頭向著胸前按去。我不敢真的用力推他,唯有梗著脖子別過臉。也許是感到我不合作,腦後的手加了力,一點點把我推到那敏感的一點…

不要逼我非禮你!只聽過逼良為娼,沒有逼良為「狼」的!不要啊~~~

我終於忍不住,騰地撐起身來,男人鳳目微睜,那道微縫中卻透出絲絲寒光。我心中一凜,裝出一臉賢慧,連忙在枕邊抽出帕子,幫他抹掉額角頸邊滲出的汗。鳳目再次合上,我拿著帕子在他上身揩拭著汗水,心裡打著算盤,打著商量的語氣,道:「這裡比乾清宮悶熱多了…你還是留在乾清宮就寢吧!起碼可以讓人打扇驅驅暑氣。夜裡休歇不好,日間處理政事就沒精神了。」

也許是我的健康有好轉,他近來睡覺時的小動作越來越多,一時出奇不已地我嘴上輕啄一口,一時抱我在懷裡,手掌就在我背上來回輕撫。以我談過九年戀愛的經驗得知,當一個男人開始對妳動手動腳,就是試探是否可再進一步的意思。如果妳不抗拒輕吻,下一次他就會嘗試把舌頭探過來;如果妳不抗拒他摸妳的背,他就會把手一點點向前移,不久就會摸上妳的胸口。別以為妳抗拒了,他就會知難而退,男人屢戰屢敗之餘更會屢敗屢戰。直到妳拒絕了N次,拒絕到連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到妳終於軟化了,他就會把戰線再推前一步──男人在這方面毅力驚人,妳想他主動罷手,除非他找到其他人吧,否則別做夢了!

其實這樣的男人還好,起碼懂得收手。而以老大的情況來說,幾乎值得頒個「古往今來第一紳士皇帝」的稱號給他──要記得「我」是他娶了廿年的老婆,孩子也生過了,還客氣什麼啊?若不是體諒我「失憶」了,以他的觀念而言,一上來直接壓倒絕對是天經地義,合情、合理、合法。

這種情況很危險,「我」是他老婆,哪天他一時興起,我很難婉轉地拒絕。要是鬧僵了,就更難收拾殘局。所以,與其等事情發生才對應,更好的方法是先發制人,把危險因子摘除。

首先,我得讓皇帝老大的御駕,遠離我的床舖。

本來閉著鳳眼,聽我說完之後忽然睜大,那雙原本就很有神的眼睛,在床內的朦朧暗光中熠熠生光。我被瞪得嚇了一跳,拿著帕子的手僵了僵,腦子還沒整理出什麼圓場話,忽然天旋地轉,身上一重,整個人被壓在床板上。我呆了一呆,嘴巴就被封住了,他的舌頭一下探進我嘴巴裡。我心中一驚,一邊用力猛推他的胸口,一邊別過頭去想避開他的吻。他不管我,一伸手捏著我的下巴,把我的頭扳回來,帶點懲罰性的輕咬著我的唇,繼續熱吻。

我含糊不清地嚷嚷:「…咕…不要…咕咕咕…不要…」

他也含糊不清地咕嚕:「…別吵!」

這到底是什麼跟什麼啊!!!!!

這種貼合狀態下,我不敢在他身下亂扭亂掙,以免明明可能吻夠了就算,到時真把他撩起了火,三更半夜不假外求,勉為其難連生涯現役的白骨精也湊合一下就糟糕了。無奈之下唯有繼續用力推他,不過除了表達不滿之外,這實在毫無用處──人家膊胳幾乎有我的大腿粗,推得開就有鬼了!

我滿頭大汗,臉上憋得通紅,開始喘起氣來──一部分是羞惱出來的,一部分是用力累出來的,一大半是給壓得透不過氣來的。

磨得我都沒力推了,我放棄無用的掙扎,改為僵著身體,閉著眼消極抵抗──好吧,吻夠了就睡覺,我不再說話惹你就是,OK?

也許感到我鬆了力,他也放開捏著我下巴的手掌,改為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髮和臉頰。老實說,他的嘴唇柔韌而溫暖,吻技跟阿恆完全不在同一層次上,其實還蠻舒服的。

──只是我不想要罷了。
第二節 (四十九)反抗
他燙熱的唇印在我薄薄的眼皮上,柔軟濡濕的舌頭在眼窩上輕輕舔過,感覺極端煽情,修長有力的手指撫上我皺起的眉頭,輕輕揉了幾下,帶著濃濃哄誘意味的聲音灌進耳朵:「不喜歡嗎,嗯?」略為上揚尾音非常性感,隨著那一下鼻音噴出的溫熱氣息打在耳窩上,又酥又癢的,我別過頭去避開。

這傢伙很行!張惠佳,妳要挺住!!! ~~~>_<~~~

沿著鬢邊輕吻,蜻蜓點水似的若有若無,搔得人心裡癢癢的、酸酸的。當他的唇移向頸邊,我連忙縮起脖子,死也不肯鬆開,他忽左忽右地換著方向,我就把頭轉來轉去避開。

「燁兒不要,好癢!」我放軟聲音,求道:「還是快去睡覺吧,已經很晚了。」

「不忙。」說完又吻上我的嘴。

老實說我寧願他親我的嘴,這方面我的經驗比較豐富,勉強還能應付。

接下來的發展,明顯告訴我,之前我實在想得太簡單。

本來以為我說話不中聽,他就索性把我「封嘴」,順便聯絡一下夫妻感情而已。要知道老夫老妻,太純潔是不行的。尤其是當老公的隔三差五去找小老婆親熱,到了大老婆這裡就晚晚蓋被純聊天,這太傷老妻的心了──是不是嫌棄我老了,不願再碰我了──怨婦就是這樣鍊成的。

要當個享盡齊人之福的老公,老大自然有自己的一套「雨露均施」的藝術。所以,雖然他的小動作讓我不大舒服,我也盡量忍了下來。難道我還能義正嚴辭地跟他說:「男女授受不親」?他一直沒強逼過我,我就只希望他看在我這白骨精未化人形份上,不要更過分就好。他要吻就吻,我就忍一下吧,只希望他快點「住嘴」,讓我好早早蓋被睡大覺。

直到他的手由下擺伸進我的衣服,燙熱的手掌摸在我裸露的腰上,我才知道事情大條了。

我嚇得瞪大眼睛,拼起了最大的努力,蹬腿挺腰,雙臂抱著膝蓋,硬是在他身下像烏龜一樣縮成一團,讓他無從入手。

帶點慍怒的聲音低喝:「妳幹什麼!」

我悶著頭答道:「不要!」

好一陣子冷場,老大軟下語氣,伸手捏了下我瘦骨嶙峋的肩頭,道:「還在意這些?不要緊,我不在意。」說著輕輕環抱著我這隻縮頭烏龜一號。

我衝口而出:「可是我介意!」

記得以前有位長著一張娃娃臉、樣子甜美可愛的已婚女同事新加入,大家問起她轉職的原因,本來目的是想知道市場上薪金和福利等等最新行情,怎知道她的理由還真特別──原來她原公司有位男同事,明知道她已婚卻向她示愛,還一臉深情不悔的樣子,說道:「我不介意!」她囧然之餘,脫口而出就是這樣回答:「可是我介意啊!」最後那男的糾纏不清,她索性轉工了。我們一班人聽了,笑個不停──誰叫科技公司男多女少、工時又長?很多人都「不假外求」了。

想不到這麼囧囧有神的情景,居然會落在我頭上。

大概是理解方向有差,老大楞了楞,沒發脾氣之餘,還肯耐著性子溫聲勸道:「佳佳,不要緊的。」大手在背上摸來摸去,嘴巴湊在我耳朵上輕輕咬住,聲音裡勸誘寵溺的味道濃得化不開:「乖,我好久沒寵妳了…妳不想我麼?」

我腹誹:乖你個頭!我半點也不想!!!今天明明看過福祿冊,你昨天才去跟愛妃聯絡感情了,沒事兒發什麼情!

我很苦惱,類似的情況不是沒遇過,不過老大不是阿恆,不是我板著臉說停手就會聽話的──大部分男人都不是強暴犯,如果女人能強硬表示不願,不給他們任何「欲拒還迎」的幻想,總會肯聽話的。可是面前這位是大清國的老大,千古一帝大人,他會聽我的話嗎?就算我馬上跟他撕破臉,若是惹毛了他,他還真不一定會放我一馬!

濕潤溫熱的舌頭鑽進我的耳廓,我忍無可忍地偏過頭避開,怎知道他趁我抬起埋著的臉,又一下吻上我的嘴,又吮又咬,我咬著牙不肯讓他的舌頭再探進來。一下分了神,胸前一暖一緊,大手一下把我的左乳整個握住。我驚叫一聲,靈活的舌頭又一下子竄進嘴裡。

呆了半晌,我才懂得反應。原本還有點閑情逸致胡思亂想,現在猶如一盆冷水當頭淋下,什麼心情也沒有了。我抓著胸前的手腕,一邊拼命用力拉開,一邊扭著身體後退,卻無法把胸前的大手移動分毫。想跑,又被圈在他懷裡逃不掉。

我正腦子急轉謀求脫身之計,乳尖被輕捏一下,最敏感的地方傳來猶如雷亟一樣的酥麻感覺,讓我的理智徹底崩潰。

我反射性的牙關一嗑,狠狠咬了他的嘴唇一口,嘴裡登時一股血腥味湧起。他痛叫著縮開,我鼓起全身力氣猛地把他推開,自己卻失去平衡,嘭的一聲,整個人直摔下床,頭重重在腳踏上一撞。顧不得眼前金星亂冒,我抱著頭,連滾帶爬向著門口的方向竄去。

我要出去!
我要出去!!
我要出去!!!

還沒到門口,外間傳來一聲:「皇上…」

對!外面有人!

我心裡燃起一絲希望,不顧一切向著門板撲過去。還差幾寸就能碰到門把,門把上卻忽然出現一隻大手緊緊把門按著,手臂被一股大力向旁一扯,我一下摔在地上打了個滾,幸好地上鋪了地毯才沒受傷,但也把我摔了個七葷八素。

「通通給朕滾得遠遠的!」門邊響起一聲怒喝,外邊的人忙不迭應聲退出,轉眼間外面已經鴉雀無聲。

大家都走了…丟下我走了…

我呆呆地抬頭望向門口那邊,一個巨大的黑影擋在門前,從那人半瞇著的眼睛中,怒火噴薄而出。瞪了半晌,開始一步步的走向我。

危險!

我手腳並用地在地上向後退,眼睛一瞟,看到窗口──去跳窗!

這時候根本容不得再想什麼,我一刻也沒猶豫,從地上彈起衝向窗口。卻因為接連摔了兩次,頭上腫了個大包,整個人暈乎乎的,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居然把屏風推倒了。屏風一倒,屋裡呯呯嘭嘭的連帶推倒了一些瓶子醰子什麼的。我滾跌在地,再一次幸好因為有地毯,不然地上一堆碎瓷片,我倒在上面不死也掉半條命了。

「妳到底在幹什麼!還嫌動靜不夠大嗎!」身後又傳來怒喝,氣勢洶洶、滿臉寒霜的老大慢慢一步步走向我。我一邊瞪著他的腳移近,一邊半蹲半坐、手腳並用地退到桌子旁邊,好保持安全距離之餘,若是有事,我還可以用這些家具做個掩護。

剛才一時驚恐,像無頭蒼蠅似的只顧著亂竄亂逃,房裡給我搗亂得一塌胡塗。可是動作雖多,其實當中的時間連一分鐘也不到。這時候稍為消停,終於回復冷靜。

怎麼辦?

我不禁向門口瞟了一眼,他沉聲道:「不用看了,沒有人會進來,妳也不用指望出去。」

我抬頭戒備地看了他一眼,他微一瞇眼,眼神竟然帶著一絲戾氣,我忙垂下眼睛,卻瞥到他緊握著的拳頭,手背青筋暴現。

老大喝道:「跪下!」

我猶豫著──跪在地上,行動會不方便,遇事的時候難以即時反應及行動。

老大看我呆呆的沒反應,終於失去耐心,大踏步上前一手抓著我的肩膀,把我整個人由家具堆中抽了出來。再用力一按,我跌下匍匐在地,倒也不急著起來。

起來有什麼用,我難道能打得過他?反正在這紫禁城之中,我逃不了哪裡去,就算他在這裡打死我,外面也不會有人來救我。倒不如順他的意,盡量別進一步惹毛他,可能還有一線生機。

偷偷摸了一下胸前掛著的十字架,暗地苦笑:我可能要當一回孤魂野鬼了…也好,這也是豐富了人生經驗,不是嗎?除死無大事,我連死也不怕,別的倒沒有什麼了。

想到這裡,大熱天時,我瞬間全身冰冷,心情倒是冷靜下來。略為挪動一下正了跪姿,低頭跪地等待著承受帝王的怒火。

------------

有人曾經以為會有肉嗎?XD

我記得有人形容長大了的小四為「茅坑石」──又臭又硬,大家以為把他教出來的這位皇額娘應該是個怎樣的人呢?桀桀~~~

別說歷史了,這是YY小說啊!況且,據說老大也說過德妃賢慧柔順,可歷史上德妃跟小四扛到什麼程度是很清楚的,這樣的女人也叫柔順?!若非只對特定對象柔順,就是老大對「柔順」的觀念非常扭曲了。
第二節 (五十)盛怒
一室二人,一跪一站,悶熱凝滯的空氣中,只有男人略為粗重的呼吸聲。

他赤著腳,一直站在我身前不足一尺之處。我貌似低頭不動,其實眼睛一刻也沒離開過那雙腳。全身神經繃緊,頭腦卻極為冷靜。

憑我的經驗,這種時候,只能冷靜。

從呼吸聲知道,他正處於盛怒當中,卻也正在盡力控制著情緒,這種時候我無論採取任何行動,都會成為挑釁。老大作為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好皇帝,心機一定深沉如海,斷不會是一個亂發脾氣的莽夫。我現在應該相信這一點,與其哀哀求饒或者胡說八道,不如保持沉默,以免進一步挑戰他的自制力,否則到時就算被揍死了,也是自找的。

踩在地上的腳一動,我緊張得全身一抖,按在地毯上的手倏地一緊。幸好一霎眼看清他只是開步繞著我打轉而已,硬生生壓下了舉臂擋格的衝動。

來了兩個多月,我對於這裡的文化也開始了解。用我這個現代女人的觀點來看,這個時代的滿族男人對女人和小孩是相當粗暴的。小四說過,被老大訓斥之時,曾被踢倒在地,當時他才剛上上書房──即是實齡五歲多的小孩子。在我看來這近乎是虐兒的舉動,聽小四的語氣居然是父親關心的表現──當然,比起小八說起大阿哥給窩心一腳踢得兩天吃不下飯的經歷,小四那個確實只是薄懲,甚至可說是父子之間的親密打鬧而已。

棒下出孝子,這時代的人揍孩子絕不手軟,這也是我那天看到老大怒氣沖沖走向小四時,嚇得馬上飛身擋在前面的原因──他怒不可遏的一踢,小四隨時斷幾根肋骨。

對女人,也是一樣。

只要沒有對我飽以老拳或一腳踢飛,以老大的觀點來說,那不叫做「打」。剛才被他捏過的上臂和肩膀都在發疼,他使的力度不小,但並非刻意用力──所以,就算他無心「打老婆」,也完全不代表我安全了。

在我的緊盯下,那雙腳時而駐足停留,時而急速移步,頭頂傳來怒罵不絕。

「婦人得到丈夫寵愛,好應該溫柔體貼、婉轉承歡,讓丈夫稱心滿意。妳呢?」幾步急速踏近,我心頭一緊。

「六宮之首,副后之尊,好應為天下女子的表率,居然如此作為!哪有妳這樣服侍丈夫的!」腳步移向身後,我心頭一鬆,但也警覺地豎起耳朵,留意他在後面的動靜,地毯與腳的摩擦聲十分緊密,不是起腳踢人的感覺,很好!

「三更半夜,鬧出這麼大的動靜,真不怕讓人知道?別以為稱病就可避過!看來我之前寵妳太過,叫妳持寵而驕,把本份都忘光了!」

他罵得對,我的確是太掉以輕心,以為他會適可而止,才有今日之事。我一開始,就不應裝作若無其事,縱容他一點點的對我做些親熱的舉動。雖然不可公然抵抗,不過要是冷待一下,他也可能會知難而退,畢竟他跟佟同學都冷了這許多年了,大概沒什麼不習慣的。

「妳知道損害聖躬是什麼罪?欺君犯上,是死罪!」腦門一痛,被狠狠截了一指,我身子一歪,冷汗涔涔而下。

老大繼續滔滔不絕地大罵,內容倒不是亂罵一通,由什麼卑弱第一到婦德,一直罵到七出之條、古代惡婦什麼的,一套一套的道理,有立論有結論,只是好些內容我根本聽不懂──他引經據典了。

罵人罵到這種水平,真是領教了。

罵著罵著雖不見停,我倒是放下了心──他要我死的話,還花什麼美國時候來罵,一句「來人,拖出去斃了!」不就完了。他會把下人遣走之後才罵我,就是要保全我,不讓外人清楚知道今晚房裡發生了什麼事。

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他是打算罵了就完,還是準備怎樣?

我的雙眼一直不敢離開他的一雙腳,看著他走來走去,步伐時大時小,忽遠忽近,我一直提心吊膽,好像下一次他一提腳,就會狠狠踹在我身上。

「在私,我於妳是丈夫,在公,我於妳是君上。勤敬柔順,是妳的本分!妳看妳現在這個樣子,披頭散髮,瘋婦一般,成何體統!」眼前的右腳離地了,卻頓了一頓沒放下,聽衣服窸窣磨擦的聲音,我知道他抬起了腿,準備用力。

我快速舉起雙臂保護著頭──身上被踢了,最多就斷一兩根骨頭,頭上傷了,後果不堪設想。盛怒過後,就算他後悔下手太重,我傷都傷了又有何用──這種時候最重要的是保護好自己。

我緊張得閉著眼睛,耳邊聽到的卻是一下重重的跺腳聲,預期的疼痛倒是沒有出現。

忽然間,房間裡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我張開眼睛,知道自己誤會了,正猶豫著要不要放下雙臂,頭頂的聲音像寒夜的霜雪一樣,在這個悶熱的夏夜仍然陰冷到極點:「妳以為我會打妳?」

沉寂半晌。

「到底我在妳心目中,是怎樣的人?」他咬牙切齒地道:「妳真的以為,我會動手打妳?」

沉重的低喝在寂靜的房間中迴響,我卻在聽到這句話時,幾乎沒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為何不會?
第二節 (五十一)躲於衣櫃裡
本來的我,右邊小臂上有道已經很淡的疤痕,那是六歲那年被媽媽打出來的。她因為我在洗盤子時不小心摔破了一隻碗,就拿著有兩指粗的藤條,瘋了一樣在我身上抽打。不管我怎樣哭叫求饒,打得我皮開肉綻,也不住手。直到藤條整條散開,不能再打,才怏怏丟下進房睡覺。最後我自己從地上爬起來,哭著洗掉血跡,笨拙地包上繃帶。第二天上學時帶著莫名的羞恥感,遮遮掩掩、閃閃縮縮,不想讓人看到自己滿身一道疊著一道的血紅青紫傷痕,幸好那是冬天,衣服多才蓋得住。

這不是一次兩次的事,道具也不限於藤條,衣架、掃帚、梳子甚至小腳凳也用過,只要就手就好,實在找不到什麼好用,才用手打──因為用手打時,媽媽自己也會痛。

有一次,她趁我不在意轉過身去的時候,一拳打在我後腦上,打得我暈乎乎的趴在地上,好一會才起得來。我永遠記得爬起來時,她嘴角那一抹冷笑──那天我在學校量身高,傻傻地回家跟她興奮地說起,自己終於長得比她高了,她就是如此招呼我的。而從那時候起,我很害怕讓人靜悄悄地從身後快速靠近。

連生我、養我的母親也下得了手,我實在想不出為什麼,其他人無論如何不會打我的理由。

臉頰一疼,他捏著我的下巴逼我抬頭,我跟他對看一眼,那雙染滿慍色的鳳眸突然一怔,我急忙垂下眼睛避開。

想起往事,我知道我的臉色和眼神一定很不好,但轉念間也冷靜了,知道不應該把媽媽的影子跟他重疊──他真的沒踢我,不是嗎?胡亂把罪名扣在他頭上,太不公平了吧?

