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OL之惊梦
作者:璋器
上卷
上卷 1
  窒息。

  溺水一般的窒息。

  病床上的我奄奄一息,旁边坐着一个衣冠楚楚的堂哥。他的旁边,是我的双亲。

  “我的儿……”

  母亲在哭。

  父亲在低声咒骂。

  我的堂哥,他劝走了哭泣的双亲,痛苦的父母。然后,手伸进了我的两腿间。

  “妹妹,你怎么舍得丢下我。我爱你啊……我真的爱你啊……”

  堂哥流下了眼泪,他用摸过我下体的手又重新伸进了自己的裤裆里,然后快速,频繁的套弄着。

  我无法喘息,意识已经模糊了。

  嗯。

  他爱我。

  所以,让我死吧。

  “嘀—————————————————”

  悲号的病房,尖锐刺耳的心电图监控仪器。慌乱成一团的亲人。白布盖在了我消瘦,干枯的脸上。床上的人,毫无疑问,已经死去。

  我却觉得痛。

  全身似火烧火燎,又像是被人丢进了寒冬时日的冰湖。刺骨的冷,灼烧的烫烈。脚下踩着钢针似得土地,我拼了命的拔足狂奔。身后,冷冽的刀光起起落落,到处都是人临死前的惨叫声。

  我明明已经死了。

  我服了毒,已经死了。

  “女儿——!”

  我不由自主的回头望去,一个妇人,她倒在血泊中。长刀残忍的将她劈成了两半,可是这女人似乎还有一口气,她向我伸出手,瞪着一双眼睛。

  眼角的泪水流淌,她的手垂落。

  这是梦吗?

  突然,有人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挣扎无果,被拎到了一个黑影的面前。黑影伸出一只手,枯瘦的指节上爬出了一条紫色的虫子。那条虫子顺着指尖钻进了我的身体里,我痛得大叫,在地上翻滚。

  耳边,是黑影发出的尖锐刺耳的声音。

  “不——!”

  我惊醒,喉咙似火在烧。我喘着粗气,漂浮的意识渐渐变得清晰。手,身体,恢复了知觉。原本应当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可我却感到了绝望。

  我没死?

  为什么我没有死……

  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了,有木头在嘎吱嘎吱的响动。我丝毫不想去在意来的人到底是谁,是护士,还是大夫。亦或者是我的双亲,还是堂哥。我平静的躺在床上,闭着双眼。

  “容儿?”

  传进耳朵里的是一个非常好听的声音,清冷冷的。我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白雾蒙蒙,只有模糊的影子在晃来晃去。像是视网膜内贴着没有实体的幽灵,掐着我的眼球。

  那人靠近了我,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梅花香。他似乎知道我很渴,伸手扶起了我的脖子,支撑着我的头,在我嘴边贴着一个温凉的小碗。

  喉咙很快多了一股温水的滋润,我像是渴急了,在水润进口中的时候便跟着碗边喝了好多。都不知道那人倒过几次水,我还没有觉得足够。那人端的很稳,喂水的弧度也恰到好处。我喝的足够,水一点也没有洒出来。只是他看我需求的急,时不时柔声宽慰我,要我不要着急,慢点。

  他伸手扶我重新躺下,问:“好些了么?”

  我愣了一下,嘶哑着声音问:“你……是谁?”

  他明显顿了一下,道:“三年不见,就忘了我吗?”

  “三年……”我喃喃自语,手不自觉抚摸上了胸口。衣服的触感一下子惊醒了我的神经,我惊恐不已的在自己身上胡乱摸了起来。棉麻衣物,左右交叉的领子,还有袖子…我的头发竟然变得长及至腰!

  “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胡言乱语,拼命摇着头。“这不可能!”

  “容儿!”

  那人试图抓住我的手,我一下子打开了他。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我冲着他吼叫,“我已经服毒死了!我已经死了!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死了,我已经死了……”

  他沉默着看我发疯,我缩在床上一角,抱着膝盖抽泣。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哭到已经没了声音,他才伸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

  “没事了。”他说。“你还在发烧,躺下休息吧。”

  我固执的不让他碰我,缩在床角。房门又是一阵吱扭的响动,进来的人看见了床上的我,惊喜道:“师妹?你醒了!”

  他大步朝我走了过来,我警惕的抓着被子:“你不要过来!”

  “你是谁,你们都是谁?!”

  “师妹,你……”他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里,包含的全都是无奈和心疼。“别怕,我是你师兄,叶问舟。”

  我冷笑:“这都什么年代了,想套近乎占便宜还编出来师兄妹这种说词?”

  两人都是一怔。

  那人道:“容儿,现在是大宋宣和一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紧紧抓住被角的手一顿。

  叶问舟叹息着说:“蛊毒每发作一次,你就会忘掉一些事情……这次你竟然把我忘了……”

  我穿越了。

  我有些喘不上气,眼泪顺着鬓角淌进了发丝里。内心不知从何而来一股巨大的悲痛,我撕扯着身上的衣物,揪着自己的头发,冲着两人大吼大叫。

  “滚!滚出去——!我死了……我已经死了!我没有穿越……我没有!我已经死了——!滚……滚出去……”

  叶问舟被我突如其来的疯癫吓住了,他又担心又心疼的想抓住我的手,可是被我狠狠咬了一口。牙齿里渐渐溢满了血腥味,叶问舟还是抱着我,没有松手。

  "容儿,你怎么了?"他的声音温柔好听,似是寒冷的冬夜里的贴在心口的小小暖炉。我推开他,冷冷说道:"出去。"

  叶问舟还有些犹豫,我伸手随便指了个方向,拔高了一个音节:"出去!"

  两人离开了。

  出门之前叮嘱我要好好喝药,我随手摸到了床边的矮榻上放着的一个小碗,劈手砸了过去。

  砰!

  门外传来了一个小孩的声音,叶问舟想必还没有离去,我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

  "问舟师兄,师姐她出什么事情了?"

  "没事的,过一会儿就好了。构儿,你和哑叔先回去吧。我去找师父商量点事情。"

  "可是师兄,容儿师姐她房里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就算我不过问,可是哑叔他怎么都放心不下啊。"

  我抱着膝盖,坐在床沿。

  小孩儿的声音停下了,果然一个像是哑巴的中年男子声音急急忙忙的响了起来。支支吾吾的,也表达不出他到底什么意思。叶问舟又安慰了几句,两人才离去了。我将头埋进了膝盖,眼泪在脸上肆意横行。

  我哭的累了,靠着床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再醒过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被我撕烂扯掉的衣服重新换了一件,头发也好好梳理过了。我伸手向床边摸了过去,之前被我砸烂的药碗,重新摆在了矮榻上。

  "醒了?可有好些了?"

  这回是个女子。细声细气的,比起叶问舟,更多了女子的柔婉。她扶着我坐起来,即是关心,又是带了一点埋怨似得说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衣裳撕烂也就撕烂了,身体本就不好,着凉了怎么办?"

  我低着头,问:"这里……是哪儿?"

  女子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果然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说:"不记得了……"

  女子又笑着说道:"不记得了也没关系。这儿是三清山,我叫叶雪青。师门名为自在门,师祖是韦青青青,师父他老人家是师祖座下的四弟子懒残大师叶哀禅。师父座下一共四名弟子,大师兄叶问舟,我行二,小师妹行三……"

  她的话没说完,我想起来那个小孩儿,便问:"那个叫构儿的,是我的师弟么?"

  叶雪青有些惊讶,问:"你记得构儿?"

  我摇了摇头:"不……我不认识他。"

  叶雪青浅浅笑了笑,将药碗递到我手上,说:"趁热喝了吧,等下师父带你去见赖神医。"

  我推了药碗,说道:"不喝。"

  叶雪青柔声劝我:"难为问舟师兄为你身上的蛊毒四处奔走,寻觅良方药材。至少看在他的一片心意上,喝了?"

  我有些疑惑:"蛊毒?"

  叶雪青心疼的抓着我的右手,细细摩挲着手腕。

  她说起了我不曾知道的另外一些事情。比如我现在这具身体的前主人,一些过往。

  这姑娘自小身世孤苦,不仅在一场灭庄惨案之中失去了所有亲人,还被人当作蛊瓮种下了毒蛊。此蛊力量霸道刚烈,每一次发作都会令一个如常的人变得嗜血狂暴,每一次发作后甚至会令人失掉部分记忆。之前就是因为蛊毒发作的关系,这姑娘因受制不住,在山门之中到处发疯。又适逢祭祖大典,她失手重创了四师叔元十三限的爱徒燕诗二。元十三限要杀了她报仇,叶哀禅出面阻拦,然而她却一个箭步飞身跃下了云起台。

  师门中寻了她三天三夜,叶问舟更是一次都未合眼。

  终于,在一处山崖的绝壁之上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小师妹。

  我听完她所说,原是这姑娘也同我有些相似,身不由己。也算是冥冥之中有些巧合,我会与这姑娘同名,同姓……

  我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一把抓住叶雪青:"镜子呢?"

  叶雪青替我拿来了铜镜,我抓在手里,不论怎么睁大眼睛,却始终都是一片雾蒙蒙。

  "容儿师妹?怎么了?"

  叶雪青询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推开她,丢下铜镜跑了出去。

  "师妹!"

  她在身后呼喊,我充耳不闻。

  跑了没几步,地上的石子就已经将我的脚扎破。疼痛从脚心钻到了心头,我被石头绊倒,扑到在地上。

  泥土,草腥气钻进了鼻腔。叶雪青追上来,她又顿住了脚。

  "师兄……"

  我听到她在喊的称呼,立即从地上爬起来,向后退着步子。

  "你不要过来!"我冲他吼。"我知道来的人是你,叶问舟!你不要过来……"脚下空了半空,身子不由自主的晃了半晌才稳住了。我知道我已经退到了边界。

  "容儿!我不过去……我不过去,你快向前走!"叶问舟大声喊道。

  "师姐?!"

  叫构儿的小孩儿也赶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我又退了一点,两只脚已经大半都悬了空。几个人见我这样都十分着急,那个被称作的哑叔的中年男人更是急的带了哭腔。

  "我叫容儿……但我不是她。"我说。"你认识的容儿早已经死了!叶问舟!你们的小师妹在发疯跳下山崖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我吼道,眼泪涌上眼眶,已经抑制不住的流淌了出来。为了从那个世界摆脱痛苦,我不惜服毒。最后死在医院的那一刻,我以为我自己解脱了。上天似乎觉得我的痛苦还不够深,竟让我的灵魂穿越回了千年之前,重新在一个身世悲惨的小姑娘身上生长。

  十六岁的小姑娘,血海深仇,孤苦无依。可她有敬爱的师父,还有疼惜她的师门兄弟。甚至还有一个虽然残疾但是对她视如己出的半个养父。

  她的疯魔无法控制,她自尽了。我重生的代价,便是失去了一双眼睛。

  我瞎了。

  "我不是她……我不是她……"我的声音哽咽。忽而,我听到有人想伺机上前,便纵身朝着山崖之后倒下去。这对我来说像是一场梦。

  一场诞生在脑海之中妄想出来的梦境。

  风声在耳边呼啸,身体在急速下坠。

  我真不介意粉身碎骨,再死一次。

  突然,一个温暖的怀抱将我圈了进去。我听到叮得一声微响,身体停止了下坠,而是悬在了半空。抱住我的人身上有股淡淡的梅香,他开口说话的声音清泠泠的,犹如梅花落雪。

  “抓紧我。”

  鬼使神差的,我搂紧了他的腰。眼泪淌下,风很快吹干。他将我抱回崖顶,叶问舟立即上前用衣物盖住了我的脚。

  "多谢你,无情。"叶问舟向他道谢。

  那个叫做无情的人,淡淡道:"无妨。

  我被叶问舟抱回了房中,叶雪青留下替我处理伤势。所有人都沉默着,而我也静静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夜晚,我又失眠了。

  脑袋里似有千根针在翻来覆去的绞,我死死咬着下嘴唇。

  屋外有蛐蛐在叫,我摸索着爬起来,推开门,坐在门槛上。

  夜里的风很凉,忍不住又哭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为何会有那么多的眼泪要流,可是胸口痛得忍不住不流泪。风一阵一阵吹干了脸上的眼泪,我靠着门框,呆坐着。

  该如何是好。
上卷 4
  四

  屋内。

  我昏昏沉沉又小睡了片刻,醒来的时候叶问舟就已经在敲门了。我十分不满叶问舟对我的态度,他只是将我当做小师妹,根本不是我。纵然这个人的声音既温柔又好听,从几日的相处我也看得出他是个暖男。可被人当做替身的感觉真的太差劲了,几乎都成了一种厌恶。我正想一口回绝,门外又传来了叶构的声音。

  “师姐,师姐!我给你端了鸡蛋羹过来。云婶炖的蛋羹可香了,你吃两口吧?”

  叶构名分上是原主的小师弟,我从叶雪青口中得知,叶构自小便是在这三清山上长大的,与我在内的一共师门四人情同手足。想了想,我勉强下了床,开了门。

  “师妹?!你怎么只穿着亵衣就出来了?着凉了怎么办?”

  一开门迎上的就是叶问舟,话语中不乏关心担忧,听在我耳朵里却十分的刺耳。

  “叶公子,你有事么?”

  我冷冰冰的问,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后说道:“赖神医开了药,我熬好了给你送过来。”他像是又注意到了什么,推了旁边的叶构一把,叶构纳闷道:“师兄,你推我干嘛呀?”

  “咳咳!”

  他们两个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叶构忽然明白过来似得,很不好意思的对我说:“师姐……你,你怎么光着脚就下床了?”

  我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下床我找不到鞋子,只能光着脚开门,有问题?

  叶构见我不说话,便说:“师姐,先进屋去吃鸡蛋羹,好不?”

  “嗯。”我点了点头。他们二人进屋来坐下,不知道是谁又提了我的鞋子过来,俯下身抓住我的脚想替我穿鞋。我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性的抬腿踢了过去,就听见噗通一声,紧跟着就是叶问舟的吃痛的叫声。

  “你抓我脚干什么?!”我跳了起来,惊慌失措的质问他。

  “你是个女儿家,脚是不能随便给别人看的!”他说道,“师妹,你现在多有不便,我只不过是想把鞋子替你穿上而已。”

  听见他又叫出师妹这个称呼,我一阵怒火上涌。

  “叶问舟!”我吼道,“我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是你师妹!你的小师妹早在坠崖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我有名,有姓,就算我这辈子都是个瞎子,我也不需要顶着别人的皮囊讨要同情可怜!”

  叶构像是被我吓着了,在旁边大气不敢出一口。

  叶问舟试图还想辩解什么,我指着门口,冷道:“出去。”

  “师……”

  “出去!”

  等了小片刻,叶问舟走了。叶构被我吓着了,似乎也想跟着走,我叫住了他。

  “构儿,你留下。”

  我坐在桌边,摸索着蛋羹碗和勺子,舀了一小勺吃了一口。一股子熟悉的恶心感涌了上来,我捂着嘴一阵干呕。叶构连忙过来拍我的背,他不敢说话,生怕我会生气。

  我顺了气,问道:“这蛋羹里,是不是放了荤肉?”

  叶构愣了一下,点头道:“嗯,云婶说你醒来没胃口,蛋羹里放了猪油才香。师姐,你以前可喜欢吃这个了……”

  他说了一半停了,低着头道:“对不起,我是说蛋羹很香,没有别的意思……”

  我摸了摸他的头,淡淡一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解释了。构儿,你叫我师姐可以,但是我并不是你的小师姐,明白么?”我拉着他的手放在桌子上,说:“构儿,你替我谢谢云婶。以后做蛋羹,就请她不要放猪油了。这碗蛋羹很香甜,但是我着实没什么胃口,也吃不下什么。你替我吃了吧,好么?”

  叶构忙摆手:“不行不行,师姐你身体那么虚弱,不吃东西可不行!”

  “构儿,你听我说。这碗蛋羹你不吃,那我就只有倒掉。你方才也看见了,我只吃了一小口就想吐,若是真的全部吃了下去,那至少两三天之内我一口东西都会吃不下的。吃了,吐出来是浪费,不吃,倒掉也是浪费。你替我吃了,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叶构苦着脸,说:“那好吧。可是师姐,你一点东西不吃真的不行……”

  我说:“那麻烦你,再让云婶替我煮碗小米粥行吗?”

  “好吧。”

  叶构应了,端着碗吃起了蛋羹。

  我摸到了旁边的药碗,苦涩的气味钻进鼻腔里,熏得我一阵难受。药碗温的恰到好处,不会烫也不会凉,放着药碗的木盘旁边还有点心的香气,我捏起一块,稍微尝了一口。

  入口即化,十分香甜。

  十分好吃。

  这大概也是叶问舟准备的,我端起药碗,慢慢吞着苦涩的药汁。赖药儿既然要我做他的小白鼠,以便让我顶着小师妹的皮囊在宋朝活着。三清山自在门便是现在得以栖身的庇护所,若是我一人舍弃这庇护所,独自在外生存,怕是根本活不下去。

  死十分的容易,但是应了赖药儿的赌约,我也不能毁约。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如何处理这尴尬的身份关系了……

  我一面想,一面喝药。

  叶构吃完了蛋羹,见我不皱眉头的喝完了苦的要命的中药,很是惊讶的说道:“师姐,你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喝完了?你以前可是打死都不肯喝赖伯伯的药的,每次喝药都是师兄哄着喂着才肯喝。还非得吃半盘的三仙莲花酥,如今怎么那么爽快?”

  我摸到茶杯,用剩下的一点茶水漱了口,说道:“以后师父会告诉你缘由的。构儿,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师姐你说。”

  “你能不能去找一下师父,我想去拜见他。”

  叶构道:“现在都已经戊时了,师父肯定在门中修习。这个时间定是不能打扰他老人家的,不如我帮师姐写封信,先送过去,明天一早师姐再去见师父,行么?”

  “嗯,”我点头。“那谢谢构儿了。”

  叶构挠挠脑袋,说道:“没事的师姐,你要赶快好起来。我去跟云婶说你要吃小米粥,等下就给你送过来!”

  “好。”

  叶构收拾了东西蹬蹬蹬出去了。喝了药胃里烧的慌,我躺回床上,休息。

  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梦魇可怕,我反复不停的在梦见过去的事情。交织交错在一起,整整一夜。

  我汗流浃背。
上卷 5
  五

  惊醒之后叶雪青送了小米粥过来,我吃了小半碗。我提出想洗澡,叶雪青很快就烧好了水提了过来。她提出要帮我擦背,我答应了。

  汗水黏在身上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我泡进了浴桶里,她便拿着一块软巾帕帮我擦洗后背。

  我擦洗着头发,听见叶雪青说:“问舟师兄很担心你。”

  她是想替叶问舟说情吗?

  “你怎么看的?”我问。

  叶雪青怔了怔,笑道:“什么怎么看?”

  “你认为我是什么人?”

  叶雪青笑道:“你是小师妹啊。”

  小师妹……我攥了攥手心,压制住了内心的烦躁和不适。

  “什么样子的小师妹?”我继续问,叶雪青有些犹豫,擦洗完后背之后便转移了话题。

  她说着关于叶问舟的一些事情,又提及了小师妹与他们青梅竹马小时候发生的事儿。原主的性子,很是天真单纯,又很活泼开朗。一身的侠义正气,跟着叶哀禅学了九灵流派的武学傍身。

  听起来完全和我不是一个类型的姑娘。

  叶问舟很是照顾和心疼这个小师妹,偷酒喝当她的踩脚垫,每天晚上去云起台看星星都陪着,被师父发现了,护着她甘愿被师父一人惩罚,最后还每次都背着小师妹回房休息。

  从先前他替我穿鞋子,也能看的出来。

  “叶问舟喜欢容儿?”我问。

  叶雪青点了点头,道:“嗯。不过,大概他自己还没发现吧。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恐怕问舟师兄一点都不知道呢。”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很是担忧的说:“这几天问舟师兄一直都是闷闷不乐的,他只是想照顾你,可是……”

  “可是我却拒之千里之外?”

  叶雪青顿住了。

  “你和他都打的一样的心思……觉得小师妹只是换了个性子,就还是之前的小师妹。可是你们一点都不明白,我和你们印象当中的人,根本就不同。”

  “师妹……”

  叶雪青想说什么,我打住了她。

  “如果你被当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替身,你会高兴吗?”

  我摸到了叶雪青的手,她在微微发抖。

  “你们不该拿我当那个小姑娘,人与人之间毕竟是不同的个体,如果你们当我是她来对待,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侮辱。我话同你说清楚了,你明白为何我会对叶问舟是那种态度了吧。”

  “那我……”

  她试探着说着什么,我笑了笑。

  “我会尝试着和你们相处下去的,以师妹的情谊。”

  想到一个人,我沉思了片刻。

  “我还不知道叶哀禅会怎么想,他是打算继续收我做他的徒弟,还是打算拿我当客生来对待。我已经拜托叶构去向他拜托了。见一面聊一下再好不过。确定了这之后的事情,我就能在做下一步的打算了呢。”

  “所以,你是怎么看我的?”

  我再度询问,叶雪青顿住了。

  她停了很久,最后还是说了一句:“我需要好好想一下。”

  “谢谢。”我说,“可以拜托你帮我擦干头发吗?”

  叶雪青拿起毛巾替我擦起了头发,古代女子不允许剪头,几乎从胎发开始就留发了。我的头发几乎是到小腿中的长度,而且还保养的很好。只是这样长,厚的头发干起来也十分不容易。叶雪青很细心的帮我一缕缕的擦到半干,时间就已经过去了很大半了。我不会穿古代的衣服,也只能拜托她教我怎么穿。

  叶雪青她很细心而且耐心的教我怎么穿衣服,还有梳头。我一点一点学着,最后再试着自己按照她教授的那样自己做了一遍。成功自己穿好了一件衣服,再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我冲她一笑。

  “我学的还不赖吧?”

  叶雪青也笑了。她像是有些理解了,替我理好有些褶皱的衣服领子。

  “师父曾经说过,入我自在门,当是以人生自在自得。而自在自得也是一场艰苦的修行,若是轻而易举的话,那人生也没有那么多的痴怨了。不管你是什么人,入了自在门,那便是构儿的小师姐,我与叶问舟的小师妹,更是师父的徒弟。”

  叶雪青说的很自然,很简单。

  我忽然感觉她对于我的存在已经完全的包容了,她像是一缕温柔的风,会让人感到很舒适。

  “那,叶问舟也和你一样吗?”我问。

  叶雪青摇了摇头:“不知道。接触看看吧?”她建议我。

  我点点头。

  “嗯,我会的。”

  叶雪青开始收拾浴桶和打扫房间,我坐在凳子上听她在屋子里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失去视力之后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倒是空余了很多时间用以思考。叶雪青时不时会和我搭话聊天,像是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除了食物之外,这里的地理环境我也从她口中的得知一二。三清山之下有个村落叫桃溪村,酒婆婆酿的桃花雪最是好吃。桃溪村地处水系要道,会有过往船只在此停歇,村落中人除了种地之外会以跑船渔获作为生计来源。

  三清山往西过一条水路便能够宋朝都城——汴京,坐船的路程约有半天。杭州比汴京更近,几乎只需要四个小时。

  在顺风情况之下水路还是各种意义上的便利。

  相对于古代只有马和船作为主要交通工具,这样的时间已经算得上是很快了。虽是夏入秋季,宋朝时代的温度普遍没有现代化科技工程高度普及之时的温度高。已经只是中午热一点,早上和晚上都需要加一些衣服御寒了。

  “师妹?”叶雪青伸手碰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回过神来。

  “嗯?”

  “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站起身,叶雪青想伸手扶着我,我摆了摆手。“我迟早要习惯的,还是让我自己适应会比较好。”

  叶雪青嗯了一声,我自己慢慢走到床边,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是茉莉花的香味。

  叶雪青已经打扫完了房间,她嘱咐我早点休息,准备回去了。我想了想,问她:“这茉莉花,是叶问舟放的吧?”

  “是啊,小师妹最喜欢的花就是双瓣茉莉。问舟师兄在花田了种了一些,今年开花之后便移了一盆放在房里了。”

  “这样啊……”我浅浅道。茉莉花很香,培育这种花也会花费不少心神。不过不是一样的人,这样的心意就还是不要浪费在我身上了。

  “嗯,很香的花。不过……我喜欢的是兰花。”

  “我知道了。”叶雪青笑道,“明天还有早课,记得早些休息。”

  “晚安。”

  我说完这句话,叶雪青愣了一下,学着我的话说了一句晚安,便走了。这几天连续的睡眠,现在反倒有些睡不着了。眼盲之后连时间点也不知道大概是多少了,我坐在床边,一边整合着现有的情报知识。现在知道的宋朝大抵和历史上的北宋是一致的,但是还有很多地方需要考证。像出现了我这种穿越者的宋朝,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出入的吧。

  说不定是个平行世界也不一定呢。

  我胡思乱想着,竟觉得有些轻松了。

  姑且,试着赖药儿说的那样,既来之,则安之吧。

  我站起身,平复了一口气。

  “当一个有用的盲人小白鼠吧。”
上卷 6
  六

  一日一日,在三清山的日子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

  拜见过叶哀禅之后,我愈发感觉到了我之前的担心是的确有些多余。正如叶雪青告诉我的那样,人生当以自在自得。但是自在自得也是一种苦难修行,若是那么容易的话,什么人都可以随随便便成为人上人了。

  叶问舟似乎注意到了我真正在意的是什么,他改口称呼我为高姑娘,而不是师妹。他的态度转变,我也变了些许。最起码也不是成日都是凶着一张脸。

  自赖药儿开导过我之后,我一直思考他与我打的那个赌约,也在思考我今后要怎么给自己找到一个目标。

  不得不说,我的身体,真的很弱。

  即便是这三个多月的休养,我依然时不时就要卧床。

  “师姐?你在这里干什么呢?”身后传来了叶构的声音。我回过头,结果没有恢复元气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在转过身想和叶构说话的时候脚下绊了一下,整个人直接摔趴在了地上。

  “师姐!”

  叶构赶紧跑过来扶我,即便是山门之中修建的很好,但是青石板上坑坑洼洼的石头还是摔的我疼得差点哭出来。坐在地上缓了几口气,我挤出一丝苦笑。

  “我可真是笨蛋啊,这样都能平地摔……”我揉着摔疼的地方,“构儿,你下早课了?”

  “嗯。只是师姐,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在往前面就是吊桥了,很危险的啊!”

  叶构不放心的拉着我的手。

  “但是我迟早是要熟悉这里的环境的啊。如果不让我自己适应的话,以后你们不在身边的时候我总要自己照顾自己的呀。”

  叶构还是很不放心,拉着我的手很笃定的说:“那至少今天一天让我带着师姐!”

  我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你可以一边带着我熟悉一边讲今天的早课给我听,可以吗?”

  叶构仰起头:“师姐,你想听早课的话,为什么不去请教师父啊?”

  “其实师父讲的内容,我没有多少兴趣。武学流派之类的事情,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若是人生哲理之类的话,在我内心迷茫不前的时候,请教师父指点迷津才是最需要的。”叶构拉着我的手慢慢往前走,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这里并不是花田,大概前面站着的人是叶问舟。“我的早课,在去请你帮忙拜见师父的时候就已经上过了。构儿,前面……有人来?”

  叶构啊了一声,道:“是问舟师兄。”

  他拉着我上前,向叶问舟打了声招呼。

  叶问舟有些踟蹰,还是上前对着我和叶构打了招呼。

  “构儿,你不去练武,在这里做什么?”

  叶构说:“半路上遇到了小师姐,我看她在吊桥附近徘徊,担心她会踩空……”

  叶问舟看了我一眼,问:“吊桥?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干什么?”

  我笑着说:“我需要适应环境啊。不多转一转,怎么知道周围的环境是什么样子呢?”

  叶问舟隐忍着担忧说道:“你一个人,看不见的话很危险的……”

  “不受伤的话,是不会知道前方到底危险有多少,是否在自己的承受范围之内。再说了,你们也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会一直围着我一个瞎子转。小孩子迟早要学会自己吃饭穿衣,我也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一味的依赖别人是无法成长的。”

  我对着叶问舟笑了一笑。

  印象之中还是第一次对叶问舟笑了,要是看的见的话,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表情。但是从叶构的反应来看,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我蹲下身附在叶构的耳朵边说了几句话,他抱走了叶问舟手里的茉莉花,留下了我们两个人。我朝他的方向走了过去,叶问舟明显有些僵硬,往后退了一步。

  “我不会对你那样了。”我说,“我现在可什么都看不见,万一一步走错了,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你不打算陪我走走吗?”

  我向他伸出手,叶问舟迟疑了一会儿,拉住了我。

  “师妹她……不会说这样的话。”他配合着我的步调走在前面,低声说道。“你们两个,完全不一样。”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当然会不一样啊。”我说,“我听雪青说,她喜欢茉莉花。可是我觉得茉莉的味道还是太浓郁了,一卉能熏一室香固然好,但是我个人更偏爱清雅的香气。而且,兰花散发出来的香味,是不需要去刻意寻找的。它会在身边,就像山中的一草一木,就像室内的一桌一椅。为穷而不困,忧而意不衰……”

  我尤自说着,叶问舟忽然停下了脚步。我不留神撞到了他的身上,他却一下子将我抱在了怀里。

  “嗯?”

  我抬头,叶问舟很快松开了。

  “旁边是悬台……”他说,我笑了笑。

  “那还真是得救了,不是你拉住我的话,可就真的要掉下去了。”

  我感叹的蹲下身去伸手摸脚边的石板,摸到边缘之后又缩了回来。这个距离还真的很近,回去之后要好好的复习一下大概的步数。

  “真的不一样。”他忽然说。

  我回头,手上还有一些泥巴。

  “她一直像个冒冒失失的小鬼,而你比她成熟的多。”叶问舟说道。我拍了拍手上的泥巴,站起身。

  “如果她经历过我经历的事情,多多少少也会变得成熟一些。我可不知道她会成熟到什么地步,最起码受到挫折之后总是会成长。”我故作轻松的说。

  我心里还是有很重的心结。

  如果不是穿越到了宋朝,恐怕在现世被救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我会继续自杀直到再也抢救不回来为止。

  人的性命只有一次,故而会将自己的性命看的非常重要。我却轻而易举的将其放弃,视为草芥。我的父母选择爱我的方式让我无法承受,我与自己抗争的结果却是一次又一次的逼自己顺从。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质疑自己的存在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质疑自己生存的意义。

  他人的伤害让我感到害怕和退却,我选择拒绝交流来保护自己被伤害的已经满是裂缝的心。

  被伤害之后就会选择自我保护。

  感受到别人质疑和对抗的情感我就会变得歇斯底里,选择用全身的刺去抵抗。

  谁也无法让我感受到安全感。

  自我弃置,自我放逐,自我保护过头之后,会变成自我伤害。根本不会让我满是伤痕的灵魂一点点修补如初。

  踏入社会之后,这种感觉,变得越来越强烈。

  每个人都选择用最假的一面来装饰自己,看起来很真诚,各种各样的目的和私心。变成了带着纯洁、善良、正义、这些假面,用磨好的刀尖对准了除了自己以外的人。

  我也学会了这样的生存方式。

  但是当自己身陷黑夜,脱下皮囊的那一刻,我的脸,丑陋不堪。

  我不断的告诫自己世界上还有更美的一面,更好的一面。我活着,就是为了见证这一面。

  但是……我却被现实,狠狠的痛打到绝望。

  我并没有对无情说清楚我真正自杀的原因,而是用模棱两可的说法搪塞过去了。

  这种经历……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不过像小师妹这样单纯的小孩子,还是不要经历我这样痛苦的事情为好。

  “同样的痛苦,我一个人经历就足够了。”我耸耸肩,牵住了叶问舟松开的手。“还是不要有别人经历的好。继续带我熟悉环境吧,师兄?”

  或许换个环境,能够让我坚持本心,找回失去的一线希望吧。

  不知不觉,逛的走不动了。

  叶问舟看了日头,告诉我现在的时间。我还是有些不是很习惯古代计时的方式,叶问舟在告诉我大致的时间之后我还要推算具体的时间点。

  “数学真的是我致命死穴啊……”我忍不住嘟囔,“化学和生物还能勉勉强强的,物理也是命门之一呢……啊哈哈哈,看来要计算时间,我也得努力怎么能够做出手表了……”

  理科白痴的我怎么可能会做出这么精密到秒的仪器啊……

  我叹着气,还在想怎么能够适应现在的环境。叶问舟突然问我:“师妹,那个……数学,化学生物…还有手表是什么东西?”

  我愣了,一下子反应过来刚才的自言自语让叶问舟听到了。顿时尴尬的不行。

  我想了想,解释道:“数学可以解释为九章算术,物理,化学,生物,是分别不同的三门学科。”

  “物理学是研究物质运动最一般规律和物质基本结构的学科。作为自然科学的带头学科,物理学研究大至宇宙,小至基本粒子等一切物质最基本的运动形式和规律,因此成为其他各自然科学学科的研究基础。它的理论结构充分地运用数学作为自己的工作语言,以实验作为检验理论正确性的唯一标准,它是当今最精密的一门自然科学学科。”

  “化学呢,自然科学的一种,在分子、原子层次上研究物质的组成、性质、结构与变化规律;创造新物质的科学。世界由物质组成,化学则是人类用以认识和改造物质世界的主要方法和手段之一。它是一门历史悠久而又富有活力的学科,它的成就是社会文明的重要标志,化学中存在着化学变化和物理变化两种变化形式。”

  “还有生物,生物学又称生命科学、生物科学,是一门由经验主义出发,广泛的研究生命的所有面向之自然科学,内容包括生命起源、演化、分布、构造、发育、功能、行为、与环境的互动关系,以及生物分类学等。”

  “这些解释起来还挺复杂的……”

  我一边比划一边说:“道家认为万物自生,俱有一气。实际上生命的起源乃是微生物的进化所得。大到星河宇宙,小到你我所处的距离,都可以用物理,生物,化学三样来解释。只不过,我说这些东西,会被人当做是疯子吧。”

  我不由得无奈笑笑,和一个宋代人讨论二十一世纪里的现代学科,恐怕真的要被拉去当疯子了。基础的九章算术放到现在也就是初中生水平的数学程度,在古代已经是了不起的科学成就了。就这样,我还没有往下细说关于线性代数,微积分,空间几何之类的数学理论。

  不过我自己完全是这方面的白痴就是了……

  叶问舟似懂非懂的又问:“那,师妹你很擅长这类的东西?”

  我摇头。

  “我根本不擅长。从小开始学这类东西就根本没及格过,上学的时候每次做数学作业就头疼。为此,还挨了不少先生的戒尺呢。

  为了应付作业我可没少头疼,挨了打之后还要哭着把作业写完。等到上了大学可以自由选专业之后,我就彻底的把理科抛之脑后了。”

  “大学?”

  我赶紧解释:“啊,是这样。我的时代和大宋的科举不一样的。”

  “小孩从六岁开始蒙学,统一开始学习基础的简单知识。认字,造句,还有一些最基础的加减算数。还有绘画,音乐,以及自然生态的基础认知。强身健体一类的运动也是一门学科。

  学制六年,通过考试之后开始初级教育。剩下学习的,就非常复杂了。学习做文章,更为复杂和系统的数学,异国语言,历史,地理,政治。物理,化学,生物,体育运动,绘画,音乐,外加每三个月为一期的社会实践考察。其中,做文章,数学,还有异国语言作为最为基础的学科;历史,地理,政治则被划分为文科,物理,化学,生物这剩下的三个被划分为理科。而绘画,美术,和体育,则是选修课程。”

  叶问舟很是感叹——听起来要学的东西可真多,很是辛苦的。

  “是啊,初级教育结束之后,通过统一考试筛选出剩下的上榜人员,再继续进行更为高等的教学。最后的最后,才可以成功的晋升成为大学生。”

  “如果想继续深造,在大学生涯的过程当中还可以根据自己的专业继续攻读研究生,硕士,博士。最后取得最高的教授成就。

  亦或者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当中取得领先成绩,成为全世界都称赞的科研第一人,当之无愧的科学家。这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艰难之路,除非人中龙凤,历尽千辛万苦,没有过人的才能和自制力,以及意志力。根本达不到这一点。”

  “不仅如此,有时候想要做到自己要达到的极限,一个家庭之中往往是倾家荡产,穷徒四壁培养出一个人才。”

  然而,有时候未必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做人和学历可不是能够放在一个天平上衡量的。

  叶问舟沉默了一会儿,消化着我所说的内容。我还以为他是理解不过来了,刚想张口问他怎么了,叶问舟忽然说:“师妹,我觉得你很不容易。”

  我笑了笑:“哦?怎么突然这样说。”

  叶问舟说:“如果是我小小年纪就要学这样多的东西。还要名列前茅,去当什么教授……恐怕我也会像你一样受不了的。

  师父常说,人生在世,名利,荣华,富贵皆是过眼云烟。考功名,是一条出路。做官,也是一条道路。但是务农,经商,同样也是人生的选择。如果连一个人的选择都全部剥夺的话,那这样的人生也毫无意义可言。”

  我很惊讶。

  叶问舟的想法,不,是叶哀禅的自在门教育让我感到吃惊。

  修身修心,叶哀禅所想表达的意愿,是从最基础的人本身开始的。就和修习武功乃是为了强身健体是一个道理。

  古代人某种意义上的哲学思想和智慧使我感到佩服和尊敬,我现在的表情,一定是很放松,很温和的吧。

  “话说,师妹你的专业,是什么?”叶问舟说,“专业,就是指术业有专攻的意思?”

  他琢磨着字词问我。

  我捻着刚才随便抓在手心里的一颗石子,说道。

  “嗯,专业就是术业有专攻的那个专攻。我大学修习的课程是律法,所有的律法。小到通法规则,大到一国立法根本,都是我的专业范畴。

  不过,专攻有主修和副修两种,主修律法,副修的话我就选择了自己的兴趣所在。”

  “选了什么?”

  “历史。”我冲叶问舟笑笑,“我很喜欢前朝发生过得事情,觉得每一次发掘都非常的有意思。自夏商周到宋以前的朝代,都是我的兴趣所在。”

  古人有什么样的智慧,而这样的智慧又诞生出了怎样的结晶?黄土埋藏下的古物,每一样都代表了当时,曾经发生的事。拥有他们的人曾经在自己的舞台上演出过什么样精彩的人生?

  这些,是最有意思,最值得去冒险,去搜集,去考证的东西了。

  我兴奋的拉住叶问舟的手,滔滔不绝的对他说:“你知道吗?我曾经跟我的一个老师去参观了一个正在发掘的考古现场,那里的墓葬乃是春秋时期楚国大氏共敖的主墓!”

  那是多么重要多有历史价值的一次发掘!那一件件精美的陪葬品出土的时候,我激动的都要落泪了。

  我的老师参与了共敖氏其中一个研究项目,而且真的成功的还原了墓主人的身份。还根据墓主人的身份,同时得到了一份遗失很久的历史碎片!

  他参与的战争,曾经在哪里发生过。这些随着考证,就一件一件的被还原了出来。

  我们将这些历史公开,并且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他曾经辉煌的人生。这样的事情,最有价值,最有意义不过!

  说到激动之处,我浑然已经忘了自己所处的朝代了,也忘了自己身边的人是个古代人。而叶问舟就这样听我手舞足蹈的讲述,滔滔不绝,侃侃而谈。

  从共敖氏的墓葬说到宋代律法,又从宋代律法说到我自己原来的生活。

  我去过什么地方,有什么样子的美景,还有我所崇拜的偶像和倾佩不已的人们。

  说到我忘了时间,忘了身边的一草一木。天地间只有他和我两个人,倾听着我的自由。

  后来,我不知不觉的有些困了,累了。竟然迷迷糊糊的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恍惚间,我感觉到叶问舟将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披在我的身上,就这样背着我回到了房间休息。

  等到了第二天早上,我醒来之后。

  闻到了房间里淡淡的兰花幽香。

  叶问舟和叶雪青一样,都很温柔。

  比起叶哀禅,他们像春日里最温和的风,冬日里最暖的阳。

  我洗漱穿衣,构儿已经在门口喊我去吃早饭了。我穿好鞋子出去,就听到叶问舟的一句问候。

  “早,师妹。”
上卷 7
  七

  我无意间有向叶问舟提及过记时间很吃力,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个非常袖珍的小型沙漏,又在我的房间里放了一个小小的浑天仪帮我计时。

  我倒是很感谢他的好意和用心,但是携带方便的沙漏却无法锁定什么时辰,只能用来具体限时。那个浑天仪完全是用来测算天文的,根本就是牛头不对马嘴。

  最后,在我无声的抗议之下,叶问舟居然做出了一个可以通过日照而改变自身温度,从而显示时间的微型日晷,送给我帮我计时。

  而此时我在三清山,已经生活了一年零七个月。

  山门的道路我已经记的滚瓜烂熟,完全可以行走自如。叶问舟时不时会带我到山下的桃溪村里走一走,散散心。村子里的几条主道路,我也记的很熟悉了。

  师门之中,叶哀禅极少叫我修习课业,又或者是继续学习九灵武学。相反,叶问舟,叶雪青以及构儿,晨时早课,午时习武,黄昏之时还有晚课,样样不落。

  弄得叶构跟我抱怨说他羡慕我,我有些哭笑不得。

  我不是很理解叶哀禅这样做的用意,那日我找他谈过之后,他亦说当我是他的小徒儿。我在这以后向他询问为何不对我一视同仁,叶哀禅却笑了。

  他说若是他那个小徒儿,必然会让她同样修习课业武学。但是我却让他无需再授,只等我甘愿为他所教。

  过后,我与叶问舟谈及此事,他劝慰我说:“你已经有自己的观点立场去判断,师父他老人家现在,更乐于在一旁守着你。”

  我笑了笑。

  赖药儿每半年会来复诊一次,每次来会呆至少三天。

  我身体里依然存在着那个蛊毒,可能是因为一身换主的关系,蛊毒成熟的时间,往后拖延了至少六个月。

  我仍然需要叶哀禅用内力帮我压制毒蛊,蛊毒一再陷入了沉睡期,但是每个月在我的经期时间那些长时间淤积在体内的火寒毒就会受到痛经引诱而发作。连带着痛经和火寒毒纠缠,我几乎是每个月都要痛得脱一层皮。

  精神恍惚,胡言乱语。我不敢让叶问舟还有其他人看见我这副样子,只能将自己反锁在房中。可我的经期日子却总不准时,我不得减少了外出散步的时间,基本上全天躲在房间里写日记。

  赖药儿试了很多法子,我俨然成了自在门的顶级药罐子。

  收效甚微。

  这一年半的时间,我瘦了特别多。我尝试去测量了自己的重和现有的身高,结果发现我已经在病态的干瘦身体上了。

  对于我的饮食变化云婶和哑叔时不时就要劝我吃肉喝汤,为此我很头疼。

  即便是这个身体能够接纳肉食,但是长久以来养成的饮食习惯已经让我从心底里无法接纳任何肉类,条件反射性的呕吐使我更加瘦弱。

  见状,云婶和哑叔开始各种捣鼓我能够接受的食物,想着办法让我补充营养。

  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

  我时不时还会将这里的人和我原来生活环境里成长的人做对比,但这样的行为却被身为我师父的叶哀禅说教了。他告诫我,人与人之间本就有许多不同,造就了这种不同的便是自然。而应是要用不同之间的不同点去相互比较,就是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去和久经沙场的武将在相互用自己的长处做优胜分别。

  根本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说到底,是我自己在钻牛角尖而已。过去和现在完全没有任何的可比性,却不停的放在制造的天平之上一定要做出比较。如果没有过去,也不会有现在。没有宋朝,也不会有二十一世纪。

  自己没事给自己找罪受,我这种性格还真的是很糟糕啊。

  “师妹,你在笑什么呢?”

  叶问舟送来了熬好的药,放在了桌子上。

  “没什么。”我端起药碗,“唔…又是这么苦的啊……”

  叶问舟打趣我:“之前构儿还和我说你喝药一点都不皱眉头的,现在就开始原形毕露了啊。”

  我一口气喝掉了药汁,苦得我皱起了眉头。

  “赖伯伯大概调整了药方的关系,先前还没有这样难以下咽……现在有几味药材的味道越来越强烈了,感觉还是收效甚微。”

  叶问舟递给我一块三鲜莲花酥,我一点一点吃着。中药没有现代药剂精密的制作方式,效果自然没有西药的成效高。况且蛊这种东西,本来也没有什么最基础的科学依据。但是很多事情,并不是完全能够用科学来鉴定和解释的。

  比如我自己灵魂穿越重生。

  神鬼之说在我这里还是一半一半的信誉度,例如天道,气运。其他的,求神拜佛一类的事情,无非就是在精神层面上给自己找的一个抚慰罢了,宗教的意义本身便是立足于此的。

  而相对于我自己本身来说,恐怕最大的难关在于这身体里的蛊毒。

  这些时日与赖药儿的讨论和自身的药理结果,总结下来这毒蛊伴随着周期经血的流出会发作,是受到了血腥气体刺激的关系。赖药儿的经络理论在我的身上也同样得到了验证,这毒蛊能够很快进入休眠期,多半还是因为叶哀禅用内力帮我压制的关系。

  原主修习的武学根基,我这里根本没有得到一点继承。与其说帮助我能够重新捡回身体里武功本能,还不如着下与眼前的蛊毒解决办法来的更有成效一些。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

  三清山的时日已经过去了一年半了,即便是进入了休眠期,距离蛊毒成型的时日也只剩下了八个月。

  手里的点心还剩下了一大半,我却已经吃不下了。

  “我还是头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想活下去的欲望啊……”我喃喃道,眼泪已经控制不住的汹涌而出了。

  小时候的我很爱哭,被父亲教训没有骨气。就算是受尽了委屈,眼泪也必须憋在肚子里。因为哭泣就是示弱,示弱的话就不是强者,就是懦夫。不仅要被同学看轻,还会被父亲训斥,厌恶,嫌弃。

  渐渐的,我学会了封闭内心。因为没有情感表达,就不会受到伤害和训斥。

  我忘了笑,也忘了哭。

  服毒之后忍受着窒息感而死的时候我也没有流泪,反倒是在三清山的这张床上,我却像个小孩儿一样哭得没完没了。叶问舟没有听见我的自言自语,他在看见我的眼泪之后就手忙脚乱的安慰我。

  因为我不是以前的那个小师妹,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能够让我放松。慌乱,焦急,担忧,不知所措,这个人……意外的很可爱啊。

  “我这是在高兴。”我接过来了叶问舟递过来的手帕,擦掉了脸上的泪水。“作为一个人的存在被肯定,这对我来说是最有价值,最有意义的事。我自己的成长过程之中,我的父母有意识无意识的在打压的我的情感,把他们认为不重要的东西从我身体之中抹去。但是作为一个人,难过了会哭,开心了会笑,遇到困难的时候会迷茫,痛苦的时候会感到愤怒或者崩溃。人不就是这样的吗?砍去了任何一个分支,这个人也称不上是什么人了。”

  叶问舟说:“我从来不知道还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冲他吐舌头。

  “我可是一个新新人类啊,这种想法,这个时代当然不会有啦~”

  我仰起头。

  “生,和死。这两种极端我都已经感受到了,生是如何的快乐,死是如何的痛苦。又或者,生是如何的痛苦,死亡是如何的快乐。问舟师兄,我失去感受快乐已经很长时间了,长到我已经忘了每天太阳升起,下落,四季变换有多几个轮回了。我很感谢无情当日救了我,也谢谢你用温柔包容我和接纳我。重新感受到快乐,真的很幸福。”

  我靠近了叶问舟,轻轻的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师,师妹!”