老大放開了我,站起來後退了幾步。我抬頭一看,他緊抿著嘴,身形有點不穩地扶著旁邊的桌子,用顫抖的聲音,難以置信地道:「妳…在妳眼中…我真的如此無情…」赤裸的胸口激烈起伏,呼吸比之前更粗重了。

我不知如何解釋,心裡隱隱作痛,卻找不出該說的話。我欲言又止,猶豫再三,決定先把他扶在一邊,讓他冷靜一下再算。從地上爬起來,拖著跪得發麻的腿慢慢移向他,我扶著他的手臂,軟聲道:「燁兒,先坐下,我倒杯茶給你…」他卻抽開了手,看也不看我一眼,拿起掛在一旁的中衣穿上,打開門大步走出去,叫道:「來人,擺駕!」外面一陣腳步聲,很快就消失了。

我看著他走出去,然後剩下我一個人呆站在屋裡。我垂下還僵在半空的手,走到榻邊坐下,扶著額閉上了眼睛,覺得身心俱疲。

我到底在幹什麼?我本來並沒想要讓他難受…卻鬼使神差的弄得如此田地。

門口忽然傳來一聲驚呼:「娘娘!這…」然後是一聲吩咐:「你們全到外面守著去,不許進來!」我抬眼一看,蕙蘭剛好清了場,快步走向我,急問:「娘娘,您沒事吧?」

我疲倦地笑笑:「沒事,等下出去吩咐,別讓其他人亂說話。」

蕙蘭答道:「娘娘放心,只有奴婢看到房裡,等下奴婢再去警誡一下那些小蹄子當心口舌,不許亂嚼舌根。」我點點頭,她馬上去臉盆那邊擰了帕子遞上來,道:「娘娘先淨臉,奴婢出去一下。」我懶懶地點頭示意知道。

蕙蘭敏捷地退下,我抹淨了臉,把散開了的髮髻稍為收拾一下,看著房裡的一片狼藉,呆呆地坐著,腦子裡一片空白。

呆了不知多久,蕙蘭回來了,看我的樣子,擔心地問道:「娘娘,皇上剛才…要不要傳太醫?李太醫是宮裡老人,心裡很有分寸,不會亂說話的。」

我瞪著她半晌,才明白她的意思,嗤的一聲笑了:「妳犯傻啦,蕙蘭。」站起來轉了一圈,道:「妳看,我像有事嗎?皇上龍體勇健,一出手我就化為齑粉了,還能這樣好手好腳的在妳面前站著?」拍拍她道:「剛才我惹怒了皇上沒錯,屋裡亂七八糟其實是我弄的。那會子我怕起來,一不小心推倒了屏風而已。」我看了一圈,心想要盡快清理現場,不然讓人以為「帝后不和」,可是一宗很有娛樂性的大醜聞。逕自走到屏風一邊,對蕙蘭道:「來,幫我把屏風扶起。」蕙蘭也是明白人,沒多說什麼,馬上過來幫忙。我們勤快地把屋子收拾一下,忙碌了一輪,卒之回復了九成原貌,驟眼一看,根本看不出不久之前還像六國大封相似的一片混亂。

蕙蘭打水來給我洗腳,我由得她把我重新在床上安頓好,才道:「蕙蘭,我想好好休息,所有人都去歇了吧!沒有吩咐,誰也不許進來,知道嗎?」

「娘娘…」蕙蘭輕聲勸道:「也許皇上過幾天下了氣,娘娘再說些好話賠罪,也就好了。娘娘毋需擔心…」

我笑笑答道:「沒事,我只是想靜一下而已,別讓人來煩我就好。」

蕙蘭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低頭應道:「奴婢知道,奴婢告退。」

待蕙蘭走了,四周再一次靜下來了。我又從床上下來,確認外面沒人之後,走向衣櫃,打開櫃門,把裡面的衣服堆在一邊,然後縮了進去,關上櫃門。

這是我的怪癖,小時候家裡很小,媽媽的房間其實也只是用木板隔著,內裡只放下一張床,叫做有一丁點私密空間,別讓人一進屋就看到罷了。我是小孩子,不需要什麼私隱,床就放在沙發旁邊。

因此,每當我想躲起來的時候,我的選擇只有衣櫃──養成了我一旦不安或者傷心的時候,就會想偷偷躲在衣櫃裡,慢慢等自己回復平靜的習慣。

在黑暗悶熱的狹窄空間裡,我抱著雙腿,把臉埋在膝蓋裡,在這大清朝第一次,痛痛快快地哭了出來。
第二節 (五十二)出櫃了
嘭!

一聲巨響之後是一陣物體相繼墮地的咚隆聲。

踡縮在黑暗中的我驀地驚醒,眼前一片漆黑,腦子昏昏沉沉,過了好幾秒才開始運轉。

怎麼了?

我一邊揉著被乾掉的眼淚黏著的眼睛,一邊腦子渾渾沌沌地想:皇宮裡誰敢大半夜砰砰嘭嘭的製造噪音,尤其是天還黑著,擾人清夢啊…

不對,四周黑漆漆,是因為我還在衣櫃裡面啊…

難道外面有人?不會吧!我不是說了不准進來嗎?這裡的人有個好處──就是聽話,說去東就不會走西。既然我說了沒有吩咐不准進來,應該不會有人進來的。

突如其來的一聲怒喝卻把我驚醒了大半:「該死的奴才!大半夜一個大活人也可以不知去向,你們這些狗奴才是怎樣服侍主子的!」咚隆一聲,一聲慘叫後,哀求聲此起彼落:「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老大!?

不是回自己地盤了嗎?到底又幹什麼了???

蕙蘭的聲音響起:「回皇上,奴婢剛才的確服侍娘娘睡下了,只是不知何時,娘娘不見了…」

「守夜的人呢?」

「回皇上的話,娘娘說要清靜一下,讓所有人退下了…」

「混賬!主子要清靜,你們這幫狗奴才就鬆懈了?」

「奴婢知罪。」一下悶悶的咯一聲,大概是在地毯上磕頭的聲音之後,蕙蘭接著說:「寢殿的人撤了,可是守候茶水間的人都在,但沒看見娘娘外出。奴婢也著人在承乾宮裡各處看過,也沒看見娘娘,才會向皇上稟報…」

我聽明白之後,心下即時涼了半截──我闖禍了!

承乾宮平日的守衛很森嚴,因為老大來過夜的時候,就會把無時無刻跟著他的近衛一起帶過來。可是今夜老大一走,那一長串人當然跟著他走了。而只有我在的承乾宮,按制度守夜只有宮女和守候茶水間的太監各兩人而已,絕對沒有侍衛在內──後宮是男人禁地,除了巡夜時御林軍會在宮牆外經過之外,各宮門定時上鎖,宮牆裡面是絕對不會有男人的。因為我把宮女遣退了,房間門口沒人守著,所以大家一下子沒看見我,就烏龍地以為我悄悄溜了!

我滿頭黑線──我不就叫他們別進來了?照理說不進房的話,根本不會知道我「不見」了啊!難道現在已經日上三桿了?試著動了動腿,果然麻得沒了知覺──我不會一時哭累合了眼,就一口氣睡了七八個小時吧?

我抱著頭,內心狂號:為什麼就沒有人想要打開衣櫃查看呢?

──誰知道你佟皇貴妃 幾十歲的人,還躲衣櫃玩啊!況且這衣櫃真的不大,要不是妳「天賦異稟」,平常大人還真躲不進來…

我繼續內心抓狂──什麼也好,蕙蘭妳怎的好死不死,要去驚動整個皇宮中最難搞定的那個人呢…

人家說一入宮門深似海,我之前一直都沒啥感覺,現在可清楚知道了──連在自己房間,躲進衣櫃也會闖禍啊…

讓外面的人仰馬翻很不好,可是我實在極度不願意這時候走出去。

第一,我這樣子忽然走出來,會讓老大以為我耍他,這樣只會進一步惹怒他。而且根據電視劇劇情,後院女人最愛玩這一套來邀寵。要是老大聯想到這一點,以為承乾宮上上下下合謀唱這一齣,到時我這一佛「出世」定了,就連帶眾雞犬也一塊兒「升天」──當真是「同登極樂」了。

第二,有怪癖的人,大部分都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怪癖──那就好像全身脫光光站在人前那樣難堪,甚至比那樣更難堪…

嚓嚓的腳步聲傳來,我聽見李德全的聲音:「回稟皇上,御林軍回報今夜一切平常,並無不妥。」

「派人去西三所和阿哥所看看,你走一趟寧壽宮,記住千萬別驚動太后!」

「喳!」然後是向外走的聲音。

不行了!

事情鬧得越大,就越難善了。禍是我闖的,雖然我覺得自己很無辜,但這事已經向著「由一個躲在衣櫃裡的皇貴妃引發的血案」的方向,以加速度衝入死胡同,無謂連累一堆更無辜的人,是吧?

我快速在胸前劃了十字,默禱:天主啊!請保祐我,也請保祐外面那堆人!

我閉著眼睛,手一揮,把櫃門推開了,我勉強移動僵硬的四肢,在眾人面前──出櫃了。

眾人驚呼:「娘娘!?」

麻到控制不了的雙腿一踏在地上,馬上一軟,一下子撲跌地上,膝蓋傷上加傷,好痛!

我咬牙忍著,這不是讓我喊痛的時候。一下子由黑漆漆的櫃子裡走出燈火通明的房間,我睜不開眼──其實心裡也不願看見任何人──就瞇著眼忍著痛,低頭膝行到唯一坐著那人的一雙明黃靴子面前,匍匐在地磕頭:「臣妾該死,請皇上息怒。」

除了盡量放低姿態,希望老大不要遷怒眾人之外,我實在無計可施了。

室內的人為低氣壓已經不能用「瀰漫」二字形容,正確的形容詞該為「壓逼」。

良久,頭頂才響起一聲聽不清喜怒的平板聲音:「妳躲在衣櫃裡幹什麼?」

放在地上的手不自覺收緊,抓著地毯,吞吞吐吐地答道:「臣妾…臣妾…那個…一時胡塗…」

我就知道,他一定會問這個我不想回答問題。

說什麼好呢?說自己莫名其妙哽著一道悶氣,於是躲在衣櫃裡哭?我不想說──雖然我那雙桃子眼有目共睹。

就算我肯承認,在這皇宮裡,哭也是種禁忌──妳哭什麼哭,難道覺得自己委屈了?在這皇宮裡,所有人都應該高高興興的感激皇恩浩蕩!宮女想家了,躲起來哭,被嬤嬤知道了要罰,那些貴人答應有事沒事哭哭啼啼,也會被內廷主位的宮妃責罰──這規矩我早聽蕙蘭說過了。尤其是今晚的騷動,大家其實只是睜著眼睛裝瞎子,面子上我不能說出這種理由──說了就坐實我的罪名了。

所以這個時候,我根本無話可說!

良久的沉默之後,我終於等到一句:「通通退下。」

「喳!」

我很想跟著大家退下,不過遺憾地這裡的「通通」,並不包括罪魁禍首──我──在內。

清場時大家很有眼色地把門關上,又剩下我跟老大兩個困獸鬥。

夫妻倆關上房門,能床頭打架床尾和嗎?

我覺得老大的態度表明,他想要的就是和解。如果他真的火大了要把我怎樣,隨便丟下什麼懲罰拂袖而去就是了。相反他留下來,是在等我築個下台階,讓他不再卡在上頭。只要我服軟了、認錯了、賠罪了,他就能順坡下驢,拿出大男人的大方,不跟我這小女子計較,把事情輕輕揭過──人與人之間相處,尤其是男女之間,很多時不過如此。

問題是──我倒過來,不想和解。

難道現在該把他哄好了,讓他心無芥蒂,隔幾天再來聯絡感情?然後我再搞出一次六國大封相,看他這次會不會把我乾脆就地正法,挫骨揚灰??這不是辦法。

現在其實是我的機會,佟同學跟他過去的恩怨已經揭過,而我一心就在「混吃等死」──不管最後怎樣去「死」也好,只要不是他害的就可以了──人總要死的,不能怪任何人。大家感情淡些,分別時不用太難過。

但同時,我不能夠讓他下不了台──因為我要給整個承乾宮的人求情!今晚唱了這一齣,老大不追究尤自可,一追究起來人人都要受罰。若只是一股腦兒拖出去打板子,那就得感謝祖宗庇佑了,重起來則一人獲罪,全家遭殃!

有什麼方法既能疏遠了他,又能讓他下台階?

頭頂傳來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怒意:「妳就沒半句話好說了?」

我繼續趴在地上,低頭答道:「皇上恕罪,臣妾真的無心如此…臣妾吩咐奴才們不准進房,不料…說起來都是臣妾一人之錯,皇上寬宏,饒過那些奴才,臣妾甘願領罰…」

「妳要說的,就只有這些了?」

頭頂簡直陰風陣陣,我一咬牙,磕頭道:「臣妾知錯了,請皇上息怒。」

我知道他不想聽這個,可是我不能說他想聽的那個。

今晚第二次的死寂。

像由胸口硬擠出來的聲音緩緩道:「妳到底為了什麼,連幾句軟話也不肯對我說了?佳佳…我真的如此討厭?」

聽到這句話,本來就很酸澀的眼睛,差點沒掉下淚來。

老大作為一代帝皇,能忍耐到這個地步,簡直可說是天方夜譚。他想跟自己老妻親熱溫存,水乳交融,這是正常夫妻的生活啊!他做錯了什麼呢?居然落得被老妻當色狼一樣連打帶跑,搞得雞飛狗跳,氣得他大半夜回巢不止,過不久又玩失蹤,讓他天還沒亮又要起來到處找人,最後人找著了,連說幾句軟話,哄哄他順氣兒也不肯…連我也替他委屈!

我實在很自私…

我爬起來,雙手捧著他顫抖著的拳頭,用額頭抵在上面,哽咽道:「燁兒,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也許我心腸再硬一點,接下來的日子就可以省卻無數麻煩,可惜我實在做不到。對於這個一直待我很好,心存對老婆的深厚感情的男人,我做不到如此絕情。

沒法子了,以後的事,走一步算一步吧…
第二節 (五十三)安撫
  過了好一會,老大重重嘆了口氣,道:「起來吧。」我手腳並用的撐著起來,他看我艱難,順手在我左膊胳上一拉幫忙,卻剛好抓著被他之前大力捏過的地方,痛得我嘶的一聲,縮了開去,又跌坐在地上。

  我撫著手臂,抬頭看他鍋底一樣的臉色,強笑道:「沒事,應該是剛才撞青了。」動了動膊胳以示沒事,續道:「只不過皮外傷,等下我叫蕙蘭給我揉揉就行。」

  「把衣服脫了。」

  我看了他一眼,認命地解開中衣的扣子──這種時候當然不是要OOXX,他只是要看我的傷。從他的往績判斷,我不脫他自己動手,我反抗他乾脆撕掉,倒不如珍惜資源好了。

  我鬆開領口,露出肩頭和上臂。不脫還不知道,原來看起來還蠻恐怖的──沒幾兩肉的手臂和肩上各有一個青黑的手印,活像人家拍武俠片的大俠中了鷹爪功的傷痕一樣,連手指印也看得清楚那種。

  原來真的可以弄成這樣子啊…

  老大一言不發,彎腰把我抱起,放在軟榻上坐好,轉身拿了藥,默默無言地幫我擦。我看他面色不愉,也忍著痛不敢作聲。擦好了上身,他的眼光轉向下身,我馬上很有眼色地把褲管捲起,以免他來一句「把褲子脫了」。膝蓋也是青黑一片,我忍著痛讓他都擦好了,馬上把衣服整理好。他展臂把我輕輕抱著,我反射性地一僵,他嘆了口氣:「放心,以後不會了。」手在我剛擦了藥的肩上輕撫安慰。

  我聽了這句話,內心就沸騰了。

  不會了?不會什麼了?不會捏我了,還是不會OOXX了?我心裡好像有千百隻貓爪在撓,簡直連喉嚨也在癢。

  如果能得他應承以後來這裡都不再想OOXX,我天天站在門口放鞭炮歡迎他!

  不行啊~~~就算我再想知道答案,也不能問──問了就是找死啊!!!

  情緒太激動,我忍不住在他懷裡微微扭動,老大奇怪地問:「怎麼?是不是痛了?」

  「沒事…呃…燁兒,晚上沒歇好吧?要躺一下嗎?」掩飾性地順口一提,不過抬頭看他眼下浮腫,倒真的記起了他現在一定很累。轉頭看外面天色才微亮,時候應該還早,可以再睡個回籠覺。

  他閉著眼揉揉眉心,道:「不了,等下有幾個人叫起,看了膳牌可能還要多見幾個。」

  電視劇裡皇帝天天把所有人召到太和殿去做朝會,原來現實不是這樣的。那種勞師動眾的稱為「叫大起」,只有初五、十五和廿五才有,但平時也絕對不空閒。一般來說,老大早上五時左右就會起床就去跟太后請安,之後讀點書、批批奏折什麼的。大約七時左右吃早餐,會吩咐宣召一些人來開會,還有些主動有事求見的,會遞上寫著自己資料的牌子,那就叫做膳牌,讓老大決定見不見,然後大伙兒就開始火力全開地辦公。一直折騰到下午吃完晚膳,就到上書房查看孩子們有沒有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隔天自己跟著一道去校場練練手,不然就去搞些文化活動──畫畫、寫字、學習西方科學什麼的,總之德智體群美五育俱全、日復一日地自我訓練。

  真是不得不服老大,孝莊再厲害,本身的文化程度也不高,滿蒙文、政治學是管得到的,但怎樣也管不到美術和西學吧!他自小沒爹管束,居然給自己定這種課程,直到三十幾歲也沒消停過。跟現代那些三十歲不到,一說起進修,就推說老了唸不來的人一比,實在太讓人汗顏。

  老大練完之後會去午睡一會兒,然後又回去繼續批那些沒完沒了的奏折,批到要睡覺的時候,還要隔三差五地跟愛妃們聯絡感情。終於折騰完一整天,就來到承乾宮,冬天給我手冷腳冷冰著、夏天給我連累不能打扇悶著,別扭萬分地當陪睡…

  想起他那緊湊的時間表,再看一眼他唇上給我咬的血痕,我更內疚了──平白給我折騰一夜,他等會又要出去忙公務。

  鼻尖在他頸邊嗅到他身上的汗氣,靈機一動,提議道:「不如我讓人準備沐浴,早膳也在這裡用,可好?」他點了點頭,我溜下軟榻,微拐著出去喚人進來張羅。大家本來揣揣不安地等著,現下只見沒有其他罰責下來,老大的臉色也已緩和,明顯都大大鬆了口氣,瞟向我的眼神帶著一點崇拜,好像在說:「娘娘這樣也能擺平皇上,真是我們的偶像也!」,讓我默默黑線。

  正面氣氛帶動正面結果,在承乾宮眾人比平日還勤快一倍的服務下,不久老大就神清氣爽地從浴間出來,我也趁機讓蕙蘭幫手打理,把自己由披頭散髮、涕淚縱橫的鬼樣,復原成一副人模人樣,用冰涼的井水敷了一下眼睛,也就沒腫得那麼厲害了。

  想著昨晚沒睡好,今天吃得清淡一點才不會上火,我吩咐小廚房做些清粥之類容易消化的東西給老大,幸好跟我平日吃的其實也差不多,所以不會沒材料。不過我平日沒這麼早起,今天小廚房的人急急起來現做,總需要一些時間,正好配合我的打算。

  老大洗澡出來,就坐在梳妝台前閉目養神,讓李德全細心地給他梳頭打辮子。我蹭了過去,提議道:「皇上,不如我幫您按摩解乏,好嗎?」老大微睜開眼看看我,嗯了一聲答應,又閉上了眼睛。我來到他跟梳妝台中間,姆指依次在他眉上的攢竹、魚腰、絲竹空各穴位上按揉,然後是下眼眶上的睛明、承泣、瞳子顟穴。按完眼周的穴位之後,我用姆指按著他的太陽穴,食指和中指按著他顱骨底的風池穴,打著圈圈按摩。

  幾年前我因為失眠,沒日沒夜地工作,經常弄得肩痠頸痛,嚴重時手腫得連打字也痛──這些其實都是電腦工作人員的職業病。阿嗣於是找到一個專門教上班族穴位按摩消除肌肉疲勞的訓練班,拉著我一起參加。自此之後,有時他給我按按,有時我幫他揉揉,倒還真的舒服了不少。

  老大的工作其實大半也是「文職」,低頭讀奏折、拿筆批奏折,跟我和阿嗣一天到晚「舉頭望屏幕,低頭打鍵盤」的生涯也差不了多少。為了賠罪,我打算拿些本領出來補償他一下。

  李德全打好辮子退在一旁,我輕輕按著他的肩,問道:「您在軟榻那邊趴一下,我幫您按按肩頸和背,按過後會舒服一點,好嗎?」他睜開一雙鳳眸,眼神似是若有所思,按著我的手,微笑道:「這麼久沒給我按過,妳這一手倒不見生疏了。」

  言下之意,佟同學以前也會這樣服侍他?這倒不奇怪,穴位按摩不就是中醫的手法嗎?都是古代流傳下來的東西,於是我也笑笑答道:「有時看禛兒跟小八乏了,也會給他們按按。」這是真的,尤其是眼睛的穴道,我教他們的近身太監,讓他們每天給這兩個小皇子按摩。這年頭沒有眼鏡,要是用功到變成深近視,就幾乎等於半盲了。

  老大搖搖頭,站了起來,趴在軟榻上,道:「把孩子都慣壞了。」我跟著上去,隨便拿了條帕子捲起墊在他額頭下面,低聲說:「可能會有點痛。」得到他的答應,我爬上軟榻,兩膝跨在他的大腿兩邊跪著,雖然有點痛,不過這種姿勢最方便用力。

  一直被我當做活體佈景板的李德全忽然輕咳一聲,囁嚅道:「娘娘…」

  ?

  我眨了眨眼,抬頭看著李德全,不明白為什麼一向沉默是金的他會忽然出聲。需知他一向像透明人一樣,只有他在的時候,我都不太避忌。他似乎想要提醒什麼,於是我也停下動作。

  老大微撐起身,吩咐:「到外面去,辰時到了來通報。」

  「喳!」李德全低頭退了出去。

  不解地看著李德全目不斜視地快速退下,我還沒來得及問為什麼,老大就道:「開始吧。」

  我曲起右手肘,在老大的右邊的臀部大肌上比了比,用身體的重量壓下去約十秒,然後抬身換邊,在左臀再壓一次,就這樣反覆換邊按壓。臀大肌是支撐整個人活動的肌肉,不論站立、行走、騎馬都需要用到它,所以也特別容易累。這肌肉強度很大,尤其是像老大這樣的健碩男人,光靠我那小膊胳怎用力都不痛不癢,勉強用力甚至會令自己的手受傷。所以學按摩的時候,導師就教過我們要善用體重和手肘。我跟阿嗣兩個初時也有點尷尬,畢竟再親也是男女有別,這樣在眾人面前騎著對方也是蠻別扭的。不過試了幾次倒也慣了,還能一邊按一邊閒聊樂在其中。我當時就想猴子會互相替對方抓身上的跳蚤來聯絡感情,人類互相按摩大概也有相同效果,難怪一起學的大部分是情侶和夫婦。

  咦…李德全難道以為我這樣騎上老大身上,有什麼暖昧企圖,才急急顯示自己的存在?可是我又不是正面騎著,還能做什麼啊!呃…人家是古人,當然是比較保守的了。

  接下來的會比較痛,所以我先跟老大報備一次:「我要幫你按腰下的穴位,會有點痛,先忍一下。」老大頭也不抬地嗯了一聲,我摸著他腰椎下段的骨節,摸準了才把手肘湊上去,一按卻讓老大痛哼一聲。

  我急忙縮手,輕輕幫他揉揉,問道:「很痛嗎?」他哼了一聲,道:「無妨。」

  我知道這一定很痛,因為我以前也有這個毛病,於是絮絮唸道:「這裡痛是因為坐得太多,腰骨受力太過了。平日再忙也好,起碼半個時辰就要起來走動一下,鬆懈鬆懈,不然老來就有你受了。」第一次給阿嗣按下那裡,我痛得慘叫一聲,連眼淚也飊了出來,導師嚇得以為他弄傷了我。

  我放輕了力度,老大也不再哼哼,不過依然感到他腰間的肌肉在我按下時不由自主地緊繃,肯定還很痛。按完了腰,我一步步沿著他的脊柱按上去,這些位置一般只會有點痠,比較舒服。果然我給他按完肩,老大的呼吸聲變得緩慢深長,早已睡了過去。

  我小心翼翼地從他腰上溜下來,對於自己的手藝,我蠻有信心的,以前阿嗣讓我按完都會舒服地一覺睡到天亮。窗邊透入絲絲涼意,即使是夏天,清晨還是比較冷。於是我拿了張薄被,輕輕蓋在老大身上。

  好好睡一會兒吧!大清國日理萬機的皇帝大人,今天也要辛苦你了!我微微一笑。

  正縮手縮腳想走出外間,手腕一緊,卻是被老大拉住。

  他翻過身來,搖了搖我的手,聲音帶著睡意:「自己上來。」說著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其實按了這麼久,我也累了,於是背著他,把沒傷的那邊肩膀壓在下,側臥在他身邊。

  被拉入懷裡圈著,他暖暖的手掌覆在我有點腫的眼睛上,頭頂的傳來問話:「告訴我,為什麼要躲在衣櫃裡?」

  過了好一會,我才答道:「我不願讓人看見自己。」

  眼睛上的手掌放下,握住我抱在胸前的手,道:「睡吧,醒了去昭仁殿等我。」

  「嗯。」

  於是我閉上眼睛,很快就進入夢鄉。
第二節 (五十四)君心難測
「奴婢恭請皇上聖安。」

「起吧。」

迷糊中聽到這一聲,知道老大下班來昭仁殿了,勉力睜眼撐起身來,薄氈自肩頭滑落,我不禁打了個寒顫。老大一跨步,把我按回貴妃椅上,扯上薄氈蓋好:「行了。」坐在我身旁,揮揮手讓眾人退下,又道:「頭暈的話,再躺一下。」

我也不矯情,又趴了下去,在薄氈裡縮成一團,喘著氣含糊應道:「一下下就好…」閉上眼睛,一隻暖暖的大手撫上我的頭髮。

剛才我拿著書,看著看著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這個身體一旦睡著,起床的時候一定不能急,不然會心跳氣喘兼頭暈眼花,我想這大概是貧血或血壓低的症狀吧!

以前就聽說過蠻多女孩子都有這種毛病,但張惠佳是雜草一株,從小到大奉行不乾不淨吃了沒病的原則,依然能在大部分時候活蹦亂跳精神十足,這下子我又豐富了人生體驗──什麼時候回去了,以後一定注意健康,不再熬夜,我可不想活得像現在這麼累!

我半昏半睡地趴著,老大也不勉強,坐在我身旁翻著手邊的書,漫不經心地問道:「怎麼忽然喜歡看醫書了?不是說要看利馬竇的書嗎?」

我敷衍地答道:「人家說久病成醫,我就想看看我的那些毛病,醫書上怎麼說。」心裡偷偷埋怨:「我看到頭昏眼花,還不是你害的!」

早上那覺一睡下,再醒來已是中午,老大當然早就日理萬機去了,臨走時也非常上道地把我移回床舖去,讓我睡得美美的。早餐只顧著睡覺沒吃,不過按他們的習慣,東西會一直溫著等我吃,所以刷牙洗臉之後,馬上就可開餐。

發現上茶的太監換了樣,我有點奇怪地問道:「小林子呢?」一般早午餐都是瘦瘦小小卻有一雙大眼睛的小林子負責的,而宮人當班的時間一般都很固定──這裡沒有法定勞工假期,幾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要幹活,除非有什麼大事或者生病了才會休息。而這些奴才級的宮人們生病,基本上沒有太醫會來看,不是靠自己的免疫系統好起來,就是找要好的同伴抓些藥回來。不知道佟同學以前怎樣辦了,對我來說人就是人,能幫忙的就幫一把。遇有生病或其他事情,我都會擺著高姿態──不然他們會太過「惶恐」──地伸出援手。這裡才八個宮女加八個太監,抬頭不見低頭見,總不至於認不清人。找個人來給他們治病,我還顧得上來。

蕙蘭略為遲疑,答道:「小林子這幾天要臥床,奴婢已經安排好替班。」

「臥床?他是怎麼了?」能得到臥床幾天的待遇,似乎病得不輕,可是我昨晚才見過他,那時明明還好好的啊。

「小林子侍奉皇上不周,打了二十板子,所以這幾天不能侍候娘娘了。」

我嚇了一跳,忙問:「什麼時候的事?他到底幹了什麼?」

肯定不會是我睡著之前的事,而我睡著之後,老大只不過吃了早餐就走了,短短一小時不到就能弄得要被打,小林子你也太會「把握時間」了吧──不會是昨晚給嚇著了,一不小心手抖了,把茶潑在老大身上啊?

蕙蘭輕咳一聲,答道:「小林子替皇上修臉時不慎損傷聖躬,所以受罰。其實他昨晚負責值夜失職,是該打的。幸而皇上寬宏,只是打了二十板子,算少了。」

我瞪著蕙蘭半晌,才整理出她那好像不太合乎邏輯的話的真正意思。

什麼修臉時不慎損傷聖躬,根本是胡說八道!茶水間的太監幹的就是斟茶遞水的工作,怎會把李德全的活兒搶了去!

小林子受罰的原因,實際上是因為我咬傷了老大──頭臉上的傷無法瞞人,為了解釋此事,便找個替死鬼來開刀。蕙蘭的意思是,小林子是昨晚我「失蹤」時的當值人員,弄出這麼大的騷動,本來就應受罰,換個名目來罰也沒差,而且罰得不算重,已經算幸運了。

我愣了半晌,蕙蘭安慰道:「娘娘宅心仁厚,奴才們都感激在心,小林子的傷不重,幾天就可以起來了。」

打都打了,說什麼也沒用,我考慮了一會,說:「找人給他看看,不要落了後患,給他找點好的傷藥吧。」

「奴婢知道,謝娘娘恩典。」

…有啥好謝的?

我把眼睛睜開一道縫,看著身邊斜倚在貴妃椅上,貌似隨意地在我身旁翻書的老大,腦裡浮現一句話──伴君如伴虎。

他躺著不動,那份慵懶愜意會讓你誤以為這是一隻大貓兒,讓人忍不住想去摸摸他那亮麗柔軟的毛皮,抱抱他那暖烘烘的身體。可是他一個不高興,張嘴就能把你的頭咬掉──那時你才記起,身邊的根本從來不是一隻貓。

昨晚的事,可一不可再,我卻暫時想不出阻止他求歡的辦法。樂觀地想,他可能只不過一時興起,過一會就會忘了。

如果不是呢?我總不能坐以待斃。

於是,我想起以前聽說過某些穴道按了會昏倒,也有按了會吐的…

哼!他再來,我就兩眼反白昏過去,他未至於連這種死魚狀的白骨精也不放過吧!再狠一點,我就吐!我總不相信你九五之尊,對著某個把床上吐得又餿又臭的女人,還OOXX得下去!

我拼命翻了一個下午的書,結果卻一個穴道也找不到。

我瞇了瞇眼──NND,跟我作對是不是?找不到穴道,我就用最原始的方法──趁他不在意的時候,把手指伸進嘴巴去扣喉!

──如果他吻著妳的嘴巴呢?

我不由得握緊了拳頭──別逼我!別逼我用那種禁忌的招數…

……
……
……

這方法實在太噁心了,但別以為我狠不下心!我這個人本性很拗,真逼得我發火了,什麼也幹得出來,唯一的風險是太過緊張,尿不出來…

想到這裡,連我自己也有點反胃。

該死的是佟同學的月經因為體質太差停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恢復,不然一個月裡我起碼有一個星期絕對安全──這年頭的男人應該很忌諱這些,也許會嚇得不敢來睡,以免有「血光之災」了。

「佳佳,好點了沒?」老大有點疑惑地看著我。

我回過神來,幸好縮在被子裡,怪異的表情應該沒露出來吧?

「好了。」我撐起身來,把被子捲在肩上,看到老大手上那洋文手稿,問道:「燁兒也覺得這個有趣嗎?」

他瞟了手上那疊手稿一眼,不答反問:「妳知道這是什麼嗎?」

「洋文手稿嘛!好像是造工具的圖樣。」雖然有扮天真之嫌,不過我沒說謊──整部手稿都是用我不懂的文字寫成,個人猜測是希臘文或拉丁文,因此我看得懂的只有圖畫。

「想不到妳居然看得懂。」

很多時問皇帝大人問題的結果都是這樣,他不答你,然後倒過來問一長串問題。這可能就叫做帝皇之道──只有他知道你的想法,而你永遠不知道他葫蘆裡賣什麼藥。就算簡單如「你覺得這本書有趣嗎?」這種問題,也可以變成這樣。

溝通不良啊!

「也不是真的看懂了,不過裡面的圖樣多嘛!」我接過手稿,揭開其中一頁,道:「這東西下面有幾個輪子,所以應該是車子。你看它四面密封,一定是要保護裡面的東西,對吧?」抬頭看著老大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又道:「這樣的車子,我想到的只有兩種用途--要不是打仗用的,就是天氣很冷的時候用的。」

老大挑挑眉,問道:「何以見得?」

「如果是打仗用的,四面密封就可以擋著敵人的箭矢,衝入敵陣了。不過沒看出它有什麼武器,不能裝備武器的話,衝入敵陣也沒有用,而且這車子到底是怎樣動的?不會是把馬也藏在裡面跑吧?想一想這樣子似乎在戰場沒什麼用處。我覺得它應該是用來在很冷的地方行走的,外面就用驢馬來拉。車頂是斜的,雪就不會積在車頂了,四周封得密密實實,待在裡面也就不會冷。」我狀似很有邏輯,實際上是胡說八道地指著「達文西坦克圖」推理。這圖我早八百年就看過了,理工系的人對這些東西總有點天然興趣的。

「哦,似乎很有道理。」

「還有這個,可以打開又可以收起來的,像不像鳥兒的翅膀?這個可能是用來飛天的,如果能真的像鳥兒那樣在天空上飛,那就好玩了。」我指著另一幅達文西滑翔翼的圖,繼續「推理」。

「妳似乎很喜歡這些西洋玩意。」

「沒見過嘛!這樣猜著玩,不也很有趣?」

「難怪孩子們都喜歡聽妳說故事,木造的馬肚子裡藏著士兵、上身是少女下身是魚的妖精…虧妳想得出來。」

我裝傻:「呵呵,以前整天躺在床上,若不胡思亂想一下,悶也悶死了。」

「既然悶了,想不想到外面走走?」

當然想了!我聽著似乎有機會出門,馬上興奮地問道:「可以嗎?」

在知道自己可以回去之前,每次想著「這個什麼可以用在遊戲裡」的時候,基本上都是自我安慰,讓自己有個希望而已。來到現在,這卻是切切實實收集資料的好機會,當然不應錯過!

老大笑了:「就在京城裡逛逛,妳也很久沒出宮了,要不要回家一趟?」

雖然參觀清朝豪宅的提議也很吸引,不過想起自己冒牌貨的本質,還是可免則免。

「不用了,太勞師動眾了,況且這樣出去是微服吧,越少人知道越好。」

「好,這陣子事情比較多,過一陣子等事情定了,我就帶妳出去。」

我十分賢惠地答道:「燁兒你忙,那就不用陪我了,不如派幾個侍衛給我,我自己去就好。」他不去最好,我愛看什麼就什麼。雖然他要知道我幹了什麼的話,總有辦法,可是人站在身邊壓力會更大。轉念一想,問道:「我可以帶禛兒和小八一起去嗎?」

看老大面色微沉,我試圖說服:「他們大概也沒到外面逛過,讓他們看看尋常老百姓的生活,以後好明白民間疾苦。」

老大沉吟了一會,答道:「好吧,讓他們跟著去也好。安排好了,就讓人去跟妳通報。」

我笑逐顏開,大概十年前我也去過北京,不過很多真正古老的東西都不復存在了,那時就覺得可惜。呵呵!十七世紀的北京城、城牆還屹立著的北京城,我來也!

老大站起身來,背對著我,道:「好了就起來,剛才我吩咐下去,今晚在承乾宮傳膳,剛好有些事情要跟妳說。」然後把人召來準備起行。

我望向窗外,原來天氣已經暗了下來,夏天天黑得晚,現在大概已經晚上七時了吧!轉頭一看背著我的老大,有點疑惑──到底有什麼要跟我說?怎麼我覺得他好像不太高興…可是明明剛剛還說得好好的啊?

我搔頭:這是不是叫做「君心難測」?
第二節 (五十五)食不言、寢不語
我第一次跟老大同桌吃飯,不過這頓飯吃得不太香。

首先,氣氛不對。

穿越後以來,除了一兩次在太后那裡陪吃之外,基本上我都是自己一個吃飯的。而我吃飯習慣不需要其他人服侍──誰叫我骨子裡是個平民百姓,像老大那樣被一堆人簇擁著吃,壓力會太大,結果會導致消化不良。所以平日我會把人全趕走,自己一個人關著門吃,喜歡吃什麼自己夾,多麼的自由奔放啊!

現在身邊多了一個人,卻比我一個人吃還要「清靜」。

食不言、寢不語,老大吃飯當然不會像我以前在家跟小芬和阿嗣一起吃飯那樣,嘴巴塞滿東西還在嘰嘰喳喳,言不及義地說些學生的糗事、同事的八卦還有新聞和電視劇之類的話題了。看老大正襟危坐、一板一眼,一口一口的細細嚼、慢慢嚥,簡直就像是茶道表演的樣子,害我看著都覺得累了。

其次,規矩太多。

當我第五次看著同一碟肥雞白菜的時候,蕙蘭在我身邊小聲提醒:「娘娘,進菜不應過三箸,奴婢給妳夾白肉片可好?」

這不知道誰發明的規矩是說,每道菜不該吃超過三口──我懷疑是不是怕被人下慢性毒藥,因為不容易試出來,所以索性全不多吃,這樣就算真的中毒也不深了。平日我才不管,關起門來愛吃幾口就幾口,不過因為胃量小,總會剩下來的,總算沒有太壞規矩。但老大也在,就不能這樣子了。

我暗歎口氣,能說不嗎?唯有臉上淡然、心中鬱悶地點點頭,這祭品白豬肉片雖然比較油膩──因為他們覺得脂肪多的部分才叫「好」,送來我這裡的當然都是「好東西」──不過為了增肥,我就想出讓他們做現代一般京滬菜館都有供應的蒜泥白肉──把肉切得像紙那麼薄,再沾白醋蒜泥吃,這味道還蠻OK的,而且又不會過膩。

今天大概因為是我主場,菜色都跟我平日吃的口味一樣。口味遷就了我,數量就要遷就老大──他大男人一個,下午拉過弓騎過馬,還可能跟一些赤膊大漢在布庫場上大戰了幾個回合──雖然我覺得大家不會敢真打,不過也不能放水得太過分,所以他才能練出一身肌肉──現在還不讓吃飽就太不人道了。而要餵飽老大,需要很多個「三箸」,所以菜特別多。別以為他平日晚上沒有正式御膳就等於沒吃什麼,那些「點心」其實跟吃晚飯差不多,只是形式上沒那麼正式,也沒有飯吃而已──真正的御膳在太后那裡見識過了,一桌子放得滿滿的,太后吃了的只有十分之一,其餘的不是賞給寧壽宮的人,就是賞到外面給各後宮或皇子公主那裡去了,倒是沒有浪費掉。

這算不算是變相的一家人一起吃飯──就算不能同桌而坐,總算是吃著同一碟了?

最後,是我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努力養胖自己。

那個OOXX的問題一天不解決,我越健康就越危險。回到厭食症的老路不好,但這樣子養下去又怕會出事…卒之我每吃一口,就在這問題上糾結一次…

直到老大放下碗筷,我的感覺是鬆一口氣──終於吃完了,好辛苦!

蕙蘭把今天份的人參烏雞阿膠湯遞上,道:「娘娘,是時候進湯水了。」本來是叫「進藥」的,我為免打擊自己的積極性,要他們改稱為湯水了。瞥見老大盯著我,於是主動解釋道:「皇上,李泰建議臣妾每天進些阿膠,可改善體質。膳房的人做得不錯,您要不要嚐嚐?」他不會看著覺得饞吧?不過人家碗裡的永遠比較香,尤其是自己沒份兒的,這倒真是人之常情。

老大搖了搖頭,道:「阿膠是婦人進補之物,男子平常不需進用,妳自管喝就好了。」

那你盯著我幹嘛?我低頭喝湯,肚子裡哼哼:「皇帝的心思妳不要猜啊不要猜,比不要Phone home的ET更難解啊更難解…」

吃飽喝足,老大說要到外面坐坐,是夜正當初十七,欣賞月色正好云云。能夠把兩個人在房裡玩困獸鬥的時間推遲,我自然求之不得。於是老大一馬當先走在前頭,我跟在他後面大約一步之處,李德全跟在我背後大約三步距離,然後還有拉拉雜雜十幾個人,手上拿著茶壺啊、椅墊啊、甚至馬扎啊之類的東西,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向著承乾宮的小花園走去。

皇帝出巡,不管巡的地方有多近,跟在後面的尾巴總是很誇張的。

這個隊伍的樣子,讓我想起以前在孤兒院裡,小孩子集體外出,一定會被神父修女勒令一個接一個排成一列,每個人雙手都要搭著前面那人肩膀,排成「火車隊」以免中途有人掉隊。於是我們那時其中一個最喜歡玩的遊戲,就是在院前的空地排著隊,邊走邊扮火車叫,隆隆隆隆…砵砵,轉彎了!有時還會有兩人雙手互握舉起,走在前面扮作山洞,讓火車大隊在中間通過。「山洞」有時會倒塌,於是「火車」中間給截斷了,為了歸隊,掉了隊的尾巴就會沿著火車頭走過的軌跡,一直在後面追著跑,直到會合為止。這樣做的難度很高,一來火車頭總是使壞,讓人追不上,二來如果隊中有些人小腿短的年幼孩子,要遷就他們就不能跑太快…這樣聽起來十分無聊,但是一起扮火車其實真的很開心。神經兮兮的我,三十幾歲還老得起臉皮跟院裡的小孩玩這套,奇怪的是小孩子的玩樂品味真的二十年不變,比一國兩制還穩定,在這種高科技年代,對這種遊戲還是樂此不疲。

這麼無聊的遊戲,也曾經讓我由低潮中重新振作。

幾年前,在我心情最低落的時候,白天如常上班,晚上卻總是失眠。就算勉強睡著了,一兩小時後就會醒來,然後再也睡不回去,唯有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等天亮。過了一個半月這樣的生活,讓我累得幾乎連話也不想說。我知道這樣不好,但實在如無必要連床也不想下了,更別說到處走走散心。最後阿嗣在某個周末走進我的房間,一手把我身上的被子掀走,把躺在床上挺屍裝死的我,不由分說的攔腰一抱扛在肩上──嚇了我老大一跳,看不出來他居然這樣有力,還顧得上出門時給我提了雙鞋子──卒之我穿著睡衣,蓬頭垢面地被丟上車,直接載回院裡,給小孩子扮了一整個下午的火車頭。回家的時候,我整個人散架了,還是阿嗣把睡著的我背著回去直接丟上床,那天晚上卻是我那段時間中第一次安安穩穩的睡到天亮。