  叶问舟的脸颊通红,他的声音也结巴了。我看不见他现在的表情,不管是害羞还是什么,吓到总归是有的。

  我想伸手摸他的脸,想知道叶问舟长着一张怎样好看,温柔的脸。

  “现在我可变得不知足了,我和想自己能够活的长一点,再久一点。我还没来得及感受这个时代的繁华,也没有好好的活一回属于自己的人生。只有八个月,我剩下的时间,就只有八个月了。明明要做的事情还有那么多……要感谢的人有那么多……为什么时间,却只剩下了八个月?”

  我抓住了叶问舟的衣襟,趴在他的胸口抽泣。

  抽泣变成了压抑的哭泣,最后再变成了释放压力的嚎啕大哭。叶问舟用温暖的身躯抱住了我,他轻轻抚摸着我的背,我的头发。

  任凭我哭得像个刚刚得到期待已久的棒棒糖似得小孩儿。

  我哭的疲倦,累了。

  叶问舟递给我一杯水,他用沾了井水的手帕替我敷眼睛。

  “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他问,我愣了一下。

  “诶?”

  叶问舟说:“我去向师父请示一下,带你出去玩玩?汴京和杭州都离三清山不远,去杭州带你游西湖,汴京的话还可以去神侯府去见一下无情他们。你还没见过三师叔的四个弟子吧,他们可是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四大名捕!”

  我笑他:“你很崇拜他们?说起那个叫无情的,他是不是那天出手救了我的人?”

  叶问舟点头:“没错,是他。”

  我攒着手心,道:“他身上有很淡的梅花香,一定是个长得很好看的人。”

  叶问舟问我:“你想去见他?”

  “嗯,我有些话想对他说。而且,还想当面谢谢他救了我。”我说,“无情是不是他的外号?听起来这样的外号是故意让别人认为自己很冷酷无情一样。”

  “你这样说,也很有道理的样子啊……”

  我问:“问舟师兄,这儿有男人熏花香的风俗吗?”

  叶问舟想了一阵,说道:“熏香多为女子所用,簪花是上至君王下至百姓的基本礼仪。不同的花也是代表了身份尊贵,所以这个还真不是什么奇事。”

  “怪不得。我还以为他身上的梅香是通过熏香熏在衣服上的,可是太自然了。如果香气太重的话,反而会让人觉得很不舒服。我猜他一定是个喜欢把梅花当饭吃的人,久而久之,就这样染上味道了。”

  我本来是开玩笑的,却没想到叶问舟直接肯定了我的说辞。

  “你可猜的真准,无情不仅爱花,他还吃花。每年到了梅花开的季节,会采集梅树上的雪用来煮茶,就这样煮出来的茶还带着一股梅香。不止是梅花,只要是花,他都喜欢。所以那些仰慕他的女子,天天往神侯府送花。神侯府不收,就从院墙的外面往里面丢。结果扫院的小厮经常抱怨,人家扫灰尘,他们扫的是残花。”

  我扭过头去:“希望不是我的多想,残花对于女子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意思的词语。”

  叶问舟顿了一下。

  “我,我不是……”

  我摆了摆手,冲他一笑。

  “不论什么时代,对于女子的压制和迫害永远都是最严重的。一个种族的存在和延续,必然会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来维护大多数人的利益,以此来维持和保证一个族群持续性和完整性。这是上千年延续下来的一种生存方式,上天安排的必然吧……不管是宋、辽、西夏、吐蕃、回鹘、回纥、大理,只要是人组成的氏族,国家,都是遵循着这样一种生存方式。牺牲女子读书,做官,要求女子三从四德,依附男子而存。以训奴的方式再以女子自身贬低,打压女子,这样就可以保证男人的权力地位,从而创建以男权至上的社会制度,使得一个国家得以运作。扫地的小厮抱怨一地的残花,不就是在侮辱那些投花的女儿家是可供人轻贱的荡妇么?”

  叶问舟在一旁很长很长时间都不说话。等到他在开口,我才知道方才我的一番话语,对他的三观冲击到底有多大。我顿时有些后悔,叶问舟才是这个时代正统受教的人,他再怎么超然自得体恤女子,但是始终是要遵循当下的社会伦理道德去生存的。我这个现代人的思想和意识在古人眼中可谓是大逆不道,邪魔妖孽。

  叶问舟明显是被我吓住了,我只好花了很大的力气去和他解释一番。

  “你很特别。”

  末了,叶问舟这样对我说。

  “我以前从未想过这些,还是第一次听你说。结果今天听君一席书,比我学的这些年,真的像是在坐井观天。”

  “不。”我否定了他的这一说法,“问舟师兄,你可以是这山间一草一木,一花一叶。而我是天外陨石,由上天随手丢在这里的舶来之物。你的所言,所学,是顺应万物自然而生的。我们本来就不是一回事,怎么可能会有可比较的地方?”

  他恍然笑道:“哈哈,是了。无需比较的事情,我偏偏自钻牛角尖了。”

  我也忍不住笑了。

  钻牛角尖还传染的啊?
上卷 8
  八

  叶问舟很快就向叶哀禅请示好了下山的事,两日之内动身前往汴京。到达的时日刚好是汴京举行汴河庙事,晚上宵禁的时间推迟了至少三个时辰。

  叶问舟告诉我汴京的宵禁时辰一般是在戌时正刻,我算过了时间,晚上八点开始就全城宵禁了。但是汴京的繁华鼎盛却也使得这种宵禁制度成了一种场面上的东西,在虹桥附近的出名的青楼甜水巷、汴京最大的酒肆三合楼、还有紧挨着甜水巷和三合楼而建的娱乐场所——勾栏瓦肆、瓦肆背巷的吃卖一条马行街,这些几乎都是通宵营业。

  即便是到了原本的宵禁时间,遇上巡街的侍卫出示凭劵证明一下自己的身份,大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若是举行什么全城盛会一类的活动,宵禁的时间还会往后推迟一些。比如这次的汴河庙会,宵禁的时间就推迟到了晚上十点。

  一直待在三清山的我得以出行去参观宋代的都城汴京,兴奋的半晚上都睡不着了。我一直拉着叶问舟不停的询问汴京的情况,叶构也在一旁听的兴致勃勃。叶问舟讲到口干舌燥,实在是已经没有地方可以说了,我才让他去睡觉了。

  三清山之中还能听得见鹤鸣呦鹿,虽是秋季,还是能够听到虫鸣鹤声。

  不过……

  我果然还是非常想吐槽为什么三清山这种地方会养着仙鹤还有梅花鹿,不仅有这两个……叶问舟还告诉我叶哀禅居然还养了孔雀。

  在知道这些动物在山门之中随便走来走去之后,我只能说槽点太多了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吐起了。

  但是这一年多以来,我已经习惯了这些声音了。不仅仅是习惯,我很喜欢听到这些只仙鹤的鸣叫。

  让我感到十分安心。

  鸡鸣之时起床,叶哀禅在讲授武学要义,我在一旁坐着旁听。北宋时期的文字相反也不是很难掌握,在习惯了之后用起来也非常的便利。活字印刷的技术已经发明普及了,叶问舟在空余的时候还会给我读一些当下很流行的话本。

  只是目盲始终非常的不便利,想要在纸上写下一下留言之类的,我需要用一把小小的锥子在木板上戳出想要的字形,然后再用毛笔摸着凸起的小点进行书写。

  这个结果……

  就是宣纸每次都被我弄的极其脏,而且还破破烂烂的。

  后来干脆用针在布上缝字,不仅费事又费力,一个不留神就把手指头戳成了渣渣。更可恶的是每次穿针都是一项堪称世纪无解的难题,这点倒是被叶问舟拿去调侃和小师妹简直一毛一样。

  那不是废话吗?

  一个梦想憧憬着当大侠的天真萌妹子,成天就知道舞枪弄棒的怎么可能会去在女工之上下功夫!

  还有!

  我一个瞎子!

  他妈的摸都摸不到针眼在哪儿!

  而且!

  老娘能够独立设计还原一套完成的木榫结构古代建筑的时候你丫还在池塘里挖泥巴!

  可恶的古代人!

  “哼……”我转过身,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超级期待马上来临的汴京之行呢。

  两日后。

  我兴冲冲的和叶问舟踏上了去往汴京的客船,两分钟之后我就后悔了。

  因为,晕船。

  “师妹,你真不要紧吗?”

  叶问舟一面拍着我的背一面担心的问。我趴在船沿吐的昏天黑地,已经快要把胃液都给吐干净了。我一面无力的摆手一面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从背包里摸着药囊。

  赖药儿在我俩出行之前帮我准备了两天份的药量,佩戴的药囊一份,还有一些服用的药丸。我还没来得及摸的到药囊,又是一阵翻涌的恶心感涌了上来。

  去汴京的顺风船,我愣是从开始吐到了停船。

  晕晕乎乎的被叶问舟背着下了船,几乎没力气自己走,我就连上岸之后的石板大道还晕了两次。叶问舟担心我吐晕过去,便陪着我在汴河的码头边上坐了一小会儿。

  然后,汴河上飘来了一条满载新鲜渔获的大渔船。

  “呕……”

  “师妹啊,你怎么又吐了?”叶问舟连忙拍着我的背,将药囊递给我。“你这都吐了一路了,再吐下去,隔夜饭都要被你吐干净了。”

  “能不能不要说那么恶心的话……我能怎么办?这一年以来你天天跟我在一块儿,能不知道我什么脾性?”

  药囊里淡淡的草药香钻进鼻孔,我顿时舒服了许多。

  叶问舟很是无奈的递给我水壶,道:“是是是,荤腥不沾,鱼腥味也不能闻,还不喜欢喝羊奶。云婶和哑叔想尽了法子都进不去你那张嘴巴,这会儿能不晕船吗?”

  我慢吞吞的喝着水,叶问舟埋怨的吐槽我:“我看你这是要成仙,哪儿还是个十七八的大姑娘。”

  我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休息了一会儿,叶问舟蹲在我前面,拉着我的手搭在他肩膀上。

  “先去神侯府拜见三师叔他们,然后你就在神侯府呆着。等我找到了下榻的客栈,再回来接你。”

  叶问舟说,我趴到他宽厚的背上。挨着他的肩膀闭目养神。

  晕一路吐一路,我的确没什么精神。

  叶问舟背着我慢慢往前走,我数着他的步子计算路程。走了大概三分之一的路程,叶问舟忽然小声问我:“你还有力气给无情准备谢礼么?”

  这次来汴京,给无情准备谢礼也是目的之一。在一年前我决定了要在宋朝好好活下去的时候,就一直在谋划如何给无情一个答谢。为此,我准备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叶问舟在筹备来京之时,提前就给神侯府写了一封信。上回无情返回神侯府之后便将我的事情告诉了三师叔,他特地在我这次来京之前,给无情放了假。

  我也没预料到我会晕船晕的这么严重,现在心里也开始打嘀咕了。

  “师兄,你把我要用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好是好了。只是你的身体,撑得住?”叶问舟关心道。我沉默了一会儿,点头。

  “嗯……救命恩人的谢礼,我撑不住也得撑得住呀。”

  叶问舟回头瞪我,我笑嘻嘻的冲他吐舌头。

  “走路不看路,小心平地摔!”

  “就你鬼点子多!”

  叶问舟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便到了神侯府。我也是奇怪一路上也没什么人指指点点叶问舟背着我一个大姑娘有伤风化体统,结果到了神侯府门口,守门的看守指着我的脸经不住大呼哪儿来的小乞丐,这才知道原因。

  怪不得这个混蛋在我临行前一定要叶雪青给我化个妆。我还以为可以美美哒一展我的成熟魅力,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安的这份贼心。

  气得我一阵咬牙切齿。

  递了拜帖之后被门房领进了神侯府,叶问舟立即带我去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这才由一个府中的小厮带着去拜见了三师叔。叶问舟给我的功课做的很足,可一想到见到的是当朝太傅,一人掌管了朝廷六部,同时还是十八万御林军总教头的人物,我难免还是有些紧张的手心出汗。

  叶问舟看出了我在紧张,他悄悄的站在了我旁边,勾住了我的小指。

  “待会儿别平地摔啊。”

  耳边传来了叶问舟的话语,我狠狠摁住他的手指使劲儿掰。果然他的疼得嘶嘶叫,又不敢出声。我忍不住偷乐,恰在这个时候三师叔过来了,他瞧见了我的样子,便说道:“丫头,什么事情这么好玩?”

  一个充满了力量的嗓音。

  我没有回答他,站在原地细细感受三师叔这个人的存在。没有压迫感,也没有任何威胁性。或许因为我双目尽盲的缘故,我无法断定他拥有一双怎样的眼睛。但是明显的,他投在我身上的目光,就是一个慈祥温和的长辈,一个疼爱孩子的老人。

  我顿时不知所措起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管是前世的经验还是现在所经历的,即便是身为师父的叶哀禅也从来没让我有过这种感觉。我很慌张,就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叶问舟以为我晕船还没有恢复,他伸手扶着我向三师叔解释原由,我却像是虚脱了一般昏倒了过去。

  等到醒过来,我已经躺在床上了。

  “师妹?”叶问舟握住了我的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微微摇了摇头,叶问舟顿时松了一口气。

  “高姑娘醒了?”

  伴随着梅香而来的人踏进了这间屋子,是无情。叶问舟同他打了招呼,我张了张口,结果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身体还在因为紧张而抖个不停, 里衣已经让冷汗湿透了。

  “师妹……”叶问舟察觉到了我的异状,扭头对无情说道。“无情,能不能麻烦你去请一趟大夫?我师妹她一直在发抖……”

  我连忙抓住叶问舟的胳膊,使劲儿摇着头。

  无情劝慰我:“生病了还是要去看大夫的好,不然一旦严重了就得不偿失。我让金剑去一趟平安坊,薛大夫的医术信得过。”

  “不……”我赶忙阻止他,半个身体扑了空,一下子从床上滚了下来。叶问舟眼疾手快抱住了我,不然这会儿真的是要直接摔趴在地上了。

  “不,不去……”我艰难的吐出两个字。两个人顿了一会儿,我听到无情说:“好吧。”

  顿时松了一口气。

  要是真的让那个薛大夫诊断出来我这是紧张到虚脱,不得丢死人啊。一想到这个画面,我的脸颊顿时火烧火燎的。叶问舟以为我发烧了,这回是怎么都要无情去请大夫过来了。我越着急就越说不出来话,为了阻拦他,我心一狠直接双手往叶问舟的腰间抓了过去,拉住他的裤腰就往下扯。

  我当然没什么力气,充其量也就是扯掉了叶问舟束在腰间的宽腰带而已。但是在场的这两人都被我的举动惊的半晌回不过神,倒是站在门口的两个小孩儿惊异的同时啊了一声。

  “师、妹——!”叶问舟羞愤的冲我大喊。我心一横,将他的腰带塞到了胸前。做出瞪着他的样子,结结巴巴的抗议:“不,不看大夫!你,你……你去……我,我,我就扒你,裤子!”

  噗嗤。

  门口的两个小孩儿没忍住,笑得更大声了。无情很用力的咳嗽了一声,两人瞬间收声。叶问舟没法子,气乎乎的。

  “你晕船晕了一路,方才还昏倒了!不去看大夫,万一你的病严重了怎么办?从以前你就是这个样子,总是耍赖不去看病。你自己的身体你不知道吗?”

  “你说什么?”

  我一下子白了脸色。叶问舟情急之下说出的话,就像是石头砸到我脑袋上一样,蓦地一痛让我清醒了过来。叶问舟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想解释,我抽出腰带直接朝他丢了过去。

  “师妹!”

  “你不要叫我师妹!”我冷冰冰的对他说,“我不是什么人的替身,我更不是你那个小师妹的影子!叶问舟,这一年零七个月的相处,我还以为你真的接纳了我。现在看来你还是没变啊,你当我是什么人?”

  紧张感消失了,身体的发抖也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我并没有当你是小师妹的影子,只是你们两个人有时候会很像……”叶问舟急忙道,我指着门口。

  “出去。”

  我下了逐客令。

  叶问舟只能离开。

  无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出去了,我察觉不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的气息。心情郁闷的躺回床上,长长叹着气。我对他人的无心之举一直很敏感,尤其是叶问舟。他是个温柔儒雅的人,对我的关怀无微不至。他越是这样我就越在意,越敏感。

  毕竟被当做另外一个人的替身,影子,对我来说无不是莫大的不尊重。

  我和小师妹会很像,这很正常。就用赖药儿的话来解释,我与她命格相合,一身二主,那必然会有相通的地方。性格方面总是会有相通点,可是我毕竟和小师妹是两个不同的人,叶问舟提及以前,过去。除过这一年多的时间,无非就是在说小师妹的事情。

  我叹着气,烦躁不安。
上卷 9
  九

  “咕……”

  这一生气倒是把晕船后遗症和紧张感全部赶跑了,肚子顿时饿的咕咕叫。我下了床,慢慢在屋子里找着桌子,结果上面只放了一些茶水。空腹喝茶只会造成胃痛不适,没法子就只能自己出去问问府中干活的仆役看厨房里有没有吃的了。

  这间屋子不知道是谁的住处,我摸着能用来当拐杖的长棍子。门口的挂壁上还真的找到了差不多类似的一个长棍子,我就这样一边用来敲打着地面和周遭的东西一面出了房间,稳稳当当的下了楼梯,寻着能够听到人声最多的地方走了过去。

  叶问舟不知道去哪儿了,无情也不在。走了一圈,神侯府里的仆役几乎和失踪了没区别,半个人影都没有。我饿的难受,只好努力伸长了耳朵分辨声音。一阵清脆的棋子落盘的声音钻进了耳朵,我赶忙寻着声音走了过去。

  声音愈发清晰,我一阵高兴,扬手对着下棋的人打招呼:“你好……哎呀!”

  得意忘形之下抬脚没注意到面前的是个院门台阶,重心不稳当即又是一个大马趴。

  疼疼疼疼……

  “高姑娘?”是无情。

  我龇牙咧嘴的站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尘,尴尬的冲他笑笑。

  “嗯……”我揉着摔疼的地方,慢慢走到他身边。“那个……厨房在哪儿?我肚子饿了。”

  无情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我,我意识到自己很不礼貌,便对着旁边的人双手拢袖鞠了一躬,说道:“不好意思,劳烦这位先生能够稍等一会儿?”

  一阵温和的笑声。

  我印象极其深刻的声音。

  “三师叔?”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对方笑了,我僵在原地,他伸手过来却是拿走了我手里的棍子。“无情,这个东西是你的?”

  无情一看,话语更冰冷。

  “你从哪儿拿来的?”他问,我慌忙解释:“那是你的房间?我不知道……我只是肚子饿了,就出来想找厨房。可是这里的环境我不熟悉,只好在屋子里先找了一根棍子用来探路……”

  “以后我房间里的东西不要随便乱动,很危险。”

  “哦……”

  我在猜测无情现在是什么神情的时候,肚子不合时宜的又是很大的一声抗议。这回三师叔笑得更是和蔼了,他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又将一盘点心递到了我的面前。我饿的狠了,顾不上许多就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点心很香很好吃。我原本印象之中的古代食物其实并没有多有滋味,因为生产力和经济水平的限制,最主要的是交通完全比不上现代发展的程度。史书和出土的文物,以及文学史上那些名作大家之中描绘的北宋生活场景,期待之中抱有的同样也没有多少成分在内。结果等到自己在这儿生活了,这才彻底颠覆了我对古代食物的概念。

  但是别的地方,我还真的不敢百分之百的确定都是一样的好吃。只是作为都城的汴京,食物的滋味当然要比别的地方充裕多了。

  “咳咳咳……”一边吃一边思考,我本来吃的就急,这下噎住了。三师叔又非常体贴的递给我一个茶碗,我一口气喝的见了底,才顺过气来。

  “谢谢三师叔。”吃了半饱,我赶紧道谢。

  “问舟去采买玉瓷器,说是你今天晚上要用。你们二人不是打算来汴京参观庙事么?”三师叔稀松平常的提及了我要准备的谢礼内容,我顿时一僵。该死的叶问舟,怎么能把我准备谢礼的内容也给透露出去了!

  “嗯……这个,恕师侄暂时不能透露。”我不自觉的揪着衣服角,不自然的笑笑。

  三师叔倒也不在意,而是换了话题。

  “丫头,你身体好些了?”

  “多谢师叔关心,已经没什么了。”我想了想,还是打算解释一下。“那个,其实主要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晕船。我虽然之前有听师父说起过自在门的门派渊源,和师祖门下的几位师叔来历。但是我本人,对几位师叔都很陌生。”我不好意思的低着头,捻着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丝。“该怎么解释比较好呢……唔…举什么样子的例子才能更好理解……”

  “例子?”三师叔问道,“丫头,你想解释些什么?”

  我条件反射的抖了一下,反复捏着自己的手心掩饰紧张和不适。他们两人都看出了我的不自然,无情把茶杯递到了我手里。

  “你很紧张?”他问。无情的声音非常好听,如山间涓涓细流,又像是冬季第一年的白雪落在梅树上的声音。

  我轻轻点了点头:“嗯。”

  “慢慢说。”

  我深深吐出一口气。

  “我有社交障碍……” 摩挲着茶杯边缘,我低着头。把缺点和伤口暴露随便暴露给他人不是我一直有的习惯,但是已经将自己经历的过去告诉了无情和问舟他们,将这些缺点说出来,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恕师叔失礼了,”三师叔沉吟着说道,“社交障碍这四个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连忙摆手:“不不不,不是这样的……这个名词本来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当然没有听说过。别说这个名词了,恐怕就连什么是心理疾病的症状恐怕都还没有概念。”

  我长叹了一口气。

  “人与人之间,总是要有交往的吧。亲族也好,师生也好。只要是身为人,就避免不了要与旁人产生交际。这其中,有些人就非常擅长交际的门道,有些人就显得很笨拙木讷。可这里面还有一些人,会对与人产生交际而感到焦虑,紧张,恐慌。”

  “例如小时候经常遭到父母的责罚打骂,亦或者是无视,忽略。在成年之后面对长辈就会变得十分抗拒,害怕,严重的话,还会因为惊恐而晕厥。再比如婴孩会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咬东西,抓到什么东西就往嘴里塞的时期。这个成长阶段就被叫做口欲期。父母会在这个时间段里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去引导幼儿,但是有些父母,会限制婴儿咬东西,婴儿表达哭,闹,就打骂的方式解决。等到这个口欲期过去之后,看似已经恢复正常,但是等到孩童成年,口欲期里没有得到满足,会变本加厉的在成年之后掠夺。而掠夺的表现方式有很多种,要么对金钱,要么对性欲,要么就是对权力地位,更有的,会用另外一种方式去压榨自己的父母。例子有很多种,比如苛刻年迈的双亲为自己进行重劳力工作,而且经常非打即骂。”

  我捏着茶杯,双手还在颤抖不停。

  “可,人的成长原因是很复杂的。接触什么样子的人,受过什么样子的教育,生长的环境……等等,还有人本身的性格原因,都会产生一定的影响。有些人在幼年时期成长经历很糟糕,但是后天的环境和所受的教育以及经历的事情,自身的性格等影响之下,反而会向着符合社会道德的方向成长。反之,亦然。可惜的是……我在成长路程的一半,就已经有了不甚良好的状况了。”

  我苦笑着说道。

  “一棵树,从幼苗长成参天大树,需要历经许多磨难。但是并非所有的幼苗都能长成栋梁之才,我在刚刚长出枝丫的时候就生了很严重的病,无药可医的病。在与人交往的时候,尤其是在大众场合之下,会不由自主的感到紧张,害怕。最严重的时候,我几乎足不出户,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就吓得浑身发抖。上学时,最害怕老师点我的名字。为此,我逃学,逃课,被母亲揪着耳朵拎去学堂向先生赔罪。同窗之间,也不同他们说话。谁对我笑一笑,我就觉得他是在嘲笑我,指责我……”我吐着舌头,扮鬼脸。“在来汴京之前问舟师兄可是帮我做足了功课,师门每个人的来历我都能如数家珍了,结果……我还是紧张过头了。哈哈哈哈……好羞耻……”

  我一面笑着一面低下头去,忽然感受到三师叔将他宽厚的大手放在我的头顶轻轻抚摸着。

  “丫头,不用多虑。你与我师兄有缘,如今也拜入他门下成了我自在门弟子。那便是我的小师侄,更是与崖余有着不解因缘。我看,既然你与问舟二人来汴京一趟,那我这个师叔也要尽地主之谊。这在汴京时日,就不用去外面住客栈了。”他扭头问无情,“崖余,府中还有客房?”