對於阿嗣突然粗暴的行動,我只有感激──那天回家的時候,我穿著他的外套,趴在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變得很寬厚的背上,聽著他碎碎唸道:「小時候妳背過我,現在我大了,要背起妳卓卓有餘!」說著顛了顛背上的我,又道:「小芬的想法也是一樣,妳以為不說出來就不讓人擔心嗎?難受了就要說出來,別一個人躲起來挺屍裝死。晚上睡不著,要是想找人說話,來叫我就好了,我的工作時間不規則,妳不用怕吵我。不然就是起來做點什麼別的事情,也好過黑漆漆的一個人躺在床上,只會想著往事鑽牛角尖。有空做些讓自己快樂的事情,甩了那混蛋有什麼大不了的,畢竟這麼多年了,一開始當然會有點難受,忍一下很快就會過去。」我低著腦袋,倚在他暖暖的肩上點點頭,笑中帶淚。那次之後,我就回復從前的習慣,每個周日望完彌撒,跟阿嗣一起繞到旁邊的孤兒院,整個下午兩個高頭大馬的大人就跟小孩子們一起瘋玩。

快樂有時十分簡單,這種毋須道具、成本為零的玩樂,曾帶給我不少歡樂。反觀在這粉雕玉砌的皇宮裡,又有多少無憂無慮的歡笑?
第二節 (五十六)色.戒?!
不知道我跟小四小八出宮去玩,有沒有機會扮火車呢?不過這年頭沒有火車啊…對了,說這個是「一字長蛇陣」就好了。我來當蛇頭,嘶~~~嘶~~~順便給他們做做科普──蛇的舌頭分兩叉,可不是長著嚇人的,那其實舌頭是蛇的探測器官,這樣一伸一伸的,嘶~~~嘶~~~就知道獵物往哪裡逃…

我正在自得其樂地沉浸於無聊幻想之中,老大突然轉身,皺著眉頭,瞪眼道:「妳偷偷的嘶嘶作響,到底在幹什麼?」

被抓包的我連臉上那詭異的笑容也來不及收起,唯有一臉似笑非笑、似抽非抽地答道:「我…我…臣妾…那個…想起蛇…」

「蛇!?無緣無故,為何想起蛇?」

「…我在做一個遊戲…」我又胡說八道了。

「什麼遊戲會跟蛇有關?」

與蛇有關?我靈光一閃,答道:「就是毒蛇與天梯*啊,大家由起點開始擲骰子,在有很多格子的棋盤上前進。如果踏到毒蛇的頭就會被咬,然後就向著尾巴掉下,如果踏到有天梯的格子,就可以一下子向上爬出一大步,看誰會最先到達終點。臣妾先畫好格子,然後叫孩子們在格子上一人畫一條毒蛇或者天梯,畫毒蛇的人如果自己踏中一定氣得跳腳…皇上說這個好不好玩?」

(* Snake and Ladder應該大家都玩過吧?中文名來自個人胡亂翻譯)

說起興緻就來,明天就玩這個吧!我高興地笑了。

老大無語地瞪著我一陣子,就示意我跟著去,在上次小四躲著哭的小魚池旁的圓形石桌旁坐下。後面那群人敏捷地在老大坐上去之前,在石椅上放下椅墊,之後再在石桌上擺好茶壺點心什麼的一堆。老大看了李德全一眼,李德全低著頭,雙手奉上一個比手掌略大的黑色絲絨盒子。

奇,這年頭不是流行用綢布包著的錦盒嗎?甚麼會出現這麼洋化的東西?

老大揮退眾人,轉眼小花園裡只剩下我們兩個。

我們圍著石桌坐著,老大說過今晚有話要對我說,於是我就靜靜等著──可是等了好一會,他好像忘了要說話似的,只是默不作聲坐著。我偷偷瞄了他一眼,表情輕鬆而且流露淡淡的愜意,似乎真的是在賞月的樣子。

…賞月便賞月吧,雖然我這個現代人對於賞月,實在沒有心得,不過陪坐發呆總是會的。

夏蟬鳴叫、流水潺潺,呆坐了好一會,我終於也慢慢體會到這種悠閒的樂趣。

現代人大多不識這種悠閒,尤其是香港人。我們拼命工作,連玩樂也同樣拼命,即是所謂的work hard,play hard。看電視要求節目包羅萬有,口味一不對就換個頻道;上街要看各式商品琳瑯滿目,一個商場不單止要有齊所有一般人會買的東西,包括衣服、化妝品、電器、書籍、家具等,還要有好的餐廳讓人把三餐也一併解決;上館子吃飯巴不得一餐吃盡全世界的名菜──紅酒是法國的、牡蠣是愛爾蘭的、龍蝦是波士頓的、再來些日本神戶牛、挪威三文魚...;去旅行講究行程緊湊,旅行團十天遊歐洲十一國,再趕再累也不怕,就只怕看得少了、虧了…

香港號稱The city that never sleep,那裡的人也一樣,我連做夢也會夢到自己正在上班…

好久沒真正放鬆心情渡假了。這一次來到清朝,其實就是天主給我的假期吧?

不知不覺中,由昨晚繃到現在的神經,慢慢放鬆下來。

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再次睜開眼睛,胸腹間滯悶的感覺登時消失了。

轉念一想,聰明人一般細心,老大會不會其實沒什麼話說,只是看出我精神緊張,於是才拉我出來賞月?

嗯,蠻有可能。

低沉醇厚的聲音輕吟:「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微微一頓,低聲道:「縱然相隔千里,仍期望心有靈犀,何況那人就在眼前,更應珍惜。佳佳,妳說是嗎?」淺笑輕吟,一雙蒙上一層溫潤精光的眸子,直看進我的瞳孔裡。

這是古代情話?我含糊地應了聲,不知該如何接話。

「說到月亮,妳想起了什麼?」

嗄?!我愣了愣:考我詩詞來著?你絕對是考錯人了…

「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還有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鈎…」我搬出小時候上學學過的兩句應付,再多就沒有了。

老大輕笑:「哦,想著塞外了?也難怪妳,夏天待在宮裡容易氣悶。後天我會奉太后到暢春園休養,妳去準備一下。遲些木蘭秋獮,也帶妳去吧。」

我興奮地問道:「我也可以去嗎?」

「當然。」

Yeah!有機會去旅行渡假了!雖然呆在宮裡我也沒什麼不滿,不過能去別的地方走走就更好了。況且,暢春園在現代已經七零八落,跟圓明園和北京城牆一樣都是遺跡,能看到原貌絕對是千金難買的機會。還有那木蘭秋獮,記憶中就是秋天大伙兒去草原溜溜馬、打打獵的野外休閒活動。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逐草四方 沙漠蒼茫
那懼雪霜撲面
射鵰引弓 塞外奔馳
笑傲此生無厭倦~~~

萬歲!!!有機會去過一把射雕英雄的癮了!

當我傻笑著回過神來,赫見老大看著我,一臉溫柔地笑著,我陡地一愣,呆呆看著。平日我都不會這樣看他的臉,第一次仔細打量,俊眉修目,刀削似的輪廓,渾身凌人的氣勢,簡直讓人不敢逼視。幸好笑起來臉頰上出現的一對深深酒渦,恰似春回大地似的緩和了臉上那剛毅的線條,互相衝突矛盾的氣息出奇地融合在同一人身上,讓人難以把視線移開。而那雙熠熠生光的攝人眸子,在月色下更是勾魂奪魄。

天啊!這樣的男人注定是女人的禍害──就算不是皇帝,大概也會有不少女人自動送上門。如果來到現代,絕對是個花花公子──還包什麼二奶三奶,大婆壓根兒就不需要!結婚什麼的見鬼去吧,遍地都是紅顏知己豈不更爽?

我被電得幾乎有點滯氣,勉強低頭避過那百萬伏特的高壓電力──如果這電力能妥善利用,大清馬上就進入工業革命了!

不敢直纓其鋒,唯有垂下眼睛,盯著桌子看。修長有力的手指卻拈著李德全剛才遞上的盒子,進入我的視線,身旁的男人柔聲道:「給妳的。」

莫非是…

追女必殺技──送禮物?!

我有點狐疑地瞅他一眼,他倒不以為忤,道:「知妳喜歡那些西洋玩意兒,所以這個法蘭西貢物就賜給妳,打開看看吧。」

打開盒子一看,是一隻中央鑲著一夥鍵盤按鈕大小的圓型粉紅色透明寶石、外層圍繞著雙層透明寶石的介指,在青白的月色下,寶石反映著耀目的光芒。

鴿子蛋?!

有點震驚地抬頭一看,大帥哥眼睛裡流淌著的脈脈深情,閃爍著不遜於寶石的炫目光芒,嘴角那一抹淺笑,帶點靦腆,又有著絲絲期待,似乎等著我會在喜極而泣中投懷送抱…

色.戒???!!!

經典的電影場面瞬間在腦海閃現,我忽然有種瘋狂暴笑的衝動。
第二節 (五十七)千秋節?
當年電影上畫時,話題除了那些限制級鏡頭之外,就是那隻鴿子蛋鑽戒。

這個叫女同學們為之瘋狂,男同學們為之歎息的奢侈品──現在居然落在我手上!

那跟我一樣名字中有個佳字的女主角,並不光因為一隻鴿子蛋而淪陷──若對方不是梁朝偉,而是肥頭耷耳、長得跟青蛙像遠親的路人大叔一枚,你猜她收到鴿子蛋的時候,是動心還是噁心?

色戒、色戒…「色」可是比「戒」要放前一點呢!

眼前這位帥哥老大,剛剛就示範了把送禮這一招追女必殺技發揮得最是淋漓盡致的方式──先「色」誘,後送「戒」。

從演出到道具,都那麼一絲不苟,真是辛苦了!

不過「色戒」也提醒我另一件事──「色字頭上一把刀」──戒之在色啊!

紅顏禍水,眼前的「藍顏」同樣是禍水…

也許我憋笑憋得表情太過扭曲,老大愣住好一會,皺眉道:「怎麼了?不喜歡嗎?」笑容收起了,臉上微露慍色。

我索性不憋著,給他一個大大的笑容,答道:「嘻嘻…不,我很喜歡!」看他臉色微惱,神情狐疑,我補充:「我沒料到你會忽然給我一份大禮,所以才…哈哈…一時有點不知失措。」

他會找個藉口跟我出來賞月營造氣氛,再在適當時機拿出禮物,說明他很有技巧──人與人之間相處是需要技巧的,投其所好也不是一味的說好話就行。有時,一句不那麼中聽的話,只要提的時機恰當,比一千句恭維還讓人覺得窩心。而男人在適當時候給老婆一點表示,往往也比送花送鑽戒更讓老婆開心──我有位男同事,每次加班通宵回家,都會在回去前就去買炸油條回家,因為他知道老婆一定會給他熬一窩降火的菜乾豬骨粥,等著他回家吃。這樣居然也能把老婆哄得眉開眼笑,讓眾人嘖嘖稱奇。其實他老婆的想法也很易懂──心愛的人知道自己為他做出的細心體貼,自己的努力得到認同,還有比這更值得開心的嗎?這位男同事工作很拼命,經常早出晚歸,可是他老婆從不投訴──看!這就叫做夫妻之道,不過就是巧妙地告訴老婆:「我知道妳體貼我,我很開心,也很期待。」這樣簡單就能恩恩愛愛了──多少老公在這情況下只顧著趕緊吃了洗洗睡,滿腦子覺得自己辛苦了,老婆起個大早給他做早餐是應份的。一次兩次還好,十次八次以至次次如是,你看當老婆的還要不要一大早起來做好早餐,等他回家?──早餐?在樓下茶餐廳買了吃就好了。加班有什麼了不起,我加班回家的時候,你連個屁也沒有,就只會抱怨我沒回家做飯給你吃!

有技巧不代表沒有真情,我雖然不想鼓勵老大的積極性,卻同時不想打擊他,於是轉移話題:「燁兒,真的很多謝你。不過說真的,為什麼無緣無故忽然會…賞賜我呢?」

也許我的反應太打擊人,老大的臉色沒啥好轉,有點負氣地別過頭去。我看情況不好,就把那隻粉紅色的「色戒」取出,在手指上比了比,最後戴在左手食指上,讚道:「啊,亮晶晶的,真的很好看,很漂亮。」瞄了老大一眼,看沒啥反應,唯有續道:「這個一定很昂貴,粉紅色的鑽石據說十分罕有…」應該不是粉紅水晶吧?我根本分不出來。

老大還是不肯搭話,我卻已經詞窮了──誰叫我從來不太留意珠寶首飾之類的奢侈品?

一般最熱衷於奢侈品的,不是最富有的也不是最窮的,而是出身小康或中產的孩子。理由就像如果家裡有一輛舊車,人就會想換一部新的;有了新車,下次就會想要一部賓士。天天坐賓士的孩子,反而會夢想去搭巴士體驗一下「平民生活」。而像我這種真正來自社會低層的孩子,夢想卻是去搭的士。讓我去花幾千甚至上萬塊買個LV包包?我就算現在有錢了,也會肉痛啊!這是一種習慣,就算人大了賺的錢多了,我會想著要旅行好見識一下,要儲蓄好應付不時之需,要買房子好有個安定的居所…小芬也是一樣。而阿嗣會買車,主要是工作需要,他們那一行的人需要充撐門面──誰會放心把錢交給一個滿身寒酸的人來投資?而我這幹IT的,同事和客戶大部分都是男人,誰理會我有沒有戴首飾,穿的衣服是什麼牌子?我有物業在手,儲蓄也不算少,交給阿嗣替我投資的部分回報也不錯,但我還是習慣在連鎖店買普通的上班族著裝,大部分時間背著電腦袋,上下班搭地鐵──包管不會堵車!

所以說我骨子裡就是一平民百姓,這麼貴重的東西,我除了知道很值錢之外,根本不懂得欣賞。況且錢財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難道我要穿越回廿一世紀的時候,讓雷歐力把這「色戒」也一併時空轉移?就算他肯,這玩意兒肯定價值連城,我帶回去之後怎樣脫手,又怎樣解釋它的來歷?搞不好還讓人以為是賊贓!人家真問起來,難道我答:「是康熙皇帝送給我的,我之前曾經當過他的皇貴妃一陣子」?肯定要給馬上送進青山!
(青山醫院是香港最大的精神病院)

……
……
……

OTZ 我果然就是個平民老百姓啊! >_<|||||||

「燁兒…」我拉拉老大衣袖裝可憐,老大瞪了我一眼,沒好氣地道:「我今天已經下旨,下月的千秋節由貴妃打理,這貢品只是提前賜給妳。」

「韆鞦節?」

什麼叫做「韆鞦節」?中秋節我就知道──不過中秋節不是七月啊。

老大溫柔地摸摸我的頭髮,臉色和緩:「對,今年第一次為妳辦千秋節,高興嗎?」

我滿頭問號──為「我」辦的韆鞦節?

「…到時候,午前各級妃嬪隨侍都會到交泰殿,午後宗室女眷,以至公侯命婦都要進宮,妳那天就戴著它。」

後宮佳麗也就算了,外面還有一大堆女人要進宮?我只聽說過一大堆男人進宮的情況──即是老大上朝「叫大起」──可沒聽說過有什麼理由要讓一大堆女人進宮的…找一大班女人來到底幹嗎???

莫非…

腦海不禁浮現一個畫面──皇宮某處忽然架起了一排韆鞦,一群青春少艾,娉娉婷婷、花枝招展、浩浩蕩蕩地殺進宮來,跟一眾宮妃爭妍鬥麗。這邊廂一堆文靜閑雅的美女們倚在花叢旁邊上演人比花嬌,那邊廂另一堆活潑可愛的美女衣袂飄飄的在韆鞦上展示青春無敵。

一時間,整個皇宮淪陷於一片鶯聲燕語中…

傳說唐玄宗喜歡看宮娥打馬球,難道清聖祖原來喜歡看仕女盪韆鞦?

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皇上,剛才盪得太高了,人家嚇得心兒撲撲跳了,您看您看!」某妃拉著老大的手,摸向自己柔嫩嫩的胸脯。

「皇上,人家也好害怕,都站不住了!」某貴人軟綿綿的倒在老大懷裡。

「皇上~~~」

想到這裡,我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上午那些後宮妃嬪也就算了,反正早八百年就是他的女人,下午還找些那些外面來的...這也太誇張了吧???

這怎麼會說是為我辦的?難道我除了看那勞什子福祿冊之外,還要負責出面安排這種類似拉皮條的活動?難道這就是蕙蘭說的什麼「進賢」?

囧~~~~~

老大你放過我吧!我不要當老鴇!!!

「到時妳的額娘也會進宮,母女倆就可以聚聚了。」

什麼?「我」額娘?!這…她老人家年紀太大了吧!!!

慢著!很可能是我想歪了。他們冬天也有「冰嬉」,據孩子們形容,冰嬉就是八旗溜冰大會,有群戲、也有花式溜冰之類的表演,但只有男人參加,似乎是一種變相的軍事演練。男人去冰嬉,女人去韆鞦節…那麼,這很可能是一個大型相親會!

我想了想,覺得這很有可能--這年頭男女結婚找對象,都是父母之命嘛!習俗上,男女之間不應私下見面的,所以要制造機會,讓各位有兒子的宮妃,還有像我額娘這種有兒子的貴婦,去看看年輕貴族女孩中有沒有合眼的,給兒子找老婆啊。

小四太小了吧…難道要我給太子找老婆?搞不好還要給老大再找一些小老婆,以前看電視劇好像見過大老婆給老公挑小老婆的埸面…

不過孝莊那邊三年孝期未過,應該沒那麼快吧?雖然宴席慶典在老大生日的時候恢復了,可是我記得蕙蘭跟我說過公侯貴族嫁娶事項得等滿三年才行。

難道像買樓花那樣--看到好的先訂了,以免晚了走寶?

想來也對,三年後太子實歲是十七歲,似乎也到了這個年代的人娶老婆的年紀了,大阿哥比他大兩年,去年就娶老婆了。如果這個時空的歷史跟我知道的那個一樣,老大一輩子會生廿幾個兒子,現在才生到十四阿哥,還有得他繼續努力呢!

不過我哪懂得給他們挑老婆啊!我連誰是誰都搞不清楚,萬一挑不好了,會連累人家終身,而且要我一整天看著一堆女人搔首弄姿,實在無聊死了!另外我一點也不想見佟同學的額娘--就算不露餡,讓她看到佟同學的「病狀」,也太打擊老人家了。

總之,能避則避,可免則免。
第二節 (五十八)雞同鴨講
  我囁嚅道:「那個…我可不可以不去?既然由貴妃打理,不如索性讓她辦韆鞦節好了,不必管我…」

  氣氛忽然一轉,氣壓急降。

  …怎麼了???

  「妳說什麼!」

  老大忽然在桌上重重一拍,瞪著我怒喝:「什麼叫作不必管妳!以往一向只有皇后才得這恩寵,妳居然妳妳」胸口激烈地上下起伏,似乎氣的說不出話來,拳頭捏得緊緊的,青筋暴現。

  我嚇了一大跳,抬頭看著老大,臉上一陣青一陣紅一陣白的變換著,比聖誕節燈飾還要色彩繽紛,忙道:「我我只是說說而已,你說該怎樣就怎樣吧!」不過就無聊一下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事,犯不著把他惹得如此火大。手忙腳亂地斟了杯茶,站起來蹭到他身邊,雙手奉茶,道:「燁兒別生氣了好不好,我給你賠罪了。」老大眉頭狠狠地皺著,額角青筋突跳,一直瞪著我不放,也不肯接過茶杯。如果視線可以實體化,我早就千瘡百孔了。可憐我頂著這種視線,手又懸在半空不敢放下,卻連自己犯了什麼錯也不知道。

  看他那一臉悲憤的樣子,我實在搞不懂--這到底是什麼跟什麼了,那是什麼節日也好,我參加與否又有什麼大不了的?既不是太后跟他的生日,孝莊的百日祭又早過了難道是盂蘭節祭祖?可是這種活動就不應該只有女人參加吧!一大堆女人聚集的,肯定就是那種吃喝玩樂的場合,他都說了貴妃妹妹會主理,我應該只不過去擺個樣子而已剛才他說是以前只有皇后會做,難道這是面子工程,非得由我去不可,我不去就削了他的面子?

  看他這麼火大,似乎就是那回事。

  「燁兒你當我沒說過吧,我去就是了。」我再放低姿態,低聲道:「我本來只是…呃…覺得盪韆鞦沒什麼好玩…」總要找個藉口的,難道還直說是「我不想拉皮條」嗎?

  老大聞言表情一愣:「…盪韆鞦?」

  我硬著頭皮答道:「夏天盪韆鞦應該很涼快,難怪大家想玩…」

  他瞇著眼,手肘撐在桌上,食指撫著嘴唇,盯著我好一會,才道:「過來。」我如言向他靠過去,他拿掉我手上杯子,伸臂把我抱坐在腿上,問道:「妳以為千秋節是何事?」

  看他一洗剛才激憤的樣子,換了一臉似笑非笑,我知道自己一定擺了烏龍,囁嚅道:「…不是一起盪韆鞦的節日嗎?」

  他臉頰抽抽地瞪著我半晌,忽然噗的一聲,摟著我哈哈大笑起來,笑得不停拍著旁邊的桌子。看他這個樣子,我大大鬆一口氣,腹誹:「果然是喜怒不定的小四他爹,喜怒不定的祖宗!」同時又非常鬱悶:「到底那勞什子韆鞦節是幹嗎的?」

  看老大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知道自己肯定是丟人現眼了。我有點面紅,訕訕問道:「到底韆鞦節是什麼啊?」

  「佳佳,妳該罰!」說著一掌打在我…屁股上,啪的一聲非常清脆,在這種靜夜中更是響亮。

  非禮啊!!!