  无情略一思索,答道:“董大人的隔壁厢房是空着的,但只有这一间。”

  三师叔道:“那你与问舟同住一间,丫头住客房吧。”

  “师叔,不用了。”我下意识的往无情的方向扫了一下,“即便是不去住客栈,我与问舟师兄同住一间就可以了。我夜里行走还是有些不便利,而且,我也已经习惯他在旁帮衬了。”

  三师叔却拆穿了我打的小算盘。

  “你是担心崖余为你之前乱动他的东西,还在生气?”

  无情愣了一下,道:“高姑娘?”

  我咬着嘴唇,尴尬的笑笑。

  “啊,暴露了啊……”

  无情解释道:“我所住的小楼之中安装了许多机关,你拿的那根正是用来制作机关弩的弩箭。所以我才不让你随便乱动。”

  “怪不得房间里很多地方感觉怪怪的……”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顿时慌了手脚。“无情对不起!我刚刚实在是太饿了,就想着去厨房能够先填饱肚子。我是真的没意识到你住的房间里面有机关!额……估计,那些东西……”

  我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先前的两个小孩儿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公子!公子!小楼遭了贼人!所有的机关都被破解了!”

  完了……

  我战战兢兢坐着不敢动,这回无情估计是真的要被我气死了。

  “银剑,去坪中练剑一个时辰当做责罚。”

  银剑愣住了。

  “啊?”

  无情呵斥他:“还不快去!”

  银剑和另外一个小孩儿垂头丧气的走了,我立马站起身,对着他不停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会帮你修好那些机关的,真的对不起……”

  无情他伸手拍了拍我的手背,而是换了一种口吻问我:“你是怎么破解那些机关的?”

  这回轮到我愣住了。

  “啊?”

  我明显听到了他在轻笑。

  “你不生气啊?”

  无情淡淡说:“我没什么气好生。倒是你,不给我解释一下吗?”

  我摸了摸鼻子,刚才差点急哭了。

  “你不生气就好。我本来还有件事情要拜托你,刚刚还想惹你这生气这下可就真遭了。”

  “你想拜托我什么事情?”

  三师叔忽然说:“你们两人就在这儿聊吧,我就先去休息了。”

  我忙拉住三师叔,道:“师叔,您不用走!我想拜托无情的事,也需要您的建议。”

  三师叔笑道:“哦?我还以为我这个老头子打扰了你们二人了呢。”

  我红了脸,道:“没有没有,师叔您还是别走了……我,我一个人和无情说话,我紧张。”

  三师叔笑呵呵的道:“好吧。”

  无情道:“你说吧,想拜托我什么。”

  我沉了口气。

  “我想查一个组织,名叫十三元凶。”
上卷 10
  十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沉声不语。

  气氛明显变得极为僵硬,我更是战战兢兢的不敢开口。我不是小师妹,自然摸不透无情和三师叔的性格如何。即便是他们二人都对我表现出了接纳,可是人心隔肚皮,我怎么知道他们对我到底是不是真心?

  再者……叶哀禅早已经将我和无情的身世说的清清楚楚了。

  十三元凶,也称作十三凶徒。而这十三个人,正是十三年前盛家庄惨案的缔造者。

  我和无情则是留下的唯一两个活口。

  当时诸葛神侯赶到案发现场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是无情护着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被他所救。无情的双腿废了,而我则被下个毒蛊。无情大了我三岁,诸葛神侯觉得我年纪过小府中不便抚养,便将我送到了叶哀禅的身边,跟随他在自在门中生活。而无情因拜他为师,发誓要寻凶报仇,被诸葛神侯留了下来。

  基于对我本人来说,寻找十三凶徒其实无关紧要。可是我既然已经穿越,为原主做点事情,算是谢谢她能够给予我这具身体。而我也一并延续下了小师妹的这份因缘,我想还当年事情的一个真相,算是我对他们的另外一份回报了。

  只是现在……

  我垂着头,心里在打鼓。

  “你为何想追查这些?”

  过了一会儿,无情开口问道。我鼓足了勇气,将原原本本的想法说给他们二人。在等到我说完之后,陷入了更大的沉默。面对此种境况,我很慌张。我一边尽力想着各种措辞能够说服他们让我参与到追查案件中去,一边焦灼的等待着两人的回复。

  这时,叶问舟回来了。

  他被仆役领着过来找到了我们三个,见到我之后还有些犹豫。我却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赶忙站起身。

  “师兄!”

  叶问舟呆了一呆,道:“师妹,你不生气了?”

  我急得跺脚:“我在你眼中就是很小肚鸡肠的吗?!哎呀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快帮帮我,帮我跟三师叔和无情说点好话吧!”

  叶问舟看向他们两人,一脸懵逼。

  诸葛师叔笑了笑,道:“丫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本来这件事情就不是什么小事,即便是我,也要慎重考虑。这样吧,三天时间,让崖余好好考虑一下之后再给你答复。如何?”

  我犹豫,无情也开口说:“三天之后,我定会给你一个答复。”

  “那好吧……”

  叶问舟还是一脸不明就里的问道:“师妹,你要我帮你说什么好话?”

  我不满的撅着嘴:“说什么说,现在都已经晚了。横竖都要等三天,还用求什么情哦。”

  叶问舟皱着眉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师妹,你可不能瞒着我。是不是你身体哪里痛?不舒服?生病了?”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探我的额头,我打开他的手。

  “行了,不说这个了。”

  叶问舟无奈道:“好吧。对了,我把需要的东西放在前院了,你过去看看?”

  噫!这个该死的叶问舟!

  我赶紧推着他走。

  “你这个嘴巴没有把门的大嗓门,无情和三师叔都在跟前你倒好全都透露了!走走走,赶紧走你的!”

  诸葛师叔恰到好时问:“问舟啊,买那么多瓷器是打算送人?”

  妈呀!

  “嘿嘿嘿……那个,秘密……秘密……”我一面死命推着叶问舟,一面敷衍着诸葛师叔。这个老头故意的吧!肯定是故意的!

  “师妹你别推我,当心摔着了一会儿……”

  话音未落,脚下一空,又是一个大马趴。

  “你有毒啊叶问舟!”我气急败坏的抬起头,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上辈子是乌鸦投胎的吗?你每次说话我总是要倒霉!”

  “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摔了跤又赖在我头上。”叶问舟扶我起来,拉着我的手往前慢慢走。他还在埋怨我眼睛看不见还爱折腾什么的,我嘟嘟囔囔的吐槽他乌鸦嘴。

  偏院,诸葛神侯和无情两人继续对弈。

  无情还在想着刚才刚才发生的事情,诸葛神侯投了一子,说道:“崖余,你还在想高姑娘的事情?”

  无情点点头,淡淡道:“世叔,让你看笑话了。”

  诸葛神侯道:“丫头是个好孩子。”

  无情道:“她的确和容儿很像,但完全不一样。问舟寄给我的信件之中也提及过她的一些与众不同,今日一见,比我想象之中的还要特殊。”

  无情看着棋盘,捏在指尖的棋子放回了棋盒中。

  “不敢说当世无人能够破解我的机关之术,但小楼之中的机关暗器也极少有人能够破解。她竟然能够独自一人安然无恙的从小楼之中走出,可见其聪慧过人。”顿了顿,无情又说:“而且,我总觉得她为人相处小心谨慎,甚至有些过了。即便是带她如亲子的大师伯和问舟,也是有所保留。世叔,高姑娘虽然身世坎坷,但是她毕竟对我们有所防范。恕我不能答应她参与那件案子之中。”

  诸葛神侯道:“哦?我倒是觉得让那丫头协助你办案不算是一件坏事。”

  无情眼中透露出一丝疑惑。

  诸葛神侯站起身,捋着胡须。

  “方才一番谈吐,看的出来是个见多识广胸藏丘壑之人。而且思维清晰明辨,很擅长究其根源而行事。这等人才栽培一番定能够成大器。有她在旁助力,当年的案子或许真的能够查出真相。”

  无情道:“世叔,您说的也只是或许……”

  “呵呵呵……但成事,总要有几个或许,不是吗?”

  无情微微叹了一口气:“好吧。”

  诸葛神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用多虑。这丫头虽然对我等多有防范之心,这怕只是她的本能罢了。身为一个女子,经历过那样惨痛的事情,还能鼓足勇气活下去,倒让我这个老头子佩服啊。是所谓出淤泥而不染,当得起一块上好的璞玉。”

  无情笑了,道:“没想到世叔这么欣赏高姑娘。”

  墙头上忽然传来低低的笑声,一阵酒香飘来。

  “高姑娘?世叔给师兄挑了个好姑娘做媳妇儿?”

  追命从墙上跃下,灌了一口酒。

  无情面无表情,问:“这么快回来了?”

  追命向诸葛神侯抱拳鞠了一躬,笑道:“我出手向来干脆利落,完事了早点回来喝酒。”他扭头朝着前院望去,正瞧见我和叶问舟两人正在往不同大小的玉瓷杯里装水。

  “她不是大师伯的那个小徒儿么?”追命说道,“我可是记得你们二人从小相识,青梅竹马的情谊……”

  话没说完,他忽然猛地跳了起来,捂着腰侧。追命不可置信的瞪着无情,左手夹着一粒刚抢下的棋子,右手拼命揉着腰。

  “她姓高,叫容儿。”无情敛了眉头,道。“不是容儿。”

  追命将棋子丢回棋盒,道:“你这么说我就可就不明白了。高容儿不是小师妹,那是什么人?”

  诸葛神侯笑着示意他坐下,道:“此事说来话长。”

  追命坐在旁边,诸葛神侯大略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番,追命沉思了一会儿,道:“二哥和冷四知道么?”

  “还不曾告诉过他们。”诸葛神侯道,“此事你也莫要声张,这丫头生性内向谨慎,她若是对我们抱有信任的话,会主动说出来的。”

  追命心领神会,无情饮茶,他灌酒。两杯酒下肚,追命捏着酒壶,说道:“这两人在捣鼓什么呢?”

  无情和诸葛神侯分别也望了过去。我在叮叮当当的敲打着玉瓷杯,叶问舟在旁边帮我调整水量。看了一会儿,诸葛神侯道:“难道丫头说的秘密,就是这些玉瓷杯?”

  无情道:“问舟倒是先前有提到过,高姑娘想准备一份礼物给我,难不成今天他去采买这些玉瓷杯就是为了礼物的事?”

  追命来了兴趣,笑道:“哦?这么说来我回来的恰到好处?”

  无情凛了神色,手上赫然捏着三枚银针。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前院。

  我调试好了水量音阶,长长吐出一口气。叶问舟收拾好其他的杂物,说道:“师妹,要不要请三师叔一起?”

  “可以是可以,可我现在就已经很紧张了。”我说。“待会儿要是搞砸了怎么办?无情他会不会觉得我是多此一举?还有,他要是不喜欢怎么办?因此讨厌我了怎么办?”

  叶问舟按住我的肩膀,道:“怎么办怎么办,你这样的紧张,万一一会儿真搞砸了可怎么办?好啦,没事的。我敢保证,无情他一定会对你刮目相看的!”

  他拍拍胸脯,说:“我这就把东西送过去,你就乖乖等我的好消息。”

  “嗯。”我点点头,不断深呼吸用以平复心情。

  叶问舟很快去了偏院,见到追命也在场,有些吃惊。同追命打了招呼,从怀中掏出两封书信分别递给诸葛神侯和无情。

  两人顿了一下,拆开一看,上面写的尽是些奇怪的语句。

  “这是什么?”无情疑惑的看着信纸上的字句,问道。

  “嗯……今天晚上师妹会告诉你们的。时间是戌时正刻,地点在神侯府的后花园处。三师叔,无情,追命,还请一定到场。”

  追命指着自己,笑道:“我也去?”

  叶问舟点头:“嗯。”

  追命凑过去扫了一眼信纸上的内容,道:“这底下的字还认得,可这上面歪歪扭扭写的是什么?”

  叶问舟笑道:“师妹故乡的一种文字,大意就是这信上翻译的内容。到时候,还请一定要把这信件带上。”

  诸葛神侯道:“好吧。既然是丫头的邀请,那就一定要捧场的。我可是很期待啊,今天晚上会有什么样的惊喜。”

  叶问舟抱拳行礼,离去。

  无情盯着信纸,追命在旁读出了句子。

  “让美好自灰烬中重生……”

  追命自言自语。

  “这是凤凰涅槃的意思?”
上卷 11
  十一

  戌时正刻很快到了。

  我和叶问舟早早就在后花园里等着。叶问舟在帮我试着音阶前奏,我却因为紧张不停的走来走去。

  叶问舟给我鼓励打气,我使劲儿调整着有些凌乱的呼吸。

  等着叶问舟摆好了凳子,我就听见外面已经过来了两个人。叶问舟一一打着招呼,安排落座。神侯府的后花园临着汴京御街,这个时辰的御林军应当已经在巡夜了。

  这几日正属汴京庙会的开场,到了亥时才宵禁。此时的虹桥,御街上正是人最多的时候,汴京的夜市才刚刚开场。转移了注意力我的紧张感消除了很多,叶问舟已经在招呼无情了。

  “董大人?您请这边……”

  叶问舟的招呼声传了过来,既然是大人,那必然是官员。难道是诸葛师叔邀请过来的么?我尤自猜测着来人的身份,叶问舟走到我身边,小声道:“诸葛师叔的三弟子追命回来了,师叔就一同邀请了董儒董大人和追命一起过来。不要紧么?”

  我摇摇头:“无情他介意么?”

  叶问舟道:“他同意的。只是你,这么多人,应对的过来?”

  我无奈的指着身后:“这儿离御街就只有一墙之隔,而且这个点人又那么多。等会儿肯定有一堆人要听见了,我就算不想应对,也没法子啊……”

  叶问舟道:“你就当是温习师父教授的武学要义,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者,不还有我在旁边陪着你呢么?”

  我握了握拳头,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叶问舟先出去了,他持着筷子敲了一个小节的前奏。

  我慢慢的从花园的树丛底下走到了人前。

  见我出来,原本还在攀谈聊天的几个人顿时止了声。

  我深深的呼吸,沉沉的吐气,叶问舟适时的敲起了前奏。熟悉的旋律和着初秋夜晚已经有些微凉的清风拂过,轻轻吹起了我垂在胸前的一缕发丝。

  我起唇,唱出练习了整整一年的歌曲。

  清风,明月。落花,竹影。

  我完全不知道在月光笼罩之下,倾情对无情以一首他从未听过的歌声和曲调表达谢意的场景在他心目当中烙下了怎样的印记,掀起了什么样的涟漪。

  风将我的歌声送出了神侯府,飘到了御街之上。

  那些在御街上经过的人们,竟都驻足墙外,静静聆听着从墙内传出来的歌声。

  我对着上空,送出我的双手。叶问舟敲击着玉瓷杯,他连一丝呼吸都不曾凌乱,仿佛手中的筷箸成了应和歌声的唯一用具。

  What's left to say?

  还有什么话要说呢

  These prayers ain't working anymore

  那些祈祷者都不再灵验了

  Every word shot down in flames

  祈祷的每字每句都被击落被火光吞没

  What's left to do with these broken pieces on the floor?

  留下那一地碎片能做什么呢

  I'm losing my voice calling on you

  我呼唤你呼唤得快要失声了

  'Cause I've been shaking

  我始终在颤抖着

  I've been bending backwards till I'm broke

  一直在向后倾倒直到破碎坠落

  Watching all these dreams go up in smoke

  眼看着所有的梦化作烟尘粉末

  Let beauty come out of ashes

  让那美丽自灰烬中重燃

  Let beauty come out of ashes

  让那美好自灰烬中重生

  And when I pray to God all I ask is

  当我向上帝祈祷 我总在问着的只有

  Can beauty come out of ashes?

  美好能自灰烬中重生吗

  Can you use these tears to put out the fires in my soul?

  你能否用你的眼泪扑灭我心灵中的火焰

  'Cause I need you here, woah

  因为我需要你陪我一起

  'Cause I've been shaking

  我始终在颤抖着

  I've been bending backwards till I'm broke

  一直在向后倾倒直到破碎坠落

  Watching all these dreams go up in smoke

  眼看着所有的梦化作烟尘粉末

  Let beauty come out of ashes

  让那美丽自灰烬中重燃

  Let beauty come out of ashes

  让那美好自灰烬中重生

  And when I pray to God all I ask is

  当我向上帝祈祷 我总在问着的只有

  Can beauty come out of ashes?

  美好能自灰烬中重生吗

  Can beauty come out of ashes?

  那美好能自灰烬中重生吗

  最后一个音符缓缓消散殆尽,我完成了自己送上的礼物。一时间寂静无声,静得让我以为周遭已经走光了人。就连御街之外都安静了,没了人声。我一下子慌了神,又不敢动。只好朝叶问舟的方向转过去,小声唤:“师兄,问舟师兄……”

  我一连唤了他好几下,尴尬的都快哭出来的时候叶问舟突然上前,一下子抱住了我。

  我吓了一大跳,忙挣脱开来,问道:“我唱的很难听吗?是不是都没有人了?完了完了完了……这下肯定是搞砸了……”我抱着脑袋蹲下身,无地自容。“无情肯定要生我的气了,五音不全还敢出来显摆……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就不唱歌了,准备什么礼物不行一定要准备这个……完蛋了,之前还弄坏了他的那么多机关,我铁定要被他恨死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我从未听过的爽朗的笑声响起,我抬起头。对方的身上有着酒香,却不是那种非常难闻的酒臭味。我正愣神,就听他说道:“大师兄,这小师妹可真有意思!”

  他突然靠近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说道:“长得不错,歌声绝赞。要是会喝酒,那可就完美无缺了!”

  嗖的,他一下子又跳了起来。

  无情冷冰冰的说道:“董大人和世叔在场,你酒喝多了胡言乱语么?”

  他倒是很爽朗的对着诸葛师叔和董儒一抱拳,说道:“是我失礼了,董大人见谅。”

  董儒笑了笑,他口音很重,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听懂他在说什么。无非是些场面话,我也听不出来他到底是不是真心在夸赞。宋朝重文轻武,词曲也多数是些风花雪月的内容。现代的歌曲和风格未必能对上他们的胃口,面对董儒,我习惯性的低着头不去主动解释些什么。

  况且……他说话十个字里面八个字我都听不懂,剩下两个字还是半懵半猜的。穿越过来之后还是第一次遇上了这种难题,古人还真是不会普及教育啊。

  董儒见我低着头不说话,他这了一声。诸葛师叔解释道:“董大人,我这小师侄认生。还请你不要见怪。”

  我小声嘟囔道:“他说的话……我听不懂。”

  董大人呵呵笑了,说道:“老朽来京已有数年,还是乡音未改啊。罢了,罢了。诸葛兄,可否续茶一杯?听了这样的曲子,没有好茶相配实在遗憾呐!”

  诸葛师叔道:“哈哈哈好,应当续茶一杯!”

  两人说说笑笑的走了。叶问舟拉着我的手,将我的身体让出来。他拽着我的手去摸那浑身酒味的人,介绍道:“这是诸葛师叔的三弟子,叫追命。”

  我摸到了他的胳膊,手掌。追命的手没有无情和叶问舟的那么修长,指节也稍微粗一些。但是他的手很干净,除过虎口和指腹有些茧子之外,其余的地方都是平滑的。

  “这是?”

  追命才注意到我双目尽盲,问了一句:“小师妹,你看不见?”

  我缩回手,点点头。

  “嗯。那个……追命师兄,你是练腿上功夫的么?”

  他饶有趣味的道:“哦?你摸出来了?”

  叶问舟却笑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追命是以喷酒术和追踪术专长的。”

  我翻了个白眼,说道:“你那个追踪术和腿上功夫有什么关系吗?”

  追命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说道:“追踪术当以轻功最长,轻功当以腿上功夫尚佳,自然是有关系的。”

  我臊红了脸,不自觉的摸了摸鼻子。

  “我理解的追踪术可和你的不太一样……”

  追命还想说什么,无情却在一旁一直都未出声。我有些担心,扯了扯叶问舟的袖子。他会过意来,便问道:“无情,你同师妹说会儿话吧?”

  我一听,使劲儿掐了他一把。

  这个叶问舟!

  他吃痛,却忍着把追命拉走了。这后花园里只剩下了我和无情两个人,我一时窘迫的手足无措,僵在原地。我正不知道该怎么打破尴尬,却听见无情问我:“这词……叫什么名字?”

  “啊?”

  “你唱的这首词,没有牌名吗?”

  我反应过来,小声道:“ASHES,灰烬。”

  无情淡淡一笑:“有趣的词牌名。”

  “这……其实不是词牌名,是歌曲的名字。”我解释,不安的问:“你喜欢么?”

  若是我没有双目尽盲,此时我一定能看见无情眼中那月光落尽的美景。他推着轮椅靠的我近了一些,近的我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淡淡梅香。无情的手很冰,像是结在冬日的霜雪。他轻轻的握住了我的手,用我不曾听到过的温柔话语说道:“你能教我唱吗?”

  我疑惑。

  “你要学?”

  “嗯。”

  “这首歌不是很好唱的,我也是花了一年的时间才唱到现在这个水平。而且你不是名捕吗?每天有那么多的案子要破,就不用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了吧?你想听…我可以唱给你听的……”

  我推辞道。

  无情捏着我的手指,笑道:“你是怕我学不好,还是怕你教不好?”

  我咬着嘴唇,心里的小九九又被拆穿了。

  “你不用担心教不好,这曲子我很喜欢。若是有一天我在办案的过程当中想听了,而你不在身边,我学会了就可以给自己唱着听。所以,答应我?”

  我脸颊一红,点头答应了。

  “夜色甚凉,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无情说道,他牵着我的手,带着我慢慢往回走。我始终不知道他现在是一种怎样的神情,又是以怎样的心态来接纳我的这份谢礼。我只有忐忑不安的任由他牵着向前走,一边想着该如何将这首歌教他学会。

  而无情,则是一面推着轮椅缓慢的走在我身侧,他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瞄我的神情。

  目光之中,尽是温柔。
上卷 12
  十二

  汴京御街,人群早已经炸了锅。当天夜里听见神侯府中传出的歌声的人,一股脑儿的蜂蛹到了神侯府门口,争相打听着唱歌的人是谁。有甚者还往神侯府递了名帖想一睹真容,一曲之名也传到了京城名妓李师师的耳朵里。

  然而这些事情我完全不知道。

  我还犹自沉浸在无情的请求之中焦头烂额,怎么去纠正他的发音还有解释歌词内容等等…外面的流言已经都飞到了神侯府门口,我是一点概念都没得。

  第二天早上起床以后,叶问舟叫我去吃早饭,用餐时他忍不住抱怨道:“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侯府外面围了一圈的人。”

  我啃着馒头:“他们要报案?”

  叶问舟道:“谁知道呢。不过等下倒是出去逛街就很不方便了,围着这么多人,进出都是问题。”

  无情对着两个剑童说:“金剑,银剑,去查。”

  我咬着馒头的动作停了下来:“没必要吧?”

  叶问舟也说:“只是多了一些人而已,用不着让金剑银剑跑一趟?”

  无情道:“侯府乃是官家之地,不是平民街市。若是无故围堵府门必然会耽误真正报案的正主,妨碍公务,应当领罚。”

  无情说的十分在理,我默默低下头去啃馒头。

  一个馒头啃完了,我准备去拿第二个馒头,手里却多了一个软乎乎的包子。

  “师兄,我不吃肉包子。”

  “这是豆沙包。”

  无情说。

  我愣了愣,唰得红了脸。

  金剑银剑很快回来了,金剑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了清楚,还顺便将那些围观的人民群众强制疏散了。

  银剑有些苦恼的说道:“公子,外面还有几个死心眼的想见高姑娘。连名帖都塞我怀里了。”

  我没回过神,一脸懵逼的继续啃包子。叶问舟倒是明白了什么似得,哭笑不得对无情说:“这下师妹还怎么回三清山?”

  我不明就里。

  “师兄,要不骑马回去吧?我可不想坐船了。”

  “你会骑马么?”

  “不会。”

  “那除了坐船之外可就没别的办法了。走旱路要绕道,怕是在路上要耽搁四五天。离复诊的日子只剩下三天了,这回你可不许任性。”

  我撇撇嘴,捧着碗喝小米粥。

  “银剑,外面的人要见我?”

  想起来什么,我问道。

  银剑犹豫不决,还是嗯了一声。

  “我又不认识他们,见我干什么?莫名其妙的,神侯府的人我还没认全几个,外面那些人又是从哪儿听到我的名字的?”

  我愤愤不满的吐槽。吃饱了之后,我和叶问舟一起先回客房去收拾了行李。

  今天原本的计划就是逛完庙会之后就回三清山去,顺便将昨天采买下来的玉瓷杯送到酒婆婆那儿待客用。本来也是酒婆婆的托付叶问舟前来买些碗具回去,我顺便借来一用。

  不管我是等着无情同意查案的事,还是教他唱歌的事,都得等到这次赖药儿复诊之后了。

  这点上我还是很知趣。

  师门之中上下为我身上的蛊毒奔走,叶问舟屡次请求叶哀禅同意他下山去为我寻药救命,要是还耍任性的话,那我是真的没良心了。

  偏厅内,无情冰着俊秀的面孔。金剑银剑两人垂手站在一边不敢声张。无情在看完手上的名帖之后,直接甩到了地上。

  “烧了。”

  金剑捡起名帖,看了一眼上面的字。

  “公子,蔡相府上的名帖,烧了怕是不妥当。”

  无情冷道:“那你觉得如何处理甚好?”

  金剑心中一惊,跪地。

  “公子息怒,属下知错。”

  无情扫了一眼金剑,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

  “今日高姑娘出行,你们二人于暗中保护她。直到她安然无恙的到达三清山为止,方可回来复命。”

  剑童抱拳:“是,属下遵命!”

  二人离去。

  无情推着轮椅转而回到小楼,他朝着客院的位置望了一会儿,才转而进了房内。

  地上的机关有些还未修复,随意摆放的机巧部件零零散散。无情扭头望着一旁的矮榻,伸手抚摸着。

  上面依稀还残留着某人的痕迹,无情慢慢坐了上去。他顺着矮榻躺了下来,喃喃自语。

  “我这是怎么了……”

  午时之后,日头仍然晒的厉害。行李已经整理完毕,我和叶问舟约好了赶着下午戌时正刻的船家回三清山,在未时的时候出门陪我逛街。长期吃药,蛊毒时不时又会发作,我的身体即便是每日都有强加锻炼也还是虚弱的厉害。正午的大太阳晒起来,我铁定一会儿要发晕。

  叶问舟先去药铺子里帮我配药囊里的药材,这会儿神侯府里就我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坐在廊下发呆。诸葛师叔和昨天的那个董大人在前厅里谈论朝廷的事,无情去了他的小楼,而追命则抱着个酒坛子躺在房顶上晒肚皮。

  这么大的太阳他也不嫌晒的慌。

  我暗自腹诽。

  瞎了之后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啊……这会儿就算是想看书也没法看。最起码在三清山我还能捣鼓捣鼓手工或者是打扫庭院什么的杂活,又或者去帮云婶做做饭。在神侯府里不是发呆就是睡觉,不是睡觉就是发呆。

  无聊死了。

  “这个时候要是有只猫陪我玩就好了……啊,腿腿!我真的好想你啊!!虽然你对我这个主人总是那么的不上心!但是你那种moyamoya的触感还有呼噜呼噜的叫声,每次摸你的温暖的毛茸茸的小肚皮,都能够治愈我这种经受了世态炎凉饱受创伤幼小的心灵!”

  一长串的抱怨和吐槽,迎来了一个质疑。

  “moyamoya……是什么?”

  诶?

  我猛地跳了起来:“谁,谁谁在哪儿!”

  噗嗤一声,银剑忍不住捧着肚子大笑不止。金剑用力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的说道:“公子派我二人前来为高姑娘读话本。”

  “无情?”

  我慢慢坐了回去,问道:“他怎么知道我这会儿想看书?”

  银剑比金剑活泼,明明这两个小孩儿都差不多大,金剑却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我反而对这样故作老成的小孩儿没了什么好态度,语气也生硬了许多。

  本来人生就死气沉沉的,何必呢?

  银剑说道:“公子说了,寻常的法子姑娘定是没多大兴趣的,话本子能帮姑娘解解闷。这是时下里卖的最好的《碾玉观音》,读给姑娘听?”

  我冲银剑笑了一笑,道:“不用了。这话本子里讲的内容翻来覆去都是那么一回事,我已经听腻了。”

  两人顿时不说话了。

  “读不了话本子,就没办法交差。无情是不是又要罚你们练剑一个时辰?”

  银剑苦着脸,说道:“姐姐,你这是在让我们难办……”

  我示意他坐到身边,两人都顺从的坐了下来。

  “那我教你们一首歌好不好?”

  银剑极其兴奋道:“高姐姐,你是教昨天晚上那首歌吗?我昨天晚上被公子罚练剑,晚上又睡过了头。今早上听金剑说姐姐你唱的歌好听的不得了,我可羡慕了!”

  “那首歌不好唱……我也是练了一年的气息才学会的。我教你们另外一首吧。”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金剑皱着眉头说道:“姐姐,这首词,听起来很悲伤。和昨天晚上的那首,完全不同。”

  “嗯。这是一首送别的曲子。”

  我说。

  “世间鸿名的弘一法师还未出家之前,正值国破家亡之时。他的好友许幻园因变法失败,而遭遇贬官不得不背井离乡,远离故地。他在临行前路过弘一法师的家门,就站在门外向屋内的弘一法师泪别。弘一法师苦于官差押解不得让他与好友见面,便在雪地之中弹起了琴,唱了这首歌。”

  我将歌词的来历讲给两人听,金剑和银剑都陷入了一阵沉默。

  “不要这么悲伤嘛~这首歌毕竟也是期盼好友能够平安归来,所以才在词中唱到来时莫徘徊。”我顺手在两个少年的脸蛋上各种揉捏。

  这种正太少年当然要光明正大的揩油!

  “姑,姑娘!请你自重!”

  金剑挣脱了我的魔爪,拉起银剑说道:“高姑娘,男女授受不清!”

  我撇了撇嘴,嘟嘟囔囔吐槽:“小屁孩儿两个还男女授受不清,摸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叶问舟回来了。

  “师兄!”

  我开心的朝他走过去,这下可以出去玩了!

  得意忘形之下就是一个大马趴。

  “师妹,小心!”叶问舟扶我起来,揉着我摔疼的膝盖。金剑和银剑告辞了,我嘟囔着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不是说马行街离神侯府不远吗?”

  “我也想早点回来啊。药铺的掌柜说药材不够,从库房调取得有一阵,我这才耽搁了些时辰。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将一个小包裹塞到我的手心,三两下替我拆了开来。我摸了摸,顿时惊喜不已。

  “师兄!你上哪儿找到的?我想要这个东西很久了!”

  叶问舟道:“刚好在虹桥的附近有个收卖字画的摊子,我原本想着这回能换一根紫毫笔,结果发现这个宝贝。”

  “你花了多少钱?”我追问,“这块澄泥砚的品质可谓是上品,除非那个卖主不识货,这砚台没有百两银子可下不来!”

  叶问舟愣了一下,道:“师妹,你懂鉴定?”

  我纳闷道:“什么鉴定?我可说的全都是真话,师兄你要是不信,你去找个懂行的一问不就知道了?”

  叶问舟拉着我边走边说:“走,去找无情。”

  “找他干什么呀!”

  追命忽然跳了下来,说道:“我这大师兄会的可不仅仅是机关暗器,他的小楼之中都是古玩字画一类的宝贝。问他,就肯定能问得出结果。”

  我嘟着嘴,不满。

  “啧,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相信我说的话。”

  到了小楼前,金剑问明来意之后就去通报在屋内的无情。追命也跟了过来,大大咧咧的坐在无情一旁的矮榻上灌了一口酒。

  叶问舟将砚台递了过去,无情端详一番,肯定了我的说辞。

  “是上品。”

  叶问舟吃惊的道:“看来真的被师妹你说中了。”

  我没回过来意,还在对刚才叶问舟怀疑我的举动发泄不满。我插着腰,气呼呼的说道:“我说了我不是骗你的!这块砚台泥质柔和,取得一定是黄河主段流域河床的河泥。泥质干净澄澈没有一粒垫砂,这冲泥的河水取的定是黄河上流源自天山的冰雪,在春季初期化雪流下河源水。别说打磨的工序出自什么大师级的制砚世家,光烧成这样的砚胚的手笔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得到的。陶的烧成温度在900℃-1000℃左右,瓷的烧成温度在1300℃以上。光是煅烧要掌握在摄氏1000°-3000°之间,成胚之后密度要在1.4-1.6左右。除非是个做了一辈子的澄泥砚的老师傅,才有可能会达到这样的标准。光你手里的这块澄泥砚,泥砚的气泡和裂纹都可以算得上是微乎其微了,若说不是上品,天王老子都不带信的!”

  我抱着胳膊,愤愤不平。

  “这泥砚的胚子这么好,就是雕刻的工艺差了些水平。要不是个学徒工糟践了上好的胚胎,这砚台还拿不到虹桥上的那种街边摊上卖呢。那个卖主也是个不识货的,这样随随便便就贱价了出去。我说师兄,你买之前也不问清楚店家?万一这是人家的传家宝呢,就随便给个几两银子打发了,你良心过得去哦?”

  一时间鸦雀无声。

  我还在忿忿不满,压根就没注意到这一屋子的人都是些什么神情。叶问舟也是哑巴了一样不说话,我一连叫了他好几遍,才反应过来笑道:“好啦,别生气了。”

  “我能不生气吗?你居然怀疑我!”

  叶问舟摸了摸我的头。

  “师兄肯定相信你说的话,这块砚台的确是卖主和我说明了情况才买过来的,总共也就花了十两银子吧。”

  “十两?”我惊呼,“你疯啦?就算这块砚台能卖上百两,你也不用花那么多钱啊!”

  “可是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要吗?再说了,十两银子,我多画几幅画也就赚回来了。”

  我跺脚,从无情手里夺回澄泥砚,说道:“那不行。一根紫毫笔最贵也就值个二两银子,十两都能买三刀一品澄心纸,六盒颜料了。这澄泥砚再好我也不要了, 现在就去给人家退回去。”

  说完,我扭头就走。

  叶问舟赶忙伸手拉我,却晚了一步。我完全没注意到小楼出去的拐角有个小栏杆,顿时绊了一跤。整个人像是腾空而起,飞扑了出去。

  “妈呀!”

  我惨叫一声,手里的砚台也飞了。这是,耳边忽而一阵风起,追命拦腰将我抱了回来。而无情的暗器在我跌倒的一瞬射出,澄泥砚转了一个方向,稳稳当当的落在了金剑的手中。

  “吓,吓死我了……”

  我惊魂未定。

  追命拍拍我的脑袋,笑道:“冒失鬼。”

  我哼了一声,这回乖乖站定,不敢乱动。金剑将澄泥砚送回到了无情手中,无情又将它递给了我。

  “这既然是问舟的好意,你就收下吧。再说,十两银子,就算那个卖主家中有困难, 这个数目也足够支撑他们度过难关。”

  “那好吧……”我扭过头,“走吧,我还想去逛街呢。”

  叶问舟向无情一抱拳,带着我离开。

  小楼内,追命饶有趣味的望着我的背影,说道:“人不可貌相啊。小师妹看着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没想到居然知道的不少。”

  无情淡淡道:“她之前还向我和世叔请求能够让她参与盛家庄的案子。”

  追命瞪圆了眼睛:“你答应了?”

  “没有。”无情眼眸半垂,“世叔同意了。”

  追命若有所思的喝了一口酒,道:“这丫头……不简单。”

  沉默了一会儿,无情忽然说道:“不知道为何,我总有些不安。”

  追命看了他一眼,道:“不安?关于小师妹的?”

  “嗯。”

  “她会对世叔不利?”

  “那倒不是。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求生的意志。只是没想到这一年多的时间,性格变得开朗了许多。虽说大师伯和世叔都认为她不是什么恶人,但是她始终对任何人有着一层戒备心。”

  追命沉思道:“嗯。我刚才碰到她的时候,她明显在紧张。”

  无情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有种不好的预感。”

  追命道:“要我暗中跟着吗?”

  无情摆了摆手,道:“我已经让金剑银剑去了,你刚回来不久,先歇息几日吧。”

  追命笑了笑,道:“大师兄,你莫要担心过头,将自个儿也搭了进去。”

  说罢,追命纵身一跃,已然不见身影。

  无情抬手摸着胸口,暗自道。

  是我多心了吗?
上卷 13
  十三

  汴京一如既往的热闹,我与叶问舟并肩走在大街上,感受着整个城市散发的魅力。虹桥之上叫卖声此起彼伏,还有鲜花散发出来的香味。勾栏瓦肆里那些卖艺的人吆喝,锣鼓声声不绝。汴河的渔获大船上纤夫、艄公的哨声也不绝于耳。

  叶问舟买了很多小吃,我们两个人在瓦肆里花了两百文听了一会儿宋朝时期的戏曲。

  具体唱的什么,我反正一个字也没听懂。

  倒是叶问舟在旁和我科普了不少有关戏曲里面的内容。

  我一面听他讲故事一面合着戏曲里的唱词欣赏这古代的曲乐,听得津津有味。唱戏的角儿一曲之下之后,听戏的人喝彩不断,我甚至在里面还听到了女子惊喜的欢呼声。问及叶问舟原因,他悄悄附在我耳边说道:“这个角儿唱的很有名,那些是爱慕他的女子在给他抛珠花呢。”

  我偷偷笑了笑。

  出了勾栏瓦肆,又沿着马行街走了一阵。街上到处都是吆喝声,马行街背巷临着甜水巷。这个时间甜水巷似乎还没有到营业时间,倒是各种香料的气味最先飘了出来。想必那些身为贱籍不得不以色侍人的女人这会儿在做着晚上接客的准备。

  不管什么时代的女性,都是受到各种各样的歧视。就连风气最为开放的唐朝和沿袭下了气息的大宋时代也是如此。更为可悲的是女子不仅成了男权时代的最直接的牺牲品,完全没有觉醒意识。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悲哀吧。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甩了甩头。

  “师兄,我们不如去虹桥上转一转吧?”

  我说,叶问舟倒是没有拒绝。

  “刚刚才从虹桥下来,再去一次?”

  “我还想逛一下之前的那个书摊。”

  “好。”

  到了虹桥,我还没找到之前的书摊,就听见旁边一个男子在说着什么。眼睛瞎了之后我的其他感官都灵敏了许多,那人的接下来说的一句话我一字不落的听到了耳朵里。

  “这个书生是不是不要命啦?居然敢拦王大人的轿子?”

  虹桥直接临着御街,通常会有一些官员从两处相接之地经过。本身在穿越之前我的兴趣方向就是历史类,而多数和历史相关的必然会牵扯到政治。这让我一下子起了好奇心,我央着叶问舟带我凑了过去。人群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叶问舟带着我好容易挤到稍前的一个位置,就听到一人高声对着轿子中的人说道:“晚生斗胆拦轿,只为求见大人一面。”

  “哪里来的穷小子,少宰大人的轿子你也敢拦!”

  少宰?

  宋朝官制沿袭唐制,少宰这个职位当是属于尚书省右仆射,也就是个尚书省的副部长。尚书省掌管六部,副部长的权力可谓是不低。徽宗时期蔡京为宰相,总揽大权之后将尚书省左右仆射更名为太宰和少宰。这个王大人的来头不小啊!

  “晚生寒窗十年,毕生所愿就是报效朝廷。如今苦心写就一书,纵论古今兵法。恳请大人,慧赐一观!”

  这人说话不卑不亢,还挺有傲骨的。我皱了皱眉头,扯了扯叶问舟的袖子。

  “师妹,怎么了?”

  我示意他低下头,叶问舟把耳朵凑过来,我悄悄叮嘱他:“这个拦轿子的书生怕是要吃亏。师兄,等下你看着点。”

  叶问舟道:“你怎么知道他会吃亏?若是这人当真有才学,能够被赏识呢?”

  我就知道这个暖男傻白甜就只会往好的方面想,活脱脱一个男版圣母玛利亚。懒得说话,我闭上了嘴巴。那个王大人下了轿子,一句话都没说。跟轿的仆役倒是气势汹汹的指着那个书生在骂:“嘿,说了不听!你这穷小子是故意找打!”

  王大人慢条斯理的开了口:“慢着……”

  “大人……”

  “谁让你这么没规没矩的?”

  “大人,我……”

  “要是错失人才,你小小一个管家担当的起?还不把他手里的书呈上来?”

  “多谢大人。”

  那书生一听此言,抱拳对着王大人道谢。

  旁边的人顿时窃窃私语的讨论着这个书生的来历,我有些听不下去了,挤出了人群坐在旁边的角落里。

  叶问舟当我是站的累了找地方休息,便没在意那么多。果不其然,那个王少宰在收到书之后翻了几页,就不再看了。

  “嗯……听闻最近有人四处拦轿献书,想必就是你了。”

  书生道:“晚辈报效无门,这才出此下策。冒昧之处,还请少宰大人多多海涵。”

  “兵者,国之大事也。从来三军易得,一将难求。能调兵者众,能识兵用兵者,却凤毛麟角。”

  “大人明鉴。”

  “嗯……果然,是好书,好书啊……”

  王少宰在叹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不由自主的长叹了一口气。

  “何必呢……”

  剩下的看是看不下去了,这人铁定是要被当街羞辱。我这句叹息还没落尾,就听见那个王少宰笑嘻嘻的说道:“俗话说,将门无犬子,而今看来娼门子弟写起笑话来,也是别开生面呐。”

  “顾惜朝啊,探花被革了也没关系。你这功夫,来我家戏班混口饭吃,也还游刃有余。呵呵呵……”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啊,他就是那个被革了功名的探花?”

  “为什么被革?”

  “听说,是出身问题。他娘可是……”

  我托着腮帮子。自秦制以来三教九流阶级制度森严,除非是碰上动荡年代跟对了人才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个叫顾惜朝的书生如果真的是出身娼门的话,怕是这辈子都要被人当作一个笑话来看。脱不去的贱籍和洗不掉的出身,他要是真的有一丝丝的运气能得到宋徽宗或者是当朝宰相蔡京的赏识,恐怕这会儿就不用当街拦轿给人送自个儿的毕业论文了。

  横竖这热闹凑的让人心里不愉快,好处是让我明白了这个平行世界里的北宋朝廷里的一部分的朝廷政党。那个董申董大人既然能在神侯府上客居,那肯定是与当朝太傅诸葛师叔为一党的官员。这个少宰王大人,估计就是宰相蔡京的党羽之一。

  “这个王大人,也太羞辱人了。”

  叶问舟忿忿然,我嗤笑。

  “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古来封侯拜相者,亦有贫贱之人。如今朝廷选贤举能,又岂能拘泥出身?”

  顾惜朝大声说道,言辞间一股子浩然正气。

  “天真。”我嘟囔。

  “师妹,你说什么?”叶问舟小声问。

  我用下巴指了指那个顾惜朝,做着口型:“我……说……他……天……真……”

  王大人的话语飘了过来。

  “当然,当然。谁说不让你出将入相啦?下个月不是老夫人寿诞吗?空城计的诸葛丞相,走单骑的关大将军,随你顾公子挑!”

  “哎哟,小的这就去准备。不知道穷小……哦不,顾公子,你要穿哪身啊?”

  “你,你们!”

  顾惜朝气得无言。

  王大人慢悠悠的将书丢给了旁边的管家:“这书你也拿去看看,里面的笑话,挺能解闷的。”

  “可是老爷,我不识字啊。只能拿它糊墙,要不,就是上毛厕的时候……嘿嘿嘿嘿……”

  顾惜朝一把抢过书。

  “与其留着被你们糟践,不如我自己亲手毁了它!”

  纸页漫天。

  “顾惜朝今日贱如草芥,他朝未必不能腾达得势!”

  “哼,真有那天再说吧。”

  “穷小子还不滚开,给我打!”

  一群下人蜂拥而上。看热闹的人群顿时四散而开,叶问舟顾及到我,也将带我撤到安全地带。叶问舟在安顿好我之后还想去帮那个顾惜朝的忙,我一把拉住了他。

  “师兄,别去。”

  “自在门人,哪能不行侠仗义?”

  这个圣母白莲花!

  “我说了你别去,就不要去!那么多人,你知道那个王大人是什么官职吗?尚书省右仆射,他是蔡京的党羽!横竖那个傻蛋是要挨这一顿揍的,你去凑了热闹,这是惹祸上身!”

  叶问舟道:“师妹?你怎么能这样说?”

  我没好气的掐了他一把。

  “你是不是傻?匡扶正义,匡到把脑子都丢了?”

  “……”

  我叹气。

  “兵书有解,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不了解那个王少宰是个什么货色,你怎么用最合适的办法去丢他的脸?我是不知道那个叫顾惜朝的书生有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又或者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但是要想替人出头,最好的办法就是保存实力,一击必溃。还有,这个王少宰既然是蔡京的党羽之一,我们可是隶属神侯府的关系户。若是你替那个顾惜朝出头,查到的可是诸葛师叔的头上!到时候蔡京报复起来,是诸葛师叔在替我们背黑锅。师兄,拜托你出手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

  叶问舟沉默不言,我拉了拉他的手,柔声道:“师兄,你别觉得我说话难听。我也是担心你的安危……”

  “我没这么觉得。只是……”

  叶问舟的话没说完,就听见那边的仆役在慌忙大喊。

  “糟了!糟了!毁了这东西,穷小子你拿十个人头也抵不起!”

  王少宰也跟着慌张喊道:“快!快扶住牛车!”

  来不及,牛车倒了。

  车上的东西发出当的一声巨响,这回轮到我愣住了。

  这声音……居然,居然是钢琴……

  我一下子掐住了叶问舟的胳膊,他疼的倒抽一口冷气,我慌忙指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喊:“师兄!师兄……你不能让他们带走那个东西……绝对不能!”

  钢琴!

  那绝对是钢琴的音色!

  叶问舟愣了神,问道:“师妹,怎么了?”

  我慌忙推他:“你快出手啊!你快出手去将那群人打跑!那个东西是绝对不能够让他们带走的……绝对不能!”

  叶问舟不明就里:“可是你刚才还劝我说别去招惹……”

  我急了,吼道:“他们拿走的那个东西,是属于我的!你抢不过来,就去神侯府叫诸葛师叔!这个王少宰不是个好东西,他绝对会毁了它!”