  我嚇得啊的一聲驚呼,掙扎著想下地,老大卻緊了緊抱著我的手臂,另一隻手勾起我的下巴,湊過臉來問道:「喜歡我賞妳的禮物嗎?嗯?」語氣輕佻,眉梢眼角盡是笑意。

  「…喜歡。」

  「喜歡禮物多一點,還是喜歡出去玩多一點?」

  「…喜歡出去玩多一點。」

  「滿腦子就想著玩!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下巴被擰了擰,又問:「既然喜歡玩,為什麼不想盪鞦韆?」

  鞦韆?不是韆鞦?──我混亂了。

  迷惘之中忽然身子一輕,我整個人被老大抱起,隨即被向上一拋,拋到半空中了!

  「啊!!!」我大吃一驚,尖叫一聲,還沒來得及做反應,又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呵呵,原來是懼高嗎?」下一秒我又一次騰空,飛得比上一次還高,離地足有七、八呎。我拼命壓抑尖叫和本能地想亂揮亂抓的手腳──要是掙扎得太過讓「落點」有誤差,他一個接不住,豈不要摔個四腳朝天?

  下降的離心力讓我駭得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又一次接住我的老大雙眼閃閃發亮,開心得像得到新玩具的孩子,笑著道:「怕什麼?我總接得住妳!哈!」又用力一拋。

  再一次飛高落下,這次我覷準機會,像樹熊看到尤加利樹那樣,喘著氣死死抱著他不放。

  ──別說笑,這身體再瘦再輕,總有三十多公斤吧!萬一他累了把我摔了,這種死法可冤枉!

  「真有這麼可怕嗎?妳不是很愛玩嗎?小娃娃明明都愛玩這個,嘿嘿!」耳朵緊貼的胸膛傳出悶悶的笑聲。

  NND!這是赤裸裸的報復!報復我昨晚咬了他、報復我看不上他的「色戒」、報復我搞不清楚什麼是「韆鞦節」…

  「明天我就下旨,著人在清溪書屋搭建一座大大的鞦韆,專門讓妳玩,好不好?」

  抽風!這傢伙在抽風!

  看我不答,他終於肯放我下地,空出來的那隻手來回撫摸我的背,嘴巴貼在我耳邊,低笑道:「別怕了,不是沒事麼?順順氣兒。」到他終於肯放開我的時候,我一轉身,馬上拼命向著前殿跑!

  能逃不去逃絕對是笨蛋!這傢伙忽然返老還童,童心大發,什麼事情幹不出來?難道還傻傻等他下一輪來玩轉體三百六十度嗎?還是快點回到人群面前的好──他皇帝大人總老不起臉皮,眾目睽睽之下還繼續抽風吧?

  直到我逃出十幾米遠,才聽到後面傳來一聲怒吼:「妳逃什麼?」

  我轉頭看他一臉老羞成怒地開始追上來,便叫道:「你不追,我就不逃!」

  「給我站住!」聽到這句,我更卯足勁逃亡。

  一逃一追,靠著一開始拉出的距離,我終於來到偏殿前面。正要衝上殿前梯級,豈料腰間一緊,我暗叫一聲不好,就被那個有突發性神經病的千古一帝攔腰抱著。

  促狹的聲音灌進耳朵:「嘿嘿!想逃?妳以為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休想!」說著用力把我向上一拋。