  我这一嗓子,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对方的耳朵里。

  当街辱骂朝廷命官,不论放在哪个朝代都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叶问舟一把捂住了我的嘴,我喘不过来气,拼命挣扎。

  对方的管家已经先一步骂骂咧咧的朝着家伙围了上来,叶问舟正焦头烂额,突然两个小人出现在了人群之中。

  “神侯府办事,还请少宰大人通融一二。”

  是金剑和银剑。

  我死命扒开叶问舟捂着嘴的手,抬脚便要朝着那架钢琴冲过去。叶问舟忙将我拽住。他还想喝止我什么,可一看见了我的神情,顿时不忍心了。

  “师妹……”

  叶问舟伸手摸着我的脸颊,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神侯府?”王少宰阴阳怪气的说,“神侯府要办我尚书省的什么事?”

  金剑和银剑互相看了一眼,金剑双手抱拳,道:“诸葛先生接到密信一封,天朝在上,有异邦人进献不明之物,其中定有暗藏毒物。为保安全,还请少宰大人将此物交出,由神侯府接手。”

  王大人冷道:“笑话。这等不明之物乃是下河村的一个村民自溪边捡来进献于我,何来异邦人进贡之说?你们两个小娃娃,最好不要打着神侯府的名号做这等浑水摸鱼之事。不然,我可要问问诸葛神侯,你们神侯府之中,养的也是这等刁民不成?”

  金剑和银剑被质问的说不出话,我一着急,一步冲上前,却被人拦住了。

  “姑娘,莫要轻举妄动。”

  顾惜朝拽住了我的胳膊。

  “不能带走它……绝对不能……”我哽咽,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王大人。神侯府办事,你要阻拦不成?”

  忽而,无情冷冰冰的说话声传来。金剑和银剑一见他来,顿时像有了主心骨。

  “公子!”

  无情淡淡嗯了一声。

  “无情……”

  无情没有理会我,而是对着王大人。

  “此物未能经过检验,安全未明。少宰大人便想借此向圣上邀功?”

  无情说话一针见血,王少宰顿时哑口无言。

  “少宰大人亦知,神侯府办事向来重证实据。我的两个手下若无半点实据,何来当街相拦?还是说王大人您是别有另算?”

  “无……无情!你少血口喷人!”王少宰气得跺脚,“好你个神侯府,好……好!这回算我栽在你们手里,走着瞧!”

  王少宰气呼呼的坐着轿子走了。

  随从的仆役将牛车丢在当街,跟着走了。

  我喜极,挣脱了叶问舟,朝着钢琴飞奔过去。

  撞到了人也不管,跌倒了再爬起来。

  钢琴。

  我唯一能够用来慰藉内心苦楚的乐器,重新出现在了我的世界里。我颤抖着双手,抚摸上沉重的琴盖。这对我来说是重活一世的宋朝,现在摆在我面前,是我上一世里视若生命的珍宝。

  我的至爱。

  同学欺我,堂兄辱我,父母冷我……我忍着痛苦,忍着那些令我感到绝望的人生。只要我弹着钢琴,我就什么都可以忍得下去。

  贝多芬,巴赫……拉赫玛尼诺夫……莫扎特……

  然而。我的母亲,却在得知我被人强暴怀孕了之后与我争吵,逼着我说出那个人渣是堂兄的时候……将我的钢琴,砸成了稀巴烂。

  我崩溃了。

  现在,它穿越了千年的光阴,在遥远的宋朝陪着我。

  我将脸颊贴在了琴盖上,已是泣不成声。
上卷 14
  十四

  三清山,我暂时回不去了。

  无情和叶问舟,还有顾惜朝一同帮忙将这架钢琴搬到了神侯府。叶问舟回了一趟三清山,向叶哀禅说明情况。诸葛师叔也从无情的口中得知了事情始末,他没有怪罪我,反倒是主动将这件事情的责任揽在了身上。

  我感激涕零,真心实意的跪在诸葛神侯面前磕了三个响头。

  顾惜朝在帮我搬好钢琴之后,便离去了。我一心扑在修钢琴的事情上,根本没有想到要留下顾惜朝的地址。倒是无情帮我留心,查到了顾惜朝的住处,还一并查清了顾惜朝这个人的来历。

  他的母亲名为顾吟秋,曾经是杭州嫣红阁的头牌。生父并不知是何人。重和元年,高中新科探花,却因身在贱籍而被革名,自此落魄京中,却不愿将鸿鹄之志换做浅斟低唱,故著《七略》以待有识者。

  他功名被革之后,留在京中售卖字画为生。

  住的房子也不是什么好屋子,金剑看不下去暗中给了房东三两银子,这才稍稍有了改观。

  金剑将这些告诉的我时候,我正在做钢琴的最后调音。

  无情不知我为何如此看重这架钢琴,但我从金剑银剑的口中得知了无情的轿子之后,我将钢琴的价值比作了他的轿子。无情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他对我说,怕是钢琴对于我的价值和意义,更甚于他的轿子。

  一架钢琴让我摸摸索索的修了四个多月,没日没夜的扑在上面,好在是这架钢琴的琴弦都没坏掉,只有几个簧片和琴箱需要重新更换过。光是打制簧片我将整个汴京能做工匠活计的手艺人找了个遍,赖在人家屋子里监工。一个簧片从选材到打制再到成品,别说最后的工匠师父被我熬的险些一口老血梗过去,气的要砸了家伙什不干了。

  单单就我自己,连带着余毒发作,本来就不甚健康的身体也拖垮了。

  叶问舟实在看不下去,向叶哀禅请求在神侯府常住。赖药儿联合诸葛师叔强摁着我卧床休息了两个星期有余,我的身体才稍稍缓了过来。

  “姐姐,你说这东西是个乐器?”

  无情身边有四个剑童,还有一个刀童。全都是自小长在无情身边的孤儿,年岁也差不了多少。金剑和银剑两个经常跟在身边打理事务,其余的三个我倒不常见到。只听得金剑解释说跟着无情的时间没有多少,就连武功都学得不到火候,便先送出去打基础了。

  金剑是个小大人,银剑活泼外向,这两个人一冷一热一外一内,性子是出奇的合适。神侯府上住的都是大老粗,就连厨房里的粗使婆子都没几个。自打我上了神侯府之后,就成了这府上唯一的女眷。诸葛师叔怕我住的不习惯,就想买两个丫鬟来照顾我。

  我赶忙一口回绝了。

  不管穿越前和穿越后我都是不喜欢别人伺候的,更不要说什么买丫鬟。虽说古代这等事司空见惯,我还是做不出来。

  叶问舟一个男的始终要和我避讳闲话,无奈之下无情就先把金剑和银剑塞过来了。

  银剑起先还时不时有点抱怨,没办法跟着公子去办案,偏偏他一个男子汉跑过来要照顾我这么个瞎女人。金剑没少抬出无情的架子唬他,话里话外也还是有着不满。

  没了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跟这两个小屁孩儿搞好关系。

  幸好这两个小屁孩儿好糊弄,几日相处之下我摸透了这两人的脾性喜好,分分钟就攻略完毕了。如果真的换成了什么其他人,我这头得一个比两个大。

  “嗯。大宋之外还有一处名为西洋的国度,这名叫钢琴的乐器就是西洋人发明的。”我简单做了解释。

  银剑好奇心大起,上手叮叮咚咚的先敲上了。金剑帮我修整脚底的踏板,我一面听着银剑敲出来的音节,一面调整里面的钢弦。

  冷静下来之后,关于这架钢琴是怎么“穿越”的,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大开脑洞唯一能解释的就只有因为我是个魂穿的结果,可能带起了什么蝴蝶效应也说不定。如此下来也不敢去细想,万一这宋朝穿越者不止我一个,那我岂不是更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了?

  我可不信什么穿越者都能够同心协力攻克难关,同在陌生世界里的人,为了自保指不定谁坑谁。

  “姐姐,有件事情……不知道能不能跟你说。”

  正试着一个音,金剑忽然说道。

  “什么事儿?”

  金剑从怀里掏出了一沓纸页,银剑看见了,嚷道:“啊!这不是那个顾公子写的书吗?”

  顾惜朝?

  金剑带着一丝恼怒,恼的是银剑这个大嗓门,也不管我是不是在意就先嚷出来了。

  “姐姐当日一心都扑在这乐器上,顾公子的事情肯定放在脑后了。”金剑说,“那日少宰大人被神侯府落了面子,究其原由可就是那个顾公子当街拦轿献书。若不是有他那一遭,这乐器还落不到姐姐手里。我本是个属下,不该多言。可我担心王大人事后借着顾公子拦轿的事儿找姐姐的麻烦,这才自作主张把他的书都捡了回来。”

  “你是想让我去跟无情说说情,替你拿个主意?”

  金剑是个人小鬼大的,跟着无情查案办事也很上道。只不过无情是个嫉恶如仇,孤僻生冷的个性,最恨的是那些尸位素餐,两面三刀的官员。金剑和银剑又都是他的贴身侍卫,免不了要替自己的主子多操一点心。

  “嗯……”

  我苦笑。

  “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平日里你家公子对我是个什么态度,你自个儿心里不清楚?本来因为钢琴的事情,无情就已经当面开罪了王大人。就算王大人不动他,那也是看在神侯府的面子上。我若是再拿这件事情去烦无情或者诸葛师叔,那可真成了不要脸了。”

  金剑不吱声了。

  我想了想,本来这件事情我也脱不了干系。那个王大人如果想找我的麻烦,定会拿顾惜朝先行开刀。一个被革了功名的探花,又是因为自己的出身而郁郁不得志。若是再牵扯进什么恩怨之中去,这人的心性指不定要变成什么可怕样子。

  “金剑,你手最巧了。能不能帮我把这本书修补好?”

  “可以是可以……”

  金剑有些犹豫,我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

  “你若信得过我,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来做。你家公子和诸葛师叔那边有大事要忙,这等琐碎的事情若是还要他们操心,那我也就不必在神侯府里呆下去了。”我就着水桶洗了手,脸,在钢琴面前坐正。“我想……这些时日的相处,你们当知道我是个什么样子的个性。就算我是个瞎子,可我也不想当个没用的瞎子啊。”

  金剑还没开腔,倒是银剑被我感动了似得道:“高姐姐,你可真是个好人啊!”

  ……

  臭小子,你这是在给我发什么好人卡?

  “你们这是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叶问舟从外院走了进来,笑着打招呼。金剑和银剑立即找了托词走了,剩下我和叶问舟两个人呆在小院里。神侯府里下人不多,诸葛师叔和四个师兄弟又都是不怎么爱铺张浪费。这段时间摸下来,我大概也知道了神侯府的占地面积有多大。

  诸葛师叔是当朝太傅,又是八千万禁军教头,当今圣上赏下来的园子光一个后花园都够我逛一下午的。东西两边的抄手游廊分别是客院和主院的居所,但是住的人着实不多。神侯府又分了共五处地方,诸葛师叔住的主楼、无情所在的小楼、铁手住的旧楼、追命的老楼,以及冷血的大楼。五个地方五种用处,占地面积也是最多的。反倒是原本用来住人的主院和客院只有四分之一,其余的部分就分别分做了杂役、守卫的住处以及歇息散心的花园了。

  可就是这样,余下的小后花园也没小到哪里去。

  “师父他身体好么?”

  我与叶问舟话家常,他一面卸了行李一面同我说着师门中的事情。他因为要照顾我被叶哀禅放了山门,叶构羡慕的星星眼都要眨到天上去了。叶雪青帮着打理师门事务,如今走不脱身。叶哀禅却是思及想及我这个三徒儿,叮嘱让我多写信给他。

  哑叔最近的身体不太好,上了年纪又是担心我的身体,熬不住垮了。

  我听叶问舟说起哑叔的事儿,心里也跟着一阵不好过。

  包括叶问舟在内,别人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也不敢去猜。但是哑叔从我到了三清山之后,实打实的将我当女儿疼爱。夏日里怕我热了,一筐一筐的从凿窖里往我的屋子里搬冰块,愣是将两只手冻得生了疮。冬日里怕我冷了,去山里帮我专门烧那种闻起来生香又没有多少烟尘的果木炭。两三次不甚一氧化碳中毒晕过去,还怕我难过不许叶问舟他们告诉我。生了病之后还惦记着用青草叶子给我编蝈蝈,蚂蚱哄我开心。

  他天生落残,可却像个明镜似的知道我心里苦闷。再怎么对人心生间隙,我就算是块石头也要被捂化了。

  听到他过的不大好,我闷着头也活泼不起来。

  “你好好按照赖神医的方子吃药将自己身体养好了,哑叔的病也就好了。”叶问舟宽慰我,“师父知道了你寻到了故乡的乐器,还想你什么时候能将它带回去给他看看。”

  “这架钢琴可重的要死,当初搬回来的时候还是你和无情还有顾公子三个人想了法子才弄回来的。师门建在半山腰上,这搬回去一趟不得要人命啊?”

  我破涕为笑。

  叶问舟见我笑了,就转了话题。

  “赖神医回去药王谷了么?”

  “嗯。他说要去找不老仙问些蛊术上的法子,看有没有办法将我身体里的蛊毒彻底根除了。”

  不老仙是药王谷的主人,原名叫做沈墨风。小师妹原本修习的武功就和蛊术有关,结果一魂穿,一身的武功底子忘的干干净净不说,小师妹的身体也和我的灵魂产生了契合。这下子我坐实了病猫药罐子,什么武功强身健体全都不管用。

  在三清山休养时,叶哀禅还专门给沈墨风去信一封,直接将我从九灵流派里除了名。我反正对习武没什么兴趣,就顺了叶哀禅的意思。倒是药王谷里原先的与小师妹交好的一些九灵弟子还送了不少东西给我,弄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蛊毒成型的日子也没有几天了,赖神医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很着急。”叶问舟叹气,“一直都是师父用内力帮你压制才没出什么大事情,要是再想不出什么办法根治,我真担心有一天……”

  这蛊纹一旦成型,我就会成为只听从主人的药奴。

  不管他们到底在乎的是我,还是小师妹的这具身体,这样的结局谁都不想看见。我拍了拍叶问舟,笑道:“不说这个了。你这次来的正好,我把钢琴修好了,还调好了音。师兄,等下你可歇不下来了。”

  “说吧,要我做什么?”

  “我听侯府的下人说了,铁手和冷血师兄刚好办完案子正在往回赶,估计未时左右就能到达侯府。你帮我准备些好酒好菜,晚上请些人到后花园去。”

  叶问舟问:“你打算弹这个叫钢琴的乐器?”

  我咧嘴一笑。

  “这可是整个大宋头一份的钢琴独奏会,当今圣上也没耳福。请的人我都想好了,就等着师兄你来帮我跑腿儿啦!”
上卷 15
  十五

  叶问舟见我这样开心,去屋里拿了笔墨出来,道:“师妹要请哪些人,师兄帮你拟帖子!”

  我想了想,将心里的人名一一报给他听。

  “神侯府上的人关照了我许久,当然所有人是都要请的。铁手师兄和冷血师兄一直在外面办案,这演奏会就当是我送给他们的一份见面礼了吧。另外,那天帮我抬钢琴的顾公子也当一块请过来,算是我的谢礼。人家好歹曾经中过探花,出手帮了我要是不回过去一份,还以为是神侯府架子大,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说的在理。那顾公子住的地方师妹你知道吗?”

  我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呃……还是无情帮我留了心,让金剑去查了顾公子。当时我只顾着这架钢琴了,根本没往那边去想。”

  叶问舟笑了笑,什么都没说。我见他沉默了,就找补道:“师兄,你生气了?”

  “好端端的,我生什么气?”

  我咬了咬嘴唇,摇头。

  有些话……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叶问舟见我沉默了,他随便找了个话题打了圆场。

  “想好弹什么曲子了?要不要再列个曲目名单?”

  叶问舟道:“这乐器见都没见过,也不知道有什么名头。那个什么演奏会也是个新鲜词,师妹你和我都说一说,我也好帮你多准备点。”

  我光想着自己心里的小九九,把这种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叶问舟一说,我连忙将钢琴,演奏会什么的好好解释了一番。他一面听一面称奇,末了感叹似得说道:“这里面的门道还真多,要是真的都交给你来做,我还真不放心。也不知道你之前是怎么撑过来的,这乐器学起来还要考那么难的试?”

  我听他这样说有点哭笑不得。

  叶问舟肯定误会了钢琴十级是个什么概念,当成现在科举考试最后要拿状元差不多的等级了。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差不了多少,当年考十级光记乐谱就已经让我死了半条命下来,结果临考试,考官还要随机抽考题。

  为了过关我每天练琴的时间就长达六个小时,幸亏是靠着不要命的临时抱佛脚,不然重考只会更磨人。

  我抚摸着琴盖。

  叶问舟办事很有效率,这边和他说完不久,他花了一个时辰就把要下的帖子拟好了。神侯府里的不必说,直接去几个人住的地方让小厮通报一声就够了。

  也就只有顾惜朝那边需要他亲自跑一趟。

  需要购置的饭菜酒水,叶问舟跑了一趟专门负责神侯府日常杂事的管家打听了一下,结果那个管家也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不由分说的将所有的差事都自己包揽了下来,只求叶问舟替他说好话过来听演奏会。

  现在是叶问舟没事做了,回来和我抱怨了一通。

  想听,就过来听好了。

  还抢着做事……

  我又无奈又好笑。

  “其实,我还想把师父,雪青师姐,哑叔,构儿一并请过来。他们还没见过呢。”

  叶问舟道:“我肯定替你想办法把钢琴运回去,在三清山也办一场。到时候把桃溪村的乡亲们也请过来听你弹。”

  我一下子臊红了脸。

  “师兄你可别这样,人多了,我紧张……”

  叶问舟笑道:“所以啊,你就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还是好好想晚上要弹什么曲子,我好写了给师叔他们送过去。这西洋乐器是个新鲜东西,和咱这儿琵琶,筝一类的词曲肯定不一样。上回你不还唱了首词吗?不写清楚了,师叔他们听不懂,那才麻烦。”

  我点了点头:“嗯,还是师兄你想的周到。不过,这回我要唱新词,师兄你记的下来么?”

  叶问舟道:“用之前的老办法就行。你说的事,我肯定记得下来。”

  我心里一暖,拉着叶问舟的手。

  “师兄,你真好。”

  叶问舟摸了摸我的头,道:“好了。我去准备工具。你那个新词肯定是些看都看不懂的蝌蚪文,估计又得磨一下午了。”

  说完,他出去了。

  小院顿时安静下来,我坐在钢琴前,掀开了琴盖。

  调试完毕的钢琴从我的指尖流露出了温柔优美的音乐,我回忆着那些五线谱上的练习曲,任凭手指在黑白键盘上跳舞。

  熟悉的曲乐在神侯府里回荡着,一时间我都忘了自己这是在宋朝。

  微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

  我踩着脚下的踏板,双手配合默契的弹奏出了一曲《卡农》。

  主楼。

  铁手和冷血一前一后到达神侯府,先行向诸葛神侯述职,刚好叶问舟向小厮递完帖子走了。等着铁手和冷血两人在主楼前厅里报告案件内容,无情捏着叶问舟送过去的名帖去见诸葛神侯,见小厮守在门口,便问:“二爷和四爷回来了?”

  小厮忙恭恭敬敬的说道:“回来了,这会儿正向神侯大人述职。”

  无情问:“有事?”

  “叶公子替高姑娘送了帖子过来,说是请神侯大人和二爷四爷今天晚上去后花园听曲。”

  “你下去吧。”

  小厮恭恭敬敬的将手中的名帖交给了无情,退下了。

  无情敲门,诸葛神侯应了声之后走进去。铁手和冷血见到无情,行了礼。

  “大师兄。”

  “大师兄。”

  诸葛神侯问:“他们二人刚回来,崖余,你这是想找两位师弟叙旧?”

  铁手关心道:“大师兄身体可还好?”

  无情淡淡笑了笑,道:“还好,有劳你挂心。”他转向诸葛神侯,递过去一个信封。“世叔,容儿送了帖子。”

  冷血皱了下眉头。

  “容儿?”

  诸葛神侯解释道:“哦,容儿是你们大师伯的三徒弟,暂时住在府上。”

  铁手道:“是那个自幼体弱多病的小师妹?”

  诸葛神侯点头。

  无情想了想,道:“世叔,两位师弟还不曾经见过容儿。要不……”

  诸葛神侯摆了摆手,道:“她都已经递了帖子,就等晚上见一见罢。”转对铁手,冷血。“你们二人奔波一路,先去休息片刻。丫头暂住府上客院之中,她性子内向怕羞,可别吓着她。大师侄叶问舟平日里帮衬照顾,若有什么事,找他就行了。”

  两人一同抱拳行礼。冷血直接回去了大楼,铁手顿了顿,问了一句:“世叔,我还有一事请教。”

  诸葛神侯道:“什么事?”

  铁手沉吟片刻,道:“不知小师妹喜欢什么,我好备见面礼。”

  这一问,诸葛神侯和无情都愣住了。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发笑。

  “哈哈……我这老糊涂……”诸葛神侯捋着胡须,“若不是你提醒,我都忘了。”

  无情也道:“我们还都未曾送过见面礼。”

  铁手一时有些无措,诸葛神侯想了想道:“要不……去向问舟打听一下?”

  无情道:“也好,我去问吧。二师弟和大师伯不常来往,贸然去问的话会有失体面。虽然江湖门派不讲究这些虚礼,但怕容儿会多想。她心思过细,还是不要唐突为好。”

  “嗯,这件事情你去办吧。”

  无情、铁手告退了。

  两人一同走到廊下路口,欲分道而走。忽而一阵从未听过的音乐淡淡飘入了耳中,两人同时向客院的方向望去。

  “这是……”

  铁手询问似得看着无情,无情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噤声。铁手不再出声,两人慢慢朝着客院走了过去。

  外院鸿御园,客院清芷园。清芷园的植着桂花树,时节已是金秋。

  客院的房间不够大,只能将钢琴放在院子里。

  我筹备着晚上的宴请,已经有许久没有碰钢琴的我在努力练习。汗水湿透了衣服,我不停的摁下钢琴上的黑白钢键。

  但不知道我是太紧张,还是什么缘故。

  双手一直在不由自主的颤抖,就连原本对我来说特别简单的练习曲也频繁弹错。

  一个音节……

  我停顿了下来,重头开始。

  又一个音节……

  我咬着嘴唇,深呼吸之后再重头开始。

  合音,do音……合音,变调……

  “当!”

  我再控制不住的狠狠砸在了键盘上。

  错了,又错了……

  一直在错,一直在出错!

  合音DO,变调F,变调F……变调F合音变调合音变调合音变调……

  叶问舟慌忙握起我的手,检查我有没有伤在哪儿。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办完事情回来了,只是被他抓住手的那一瞬间我近乎条件反射般的挣扎脱身,狠狠推了他一把。

  “别碰我!”我吼。剧烈的喘息使得我的脸有着非正常的红润,我将手指放在钢琴上准备继续,但是叶问舟却抓着我的手,怎么都不让我继续弹琴。

  “你不能这样了,师妹!你的身体扛不住……”叶问舟劝道,我冲他吼叫。

  “你懂什么!”我咆哮,“我不能出错,我绝对不能出错。这些曲子我天天练习,考试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出错过!不管什么原因,我都不该弹错的……”

  我死死咬着嘴唇,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放开我。我要继续……”

  合音,第二阶段变调F,合音DO,变调F……合音,变调,合音变调合音变调合音变调……

  “当!当当当!”

  又错了!