  「啊!!!!!!!!!!」 

  ~~~>_<~~~

  是夜,承乾宮傳出陣陣殺豬似的慘叫,劃破了紫禁城寧靜的夜空。

  ……

  第二天,蕙蘭給我「掃盲」──所謂「千秋節」,其實就是太皇太后、太后、皇后的生日會。以往沒有給皇貴妃辦過,佟同學的生日是七月初九,這次皇貴妃千秋節是大清朝的首例。老大已經交待了,一切按仁孝皇后在世時的制度來辦,屆時在交泰殿,宮妃、皇子皇女、宗室女眷、以至所有二品以上的公侯命婦,都會入宮向我行禮──「色戒」就是這天戴著顯擺用的。晚上設家宴,到時老大和太后都會到場以示恩寵。

  看著蕙蘭一臉興奮欣慰的樣子,我嘴角不由自主地一直抽個不停。

  這是生日會嗎?這應該叫做展覽會──而我就是坐著不動被人圍觀的展品。

  真把我當國寶大熊貓來用了!

  --------------------------------

  廣東話叫韆鞦,不叫鞦韆,我自己到現在還是搞不清楚那東西到底應該叫韆鞦,還是鞦韆…記住佳佳是個香港人啊。

  哈哈,讓佳佳小白了一回。不過,有時我覺得她已經知道得太多了,她本身是個技術系的,只不過因為做了一個鹿鼎記專案才對這個朝代知道多一點點。很多習俗如果沒人跟她說,她根本不應該知道。

  歷史上似乎沒有記載孝懿仁皇后的生辰,只有孝誠仁皇后的。在康熙朝早期,很多儀式定制都還沒定好,連皇后一位、皇貴妃一位、貴妃兩位、以下妃嬪若干的制度也是康熙朝才定的,在順治年代只有皇后,本來下面的全部叫做妃或庶妃,並未有常在、答應、貴人、嬪之類的級別,直到董鄂妃出現,因為順治一下子愛得太澎湃了,突然就跑出了皇貴妃的封位,名稱來自明朝的制度(明朝的皇貴妃可有幾個),但這個時候確實還沒有完整的后妃制度。《清史稿》志六十三禮七(嘉禮一)中記載:

  康熙時,定皇后先詣太皇太后宮,次皇太后宮行禮,還宮升座,自公主迄鎮國將軍夫人,公、侯迄尚書命婦,咸朝服行禮。雍正六年,始令皇后千秋節王公百官咸蟒袍補服,後准此行。攝六宮事皇貴妃千秋節,儀同皇后。

  這裡清楚說明攝六宮事的皇貴妃規制跟皇后一樣。我有點搞不清楚這個關於皇貴妃的規制是康熙還是雍正定的,只能說不是順治定的,而康雍兩朝只曾經有過一位攝六宮事皇貴妃,那就是孝懿仁皇后──這一規矩可說是專門為她定的。

  (康熙在世時只曾有過一位皇貴妃,那就是孝懿仁皇后,其他都是他死後才由雍正升級的。而雍正時的小年糕是因病重才升到皇貴妃位,不足一個月就死了,而且當時皇后還在,輪不到她攝六宮事。總之,兩朝以內只有一位攝六宮事皇貴妃)

  另外,朝服方面也可以看得出皇貴妃的特殊──皇貴妃的朝服跟皇后的朝服,除了朝珠的質料和朝冠上是用珍珠代替東珠之外,其他定制完全相同。對下由貴妃起就不能穿明黃龍袍了,所以一般皇后好好的時候,就不會有皇貴妃──皇貴妃基本上只是給未來皇后升級前做準備的位置。至於康熙為什麼把孝懿仁皇后放在這位置那麼久,不少歷史學家都猜是因為怕自己剋后──前兩任都年紀輕輕就死了,深怕一旦升級,會把孝懿仁皇后也給剋死。而在定制上處處顯示皇貴妃的地位跟皇后幾乎不相上下,大概是給孝懿仁皇后的補償吧!
第二節 (五十九)初到暢春園
  時序來到康熙二十七年六月下旬,皇帝奉太后到暢春園避暑休養,皇貴妃及由太子起眾阿哥隨駕。

  在暢春園裡,太后居西路的凝春堂,而老大和我就在東路,老大名義上的地頭是澹寧居,實際上夜晚還是到我分到的清溪書屋來爭床。太子住在無逸齋,小鬼頭們就分到更遠一點的西花園湖邊的討源書屋、觀德處、承露軒等幾處三三兩兩的住在一起,就像學校宿營,皮猴子們湊在一塊才好玩嘛!好不容易出來透透氣,小鬼頭們的老爹卻安排他們在澹寧居大殿上學,以便親自督促,想來他們也樂得下學之後可以待在「山高皇帝遠」的地方,趁機會搗蛋一下。貴妃妹妹、惠妃宜妃她們為了籌備「我的」千秋節在忙,這一次出來玩都沒份兒──讓她們去為我忙,自己卻跑出來放風,實在不好意思。不過轉念想想,如果我多嘴說什麼隨便就好,又惹老大發火更不好,唯有悶聲發大財。

  把視線由後園那新近搭成的「御用抽風鞦韆」收回來,我拿起桌上的銅水壺,小心翼翼地把水注入內務府剛給我做好的瓷製法式咖啡壺裡,看著咖啡粉在熱水中翻滾,香味開始散發出來,馬上蓋上壺口。

  跟著大隊來到暢春園之前,我剛好由徐神父手中收到咖啡豆,馬上興高采烈地畫了張法式咖啡壺的草圖,連帶我給老大「色戒」的神秘回禮的圖樣,給內務府的人送去。咖啡壺構造簡單,沒兩天就造好送來了──我說了不用畫花,其實就是不想浪費時間,而他們居然因此弄了些流紋暗花上去。大概是工匠們覺得造個什麼特色也沒有的東西出來,太侮辱他們的手藝了吧。

  所謂的法式咖啡壺,是咖啡壺中設計最簡單的──只要造一個形狀比較瘦長的杯子,再造一個帶有濾網的活塞,那就是了──別看這構造簡單,這可是公認最方便又最能沖出咖啡香味的家用沖咖啡器具。

  據徐神父說,這年頭在歐州,咖啡還是新興的飲料,只有上流社會的人才能飲用,所以對我居然知道咖啡這東西感到十分驚訝。我打個哈哈蒙混過去,隨即打蛇隨棍上,要神父弄一點來給我「見識一下」。於是幾經轉折,神父終於弄到一些咖啡豆回來給我。我裝模作樣盛讚一番,讓蕙蘭拿佟同學的私己錢來塞給神父,要他盡量再給我弄多一點回來。

  佟同學不發工資,那就請我喝咖啡吧!我頂著她的位置幾個月,沒功勞好歹也有苦勞,她應該不會介意這一點錢吧?

  嗯,有空得跟蕙蘭盤點一下到底佟同學有些什麼財產,然後立張遺囑藏好,為某天回去做好準備。小四是名正言順的兒子當然要分大份的,小八後台不夠硬,也該留點什麼給他傍身。揀些首飾還有衣服給國寶妹妹,蕙蘭除了紀念品,也得給她現金,她這個年紀的嬤嬤,不管出宮嫁人還是留在宮裡,養老金都是很重要的。太子應該不會希罕佟同學的東西,不過為免顯得厚此薄彼,還是要留一兩件有紀念價值的東西給他,例如硯台、花瓶之類的,其他皇子公主照這個辦,總之人人有份。至於其他人,我沒聽說過大老婆死掉會有遺產分給小老婆的,老大跟太后的東西夠多了,也不用給他們什麼。

  好!遺囑初稿敲定!

  我趴在桌上凝視著咖啡壺,心裡默數著時間──徐神父給我的是由阿拉伯出產經深度烘焙的咖啡豆,這種咖啡味道比較濃,苦味較重。如果用熱水去煮,或沖泡時間過長,就會非常苦澀。最適當的沖泡方法就是先把咖啡豆磨碎,然後用九十度左右的熱水灌進法式咖啡壺,讓咖啡粉浸泡一分鐘左右,之後慢慢壓下活塞,小心倒出咖啡就成。

  為了不讓沉澱在壺底的咖啡渣被攪起,我小心翼翼地把表層的咖啡倒入茶杯,看著表面結成的那層奶油,聞著那陣馥毓的香氣,我不禁在心裡感嘆:這陣子的日子過得真是順啊!

  那天晚上雖然給老大拋來拋去嚇得腿軟無力,但到底最後還是有些收穫──那晚到了睡覺時間,我推說自己在昭仁殿睡了午覺很精神,磨磨蹭蹭就是不肯上床,惹得老大沉著臉跟我說了一堆起碼有一半有聽沒有懂的道理,終於我乖乖聽話上床──因為在我聽得懂的那一半話裡的意思是,於禮教而言,老婆「婉轉承歡」是理所當然的,不過聖人們體諒到女人有很多不明不白又不便對男人說明的毛病,所以如果老婆表示「不太方便」,當老公的於情於理都不可「霸王硬上弓」,否則就是粗俗無恥,所有有教養讀過書的男人都不屑為之。

  我們千古一帝大人當然是大清國有教養男人的典範,因此隨便找個地球人一看也會立即知道很有毛病的我,可以安心上床睡覺了。

  自此之後,老大的動作比之前收歛了。大概就是自己既然那樣說了,也不好意思再做些「粗俗無恥」的舉動。就連那晚我死撐著一直說不睏,怎知道頭一沾枕就馬上昏睡不醒人事,這樣明顯不給面子的舉動,第二天老大都沒來跟我計較。

  所以說,教育是至關緊要的,尤其是對男人而言,看老大這個樣板就知道了──有教養又大方的男人最帥了!

  教育萬歲!!!

  拿起放在熱水上蒸溫的特製牛奶壺,一邊晃一邊拉花,把奶緩緩注入咖啡裡。

  每個電腦編程人員都有咖啡癮,原因在於我們的工作需要高度集中,而且間歇性因為趕專案需要通宵達旦地工作,所以咖啡就成為我們不可缺少的伙伴。不過,大部分時間我都只是喝即溶咖啡而已──雖然喝多了自然會有點兒研究,但我們這種主要需要提神功能的人,平日哪有什麼美國時間去搞蒸餾什麼的,最仔細的也不過是買個Espresso機放在茶水間,好在睏得要死的時候來杯Double Espresso充電而已。

  現在我的問題倒過來是時間太多無事可做,正好拿來玩玩──以前跟大伙兒一起,某次在常常光顧的咖啡廳的老闆處學了下Latte Art,學了兩三個花樣,正好拿來殺時間──回去現代前可能給我弄出幾個新花樣呢!

  看著自己拉出那個圓圈不像圓圈,葉子不似葉子的怪圖,我也不灰心,下次再接再厲就好了。加糖之後,我拿著小銀匙攪拌一下之後,把表面吹涼一點,輕輕啜了一小口──唔~~~色香味俱全啊!

  我滿意地想:雖然拉花失敗,泡咖啡的手藝卻不錯,八分!

  輕輕攪著杯裡的液體,愜意地聽著銀匙碰杯的叮叮聲,聞著那濃郁的香味,我洋洋得意地哼起歌來:

  有一種蠢蠢欲動的味道

  讓我忍不住把你燃燒

  把周圍的人都趕跑

  對我也不好

  我知道,我知道

  我戒不掉,戒不掉…

  「有什麼對妳不好,嗯?」

  我抬頭看著老大大步跨進門來,外頭卻沒半點通報聲,心裡暗道:「就知道這傢伙喜歡玩突擊檢查!幸好沒背著門坐,不然又給他嚇一跳。」

  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明知我怕人在背後悄悄接近,不單止不肯體諒一下,還要刻意放輕腳步來嚇我?阿恆如是,老大也如是,這難道是男人的共同興趣──自己去嚇女人,然後又自己去安慰她,DIY小鳥依人的機會???

  站在我的立場來看:被嚇的感覺一點也不好受,我每次都好不容易才按捺下反擊的衝動!為免有一天終於反射性的一巴掌抽了老大的「龍臉」,我唯有像個武林高手那樣──絕不毫無防備的把自己的後背向著別人!

  「臣妾恭請皇上聖安。」

  老大隨意揮揮手,眼睛卻盯著桌上的咖啡,問道:「這是什麼?」

  「這是咖啡,是我託徐神父帶給我的。」看看老大身後沒跟著人,我的語氣也隨便起來。

  老大坐下,拿起杯子嗅嗅,微皺起眉頭,一邊轉著杯子一邊研究。

  「燁兒有喝過嗎?味道挺不錯的。」本以為老大會接著說要試一下,怎知道他只是一直把玩著,我盯著他手上那杯咖啡,心道:「老大你別玩了,要冷掉啦!你不要試就還給我!給我!」

  老大終於放下杯子,我伸出手正想拿來喝,中途手卻被抓住了:「這咖啡有什麼害處?」

  我愣了愣,有點莫名其妙地答道:「沒有什麼害處啊,這是西洋貴族喜歡的飲料,是很矜貴的物事,怎會有害?」

  老大看我一眼,忽道:「以後都不許喝!」

  我馬上抗議:「為什麼?」

  「妳沒說老實話。」

  我呼冤:「我什麼時候沒說老實話了?」

  「妳剛才哼唱什麼“對我也不好,我知道",以為我沒聽到嗎?」

  我滿頭黑線,老大愛聽牆角的毛病真的很嚴重。

  …我剛才只不過想起喝了太多咖啡,阿嗣就會嘮叨我:「喝太多又會胃痛了」,才不知不覺的哼了那首歌。

  一不小心「唱」漏了嘴啊…

  「…真的沒什麼,就跟喝茶一樣,喝太多會睡不著覺而已。」

  老大瞟了我一眼,把杯子拿到嘴邊,我忙道:「燁兒你要試的話,我再泡給你吧,這杯我喝過的。」老大眉頭也不抬,呷了一口,沉吟一下,道:「每天只許喝一杯,知道嗎?」皺了皺眉頭,又道:「味道還是怪怪的,不過似乎比湯瑪法當年弄的好喝多了,說起來滿人還是喝奶茶的好。」

  我眼睜睜的看著他一邊嫌棄吐糟,一邊又把我的努力成果消滅,無奈答應:「哦…」

  再泡一杯吧,反正用不著多久。
第二節 (六十)方法演技
我拿出餅盒,把幾塊奶酪餅放在老大旁邊,示意讓他來個下午茶。雖然那杯咖啡我喝過,換言之我代李德全試了毒,但為免老大喝不慣咖啡鬧肚痛,到時我連這點小樂趣也給他禁絕了,還是讓他吃些什麼墊墊肚子穩當。

轉頭把水壺放上一旁的小火爐上再次燒熱,我把壺裡的咖啡渣倒在碟子上,用水沖乾淨黏在壺壁的殘渣,重新加了幾匙咖啡粉,等著水燒開了再泡一杯。

我知道老大一直盯著我的動作看,不過我已經掌握到淡定的精粹──掩飾奇怪行為的最高境界,就是別覺得自己做的事有什麼值得奇怪。你越淡定,越不放在心上,就越容易倒過來讓其他人覺得這是平常事,只不過自己少見多怪而已!

我是個喝咖啡的清朝人,這又有什麼好奇怪的?沒見識!

這難道就是星爺老是念叨著的──史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方法演技?

輕輕搖散碟子上的咖啡渣,然後放在另一面向著陽光的窗邊,老大終於忍不住問:「妳在幹什麼?又在書上看到什麼了?」

我早知道會有此一問,老大這個人其實是個好奇寶寶,他這麼好學不倦,部分原因就是因為他好奇心重。之前我造的遊戲,他都鉅細無遺地問個清楚,甚至會試玩,原因不單止是覺得事情可疑。不過,我造的遊戲大部分都是設計成好幾個人一起玩的,兩個人根本玩不起來罷了。

事實上,皇帝跟老婆們的閨房樂趣也不是一味的OOXX。聽蕙蘭說,老大以前每逢定期探視的日子,就會來跟佟同學閒聊一下,有時得了些什麼好東西,就帶來跟佟同學一起賞玩,玩完了就送給佟同學──承乾宮裡無處不在的多寶格上的古董就是這樣得來的。有時又會夫婦倆一起畫畫畫、作作詩什麼的,進行高文化水平的恩愛活動。我想老大其實曾經傷過腦筋,到底要跟我怎樣培養感情才好──跟「失憶」的我實在沒啥話題好聊,之前也試過手把手的教我寫字,教了好一會再加上佟同學原有的實力,著實把我的水平提高不少,現在寫的字已追上佟同學往日的水平。不過,老大大概也察覺到我其實對書法興趣不大,就開始改變策略,把眼光轉到我的遊戲房去,一時給我造的東西題字賜名,有時又兩個人一起討論怎樣才能讓遊戲更好玩。而自從我這幾天到昭仁殿報到,老大又發現了新的「閨房樂趣」──跟我聊些書上看到的東西,尤其是在我提出要跟徐神父學習拉丁文之後。

「把咖啡渣曬乾了,還有其他用處。」

「什麼用處?」

一邊沖咖啡,我一邊隨意答道:「咖啡本來是豆子,就跟豆渣一樣,可以作花草的肥料,混在泥土中花草會長得更好,不過味道重,不像豆渣還可以餵牲口。咖啡豆有油脂,也可以用布包起來讓蕙蘭造針包,那麼繡花針插在上面就不會生鏽。」

老大看著窗邊的咖啡渣瞇了瞇眼,道:「哦,想不到這些東西除了喝,還有這好些用處。」

我晃著手上的奶壺拉花,答道:「不過,咖啡豆太昂貴,數量也少,這些用途都只能做些小打小鬧。」拿著咖啡杯走到老大身邊,道:「燁兒你看!」

「這是什麼?」

「這是哈哈笑,圓圓的兩點是眼睛,彎彎的就是嘴兒。」我在榻床坐下來,臉上一副標準的哈哈笑表情,對老大說:「每天喝一杯,樂呵呵的過日子,你說好不好?」

他怔了一怔,也微笑道:「對,這樣就好。」

清溪書屋沒有高牆圍著,自然風透窗而入,在這種大暑天比皇宮舒服得多。承乾宮的窗外就只有幾叢花幾棵樹的,來來去去都一樣,我早就看膩了。這裡的景觀就好得多,早上起得夠早,可在看到日出東方、朝霞映湖,傍晚時候又可看到夕陽西下、彩霞漫天,湖面還有好些水禽游來游去,也不知道是養的還是自己飛來的,總之不會水盡鵝飛就好。除了風景好、冬暖夏涼之外,清溪書屋四面環水,本身有防護功能,除非刺客們都是「鐵掌水上飄」,否則這個大湖就是很好的天然屏障。大概因為這樣,來到暢春園後,我都不像平日那樣,老是聽到一隊隊御林軍巡來巡去的腳步聲。

老大算是個比較愛清靜的人,斜眼瞧瞧,他正一臉放鬆地倚在窗邊,一邊看風景,一邊享受下午茶。他享受寧靜,我也樂得不需要沒話找話──不過嘴巴閒著,我的腦袋可沒閒著。

我在想:等雷歐力來接我的時候,好不好跟老大要求,我的遺願就是要來這裡「等死」呢?

為了讓大家好接受一點,尤其要避免在小四和小八心裡造成童年陰影,我總要花點時間來「彌留」一下,讓他們有個心理準備。我想過了,起碼得用兩個月,在大家心目中製造一種「這傢伙已經在倒數日子了」的共識,讓他們震驚過、傷心過、再接受現實,到時我就可以功成身退了。問題是,雷歐力是外星人,到底他有沒有辦法讓我「發病」完全是個未知數。到時很可能要演技搭夠──天天躺在床上裝死裝弱,反正佟同學的身體五癆七傷,就算太醫來看,大概也說不出是真病還是裝病。總之最後真的死了,誰也說不穿我是裝的。

既然打算長期抗戰,那麼找個風景優美的地方來「彌留」,總比困在高牆中發呆兩個月舒服一點啊!

其實地點也只不過是個小問題,最大的問題是人──在我彌留的時候,小四和小八很可能會來守在床邊侍奉母親,要天天看著他們難受的樣子,我也不會好受。對我來說,猝死最方便了,眼前一黑就goodbye,啥都不用管。不過,雖然我做不到為他們留下來,在這個大清朝待到壽終正寢,但我也做不到如此絕情。

不如跟雷歐力合演一齣戲,說我那肉體凡胎塵緣已了,但九重天外的雷歐力大神要收我為徒,會帶我去仙界什麼的地方修行去──所以大家不用傷心,我不是死了,其實是升仙了?反正雷歐力能讓我做夢,為啥不能讓小四和小八也做個夢?這個時代的人應該會相信這種事情──背景搞些金光閃閃、瑞氣千條的效果,我再裝一個一身白衣寶相莊嚴的樣子出現,最好就像給我留下十字架一樣,也給他們留些什麼東西做證據,那就完美了!

嗯,一於這樣辦!

幻想一下那情景,我不禁抿嘴笑起來──距離太陽系30億光年的輝煌星系外星人,用古代話來說不就是九重天外的神仙?就照我印象中黃大仙的樣子,給雷歐力換個形象就行了。

偷眼瞄了一下老大──要不要也給他一起報夢?不過老大可不像小孩子那樣好騙啊…

切!他不信又怎樣,難道他千古一帝可以爆發小宇宙,跟雷歐力大神鬥法去了?總之我報夢了,金光閃閃、瑞氣千條了,留下信物了,他就是不信也得信!

…我這樣算不算在導人迷信?

老大皺了皺眉,狐疑地道:「妳一邊偷笑一邊偷看,到底想怎樣?」

我眨了眨眼,諂媚地道:「燁兒啊,打個商量好不好?」

「什麼事?說來聽聽。」眉頭皺得更緊了。

「我很喜歡這裡,下次你再來,也帶我一起好嗎?」

「嗯,好吧。」眉頭鬆了,嘴角彎了──成了!

傻瓜才會直接說:「我臨死時,你要把我送來這裡」呢!總之我先打個預備針,到時一邊裝死一邊說:「很掛念暢春園的風景啊…可以再看一下就好了」,還怕老大會不答應?

當我和老大明顯懷著不同心思卻同樣感到滿意的時候,急促的腳步聲和稚嫩的童音忽然插進這兩個大人之間詭異的和諧。穿著天青色常服的小人影手裡揮著一塊軟軟的東西,一邊興奮地叫著:「皇額娘!皇額娘!」一邊穿過門口,向著窗邊的涼榻直撲過來。只是撲到半路看清涼榻上大馬金刀地坐著瞪眼的老爹,嚇得硬生生騰騰騰的倒退三步,連忙跪下請安:「臣兒恭請皇阿瑪、皇額娘聖安。」

老大板起臉來,訓道:「哼!毛毛躁躁的,規矩都學到哪裡去了?」

小八蔫了:「臣兒莽撞失儀,請皇阿瑪恕罪。」

人家本來好好的高興,一盆冷水當頭淋下,老大這人真會煞風景啊!
第二節 (六十一)誰憐赤子心
我打圓場道:「小八拿著什麼?來,給皇額娘看看。」

小八抬頭看著老大,看老大沒說話,才敢到我身邊來,拉著我的衣袖定了定神,道:「皇額娘,今天先生稱讚臣兒的書法進步了。」說著一臉企盼,獻寶似的把手裡拿著紙打開給我看。

「是嗎?讓皇額娘看清楚。」拉著小八坐在身邊,我誇張地道:「真的寫得不錯,不枉之前的努力!小八第一次被先生稱讚書法吧?很好啊!」就像院裡的孩子間中拿些圖畫手工什麼的來顯擺的時候一樣,我露骨地稱讚那張書法,小八由臉到頸都臊紅了,不好意思地低著頭抱著我的胳膊傻笑。我把那張一本正經寫著「鍥而不捨,金石可鏤」八字的書法舉起看,嘖嘖稱讚:「筆畫比之前穩定多了,一氣呵成。這樣吧,不如找人好好把它裱起來留念,好不好?」其實我哪裡懂書法,總之先生說好就是好,第一份貼堂作業當然要好好留念。

老大來了興趣,道:「哦,真有那麼好?讓朕看看。」說著接過去看了一下,眉頭微微一皺。小八有點戰戰兢兢地低著頭,想看又不敢的偷瞄著老大的反應,我猛向老大擠眉弄眼,要他給個肯定的反應。

小八跟阿嗣小時候一樣,也是很需要別人肯定的孩子。偏偏他出身低,沒有人會為了討好而去稱讚他,而他的水平也真的比不上其他兄弟。其他人去上書房上學之前,大多有不錯的「學前教育」,小八的親母出身罪籍,應該是個文盲,養母惠妃是滿人,文化水平也不高。起步點已經比別人低,再加上現在於上書房上課的皇子中以他年紀最小,整天跟哥哥們放在一塊比較老是墊底,實在蠻打擊自信的。再過幾個月小九和小十就滿六歲,也開始要去上書房了。這兩個弟弟出身比他好了N倍不止,尤其是貴妃妹妹本人還是個會作詩的才女,宜妃雖沒那種程度,但肯定會找人來教小九。我看得出他有點壓力,如果連剛來上學的弟弟們也比不過,那打擊不能說不大。

大約半個月前某天,小八很沒精神地來到承乾宮,追問之下才知道他寫的字不好,被先生說了幾句,然後又被不知誰的伴讀嘲諷了,還想對他動手動腳。雖然他沒明說,但以我對他的了解,這小子也斷不是個讓人踩到頭上不還手的軟柿子,肯定被人嘲笑了,就不知說了什麼還擊,把人家說火大了。卒之讓先生看見幾個小孩拉拉扯扯,就教訓了那幾個伴讀──所謂「精人出口,笨人出手」,先動手的一定是錯的,而且生母出身再低也是老大的「龍子」,要罰始終輪不到小八的份。然而雖然沒有被罰,事情的原因抖了出來,到底是小八在眾人前沒了面子,所以就悶悶不樂了。

我不會去摻合孩子之間的吵鬧──只要情況不是一面倒的欺凌或太過嚴重,學會跟人吵架、勇敢捍衛自己和吵架之後跟同伴和好,對小孩子來說也是十分重要的技能,大人其實應該讓他們有機會自己處理這些問題。不過看著小八鼓腮委屈的樣子,我來了主意──老大說過佟同學本來的書法造詣不錯,老大又親自教過我,既然問題的根源是字寫不好,不如就由我教他吧!

於是,我開始把老大教我的那一套搬出來也教了小八,然後就手把手跟他一起寫──書法也是藝術,很多時不是言語說得明白的,更重要的是體會和實踐。況且小八年紀小,對四肢的操控力還沒完全發育好,這些技巧只能通過努力練習來補足。基礎的練好之後,我找出承乾宮裡的字帖,跟小八一起對著練,比賽誰寫得像。那些字帖反正我用不著,就塞了一些給他回去練習,再瞎扯了一輪書法好而且玉樹臨風的阿哥瘋魔萬千少女的美好前景當做鼓勵──雖然他一頭霧水,像他四哥一樣聽不懂我這經典笑話。

──總之現在先生說有進步了,證明我的方法行得通!

老大斜了擠眉弄眼的我一眼,道:「的確有進步。」

既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說有進步──老大的措詞還真有技巧。

「是妳教的吧?」

我有點不好意思:「臣妾看小八一心想練好字又不知從何入手,才班門弄斧把皇上教臣妾的,給小八說了一遍而已。」

老大沉吟一下,把書法交回小八,道:「明天朕讓何倬來好好教你,得到先生稱讚是好事,但切忌就此輕忽自滿,要努力不怠,知道嗎?」