  我愤怒的轮起拳头狠狠砸着琴键,钢琴发出了巨响。

  “你也想嘲笑我吗?!你想嘲笑我无能吗!连这种最不该错的地方也弹错了!”叶问舟没有再拦住我,他发现在院门口静静围观的无情和铁手。我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出现,而是尤自冲着钢琴歇斯底里的又吼又叫。

  “你不能这么对我……”我趴在琴键上,咒骂着这架毫无生命的乐器。“混账,混东西……混蛋,混球……咳咳咳……”

  胸腔里堵着什么,难受得让我喘不过气。

  我弓着脊背剧烈咳嗽了好一阵,才渐渐平稳了气息。叶问舟担心我的身体,想上前,无情递过去一个眼神。他会意,慢慢走出了小院。

  我继续跟这架钢琴较劲,带着歇斯底里的咆哮和咒骂。

  三个人走到游廊上,叶问舟向铁手问了好,一时间沉默无言。气氛正有些尴尬,追命忽然从墙头上跳了下来,笑嘻嘻的道:“小师妹这是怎么了?发那么大的脾气。”

  铁手与他问了好,说道:“这……我第一次见她……”

  追命拍他的肩膀,道:“别说你了,我也是头回看见她这么……呃……”

  无情补了一句:“歇斯底里。”

  叶问舟不禁苦笑。

  铁手倒是问:“小师妹摆弄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叶问舟解释道:“是她故乡的一件乐器,名叫钢琴。”

  铁手更是疑惑了,无情见状,询问叶问舟:“问舟,你知道的详细,麻烦你解释一下。”

  叶问舟长叹一口气,便将我的情况说了一遍。铁手沉默了一会儿,倒是说了一句和追命之前差不多的话。追命又说笑了一阵,问了些铁手有关案情方面的事情。叶问舟想避嫌,被他拉住塞了一壶酒。

  “哎!你走什么?”追命道,“这关于小师妹的事情还没问清楚呢!”

  叶问舟无奈的抱着酒坛子坐在游廊栏杆上,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想问什么?”

  追命指着我:“不是说,小师妹今天晚上邀请我们听她弹这新鲜玩意儿?怎么这会儿就像是见了仇人似得……”

  叶问舟叹道:“你问我,我都不知道问谁了。上昼的时候还好好的,我拟名帖的时候还弹了首曲子。结果我出去找了一位顾公子,回来就看见她变成这样了。”

  铁手道:“曲子?这乐器…能弹什么曲子?”

  叶问舟道:“师妹说了,这钢琴能弹的曲子可多着呢。当初学这个钢琴还要考钢琴状元才能算出师了。她跟我说了很多曲名字,说是晚上打算让做个抽签的曲签,抽到那首她就弹那首。”

  追命道:“师师姑娘好像也曾用过这个法子。这么说来……小师妹这是为了晚上在做准备?”

  无情淡淡道:“她……很紧张?”

  叶问舟两手一摊,表示默认。

  无情想到了什么,问:“顾公子……是叫顾惜朝么?”

  “嗯。”

  “容儿请了他?”

  “师妹说他帮忙搬了钢琴,又曾经中过探花。若是不去谢谢他,当是以神侯府架子大,瞧不起人。”

  铁手若有所思的道:“这小师妹,很懂礼数啊。”

  叶问舟道:“她的道理可多着呢。就在这之前,那个顾公子当街拦轿献书,被少宰王大人的羞辱了一番,还叫家丁行凶打人。我当时看不下去想上去帮忙,结果师妹她一把将我拉住了。说什么我要出头也得知己知彼,王大人是蔡京的党羽,我若是出手的话,那就是让蔡京丢脸。倘若过后蔡京报复起来,可就是诸葛师叔在替人背黑锅了。”

  “哦?她真这么说?”

  追命噙着酒壶嘴。

  “可不吗?我被她好一通训斥,都不知道我这打抱不平到底对还是不对了。”

  无情轻轻皱着眉头:“她怎么知道少宰大人和蔡京是一伙的?”

  叶问舟刚想张口,小院里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追命脚下一动,身形就已经到了院子前。

  我趴在地上,五官都被咳得变了形。琴凳倒在一旁,几个人一看,就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叶问舟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我跟前,我控制不住,还在剧烈的咳嗽。

  追命欲扶我起来,没想到我却打开了他的手。

  “不用。”

  追命愣了一下,讪讪然收了手。

  我摸索着凳子脚将它摆正了,扶着坐起来,继续练琴。叶问舟像是注意到了什么,猛的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腕。

  “你不要命了吗?!”他咆哮。

  叶问舟扯住了我的衣襟,露出我吐出的血迹。

  “你若是为了准备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我现在就把这琴砸了!”

  我气急:“叶问舟,你敢!”

  叶问舟也火了:“你平日怎么发脾气使性子,我都可以忍着!这回,谁敢拦着我!”

  一口气提不上来,我近乎晕厥。

  胸前痛得几乎喘不过来,我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即便是之前我再怎么掩饰,这回是怎么都压不住喉头挤上来的腥甜血液,噗得吐在了琴键上。
上卷 16
  十六

  “不……不要……”

  手指触摸到了温热的血液,我慌忙拽着袖子去擦。琴键被我摁的乱七八糟,一阵嘈杂。

  “对不起,我把你弄脏了……我这就擦干净……”

  疼。

  “是我不好……我不该发脾气……”

  好疼。

  “我怎么能骂你混蛋……我只有你了……原谅我……现在就去把你洗干净……洗的干干净净的……不脏了,不会脏了……”

  疼的要死了。

  “我会好好练琴……我不会丢你们的脸……我会好好练琴……”

  胸前似乎遭了一击重锤,剧痛混着恶心立即涌了上来,又是一口鲜血从牙缝里溢了出来。我死死咬着嘴唇,想把这令人难受的感觉咽回去,可身体似乎在没完没了作对。

  为什么会那么痛?

  意识和身体仿佛成了两个互相撕扯的人,夹杂在中间的我,则成了互相撕扯的对象。疼,全身都在疼。全身像有一千根锥子在狠狠的戳着我的骨头,噗得扎进去,慢慢拔起。又似乎有人顺着那锥子的尖儿放了蚂蚁,任凭那些虫子钻进我的骨头里,啃咬着筋肉。又似有人,故意撕裂了我暴露的伤口,用盐包在上面撵来撵去。

  肚子里有刀子在绞,翻来覆去的绞。

  我痛得想哭,却流不出眼泪。我痛得想喊,想叫。声音就是堵在了胸口,堵在了嗓子眼里。喊不出,叫不出。

  好难受……

  好痛。

  痛得要死了。

  铁手一贯沉稳的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情,追命伸着手也愣住了,他慢慢抬头望着无情,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师妹……”叶问舟想将我抱回房里休息,可他在碰到我胳膊的瞬间,我却像是见到了什么最可怕的东西一样,拼命,惊恐的躲开。

  “不要——!不要碰我——!”

  我发了疯一样的尖叫。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我语无伦次,全身抖得像筛糠。叶问舟第一次见我这副模样,一时间也有些无措。无情刚准备让铁手,追命两人离开。我却像受到了什么恐吓一般一下子扑过去抱住了铁手的腿,跪在地上哀求。

  “哥哥我错了…不要告诉妈妈,不要打我……对不起我错了……求你不要告诉妈妈,不要砸我的琴……”我抓着铁手的裤腿,“哥哥……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会乖乖脱衣服,求你不要告诉妈妈砸了我的琴……”

  所有人脸色皆是一变。

  无情原本苍白的神色浮起了淡淡的红晕,双眸却是如寒冰一样冷酷无情。铁手震惊不已,追命沉默不语。叶问舟拧着眉头,神情复杂异常。铁手尝试掰开我的手指,我却怎么都不肯,只哀求他不要毁掉那架钢琴。

  久等不到回应,我更是害怕,颤抖着伸手去解铁手的裤腰。

  “呃!”

  铁手一记手刀砍在我的后颈,我吃力,昏倒在地。

  “禽兽!”

  追命冷道。末了他又长叹一口气,狠狠灌了半坛酒。铁手沉着脸,不语。

  无情问叶问舟:“问舟,容儿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叶问舟摇了摇头。他将我抱起来,转身回房。手上忽然一阵湿热,低头一看。竟然是血迹。

  屁股的位置……叶问舟再仔细瞧了我的脸色,顿时大叫不好。

  “遭了!”

  三人神色一紧,同时道:“怎么了?”

  叶问舟道:“师妹她毒发作了!赖神医去了药王谷,根本赶不回来!”

  无情问:“可有办法抑制?”

  “有是有,恐怕这次师妹她用寻常的办法根本扛不住!”

  铁手伸手探我额头,暗惊:“好烫!”

  叶问舟闻言,并指探在我额头上,低呼:“这下真糟了……”

  追命急问:“到底怎么……”

  他没说完,就听叶问舟道:“热水!要热水!”

  追命丢下一句:“我去!”人已经不见身影。无情上前,道:“平日里吃的什么药?还有剩下的吗?”

  叶问舟一面脱了自己外衫裹在我身上保暖,一面道:“要是有办法现在就可以顶得住了……”

  他没说完,铁手道:“小师妹受伤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师妹她……那是葵水。”

  “这是怎么回事?”无情解开自己的披风,铁手摁住了他,解下了自己身上披着的风衣递给了叶问舟。

  “大师兄你身子不好,用我的吧。”

  “也好。”

  叶问舟又裹了一层,道:“师妹她体内的毒蛊尚在沉睡,每次到了月事,都会诱发体内淤积的余毒。平时都是师父用内力压制,可这蛊毒一旦再受到冰寒刺激,师妹这身子根本扛不住……”叶问舟慢慢拉开我的手臂,露出蛊纹。

  仿佛如花一般好看的纹路此时却慢慢在肌肤之下绽放着花瓣,一瓣,两瓣,三瓣……四瓣。

  无情的眉头越皱越紧:“二师弟,快去催三弟,厨房,只要有热水,速速拿来!”

  “知道了!”

  铁手迅速离开。

  追命赶了回来,后面跟着一人。无情和叶问舟见到诸葛神侯居然也赶了过来,连忙道:“世叔。”

  “三师叔!”

  诸葛神侯一扬手,示意两人不必多礼。他俯身握住我手腕把了脉,又瞧了一眼盛开的蛊纹。神色更为凝重。

  “这丫头……居然心思重到这种地步……”

  叶问舟抬头:“三师叔……?”

  诸葛神侯道:“快,抱她去房里!”

  叶问舟不敢拖延,立即抱起我进了房里。诸葛神侯对追命道:“老三,去将我房里的那瓶回神饮拿来!”

  追命刚抬脚,听得我突然惊叫一声:“不!”

  三人一顿。

  我伸直了双臂茫然在半空乱抓,惊恐万分的瞪着一双瞎了的眼睛,胡乱喊着:“不,不要!求你……放了我!不要——救命——”

  叶问舟拉着我的双手,我死命挣扎:“求求你——哥哥求你不要——求求你——饶了我!饶了我吧!妈,妈……不要打我!不要砸我的琴!”

  “不——!不——不要——好疼……我肚子疼……妈,妈!你为什么不信我……我没有……我没有勾引他……不是我的错……不是……你为什么不信我!”

  “爸,爸——!不要砸我的琴!不要……求你了!求你了!爸——妈妈——!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不,不是那样的……不是——”

  噗——

  猩红的血喷了出来,我的手依然在半空挣扎,乱抓。

  嘴里含了鲜血,含含混混的叫嚷。

  诸葛神侯听不下去了,出手点了我的睡穴。我手一软,整个人没了声息。

  无情已经看不清是什么神色了,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叶问舟低垂着头,一双修长的双手攥得几乎全无了血色。

  气氛低沉的可怕。

  铁手提来了一壶热水,身后还跟着追命,冷血和一个妇人。

  诸葛神侯见状,叫那妇人进来替我擦身换衣。我痛得似又清醒了过来,又是一阵疯喊。

  六个人避嫌,到了院子里站着。我不断在昏睡和噩梦之中反复纠结,一众人的神色都是十分凝重。

  桂花树下,那架钢琴静静地呆着。

  诸葛神侯扫了一眼钢琴,蓦然瞧见黑白琴键上腥红的血迹,淡淡开了口:“丫头……没有几个月可活了。”

  “什么?!”

  铁手和追命同时嚷道。

  叶问舟不自觉咬紧了牙关,无情沉默不言。

  冷血没有一丝表情,开口问:“世叔,小师妹是身中何毒?”

  “她中的是蛊,等蛊纹全现……就会变成只听从于主人的命奴。而这蛊毒……根本无解。”

  叶问舟面色惨淡。

  “之前不是师兄他一直在用内力压制吗?”诸葛神侯道。

  叶问舟摇了摇头。

  “不瞒三师叔……师父他老人家已经将自己的大半内力都用来替小师妹压制体内的蛊毒。可自从那次师妹她蛊毒发作失手错杀了四师叔的爱徒之后,再用内力压制,就失了作用。以往都是赖神医用以毒攻毒的法子减轻将毒蛊发作时的痛苦,再佐以药效能够引出一部分毒性。可就算是这样……每次师妹她葵水一来,毒蛊就会发作。”

  “原本因为师妹她体质特殊,蛊种沉睡了一年左右的时间,愣是把成型时日推后了七个月。而这次才离上次发作时间还不过十四天……三师叔,师妹她……”

  叶问舟哽咽了。

  追命道:“还有补救的法子吗?”

  叶问舟忍着悲伤,道:“赖神医此次前去药王谷请教不老仙和素问名医公孙白微,就是为了能够找到办法彻底根除蛊种。若是连不老仙和公孙白薇都没什么解决办法,师妹她就真的……”

  话到此,再说不下去。

  无情蹙着眉毛,道:“世叔,容儿她……”

  诸葛神侯长叹一口气。

  “这丫头,表面上与我们亲近,实际上她根本就不想欠任何的人情。问舟也好,还是你也好。她都认为是将她当做小师侄来对待的。她不想欠人情,我们却一直对她施恩。她愈是要还,便将自己逼得愈狠。说到底……若是从一开始便将她做一般的女子对待,怕还不至于会变成这种情况。”

  “像刺猬。”冷血突然说道,“小师妹像只刺猬。”

  诸葛神侯默认,换了话题。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想办法压制住蛊毒。问舟,平日赖神医开的药方你可记得清楚?照方抓药。老二,你内功是师兄弟之间最高的,你来以内力压制毒蛊。冷四,追命,你们二人轮流烧热水,叫下人多准备干净的衣物,巾帕。你以银针入穴,引导老二将内力打入丫头的七经八脉。必须凝神专注,切不可分神。”

  “是!”

  几人立即领命。冷血和追命二人很快拎来了一桶又一桶的热水,兑好了水温将我放入木桶之中。只穿着内衣的我全身湿透,紧紧贴着肌肤的湿衣裳暴露了玲珑剔透的曲线。但谁也没在意是否有碍我的名节,而是认真的照着诸葛神侯的吩咐做事。

  先前的仆妇脱去了我的衣服,只裹着发育成型的胸乳。无情将一根一根的银针对准穴位扎入,铁手则沉气在我身后坐定,将内力汇聚掌中,遵照无情的下针处将内力徐徐输入我的经脉之中。

  叶问舟守着药炉,扇火煎药。

  渐渐的,无情和铁手的头顶都渗出了汗水。可我的身躯却冷的像块冰,我的嘴唇由鲜红变得乌紫,全身的皮肤即便是有热水的浸泡竟然开始结了薄薄的寒霜。

  诸葛神侯见状,立即让追命取来一坛子烈酒,一掌拍了封泥直接浇在了我的身上。满屋子顿时弥漫着一股子酒香,在旁打着下手的仆妇被熏得有些受不住,掩着口鼻咳嗽了起来。追命见状,叫她出去了。

  无情的脸色也是一阵难看,他硬生生的忍住,继续为铁手引导。

  这坛子酒起了作用,很快,我的身体开始回暖。

  一个周天,两个周天……

  直到我吐得黑血逐渐转变成了鲜红色,诸葛神侯这才让铁手收了手。铁手内功深厚,这一番下来倒没什么变化。无情却是累极了,扶着木桶边猛地咳嗽起来。

  “大师兄!”

  无情咳了一阵,摆摆手。

  “我没事……容儿她怎么样了?”

  “老二,你陪崖余去歇息吧。丫头这儿有我,你大可放心。对了,略商,你传信一封送往药王谷。告知赖药儿丫头的毒发详情,让他切莫着急赶回。”

  追命抱拳:“是,世叔。”

  铁手推着无情回到小楼休息,诸葛神侯又交代了一些事情,离开了。仆妇替我擦干了身体抱到床上之后便开始打扫房间。叶问舟煎好了药,放在棉箱里温着。他见我昏睡不醒,心疼不已的摸着我的头。

  “傻丫头……你这是何必呢?”
上卷 17
  十七

  顾惜朝应约在申时四刻到达了神侯府,递了名帖,在门口等着守卫传信。下午叶问舟在找到他的时候,还觉得有些奇怪。

  他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却被邀请来神侯府做客。

  这有些不得其解。

  若说是那姑娘想借故让他走神侯府的荐官之道,这并非他所愿。再者,他本不是攀权富贵之人,只求真才实学能得以赏识重用。通过一女子之手才能使得他平步青云,也实在太有辱他君子之道。

  叶问舟极力邀请,他才答应下来。

  等待的时间有点长,顾惜朝有些疑惑,难不成声名赫赫的神侯府也是以身份地位来看人入府么?

  他正等的有些心烦,里面匆匆跑来一人。

  水色长衫,是叶问舟。

  他见到是顾惜朝,拱手道:“顾公子!”

  顾惜朝还礼,结果叶问舟一副并不打算请他进去的样子。他有些不满,叶问舟突然又向他深深鞠了一躬。

  “实在抱歉,劳烦顾公子白跑这一趟。”叶问舟神色痛惜的说道。“师妹她突然身体欠佳,今天宴请已经不能够如常进行。还望顾公子见谅。”

  顾惜朝双眉几不可见的微微挑了一挑,神情倒是如常。他道:“既然如此,叨扰了。”

  叶问舟道:“实在抱歉……我师妹她……”

  顾惜朝微微笑了笑:“叶公子不必解释,即是姑娘身体欠佳,自当好生修养。顾某告辞。”

  他再行礼,转身便走了。

  这等司空见惯的事情,他已经有所心理准备。

  即是对方有意如此,君子不可失礼,顾惜朝他回以礼数便足以。

  如此想来,顾惜朝已经大步走远。

  叶问舟知道他这是误会了,想追上去解释什么。可顾惜朝摆出一副解释了我也不信的架势,他也就不好去触霉头。只能悻悻而返,去客院看看我醒了没有。

  刚走到抄手游廊,就看见金剑和银剑两人正拿着抹布擦着钢琴,时不时发出叮咚叮咚的弹奏声。

  叶问舟立即上前,低声道:“无情让你们来的?”

  银剑看了看金剑,说:“是我们自己来的……姐姐说这琴和公子的轿子一样重要,我们瞧见琴上有血,想帮忙擦干净……”

  叶问舟叹了口气,道:“屋里有什么动静么?”

  金剑摇了摇头。

  “没有,高姐姐怕是还没醒。”他望了一眼大门的方向,“是顾公子来了?”

  叶问舟道:“嗯,他来赴约。”

  金剑站起身,道:“高姐姐让我补的书都补好了,我这就去还给顾公子吧。”

  叶问舟拉住他:“不用去了,人已经走了。”

  银剑道:“这么快?他也不进来探望一下姐姐,姐姐生了那么重的病!”

  “姐姐和顾公子一不相识,二无情分。拿什么来探望姐姐的病?再者,本就是姐姐邀请他来神侯府的,现在对于顾公子来说是姐姐爽约在先,人家没生气就已经不错了。”

  金剑甩了下抹布,瞪了一眼银剑。

  叶问舟苦笑:“金剑说的没错,顾公子怕是真的生气了。我同他解释说是师妹身体欠佳,他客套了两句转身走了。”

  金剑道:“要是有人约了我再先又突然爽约,我肯定很生气。只不过,高姐姐的一番好意怕是要打水漂。”

  银剑睁圆眼睛,追问:“好意?什么好意?”

  “你那天没看见那个顾公子拦轿献书么?王大人那样欺负人,顾公子宁愿当街毁书也不愿受人折辱。但这《七略》又是顾公子半生心血,毁于当街岂不是可惜?高姐姐拜托我粘好,就是想借着演奏会将书送还给他啊。”

  银剑长长哦了一声,道:“那这么说来,这位顾公子肯定误会姐姐此举是在羞辱他了呗。”

  金剑眉尖一蹙,没说话。

  叶问舟听这你一言我一语的,末了说道:“什么话都让你们两个人说了,人家还有的说么?”

  金剑银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埋头擦琴。

  叶问舟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进屋去看我是否醒了。

  仆妇见他进来,低头行了福,便出去了。

  我躺在床上,脸色煞白。

  压制住毒蛊之后总算是没了性命之危,但脱去余毒的过程也够呛。我依旧被梦魇折磨的痛苦不堪,头上不断渗着冷汗。叶问舟伸手探了我的额头,好在没有发烧。

  床边,枕席上垫着满是药渍的巾帕。喝进去的大部分都被我吐了出来,弄的一屋子都是难闻的药味。仆妇拿了换洗的巾帕过来,叶问舟沾着温水替我擦着脸颊,脖颈。

  他细致小心将我扶起来,半靠在他的胸前。仆妇递上温好的药,叶问舟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喂着我吃下去。昏迷中的我没喝进几口就吐了出来,他又手忙脚乱的拿着巾帕擦去药汁,等着我稍稍安稳了再继续。

  反复之下,总算喝掉了小半碗。

  “张姨,麻烦你了。”

  叶问舟对一旁候着的仆妇张氏说道,张氏应着声,上来搭手替我换衣服。叶问舟起身出去等着,我忽然一把抓着他的衣服角,胡乱喊着:“不——!不要——!”

  “师妹,没事了,没事了……”叶问舟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安抚着。

  张氏见状,向他行了礼就出去了。本在帮忙擦琴的金剑银剑听见房里传出来的惊喊,忙赶了过来。

  “叶公子?”

  银剑上前一步,金剑见状,出手示意他噤声。

  似是感受到了叶问舟在身边,我将脸贴在了叶问舟的手背上,身体蜷缩成一团。

  “不要走…不要,不要走……”

  我呢喃低语,舍不得在黑暗无边的梦魇之中透过来的一丝温暖。

  取代白蒙蒙的鬼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这犹如深海凝视之下的寒冷洞窟,我身陷其中,抬头望不见出路,低头看不见坠入何处。

  脚底如冰如霜,胸腹却似火灼烧。

  黑暗铺天盖地的死死压制着我的四肢,想喊叫,发现声音被生生拔走。想逃跑,却不知道往何处逃。

  ——我爱你啊,妹妹……

  ——我怎么生了这么个畜生……

  ——杂种!

  不……

  我徒劳的沉溺,抱紧了自己的身躯。刺骨的寒冷,撕裂般的痛在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上缓慢游走。拼命挣扎,呼救……一切都是徒劳。

  我本该死的,本该死的。

  黑暗之中忽然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人影,恍惚间,我似乎坐在了椅子上。客厅里传来了电视机播放连续剧的片头曲,厨房里菜刀剁在案板上咚咚作响。我抽气,眼前赫然是我原先的家。

  堂哥在对面坐着,对着我露出熟悉的笑。他的一条胳膊断了半截,长桌上放着一截假肢。堂哥一面像我伸出手,一面舔了舔嘴唇。

  我条件反射性的低下头,手里捏着尚未剥完的蒜瓣。

  汗臭,劣质香烟。厨房里的炒锅爆油,电视剧里的演员……堂哥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我的身边,他缓慢的将手伸进了我的衣服领子里。

  冷……

  好冷……

  堂哥的手冰得如死人,我惊恐万分,抬起头看着他。堂哥还在笑,他冲着我笑。然而他的眼球渐渐鼓了出来,卜地从眼眶里挤了出来,咕噜噜顺着手臂滚进了大腿上。他张开嘴,伸出了长长的舌头。紫色的舌头里长出了无数只细长的骨节,骨节生着骨节,转而变化成了一条黑紫色的蜈蚣。

  蜈蚣摇摆着一截一截的虫躯,张开了硕大的口器,猛地朝我咬下。

  我骇得尖叫,连滚带爬的奔逃。堂哥伸着长长得蜈蚣腿,在后面死命的追。我不敢回头,恐惧抽着我的双腿,频率极快的跨着步子。

  ——我爱你,我爱你爱你啊……我爱你啊!