小八馬上答應謝恩,卻看著我有點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於是笑瞇瞇的道:「皇上派來的書法老師一定造詣很深,以後有他教你就好。皇額娘這半吊子的,也怕把你教壞了。」

小八小聲道:「臣兒…臣兒喜歡跟皇額娘學…」

其實練字只是藉口──我跟小八練字並沒告訴小四,一半是因為兄弟之間的面子問題,另一半是滿足小孩子的獨占慾──現下我不教了,好不容易撈到「只屬於小八的」親子時間要飛了,他當然不樂意。

我把他抱在懷裡,揉揉他的頭頂,一副深明大義的樣子胡說八道:「傻孩子,皇額娘是女子,寫的字難免有點女氣。要是你跟著學,將來那一手字就要被人取笑了。就算有了先生,以後有空也可以來陪皇額娘練字的。」小八終於又高興了,在我懷裡蹭著點頭。

我對小孩子這些撒嬌行為早就習慣──以前李校長跟我說過,有研究發現,孤兒院裡沒人抱的嬰孩夭折率特別高,結論是小孩子都需要大人抱著呵護才能健康長大。從此之後,我給其他孩子們黏著的時候再不嫌煩了──以至於到了這把年紀,小芬和奀豬跟我逛街還總是一左一右的撓著我的手臂,連阿嗣這大男人沒人的時候,還會倚在我身邊,在我肩上蹭著撒嬌,阿明不好意思黏過來,也喜歡讓我拍拍肩、摸摸頭。

不過,我習慣不代表其他人也看得順眼。

正當小八撒嬌撒到幾乎忘乎所以的時候,他愛撥人冷水的皇阿瑪又來了:「胤禩,跪安吧!回去好好練字。」老爹下逐客令了,再不情願也得走,於是小八唯有帶著他的貼堂作回去了。

小八走了,他老爹開始給我說教:「就是妳老慣著孩子,堂堂男子沒骨頭似的撒嬌撒痴,成何體統!」

小八虛齡才八歲,跟「堂堂男子」這發育目標,還差太遠了吧?

「燁兒,說句真心話,你小時候沒法多些時日在額娘懷裡撒嬌撒痴,是多大的憾事?」老大眼神一黯,我接著說:「現在你的孩兒還有這個機會,為何不讓他們好好的承歡膝下?小八還小,不過他始終會長大的。再過幾年,他就不好意思再纏著額娘撒嬌了。」

…況且到時我也不在了,撒嬌也得找其他媽去了。
第二節 (六十二)愛屋及烏
老大不置可否,不過沒反對就代表他默許了,話鋒忽然一轉:「朝服改得怎樣了?」

「龍袍已經改好,只剩下龍掛。」

大熊貓展覽會…咳!是皇貴妃千秋節當天,所有人都得穿朝服上陣,當然包括我在內。那天他們拿著一件「龍袍」來給我試身,嚇得我以為宮鬥終於來了,有人要陷害我「黃袍加身」,當個大清武則天──搞了半天,原來只要排得上「內廷主位」,即是由嬪開始,都可以穿龍袍,只是顏色不同──兩位太后、皇后和皇貴妃的是明黃,貴妃和妃的是金黃,嬪的是香檳金,據說這是老大在把佟同學升上這個位置同時落實的制度。在順治年代,皇貴妃的待遇跟皇后一模一樣──因為在行癡大師的心目中,董鄂妃才是他真正的皇后──老大其實在小節上把皇貴妃的規格稍為降低了一點,大概因為要預留一點空間,到真的把佟同學升職的時候,讓她還可以有些升等的喜悅吧!

老大似乎很重視這次「第一屆皇貴妃千秋節」,在我試龍袍的時候居然親自來看了,結果卻令人明白什麼叫作「穿起龍袍也不像太子」──當一個面有菜色、身上沒幾兩肉的「貴婦」穿起一件大了三四個碼的明黃袍子,其效果可想而知。時間頗為緊逼,我提議不如裡面多穿幾件把衣服架起,被老大瞪了回去,於是內務府裡幾乎每個會繡花的宮女都要日夜趕工,務求在千秋節前把龍袍和外層的龍掛改好──我懷疑佟同學的娘親因此被人暗地裡「問候」了很多次。

總之,準備工作如火如荼,我乖乖聽話就好了。

「內務府呈上的禮單,都看過了嗎?」

我眨了眨眼,答道:「…有看過,不過…」

「根本不認識那些送禮的人吧?」

我乾笑幾下──皇上鳥生魚湯,賽過諸葛之亮!

話說皇貴妃要辦第一次千秋節,生日禮物就像海嘯的巨浪一樣,從四方八面湧入皇宮──沒誇張,那份禮單疊起來足有幾寸厚,密密麻麻的寫滿了誰誰送明珠幾夥、人參幾斤、貂皮幾疊之類,據說這單子已讓貴妃妹妹她們整理過,即是雞毛蒜皮的那些直接收好不寫了的意思──不知道這些東西會不會當做我的「私己」?如果不會被充公,那我的遺產又多一大筆──小四要變小富翁了。

「拿來給我看看。」我把丟在一旁的禮單拿給老大,老大快速翻著頁,揭到某頁時沉吟半晌,瞄了我一眼,搖了搖頭,喚道:「李德全。」老大的聲音其實不大,不過李德全就像裝了感應器一樣,馬上出現。

「把蕙蘭叫來。」

「喳!」李德全迅速倒退著出門。

不知道太監有沒有退休年齡的?如果沒有,年紀大了耳朵不靈,聽不到老大召喚怎樣辦?

他們倆差不多的年紀,李德全真的變耳背的李公公的時候,老大也已經是耳背的老皇帝了──耳背老人說話自然會大聲,負負得正。

十分鐘不到蕙蘭就出現了,讓我十分驚訝──我明明為了喝咖啡,於是找個藉口把過度保護的蕙蘭嬤嬤差到太后那邊去了,由東北的清溪書屋到西路的凝春堂,那可是幾乎有一公里遠啊…這麼快就把人找到並回來,李德全到底是怎樣辦到的?到底他是武林高手還是百米飛人?

「奴婢恭請皇上、皇貴妃聖安。」蕙蘭嬤嬤以超級標準又非常累人的半蹲姿勢請安。

「河北知府王學孟是什麼人?」

「回皇上的話,知府夫人是佟府二福晉的外甥女。」標準姿勢滿分。

「嗯。」老大揭了幾頁,又問:「山西道員又是誰?」

「回皇上的話,穆圖爾賀大人長子的嫡夫人是曾叔老爺佟養性大人的曾孫女。」標準姿勢仍然滿分。

「哈拉哈齊呢?」

「回皇上的話,奴婢不認識此人。」蕙蘭的姿勢沒有動搖,我先動搖了──這份耐力…真不是蓋的!

「哼!小小一個員外郎,無親無故送這般厚禮,心思倒不小。」

我坐在一旁,聽著他們兩個在核對人名,諸如佟同學二叔公的老婆的外甥女的老公、八姑的四孫兒的三女兒的兒子之類的人物,蕙蘭居然都是一問即知,在維持那種讓人腰酸腿軟的姿勢下,運算的速度仍然堪比電腦。老大更加離譜,我本以為他剛才只是隨便翻翻、做個樣子而已,這時才知道他這樣貌似隨便的翻翻,已經把那一大堆人的身份都過濾了一遍。

…我這個體力和記憶力「雙失」女青年,還是滾一邊涼快去吧!

我默默溜到內間,從梳妝台匣子裡拿出造辦處送來的小盒子,拿出裡面我給老大做的神秘回禮的模型,一邊把玩一邊思考。造辦處真不是蓋的,我三天前才把之前的模板打回頭,讓他們改良這東西,想不到今天已經造好,而且已經九成像我想要的樣子──他們根本沒見過這東西,而我的草圖明顯也不夠專業,我本來以為沒個一兩個月會造不好,還要他們先造個模型以免浪費資源──我實在太小看古代的工匠們了。

把模型收藏好,我拿出炭筆、直尺和自製的圓規,在紙上仔細畫圖說明我想要的改動,全神貫注埋頭苦幹之際,忽然頭頂傳來一聲:「這是什麼?」嚇了我一跳。

我連忙蓋著圖紙,看了看左右無人,略帶埋怨道:「我就說別嚇我了!」

「我沒刻意嚇妳,是妳太專心沒留意罷了。」老大不以為然地道,然後指著我揣在胸前的圖紙,問道:「這就是造辦處給妳造的玩意?」

「咦?你看過了?」

老大輕蹙著眉,道:「還沒,那是什麼?」

「先別看好不好?反正是送給你的,造好你就會知道是什麼。」

老大頗為意外:「給我的?」

我點頭道:「對啊,你把法蘭西貢品給我了,我也應該給你回禮。」雖然讓老大家的內務府造東西當我的回禮,可說十分無賴,不過反正我走的時候也帶不走他的色戒,就扯個平了。

「賞賜給妳的,只要謝恩就好了,毋須回禮。」老大面色緩和下來,道:「有事情和妳商量,過來吧。」說著轉身走到外間。

我趕緊收好神秘回禮的圖樣,跟老大又回到涼榻上,隔著小几對坐。老大先開口:「以往仁孝皇后千秋節,都會對內廷諸人加恩賞賜,妳打算怎樣做?」

收了這麼多禮物,當然也包括後宮那些妹妹送的,當然得回個禮──獨食難肥啊!

「我讓蕙蘭挑一些東西出來賞賜下去,這樣好嗎?」送禮的學問大了,誰要多送、送誰什麼的門道可多了,鹿鼎記裡的施琅要不是得韋小寶的指點,就算在京城呆一輩子,也沒辦法找到機會出戰。我不懂不要緊,蕙蘭懂就好了--蕙蘭嬤嬤萬歲!

老大點頭,又道:「一般還會把位份低的內侍晉位,妳心目中有無人選?」

咦?原來我可以給人升職的嗎?

老大明顯知道我沒主意,因為平日會來跟我請安的,起碼得是個貴人──再低級一點的一般只向自己所在的宮的主位妃嬪請安,規矩上也不可隨便到處串門子,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誰是誰,連到底有多少人也不知道──於是接著道:「王氏和陳氏都是入宮兩年未有封號,如果妳心裡沒有人選的話,那就把她們晉為常在吧。」

我無所謂地點頭贊同──老大的老婆自己清楚,他說好就好了,反正我對這兩個人完全無印象。

老大忽然有點歉意地道:「盈盈入宮也有些年了,本來應該趁這一次給她晉位,可是她多年來未有所出,突然就晉嬪位反顯得是妳偏頗了,所以只得先擱下。」

似乎老大有點誤會我不作聲的意思,我唯有道:「我沒有異議,盈盈的事請你多擔待一些,她的性子就是太內向膽小了點,不過心腸是好的…」據我所知,老大對國寶妹妹不冷不熱,我也想給她爭取福利,問題是我一個外人,也沒辦法讓老大跟她忽然恩愛起來,這種事還是得當事人自己努力──皇帝不急,我就算不是太監,急了也沒用。

老大嗯了一聲,嘆道:「都是一家出來的,怎麼性子差這麼多?庶出之女果然欠了氣度。」

…我也不知道國寶妹妹到底是怎樣教出來的,聽蕙蘭說佟家也沒因她是庶出而對她不好,因為滿州女孩子出嫁前在家裡的地位都很高,尤其是佟國維總共就只有佟同學姐妹兩個女兒而已,就算國寶妹妹沒有進宮,嫁的肯定不會是普通人家。

說到出身,我忽然想起一個人,於是問道:「燁兒,如果我想再晉一位內侍的位份,可以嗎?」

「哦,想起誰了?」

「是衛氏,就是小八的生母。她現下是答應,王氏和陳氏論年資、論功勞都不如她,現在還越過她好像不太公平,不如把她晉貴人吧。」

老大又蹙了眉,道:「衛氏是罪籍出身,位份太高會惹其他人不服。」

我努力說服:「她都嫁進皇家這許多年了,出身是什麼也好,所謂出嫁從夫、妻憑夫貴,是吧?小八都這麼大了,就看在這份上也該給她晉位啊。」

老大沉吟半晌,道:「妳跟衛氏沒什麼交情,按她的為人也不會主動來親近妳,為什麼忽然就想起她?是否胤禩跟妳求了什麼?」

唉!皇帝真是麻煩,連十歲不到的兒子都懷疑。其實我覺得,小八要是真的懂得由我這面下手,這也沒什麼不好──懂得用不同手段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不是動不動就大哭大叫、撒野吵鬧,這是小孩子思想成熟的表現。

「他沒有求過我什麼。」我嘆道:「燁兒,他字寫不好的原因是什麼,不用我說你也一清二楚。你的兒子委屈了,難道你就不心痛?」看老大又沉默下來,我再接再勵:「他是皇子,這輩子注定會有很多人為了不同的利益,討好他或者落井下石。單單為了想他好而對他好,不會因為沒有利益就棄他不顧的,就只有父母了。」說著眼眶一熱,我垂下了頭,低聲續道:「如果連你也吝嗇給他一點慈愛,他還可以奢望誰的疼惜?」

我跟小八剛好相反──這輩子有很多無親無故的人,無條件的待我好,可是我最企求的那一個人的愛護,卻偏偏沒法子得到。

「好了,一說到孩子就心軟,我再斟酌一下。」老大拉起我的手輕撫,道:「自己的壽辰快到,別哭哭啼啼的壞了兆頭。」

我只不過是一不小心自己踩了自己的死穴,一時觸景傷情而已。瞧這效果不錯,我樂得見好即收,馬上點了點頭。

不管老大到底斟酌了什麼,總之幾天之後,皇貴妃封賞後宮的懿旨中,小八他媽衛氏被晉為良貴人。
第二節 (六十三)脈脈不得語
月淡星朗,這年頭沒有光害,非常燦爛的夏夜星空,讓我知道什麼才叫做星羅棋布──比起唸大學時特地跑到飛鵝山上看到的,眼前的星空要壯觀好幾倍。

刻意不讓人點燈,把電燈泡們也支開,我跟小四兩個坐在鳶飛魚躍亭裡,兩母子一起「撐檯腳」──觀星舔冰棒。

小八跟我學了寫字,舔冰棒和看星星就留給小四──這就是佟皇貴妃版本的「雨露均施」。

「禛兒,雪雪…你看那邊的,那幾夥很亮的星星這樣連起來。」我手指比劃了幾下,再道:「這是勺子的形狀,那就是北斗七星了。在海上航行的水手,看著最大最亮的那夥星星,就知道自己的方向了。還有所謂“斗柄南指,天下皆夏",這個斗柄的方向可以顯示季節。」我一邊把冰棒又舔又吮,一邊把以前參加天文學會聽過的觀星皮毛知識倒出來拋書袋。

小四一邊點頭,一邊努力吮著嘴裡的冰棒,含糊應道:「嗯嗯,雪雪…」開始時被他唸叨了好一會生冷食物對身體無益之類,還扭捏著不肯用這種“沒規矩"的方法來吃冰棒,不過最後看我舔得津津有味,也迅速被帶壞──果汁冰棒這種東西一本正經的放在碗裡吃,就沒有風味了!

我嘿嘿笑著,仰頭繼續找材料。星空燦爛也有壞處,讓我花了好一會才確認到夏天夜空的標誌──天蠍座。

「禛兒,這邊那幾夥星星,這樣子連起來,像不像一隻舉著大螫的蠍子?」我把冰棒含在嘴裡,舉著雙手擠到他身邊,食指和中指像剪子般開開合合的戳在小四腰上的癢癢肉,逗得他扭著身子咯咯笑。這小子平日熱愛裝做小老頭,所以我最喜歡逗他玩──小孩子就該活得像個小孩子,尤其是在自己父母面前,九歲就該像九歲的樣子,一副未老先衰的樣子,有什麼好?

我一邊吮著冰棒一邊解說:「雪雪…西洋人叫這個做天蠍座。在他們的古老神話裡,有一個叫做奧利安的神仙,他長得非常英俊,也是個力大無窮的大力士。可是奧利安不但性情暴戾,而且驕傲自大,常常任性地闖禍,弄得西方天廷的神仙們都很討厭他。於是他們的王母娘娘希拉決定懲罰他,她在奧利安的腳旁放置一隻毒蠍子,趁機咬住奧利安的腳跟,於是把他毒死了。毒蠍子輕易地完成使命,希拉和眾神仙都很高興,就讓牠昇入天空中,成為燦爛奪目的天蠍座。」

「嗯嗯…」小四把吮在小嘴裡的冰棒拔出,星星眼崇拜地道:「皇額娘好厲害,連西洋人的神話也知道。」

「雪雪…皇額娘會看書嘛!」我胡說八道地搪塞過去,小四知道我在來暢春園之前在昭仁殿抬了一堆書出來,應該不會覺得奇怪。事實上,觀星說故事可說是我的母校男生的追女必殺技──三更半夜把自己喜歡的女生帶到學校碼頭去,一邊指著星星,一邊裝模作樣地指著,這個是什麼星座,那個背後又有什麼希臘神話…看來就是一副學富五車、不落俗套的樣子吧?

轉念一想,不應該只說外國的,也應該說說中國的故事。抬頭搜索了一輪,終於
給我找到材料。

「禛兒,你看那個!雪雪…」我趕緊吮了吮快融的冰棒,指著天空問道:「知道那兩夥是什麼星星嗎?」

小四抬頭看了一會,搖頭答道:「這也是西洋人的神話嗎?」

「不,這一次是我們的神話,再過一陣子就是七夕了,它們就是七夕的主角──牽牛星和織女星,中間那些比較小和密集的星星就是把牛郎織女隔開的銀河,七夕的時候,喜鵲們就會架起鵲橋,讓他們相會,你知道這個故事嗎?」

小四點了點頭,忽然極為文藝青年地唸道: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說完好像想起了什麼,往自己腰間看了一眼。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看到他腰間的新荷包。清朝的皇族連男人身上也有蠻多飾物的,腰上總有一串串的東西吊著,其中一種重要的飾物就是荷包──基本上應該是家裡的女性繡給他的,這關乎面子問題──小孩子身上沒個像樣的荷包,就代表他沒受到重視。小四還沒有老婆,他的荷包不是身邊的乳娘和嬤嬤繡的,就出自承乾宮──可能是佟同學親手繡的,也可能是蕙蘭的手筆。

我沒太在意那個荷包,一邊吃一邊應道:「雪雪…對,這是鵲橋仙。」

小四唸的正是我的中學課文,於是我也湊趣來文藝一把: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
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小四接口:「這是古詩十九首之一。」

我微笑著點頭,看著天空,想起往事,情不自禁地輕唸:「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媽媽…

二十年前,同樣是一個星空燦爛的夏夜,那天剛好是媽媽的死忌,李校長陪我坐在後院的長凳上,聽我訴說自己的心結。

我泣不成聲,一拳拳的打在石椅上,心裡卻比手上更痛:「…我發誓,從來沒有想過媽媽死掉就好!為什麼,為什麼,她一次又一次硬要說我心裡詛咒她,看她患了絕症其實心裡暗爽,恨不得她快點死掉?以前的事情就算了,那已經是我們母女倆最後相處的日子了,為什麼就不可以好好的過…她死了我又有什麼好的?我在她心裡,就這麼惡毒嗎?」

李校長輕輕抱著我的肩膀搖晃,道:「佳佳,妳的媽媽不是真的怪妳…她其實是在內疚。」

我詫異地抬頭道:「內疚?」

「天主讓我們每個人心裡都有良知,當我們做了不對的事,不用別人責備,我們自己也心知肚明。妳的媽媽其實知道自己不對,於是才會認為,妳一定會恨她的。」

我難以理解,心裡滿是憤怒和委屈:「這算什麼,惡人先告狀嗎?爸爸死了,只有我們相依為命,雖然窮了一點,但既然有綜緩,既不會沒房住也不會餓死,為什麼不能開開心心的過日子?我努力把書唸好,只要等個幾年畢業,找一份穩定的工作,到時生活就會改善了!就算她等不及,我也不是那些不懂事的孩子,只會顧著自己,鬧著不要她改嫁。她再婚的時候,我也真心的替她高興,決心要跟後父好好相處!我們是世上唯一的親人啊!為什麼一定要把事情弄到一團糟的才甘心?」

「佳佳,妳的媽媽守寡的時候年紀還小,身邊又沒有其他親人和朋友。她讀書不多,也沒有什麼謀生技能,身邊帶著一個小孩子,那種壓力她根本不懂得處理。那時身邊只有妳,於是把壓力都發洩在妳身上了。」

我越說越怒:「這個世界上又不只她一個寡婦,別人還不是那麼過?李校長,妳的丈夫也是年輕時過世了,難道妳也是找別人又打又罵,那樣子才甘心?」

李校長搖了搖頭,嘆道:「佳佳,妳這個年紀會也許很難明白,人其實比妳所知道的要脆弱得多,有時明知不對,一時想不開,就會不由自主的做錯事。魔鬼會不斷誘惑我們走入歧路,因此我們才需要信仰,讓耶穌基督帶領我們走正途。」

「那麼我做錯了什麼?別說是平常人家的小孩,就算是院裡的小孩,也沒幾個像我被打得這樣慘!」我哭叫著:「別說是小芬,阿嗣老是寄住在別人家裡,也沒有被人這樣子打過!我有媽媽,親生的媽媽,我卻連人家沒媽媽的小孩也不如!我真的是這麼差勁的小孩嗎?」我抱著頭在石椅上縮成一團,嗚咽著:「為什麼…為什麼不疼愛我…」

李校長把我抱在懷裡輕拍安慰:「佳佳,妳的媽媽現在回歸主的懷抱,她一定已經明白這些道理。事情已經過去了,天主讓妳的遇上這樣的事,並不是要妳一輩子痛苦,而是讓妳記著這個教訓。將來妳長大成人,有了家庭,當妳遇上困難,就不要把氣撒在家人身上,不要讓他們跟妳一樣,知道嗎?」

後來我長大了,體會了好些被壓力逼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刻,也試過心碎寂寞、徬徨無助…

但我早在十三歲就決定了──決不走上媽媽的老路!

於是,我成為現在的我,也決定要一直這樣走下去──只要我決定了,就一定可以做到!

只是不管以後再做什麼,我一生最大的遺憾卻永遠沒辦法修補重來,就連外星人雷歐力也沒辦法──即使他讓我回到過去,發生過的事都沒辦法改變。這個宇宙中,始終會存在一個沒得到媽媽疼愛的張惠佳。

牛郎和織女之間因隔著盈盈一水,以致無法心意相通。而我跟媽媽朝夕相對十幾年,卻還是落得離心離德的下場。

隔在我跟媽媽之間的,到底是什麼?

我瞄了身邊有點心不在焉的小四一眼,考慮了一會,才立定主意問道:「禛兒,這幾個月來,有沒有去看過胤禎?」
第二節 (六十四)冰凍三尺
小四似乎完全沒料到我會問起這事,一臉愕然地楞了半晌,才答道:「…沒有。」

我柔聲道:「是怕德妃不高興嗎?」

小四沒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看著我,眼神迷茫中帶著一絲惶然。每次提起德妃,他總是這樣子──好像只要提起他的額娘,就會讓他非常不知所措。

其實我來了不久就發現這個問題──小八說起話來,會常常提起惠妃和他的額娘衛氏,但是小四從來不會主動提起德妃,就算由我先提起,他也好像不懂反應,支支唔唔的就會把話題岔開。

我暗嘆一口氣──我跟媽媽的隔閡總算有個明確原因,可是小四母子倆到底是什麼回事,倒真是問來問去,誰都說不清楚。

要說是因為小四自小讓佟同學來養,所以德妃才會跟他不親,其實是說不通的。

皇子之中,幾乎每個妃子的第一個孩子都不是自己親自撫養的。撫養大阿哥的是內務府總管噶禮,小三的是侍衛大臣,小四是佟同學,小五是太后,小八是惠妃,小十二是蘇麻喇姑。只有小七因為是早產兒,好不容易才活下來卻被斷定有殘疾,老大憐惜他才破例讓戴佳氏親自撫養。而因為皇宮的變態規矩,就算是所謂的親自撫養,其實也不像尋常人家那樣母子倆同吃同睡,天天膩在一塊──除了承乾宮外,其他宮殿都是大大小小一堆妃嬪住在一塊的,根本沒有給孩子住的地方。所有皇子皇女一出生就會被分配一堆嬤嬤太監加上乳母,然後就跟這堆人一起住在兆祥所──皇子皇女各占一側,皇子住的東面那塊,就是大家習慣叫做「阿哥所」的地方。

像小九、小十這些自幼由生母親自撫養的阿哥,其實就是在到達上學年紀之前,每天由生母派人由阿哥所接到自己的宮裡看著,天晚了或者母親要忙的時候,就帶回阿哥所去。當皇子足齡開始上學之後,母子就連見上一面也有難度──雖然有一定地位的宮妃們可以主動召見自己的孩子,但因為各種理由,次數也不可以太多,而且孩子年紀越大,母子就越難見到面。最近貴妃妹妹跟宜妃兩個一有空就爭取時間抱著寶貝兒子,幾乎都不肯放手了,就是因為小九和小十過年後就開始上學了。而其他被其他宮妃抱養的皇子們,小時候就是三天兩日抱到養母那邊去──生母根本連一面也見不著。比較起來,小四好歹自小養在宮裡,大阿哥跟小三更慘,當年因為避痘給抱到宮外去養了好幾年。

既然大家都一樣,為什麼只有德妃跟小四疏遠了?我可沒有看到大阿哥、小三幾個跟自己額娘像陌生人那樣子,也沒看到惠妃和榮妃像德妃那樣,把自己的孩子當作透明。

德妃真的把小四當作不存在──在我代替了佟同學這三個月來,德妃總是諸多藉口,不是自己病了就是小十四鬧了,一步也沒踏進過承乾宮。

我不是真正的佟皇貴妃,她來不來請安對我來說都沒所謂,但這種行為反映了德妃對小四的忽略。

理由簡單一點說:承乾宮是整個「母子隔離政策」中的最大漏洞。

所謂晨昏定省,就是一早一晚都要跟長輩問安的意思──順序是太后、老大最後輪到佟同學。跟太后和老大請安的時間,皇子和宮妃這兩組人是永遠是錯開的。那個請安時間表跟經典的推理數學題──要將三隻狼和三隻羊載過河,船每次只可載兩隻動物,留在兩岸邊的狼的數目不可多於羊,不然羊會被吃掉,最少要載多少次才可把所有動物送到對岸──同樣的刁鑽。而因為佟同學這邊排最後,孩子下學到承乾宮請完晚安之後──其實天還沒黑──就是他們一天的自由時間了。所以如果有當媽的想孩子了,想見上一面,來這裡碰運氣是最好的──只要跟佟同學提一下,她一般都很樂意大開方便之門,讓妃子妹妹們在偏殿等著,等孩子來了就叫去聚一聚。聽蕙蘭說,這些年來皇宮的巨頭們對這個大漏洞,都是睜一眼閉一眼地默許著,因此大家都很積極鑽這個漏洞,德妃就從不利用這一點。

另一方面,承乾宮也是母親們為孩子爭取地位的場所。

多一點在皇宮的巨頭面前露一下臉,有意無意的提及自己孩子多麼乖巧、多麼的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讓自己和孩子都不至於變成「小透明」,這是皇宮中生存的不二法門。如果孩子得巨頭們的歡心,連帶著自己也沾光。如果發現孩子似乎在巨頭面前落了壞印象,除了要馬上替孩子請罪之外,還要找機會替他們申辯幾句,扳回一點分數──就算只是養母,惠妃明知小八跟我走得近,都會經常婉轉問一下小八有沒有不乖之類,好出了事時給他及時「補鑊」。

我想像過,會不會是佟同學不喜歡讓德妃過份親近小四──以前院裡的小孩被收養之後,有些養父母會盡力向孩子隱瞞並非親生的事,理由除了不想孩子變得沒有安全感之外,父母方面也怕孩子會因此不肯親近自己,這也是人之常情,我以前就看過李校長和郭神父幫忙輔導過不少收養孤兒的家庭。我就此跟蕙蘭打探過了,似乎又沒有這回事──佟同學倒過來跟蕙蘭說過,怕小四長大後會怨恨她,甚至曾對德妃說過反正永和宮就在旁邊,她可以多點來承乾宮看望小四,可是這也是白費心機──德妃根本由始至終都對小四漠不關心。

總而言之,我覺得德妃跟小四的關係十分怪異──德妃好像壓根兒忘了有這個兒子,而小四好像有意無意的都在躲開德妃。

小四的反應我倒還明白──他的EQ其實遠遠及不上小八,個性也不是乖巧伶俐那種,不會懂得怎樣去討德妃的歡心。當感受到德妃對他的冷淡,本能地就不想碰上這種讓自己難堪的情況,於是能避則避──只要自己不要莫名其妙地去撞到槍口上去,就不會被額娘拒絕了!

倒過來,我完全不明白德妃到底在想什麼──她的行為已經構成冷暴力了。

我想像過不同的理由,卻想不出有什麼理由讓這種做法變得情有可原:

一. 因為孩子一出生就被抱走了,因而生出逆反心理,乾脆催眠自己當沒生過,省得天天牽腸掛肚卻見不著人。
──都這麼多年了,她還沒回復過來?

二. 以前不為人知地跟佟同學或什麼人鬧了矛盾,弄得生出什麼心結,結果遷怒小四。
──這關小四什麼事了?

三.看小四沒來主動討好親近,拉不下長輩的面子,就鬧別扭了?
──她一個成年人高高端著架子,指望著一個十歲不到的毛孩子力挽狂瀾,為冰凍三尺的母子關係破冰,合理嗎?

如果真的是以上其中一個原因,甚至是三個理由的混合,我都只能給一句評論──不知所謂!

我有點懷疑──小四的EQ低,到底是不是遺傳?
第二節 (六十五)情竇初開
看著小四那糾結的臉,我微微一笑,輕撫著他的小腦袋,道:「傻孩子,你是哥哥,想看看小弟弟長什麼樣子很平常啊!你們都住在阿哥所裡,哪天有空經過去看一眼,德妃也不會說什麼的。你要是害羞了,把胤祉、胤祺他們也叫上,一起去看看小弟弟長得俊不俊,跟你像不像也好啊!」小三年紀比較大,處事比較穩重,幾個孩子一道去,也好搞活一下氣氛。

小四低下頭去:「三哥不會去的…」

我奇怪道:「為什麼?」一般小孩子聽到有比自己更小的弟妹,不是都會很好奇的嗎?

「榮母妃跟額娘素來沒交情,萬一三哥看過十四弟之後有些什麼事,那就…」

我皺了皺眉──這種家庭生態真是有夠變態的!連這些小毛頭去看望一下弟弟,也得留個心眼以免惹禍上身。

腹誹了一輪,我想了個方法:「過一陣子我跟太后提一下,讓德妃抱小十四去寧壽宮請安,到時你留下來,就會看到小弟弟和額娘了…」

小四的臉一下子亮了,卻很快又黯淡下來:「額娘也許不喜歡…」

我用力捏了捏他那張糾結的小臉,道:「傻孩子,你知道當小孩子的最大好處是什麼嗎?」把冰棒塞進嘴巴裡雪雪連聲地用力吮了幾下,再啵的一聲拔出來,笑道:「撒嬌耍賴,記吃不記打,這就是當小孩子最大的好處!大人們要顧著面子,守著規矩,小孩子才不管這麼多。你看胤䄉,他要睡了就要睡,你不讓他睡就鬧,他才不管你是誰。」

小四大概想起上次小十玩著玩著就打瞌睡的樣子,也抿著嘴笑了──那時嬤嬤想把他叫醒給我請安再走,他眼睛也沒睜開,小臉皺成一團就撒潑,亂蹬著小短腿就鬧:「爺要睡覺,再吵就打你!嗚嗚~~~」我看他在榻上一邊流口水一邊滾來滾去發脾氣的樣子,只有忍俊不禁地示意沒關係,讓嬤嬤直接帶他回去睡覺就好。

我語重心長地道:「禛兒,你現下還是個小孩子,可是你會一天天的長大,那時就更難放下身段了。時日一去就不會回頭,到時就算後悔了,也沒辦法回頭。為了怕一點難堪,失去更重要的東西,這樣子值得嗎?雖然不一定能成功,但總算盡力了,不管結果如何,最起碼你對得起自己,是吧?」看他低下頭去眼紅紅的樣子,我看著不忍,指著冰棒催促道:「來,來,冰棒快融了,快舔快舔!」

默默吃了一會兒冰棒,我看小四還沒從壞情緒中回復過來,眼角瞄到剛才他看了一眼的新荷包,就岔開話題:「這個荷包是新的嗎?」

小四一楞,突然眼神飄來飄去的,有點不自然地回道:「是新的…剛才我去清溪書屋給皇額娘請安的時候,一個宮女給我的。」

宮女?這皇宮裡頭的人職責很分明,沒關係的宮女照理不會無厘頭地給小四繡荷包。於是我奇怪地問道:「是哪個宮女啊?」

小四有點扭捏地答道:「…是承乾宮的雲鵲。」

我有點訝異:是雲鵲那個小丫頭?在承乾宮裡年紀最小的宮女就是她,只比小四大了兩三年,我本來以為這種算得上比較重要的工作,會由年紀比較大的宮女去做。

難道雲鵲年紀雖小,手工卻好?

「給我瞧瞧。」小四解下來遞給我,我看了看──一隻小鳥站在枝頭上,羽毛顏色也很仔細,應該是用心之作。

我點頭讚許:「雲鵲那丫頭繡活做得不錯。」轉頭看小四卻吃了一驚──他怎麼忽然整張小臉紅通通的,好像恨不得找個地洞來鑽的樣子啊?

小四低著頭,捏著衣角,輕聲道:「皇額娘恕罪,臣兒以後不敢如此輕浮了。」

恕罪?輕浮???連臣兒也跑出來了,到底是幹嘛了啦?????

我一頭霧水,滿頭問號地瞪著小四那張尷尬難堪的臉,拐了好幾個彎才想到:哎呀!兒子大了,對小姑娘有興趣了──這個荷包搞不好是定情信物!

我嗤的一聲笑了出來,道:「原來是這樣子…怪不得,七夕也快到了啊…」雖然我不清楚七夕的習俗,不過這大概跟現代的情人節差不多吧──小Loli在這些節日裡,給小正太送些小禮物表達心意,想想也蠻可愛的。

不過可愛歸可愛,有些事還是得提醒一下,我嚴肅起樣子,板了板臉道:「禛兒,你現在還小,發乎情止乎禮,凡事切莫過火。我相信你知道分寸的,你也別讓我失望,知道嗎?」

雖然十歲不夠就對異性有興趣是太早了一點,不過既然事實擺在眼前,否認又有什麼用?這年代的人似乎比現代還要早熟,想一想佟同學十三歲都嫁人了,小四九歲收到小女生送的禮物,因而有點小鹿亂撞,其實也很正常。我沒有古老石山到覺得小孩子對異性產生興趣就是罪大惡極,送些小荷包、小手帕也沒有什麼,只要守著分寸就好──其實小四現在這個年紀,到底有沒有「本領」搞出事來也很有疑問,最多就跟蕙蘭說說,讓她將來也留心一下就行,反正雲鵲是承乾宮的人,其實也不太有機會跟小四獨處。

小四卻誤會了我的意思,急急搖著我的袖子,小聲求懇:「皇額娘,臣兒不敢了,臣兒以後都不見那個小宮女了…」

我抿著嘴笑道:「傻小子,皇額娘不是責怪你,只是你還小,當然得給你提醒一下。」伸長手臂摟住他的肩膀,嘻嘻笑道:「皇額娘其實很高興,我的禛兒長得俊,才會有小姑娘給你繡荷包啊!」小四聽了漲紅著臉,我八卦地問道:「怎麼,小雲鵲把荷包給你的時候,到底說了什麼?」看紅潮一直沿著頭頸向下蔓延,我調戲小正太的興致更加高昂:「別不好意思,給皇額娘說說啊!她是不是這樣說…」我清了清喉嚨,放開小四舉起荷包,捏起嗓子嬌聲道:「奴婢做了一個荷包,爺看看好不好…」說著扭了扭腰,輕輕蹭了他一下。小四簡直快害臊死了,縮了一縮,我當然不會就此放過他,於是惡劣地加把勁:「奴婢花了不少心思,到底好不好呢,爺~~~~~」那又軟又嗲、百轉千迴的一聲爺,噁心得連我自己也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小四轉過身來要逃,我伸臂一圈,緊抱著扭來扭去掙扎的他不放:「嘿嘿~~~爺~~~別不理奴婢啦~~~」

哈哈~~~這小子比阿嗣那小子好玩多了!記得當年阿嗣第一次收到女同學的生日禮物時,我想著要逗弄他一下,他居然毫不在意地點頭道:「剛剛好,把這個留下來,再過兩個月拿到班裡交換聖誕節禮物,正好省點錢!」轉頭在書包裡再掏出兩個,遞給我道:「姐,我還有兩個,正好連妳和小芬的份也一併賺回來了。」那時我撇著嘴想:「嘖!一點都不好玩!」

正當我捏著腔「爺啊爺」的叫得正歡,突然橫空爆出一聲暴喝,嚇得我跟小四兩人僵了動作。

「到底是什麼人,滾出來!!!」

一道黑影快速衝向鳶飛魚躍亭,我再遲鈍也看到:那人手上拿著的東西,在微弱的月光下閃著不祥的銀光。

我來不及想這到底是什麼回事,一手緊抓著冰棒,一手緊抓著小四,尖叫一聲──

快逃!!!
第二節 (六十六)虛驚一場
不會是刺客吧?暢春園怎麼會有刺客啊???

不愧是平日有習武活動的阿哥,小四比我的反應更快,在我驚慌失措、呆若木雞之際,他一閃身擋在我身前,把我推向亭子邊緣。

黑影看著很快就會跑上鳶飛魚躍亭唯一連接岸上的九曲橋,我焦急地四處張望,卻沒有人因為我剛才的叫聲趕過來,我不由得後悔──早知就不把人趕得這麼遠了!

沒人來救唯有自救,霎眼看到桌上的茶杯和盤子,我靈機一動,抓起一隻茶杯使勁就向著九曲橋丟過去,小四怔了一怔,會過意來也跟我一樣使勁向橋上丟茶壺──我們當然不是指望這些東西能砸死人,而是想在橋上散佈尖利的碎片,就算沒那麼走運的趁黑扎到那刺客的腳,起碼拖得一時得一時,也許就會絕處逢生。

人算不如天算──更誇張的事還在後頭。

我們才把桌上的東西丟完,剛看到黑影一腳踏上橋面,幾條黑影颯颯幾下,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竄了出來,空降在九曲橋中央。

我瞪大眼睛看著那幾個空降部隊,內心慘叫:天主啊!怎麼還有同黨啊…

空降部隊一下子就跳到我們的「陷阱」之中,我聽到幾下磨擦地面和小東西掉落水中的聲音,知道他們是在掃除那些障礙物,為後來的黑影開路。

一個刺客也就算了,還跑來幾個會飛的武林高手,這次死定了!

小四看到情況不妙,急急把我又往亭邊推過去,我背上撞到亭邊的柱子,下意識地往後面一看,才醒覺:亭子外不過就是水,又不是深谷斷崖,來個水遁不就好了?就算小四不會游泳,只要我會就可以──體力不好也沒所謂,反正我又不用帶著他潛泳幾百公尺,只需要趁黑潛到亭子下面的空間就可以。現在是盛暑季節,我們抱著下面的支柱,泡在水裡也不會太難受。

就賭刺客不會跳進水裡來吧!

我一手拉著小四,一腳踏上亭邊的欄杆,小四似乎已明白我的打算,用力拉住了我。我轉過頭來,看著他惶恐的臉,保證道:「禛兒,皇額娘會水!聽話,牽著我的手,閉著氣一會兒就好了。」小四微怔一下,道:「我也會,皇額娘抓著我別放手!」說著緊緊牽著我的手,一躍而上。我倆互看一眼,腿一蹬,兩人同步跳了出去。

後面傳來一聲呼嘯,我還沒碰到水面,後領忽然一緊,一股大力把我向上提去。

糟糕!被逮住了!

我全身蓄勁,腳一沾地,馬上一肘撞向後面,身後那人似乎很有顧忌,馬上放開我的領子,一閃身避了過去。看到小四還被另一個黑衣人提在手裡掙扎,我管不了自己身後那個,直撲上去舉手插向提著小四那黑衣人的眼睛。那人側頭避過,我馬上抬膝撞向他的袴下──第一招其實只是虛招,誰眼睜睜看著人家插眼還不會躲?我本來就是打算在他把注意力集中在上半身的時候,再實行偷襲的。

起碼要讓小四脫身!

當年上大學裡的防狼術課程時,警局來的王Sir對我們這群「姐手姐腳」的女學生吼道:善用女人三大武器──指甲、牙齒、高根鞋根!攻擊時要瞄準男人三大弱點──眼睛、咽喉、袴下!攻擊的動作要快、狠、準!毛手毛腳、還想顧著儀態的,除了惹惱犯人之外根本沒個屁用,不如趁早乖乖就範算了!總之,一出招就要色狼毀容瞎眼,絕子絕孫!

旁邊的男同學聞言,都不禁縮了一縮,額頭冒汗。

王Sir,我今天總算學以致用了!

黑衣人似乎沒料到我如此凶悍,愕了一下,身體急忙扭向一個奇怪的角度避過。小四還被人提在半空,提腿使勁向後一踹,反手一抓又也往他臉上招呼。黑衣人被我倆逼得有點狼狽,仰頭避過小四的一抓,我接連使出後著第三招──我勾著黑衣人的脖子一拉,嘴一張,撲上去對準他露出的咽喉咬過去!

嘴巴還沒碰到人,忽然被人從後急急緊抱扯開。我豁出去了,看也不看,毫不猶豫就用力一歪腦袋,向著那人鼻骨的位置撞過去──當年王Sir教過,被人抱著動彈不得的時候,可以狠踏對方腳面,穿幼根高根鞋效果尤佳。而像我這樣雙腳離地,可用腦袋擋他鼻樑,務求讓對手鼻血長流。趁對手失神之際,就可乘機逃走。

後面那人狼狽地鬆開單手按著我的腦袋,勉強側頭避開我的「頭搥」攻擊,卻也被我在臉上不輕不重的撞了一下,耳邊響起一聲怒喝:「妳瘋夠了沒有?」

我驚訝地轉頭看著那個還緊箍著我,滿臉惱怒的男人。

老大!?

那…剛才的黑影是他???!!!

他什麼時候又多了一個拿著刀子在暢春園狂奔的怪癖?沒事別嚇人好不好!

跟這個比較起來,我登時覺得愛聽牆角、喜歡玩突擊檢查之類的惡趣味原來十分正常可愛。

我回過頭來看看那些黑衣人,恍然大悟──這是古代G4*?難怪剛才黑衣人對我的攻擊毫不反抗,原來不是怕把我打死了失掉活人質,而是根本不敢碰我。

同樣呆愣的小四被放回地上,兩個黑衣人馬上跪下行禮,老大陰沉地問道:「剛才亭內可有旁人?」

「回皇上,亭內只有娘娘和四阿哥二人。」

老大一剎那似是鬆了口氣,但旋即又黑著臉瞪了我一眼,然後又皺著眉頭斜睨著那個幾乎被我咬死的可憐G4黑衣人,冷聲道:「去自領十軍棍。」那莫名其妙就被罰的G4頭也不抬,居然還知道被罰的是自己,馬上答道:「奴才領旨,謝皇上寬宏。」老大一揮手,那兩個拉著我和小四的G4和老大身後那三個就同時倒退著躍開,幾個起落就完全融入黑暗之中,彷彿從沒出現過。

我目送著G4們退場,仍然是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老大到底在發什麼神經?他想在亭子裡找誰?又為什麼唯獨抓小四的G4被罰了?

老大放開了我,小四先從呆滯中回過神來,馬上上前請安,我也調整姿態,正想開口,老大惱怒的一喝卻打斷了我:「你們兩個既不點燈又摒退左右,在這裡鬼鬼祟祟的,到底幹什麼?」

聽得出老大十分火大,我唯有訥訥答道:「臣妾看今晚星光燦爛,所以就拉著禛兒出來看星星。呃…點了燈就看不到星星了。」老大瞪著我不作聲,氣息急速,喉結上上下下地動,明顯是處於盛怒狀態,只不過一口氣咽著,不知從何罵起。小四明顯也感到氣氛不對勁,跪在地上不敢抬起頭來。

瞪了好一會,老大才略過了我,轉頭對著小四發火:「你來到暢春園,沒了拘束就整天就只顧玩樂,功課都疏懶了吧?」

小四的頭更低了:「臣兒知錯,請皇阿瑪息怒。」

這種指責好沒由來,小四來跟我請安的時候早就下了學,這年頭不流行帶功課回家,要做的都會在課室中做完,什麼功課沒做好,簡直一派胡言!這明顯就是為了自己無端發火找下台階。

我眼珠轉來轉去,瞄瞄大的那個,又瞅瞅小的那個,決定最好盡快讓小四離開這是非之地:「這天色都晚了,禛兒快點跪安回去歇了,不然明早上課就沒精神。」

這些皇家小孩對於老大的斥責非常敏感,一旦老大胡亂爆發罵得重了,又得落下什麼童年陰影了。雖然我也不見得喜歡被罵,但是倒過來我的「抗罵能力」非常高──罵我什麼也好,我一律當作耳邊風就行,反正我沒有什麼顧慮。

老大又瞪了我一眼,沒有作聲,背過身去。小四看他的皇阿瑪沒有反對,也叩頭告退,臨走帶點擔心地看了我一眼。我上前摸摸他的小腦袋,瞄了一眼地上那根小四還沒吃完就在混亂中拋掉的冰棒,彎身輕聲在他耳邊道:「乖,去跟蕙蘭嬤嬤要一根新的冰棒,吃完了早點就寢,嗯?」小四點了點頭,我在他肩上拍了拍安慰,他才低著頭走了。

------------

* 香港警隊的保護要人組簡稱。
第二節 (六十七)衝突
回過頭來,老大還是那老樣子──背對我看著亭外,一動不動的在擺造型。我看著他的挺直得有點僵硬的背脊和肩膀,完全不知道應該幹什麼才好──要勸要打圓場要怎樣也好,最起碼得知道要從何說起,但老大到底在抽什麼風,我根本毫無頭緒!

於是,我只得乖乖的在他身後跟著罰站──誰叫他才是老大?

站著站著,左手卻越來越濕,這時我才發覺──原來我之前太過緊張,忘了放手,居然到現在左手還一直緊緊攥著冰棒。

我瞄了瞄老大那不動如山的背影,再看看手裡化了一半的冰棒,再想想──世界上有很多人餓肚子,浪費食物可恥…對吧?

我靜靜地把冰棒塞進嘴裡吮著──驚嚇過後正好口渴,茶壺茶杯也給我和小四打碎了,這果汁冰棒可是及時雨啊!

過了好一會,老大慢慢轉過身來,慢聲道:「妳…」本來還算平和的表情,在眼光接觸到我的那一刻忽然變了,愣了一愣之後,馬上豎了眉毛,怒喝一聲:「妳在幹什麼!!!!!」

我縮了一縮,有點心虛地連忙把含在嘴裡的冰棒拔出來,吞了吞口水,擠出笑臉討好道:「燁兒,我今天做了新的點心,這天氣熱吃了正好降火…我讓人拿一根給你,好麼?」他臉上那副表情,看來的確很需要降火。

我鬱悶地想:人家說女人情緒易變,什麼時候男人也一樣了?

老大衝上前來,粗魯地一把搶走我手中的冰棒,狠狠擲在地上,正對著我的臉張嘴大喝:「妳還想著吃!除了吃和玩,妳心裡還有些念想?」那氣流跟口水毫不留情地噴在我臉上,我不禁瞇了瞇眼。

被他嚇了一跳之餘,我心裡有點無辜又有點好笑──這句話不像罵老婆,倒像是罵兒子──你這臭小子一天到晚吃喝玩樂不務正業,老子的家產都給你敗光了!

老大啊,你那些老婆們全都關在後宮裡幾乎與世隔絕,要不是每天吃喝玩樂,你到底還想自己的老婆平日幹些什麼──如果個個昂首挺胸地宣佈:「後宮中閒來無事,鬥就是我的擅長」,你就永無寧日了!

現在當然不是提出這種發人深省的觀點的時候,我順勢低下頭來,沒有作聲。

大概我的表情不及他想像中的認真,老大似乎更怒了,一手快速抓向我的肩頭。我吃了一驚,反射性的往後一縮。他看嚇到了我,中途生生的止住了動作,重重地跺了一腳,又轉過身去,肩膀一聳一聳的,似乎氣得不輕。

看他這個樣子,我覺得應該勸勸,於是這一次沒有躲開,反而踏上一步,手輕輕地按在他肩上輕撫,看他沒有抵抗,才道:「別氣別氣,氣壞身子就不好了。」輕輕挽著他的手臂,和氣地問道:「怎麼了,是不是今天哪個不長眼的奴才惹了你?」我知道他今天在澹寧居傳了幾個大臣來見,大概裡面有誰帶來重大的壞消息,讓他心情不好了吧?

到底康熙二十七年有什麼大事發生?是不是鹿鼎記裡韋小寶出征的那場雅克薩之戰?但那應該是隆冬時開打的吧?難道金老爺子因劇情需要把時間設定在冬天,其實應該是夏天的事?

我沒想到這樣普通的一句問話,居然會把老大像點著了的爆竹一樣,大大的爆發了一場。

老大一擺手摔開我挽著他的手,冷笑一聲,道:「要數厚臉皮、不長眼,皇宮裡有誰及得上妳了,佟玉佳!」我愕然地抬頭看著他,他重重哼了一聲,又道:「還覺得我錯罵了妳,是吧?本來我也不打算斥責,想妳自會好好反省,不過現下看來,這種好心只會白費。好,今天我就說個清楚明白!」

他開始一邊罵,一邊在我面前踱步:「沒上沒下,尊卑不分,剛才妳亂嚷什麼,胤禛是妳的誰,他受得起妳喚他一聲爺?居然還敢自稱奴婢!妳也不怕折殺了那臭小子,被雷劈了去!」

「瞎燈黑火,摒退左右躲在亭子裡,讓人知道妳鬼鬼祟祟的行徑,傳出去能有什麼好聽的!瓜田李下,一點都不知道避忌!」

「如果剛才的不是我,是真正的刺客,妳要怎麼辦?就算不是要害妳性命,一個婦道人家被人擄走,名聲和清白就毀了!到時看妳怎樣還能做人,整個佟氏都要因妳蒙羞!禍連父母宗族,看妳是否過意得去!」

「明知對方是男子,還不知避嫌,撲上去就死纏爛打,竟如市井潑婦一般,抓臉撕咬一概不拘。若不是這身打扮,就連我也認不出此等潑辣婦人,居然就是我的皇貴妃!」

「這是什麼吃食,塞在嘴裡吮啜舔舐,妳以為自己還是黃口小兒?如此有礙觀瞻,簡直不知所謂!」

我低著頭由得他罵,開始時聽他說得嚴重,也真的反省了一下,會不會自己對清朝那些封建規矩太無知了,一時放鬆就誤入雷區。然而他滔滔不絕地大罵,主題卻越來越偏離今天的事,越發瑣碎無聊,強辭奪理,我的臉也漸漸冷了下來。

這種情景我非常熟悉──這就是被人遷怒的典型情況。不管是媽媽、阿恆、還是以前遇過的那些無理上司,都是一個德性──真正讓他們生氣的原因並不能拿出台面上來罵,或者壓根兒就和被罵的人毫無關係,因此東拉西扯,一邊罵一邊想,到底怎樣把事情牽扯到眼前這人身上,用千百個理由證明自己罵人如何有理,被罵的人如何該死。

就像我剛出來工作時就遇過一個主任,總因為跟老婆吵架心情不好,就拿著全組人逐一數落,從工作上一些根本無關痛癢的事情,進而扯到辦公桌的擺設,甚至頭髮太長之類,好像壓根兒忘了自己其實是一個軟體公司開發部的主任,而不是小學的訓導主任。當時組裡大多是社會新鮮人,敢怒不敢言,被他浪費了大量工作時間之餘,當要加班趕進度,還要被罵工作效率太低。我之後找到新的工作,就馬上轉工了。

老大跟這些人本質上毫無分別,只是人比較聰明,理由創作得比較合理,少一點邏輯硬傷,用詞比較文雅而已。

我一聲不響,面無表情地盯著地上的階磚神遊太虛,消極逃避──他只要不拿我來當發洩對象,我都可以接受,還可以打起精神來跟他說話,盡量讓他消氣。只是他拿我來開涮,我的脾氣卻沒有好到能笑著捱打。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是罵夠了,發飆夠了,老大終於下了判決:「回去給我抄一遍女誡!」

我低著頭冷淡地回道:「臣妾遵旨。」

氣氛頓時凝滯起來,我繼續沉默,也沒抬頭看他一眼。

「覺得朕委屈了妳?」語氣略帶尖銳。

「臣妾不敢,臣妾惶恐。」語氣同樣不見得溫和。

過了一會兒,皇帝老大重重哼了一聲,拂袖而去。看著他走過了九曲橋,出了洞門,我向著他離開的方向比了比中指,再一腳踹在亭邊上。

這一晚,我在清溪書屋的偏殿裡抄女誡,抄到半夜三更打瞌睡,額頭都點在桌子上了。李德全來催了兩次,我懶理寢室那邊像洩露毒氣的化工廠那樣黑氣源源冒出,第一次說沒抄完不睡覺,第二次索性說反正已經晚了,我也不好去打擾皇上安寢,直接睡在偏廳內室就好。蕙蘭也沒我的法子,只有跟李德全一起唉聲嘆氣了半天。

這一晚,清溪書屋上烏雲蓋頂,人心惶惶。唯一心安理得、四仰八叉地蒙頭大睡的,就是那個難得不用被逼接受不請自來的床伴的冒牌皇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