  ——我的儿!乖女儿!

  ——容儿,是爸爸啊,是爸爸……

  “别过来!别过来——不要——放过我,放过我……”

  我不信……我不信……

  假的——

  假的——

  ……

  “没事了,没事了……”

  朦朦胧胧中,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我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攥着,生怕丢了它。掌心的温度很温暖,暖得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我听到那一声声的安抚,几乎如春风拂过冬天茫茫荒原,生出鲜嫩的绿植。我贪恋这股温暖,不由自主的贴了过去。

  有人抱住了我。

  “好……暖……”

  我埋进其中不禁呢喃自语。“好暖和……”

  “别怕,师兄在。”

  黑暗不知什么时候退去了,周围渐渐升起一股暖洋洋的光,将我包裹其中。我抓着这光的一角,竟不觉得害怕。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疲倦顿时一涌而上,我像只毛毛虫一样在光团之中蠕动了一会儿,沉沉睡去。

  床头,叶问舟舒了一口气。

  我缩在他的怀里终于安稳下来,不再发抖,不再梦魇。他看着像只八爪章鱼似得我,无奈的对金剑和银剑小声道:“睡着了。”

  两个少年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金剑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小楼:“那我去通知公子了。”

  银剑道:“我跟你一起!”

  “这儿暂时不用帮忙了,有事的话我会去喊张姨过来的。你们还是去照顾无情吧,为了给师妹压制毒蛊,他差点哮喘发作了。”

  金剑摆了摆手,道:“公子有我和银剑,放心吧。”

  两人一前一后赶去小楼。

  叶问舟轻手轻脚的挪了个姿势,靠着床头闭目养神。
上卷 18
  十八

  好饿。

  一股子巨大的饥饿感席卷了肠胃,我眼前到处飘着那些曾经吃过的美食。春卷,凉粉儿……酒酿圆子,豆沙包子……

  好饿啊……

  我饿得头晕眼花,伸手就朝着飘过来的阳春面抓过去。就听见哎哟一声,阳春面就从我眼前飘走了。

  “我的面……”

  阳春面长了两腿似得飞快的跑了,急得我顾不上许多,两手其上揪住面碗里溜出来的几根面条就往回扯。阳春面一边哎哟哎哟的喊着,一边往回夺那几根面条。饿得我发慌,干脆直接朝面碗扑了过去。

  噗通!

  “疼……”

  脑袋不知道撞到了谁,痛得我一阵龇牙咧嘴。旁边早有人没忍住笑了出来,我揉着撞疼的地方,努力分辨是谁的声音。可还没等我听出个一二三,肚子里叽里咕噜的抗议上了。

  这回那笑声是再没停下来,连带着屋子里的其他人也跟着笑个不停。

  意识稍稍回复了点,我还是没分辨出这个笑得仿佛吃了毒蘑菇似得的人到底是谁。

  啊……

  我睡着了?

  我低着头使劲儿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不烧了,不烧了就好。”诸葛神侯笑着道,“丫头,你是不是饿了?”

  刚想开口说话,肠胃很恰好时机的“咕——”了一长串。

  对方笑得更大声了,我还听到无情强忍着笑,扭头对外面的人说道:“还是你细心,老早就提了食盒过来。”

  “刚好罢了。师妹都睡了两天了,若是醒了肯定得吃点东西。好在张姨提前做了红豆羹,我就帮忙拿过来了。”

  叶问舟?

  我寻声扭过头去,又听见那人笑道:“你赶快拿进去吧!再晚一点世叔的胡子都要被小师妹当成面条下肚了!”

  啊……

  我刚刚……揪得,不是面条?

  “师妹,你好些没有?”叶问舟上前,递给我一个碗。我捧着碗呆呆坐着,还在努力回想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叶问舟以为粥凉了,想重新温一下。我总算是回过神了,抱着碗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两分钟不到,粥碗就见了底。我顾不上擦嘴,伸手:“再来一碗……”

  “好。”

  不一会儿,我手里又多了一个碗。又是一阵风卷残云,我再伸手:“再,再来一碗……”

  “好。”

  “再来一碗!”

  “呃……”

  “再来一碗!”

  “师妹……”

  桌上碗叠着碗,落了已经有四五个了。我还像是没吃饱,厨房里剩下的红豆粥也已经让我喝的干干净净。叶问舟有些犯难的劝阻我不要继续吃了,然而我的肚子还一直在叽里咕噜的叫。

  “她可能是真的饿坏了,”无情道,“我那儿还有些点心,我去拿过来。”

  诸葛神侯扬手示意不用。

  “就算再饿,吃下去也只会伤了肠胃。等下请大夫过来替丫头把个脉,再看。”

  我听着屋子里的人说话,这些人似是很熟悉,但是我一点都记不起来。声音清冷的是无情,叫我师妹的是叶问舟。这两个人我都还记得,可喊我丫头的,还有笑起来颇是潇洒的男人,我是真一点都记不得。

  我犹豫着拉了拉叶问舟的袖子,小声道:“师兄,他们是谁啊?”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

  我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缩了缩身体。静了片刻,无情问道:“你……还记得我么?”

  我咬着嘴唇,不敢开口。无情轻叹了口气,我以为他生气了,怯懦着小声说:“对不起……”

  “不用道歉,忘了也没关系。”

  “忘了?”我愣了一下,“我没忘记你啊。”

  “没忘?”

  无情有些吃惊。

  我点头:“嗯……你是无情啊,本名盛崖余,四大名捕之一,你还跟我说你小名儿叫月牙儿……”

  无情指着诸葛神侯,又问:“那世叔呢?”

  我很是疑惑:“世叔?”

  无情反应过来我看不见,他放下了手。诸葛神侯上前伸手摸我的头,我条件反射性的往叶问舟身后躲去。

  “丫头,你不记得我了?”

  我摇头。

  追命上前一步,道:“我呢?”

  他身上有着好闻的酒香,我大着胆子探出脑袋。

  “你身上有酒味……”

  “我好酒。”

  “我不认得你。”我说。追命明显顿住了,他自嘲一笑,对着诸葛神侯道:“世叔,小师妹偏心眼。就认得问舟和大师兄,我这等潇洒风流的人物,倒被她抛到脑后去了!”

  诸葛神侯笑道:“呵呵呵……论厚脸皮,你是当之不让。”

  我听着他们说话,倒也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渐渐放松了,追命大笑,我也跟着笑了起来。这边正说着话,忽然外面有人过来了。

  “世叔,入内侍省黄都知到访。”

  来人话语浑厚有力,不沉不闷,似有稳如泰山之势。我没来由感到一阵恐慌,像是被石头压住动弹不得。诸葛神侯示意他进来同我打了声招呼,那人见着我,问:“小师妹醒了?”

  我突然钻进了被子里,把自己裹得像只炸虾球。缩在叶问舟身后,一个劲儿的向他道歉。我也不知道自己要道什么歉,就是忍不住。诸葛神侯见此,对他道:“出去说吧。”

  来人拱手,诸葛神侯对无情道:“你也来。”

  无情点头,三个人便去了前厅。

  屋子里剩下了我和叶问舟,他哄了我半天才将我从被子里挖出来,说道:“我还担心这次蛊毒发作你会把什么都忘了的,这会儿真让我松了口气。”

  我抱着膝盖,连气都不想生了。

  “你还当我是小师妹?”

  叶问舟揉我的头:“说什么呢?你是你,小师妹是小师妹,我分得清。”

  我抬头:“你没有?”

  叶问舟道:“我绝不会骗你。”

  我鼻子一酸,埋着头闷闷道:“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叶问舟听到我这么说,哭笑不得。

  “你这回毒发,我差点吓死了。赖神医恰好去了药王谷,是诸葛师叔和无情他们师兄弟联手帮你压制了毒蛊。不然你真的要是出了事情,我……”

  他说了一半的话,我立即转移了话题。

  “师兄,刚才那些人都是谁?”

  “哦。好酒的是追命,打招呼的是铁手。你还记得清楚么?”

  “京中四大名捕,铁手是老二,追命是老三。那老四呢?”

  “老四叫冷血,他现下出去办案子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哦……”

  我闷着头不说话,脑子里乱成一团。蛊毒发作副作用很大,我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能从断断续续的记忆里理出些什么线索。虽然叶问舟一直待我很好,他那样随口说出来的话还是让我感到不安和心悸。

  我没注意到叶问舟什么时候出去了一趟又回来了,直到他往我手里塞一个本子我才回过神。

  伸手摸了摸,是我的日记。

  失明之前我就有写日记的习惯,失明之后一度为了练习记日记费了不少功夫。我摸着厚厚一沓纸页,上面全部都是我用特殊的小锥戳出来的圆点。

  我不懂盲文,只能按照简体字的笔画戳出字的形象,即便是现在写日记的时候不留神还会戳的手指头上各种蚂蚁洞。

  日记里详细的记录了我经历的所有事情,我读了一下午,才把日记读完。

  叶问舟说是要回三清山一趟,顺便将我的近况向叶哀禅说明,免得他一直在为我担心。我央求他代我写封信给哑叔还有构儿、叶雪青,叶问舟就拿来纸笔忙活到了傍晚。

  期间无情来过一次,带着金剑银剑。叶问舟拜托他帮忙照看我,无情同意了。

  我吐槽他是个老妈子,叶问舟却笑了笑:“你啊,马马虎虎粗心大意的。我就算不是老妈子,也要变成老妈子了。谁让你是我师妹呢。”

  我扭头不理他,吃了药就继续睡了。

  饶是因为疲惫过头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我又连续睡了两天多,才能够下床走路了。

  ……

  真不想吐槽,这身体真是弱的可以。

  哪怕稍微让我能跑跑步也行啊!

  唉……

  一日午时,金剑忽然跑了过来。我正拿着小锥戳竹简,他敲门,我突地一锥子戳到了手指上,疼得嗷嗷叫。金剑见状直接上前帮我止血包扎,一面冷冰冰的说道:“高姐姐,麻烦你,不要再动这些弄伤自己的东西了行吗?”

  我撇嘴:“那我当个木桩子,什么都不做。行么?”

  金剑嘁了声。

  我一丢手里捏着的竹简:“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养成老母猪还能宰了吃肉呢!我这一身排骨连个鸡娃子都比不上,拆了当柴烧打也打不出火星子!你个小屁孩儿没瞅见我都快愁死了还翻什么白眼,嘁什么嘁?”

  “姐姐,你冲我发火也没用。反正公子交代过了,能伤着姐姐的东西,一律没收。”

  金剑不由分说直接把手里的东西抽走了,我气得跺脚。金剑真不愧是无情身边自小跟到大的侍童,别的功夫没到家却把油盐不进学的十成十的像。我竖磨横磨,这死孩子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磨得我耐心都快用光了。

  “高姐姐,不是我不答应你。我家公子交代了,让我盯着你按时吃药,按时休息。只许养身体,不许做任何有可能受伤的事。于公,我这是奉命行事,于私,我可不想被公子罚着不能跟着去查案。高姐姐,你要是真心疼我,麻烦你就乖乖的在府中养病。”

  我气结。

  “等无情回来了我要向他告状!好好的不学,油嘴滑舌油腔滑调!”

  金剑又嘁了一声,道:“高姐姐,你三岁?”

  “……”

  小兔崽子!
上卷 19
  十九

  金秋之桂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七天后,就是中秋节。

  叶问舟距离我毒发之后回去三清山处理师门事宜已经过了小半个月,师父不放他下山,几乎天天给我写信。神侯府中公务繁忙,诸葛师叔在朝时间占了一天半,四个师兄鲜少有空余时间能在府中休息。二师兄铁手尚在漠北查案,追命去了磁州,冷血几乎窝在杭州就没挪过地方。无情成了他们之中唯一一个回汴京回的比较勤快的人,然而就这么个“勤快人”回到侯府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小楼里面吃“禁闭”。

  我不禁长叹一口气。

  这宋朝的人都是这么喜欢自虐的么?

  我坐在后花园长吁短叹,简直能把后几百年的气叹个干干净净一丝不剩。银剑在旁边坐着正眉飞色舞的读话本,我光是听他这一声喝那一声喊的,脑袋里都能想的出他那一张小脸上极为丰富多彩。结果我是对话本子兴趣缺缺,反倒在一旁唉声叹气没完没了,银剑撂了话本,一屁股坐在石凳子上,道:“我不干了!”

  我翘着二郎腿晃着脚丫子,道:“你不干什么了?是你家公子让你看着我的,把我当成笼子里的猴子猩猩看得死死的。就塞我一把瓜子,能从卯时嗑到打四更。”

  银剑道:“那姐姐你也不能老是这么唉声叹气的吧?再说了,就你这身子骨连后院的野猫都不如,走两步路都会摔成蛤蟆。光是看你嗑瓜子我都还心惊肉跳怕姐姐你呛着呢!”

  这些个小屁孩子,一个两个是吃鹤顶红长得吗?

  嘴都这么毒?

  “唉……”

  我这一声气还没落地,银剑就一蹦三尺高。

  “姐姐!你可别叹气了,再叹下去我都觉得自己要七老八十了!”

  我趴桌子上,苦闷的道:“不叹气,我干什么去啊?你都说我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我这泡在药罐里的病秧子还是个瞎了眼的,还不许我叹个气……”我抽了抽鼻子,挤出一丝哭腔。“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我就跟地里蔫了吧唧的小白菜没什么两样……”

  银剑似乎还在消化我的说辞,我咬了咬嘴唇,直接埋着头扯着嗓子嚎。

  “小白菜啊!地里黄啊!两三岁啊!没了娘啊!”

  我也不管什么脸面了,今日非得让这小子带我出去神侯府不成。一天到晚像个木锤似得在府上蹲着,我这算是养病?迟早得憋死!

  银剑见我大哭不止,慌忙道:“高姐姐你可别哭了!这要是让公子瞧见了,我又得被罚了!”

  我继续嘤嘤嘤:“无情罚你不就是要你练剑不许你查案的,他哪儿还会真的对你下狠心?我这像个金丝雀似得被人锁在笼子里,飞也没得飞,跑也没得跑……呜呜呜……现在就连叹个气还要被说三道四竖眼睛吹胡子……呜呜呜呜……”

  “好姐姐你真的千万别哭了!你要干什么我帮你就是了!”

  我秒抬头:“君子一言?”

  银剑瞅着我脸上散发着贼兮兮的微笑,苦着一张脸:“驷……驷马难追……”

  欧耶!

  套路成功!

  “高姐姐,你这千方百计的给我下套,就只是想出神侯府逛逛街?”

  银剑牵着我的衣服角带我回房,我简单收拾着出门要带的一些东西。一天要吃的药丸先装了四五瓶,我随手往里面荷包里面装了一点铜钱。

  银剑帮我装好了吃水,递给我。我按照习惯顺序将包里的东西归纳的整整齐齐,背在身上。

  “不然呢?我这身子骨还想折腾什么花样啊?”

  “那你去跟公子说一声不就好了。”

  “我要是真的跟无情说了,怕是到了年底他都不会放我出门的。还会派二十个壮汉守着屋外,四十双眼睛就盯着我吃饭睡觉拉屎放屁……”

  “所以,你打算怎么出去?”

  “怎么出去?就是从大门直接……”

  呜噫!

  我一个激灵,手脚并用爬上了床。

  “无无无……无情情情……你你你你什么时候……”

  木质的轮椅咯吱咯吱,我顿时觉得自己的骨头就是无情手里的轮椅轱辘。我尝试转移话题,顺便拉着银剑垫背,谁知道无情忽然叹了一口气。

  “呃……”

  我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他也跟着叹起气来了。

  “这段时间公务繁忙,少有时间陪你。”无情说道,“看来你的确是闷坏了。”

  “你不生气?”我忙问。

  “若是我整日被人关在家里不让出去,我也会很难受。以后若是想出去逛街散心,同世叔或者是我们说一声就好。即便是我不在,世叔他们也会安排好人选陪你去。”无情淡淡道,“但是,你不该诈银剑同意你偷溜出去。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外面实在很危险。”

  我忙把背包递过去给无情看里面的瓶瓶罐罐:“你看我自己也是很小心很小心,不然也不会背着这么多药出门去?我是真的憋坏了,闷死了!好月牙儿,你就同意我出去走走?”

  无情忽然笑了笑,他一副拿我没办法的轻声说道:“我有公务要办,让银剑陪着你。小心些。”

  我咧嘴一笑,抓起银剑就往外拖。

  “无情你太好了!我会给你带冰糖糕回来打牙祭的!”

  “高姐姐你慢点,啊,前面是……”

  “妈呀!”

  “都跟你说了慢点。前面是台阶啊,台阶!”

  无情看着我七手八脚的爬起来,和银剑斗着嘴出了侯府,原本放松下来的神情转而变得十分沉重。金剑前来前来找他,手上捏着信件。

  “公子。”

  无情回过头,道:“是三清山来的信吗?”

  金剑点头,恭敬递上去。

  “公子,还有一事禀报。”

  “说。”

  “有人在查之前拦少宰大人官轿的那个探花。”

  无情蹙了蹙眉,道:“顾惜朝?查他做什么?”

  金剑迟疑了下,还是说道:“公子,查顾惜朝的人是蔡京府上的人。但是顾惜朝与蔡京并无交集,也不曾有过什么迹象表明顾惜朝是蔡京的人。属下……我担心蔡京是冲着高姐姐去的。”

  无情捏着信件,不语。

  “之前高姐姐拦住少宰大人进献钢琴,必定是遭其憎恨。那顾惜朝拦轿在先,高姐姐之事在后。虽说二者只是巧合而已,可难保不被少宰大人迁怨。况且,莫说少宰大人是蔡京的党羽,就单单是进献钢琴一事,也会被少宰大人以此为名参奏神侯府一本了。”

  无情将信件放在茶桌上,道:“那件事,你对她说了吗?”

  金剑顿首,摇头。

  “属下……不敢说。”

  无情道:“为何不说?”

  金剑露出一丝不忍心,道:“公子,我跟着你查案办事到现在,见过的死人没有十个也有二十个了。可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会病得比死了还可怕……”

  他忍着难过,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我没见到高姐姐毒发是什么样子,可那天我和银儿见钢琴上落了灰,想帮她擦干净。谁知道刚掀开琴盖,就看见好大一滩血迹……叶公子去喂她喝药,好容易喂进去的药全都吐了出来。公子,我从小是个孤儿,若不是公子收我在身边,我不会体会到什么是人情冷暖。可是高姐姐明明有父有母,还有堂兄曾经替她断了一条胳膊……可她在梦里喊的全是放过她,让她死的话?她爹娘对她不好么?她哥哥对她不好么?”

  无情将金剑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背。

  “公子,我不敢说,我怕说了姐姐又会变成那样了。她平日里都是笑呵呵的,还教我和银儿弹琴唱歌……我不想让姐姐再变成那样,我宁愿让她呆在府中当米虫……”

  金剑冷傲的小脸上滑过泪水,无情递过一方白帕。

  “你们什么时候感情变得这么好了?”

  他道,金剑愣了一下,赶忙擦了两把脸站直了拱手道:“属下…属下……”

  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知错两个字。

  无情笑了笑,柔声道:“米虫也是她教你的?”

  金剑顿了顿,缓缓点头。

  “姐姐说米虫就是吃白米的大虫子,什么都不做,就知道白吃白喝……”

  无情道:“她既然不愿意当米虫,你又何必勉强她呢?再说,那件事本来就是容儿自己提出来的。世叔既然都已经答应了,你这么做岂不是伤她的心?”

  金剑急道:“可姐姐她……”

  无情抬手,示意他不必继续。

  “容儿她心思灵通,你是瞒不过她的。若是真心想对她好,就不要把她当做米虫看待。再者,她若勉强自己,我会看不出来吗?”

  “公子……”金剑感动的看着他,向无情深深鞠躬。“多谢公子!”

  无情叹了一口气,眉目间冷了几分,道:“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现在连你都替她开始说话了?看来无须时日,我得把铜儿和铁儿提前调来帮忙查案了。”

  金剑心下一慌,道:“公子!属下绝不会对公子不忠!”

  “哦……”

  金剑抬眸,无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才反应过来无情是在拿他开玩笑。金剑俏生生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找了借口一溜烟跑了。

  小楼内又变得很是安静。

  无情伸手拿过茶桌上的信件,一共两封。

  一封叶问舟的,一封叶哀禅的。

  收件人都是我。

  无情本想将金剑叫回来送信,轻轻叹了口气,还是自行前往了客院。

  此时我正在御街上和银剑吃吃逛逛不亦乐乎,客院里空无一人。那架普通的钢琴摆在修好的凉亭里,金黄的桂花落了一地。无情推着轮椅慢慢走过去,修长好看的手指缓慢抬起了琴盖。

  “叮咚——叮咚——”

  摁下的琴键发出了叮咚叮咚的乐音,不成连贯的音符顺着指节滑落在了空气中。

  无情慢慢收回了手,桂花落在了他的肩头,发尾。

  旖旎微香。
上卷 20
  二十

  “呜哇——”

  汴京不愧是宋朝的繁华都市啊,人潮涌动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叫卖吆喝,还有各种鲜花散发出来的香味。银剑怕我摔了一路都是紧紧攥着我的手在前面引着方向,我一会儿要在这儿逛逛,要在那边摸摸,弄得他一个头比两个大。

  “高、姐、姐!”

  得,生气了。

  我赶紧端正坐好埋头吃豆沙圆子,疯狂称赞自己面前的豆沙圆子多么香甜可口软糯好吃,夸的卖圆子的老板娘都能在旁边笑出一朵花儿来了,银剑才从牙缝里面挤出一丝无可奈何。

  “高姐姐,你是当真不知道自己身体有多差还是外面太安全了?一路上跌了十六回跤,被撞倒二十回,被扒手偷了四次,我都恨不得找根绳子把你捆成粽子了!”

  我赶紧从脸上挤出一团花,哄着他:“好银儿别生我气了嘛,姐姐我这不是许久没出来憋得实在难受,一出来就控制不住呗。”

  银剑道:“你出个什么事情,挨罚挨骂的可是我!高姐姐,我今年才十一岁,麻烦您大人有大量可别再让公子因为您的事情罚了我再气得旧疾发作,我可担待不起。”

  我撅噘嘴,知道这小子是真动了肝火。我把圆子往前面推了推,道:“银儿,你也吃一口?”

  “不吃。”

  “我知道错了,给你惹麻烦了。这圆子真的特别好吃,你就尝一个?”

  “不尝。”

  臭小子……怎么和金剑一个揍性?

  心里头翻了无数个白眼,我咬了咬下唇,抽出手帕遮住眼睛开始了表演。

  “嘤嘤嘤嘤……银儿都不愿意吃人家的圆子……银儿这是嫌弃奴家口水脏……嘤嘤嘤,整日把奴家关在家里面也不许奴家出来逛,长了这么大奴家还不知道外头开了几朵花生了几株草……嘤嘤嘤嘤嘤嘤……老爷太太全都欺负奴家是个病秧子,奴家活的这般委屈,还不如扯了三尺白绫吊死在自个儿家里算了!娘啊!您怎么去的这般早啊~~爹爹您娶了后娘就不管奴家了呀!嘤嘤嘤嘤……”

  银剑惊得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周围吃饭的人一听见我扯开嗓子可劲儿的干嚎哭爹喊娘,纷纷上头来指责银剑欺负我这一个弱女子,再对我报以无限的同情加可怜。卖圆子的老板娘还生生免了我这一碗圆子钱,无奈之下,银剑只能赶紧埋头把圆子吃干净然后拉着我一溜烟跑了。

  到了一僻静之处,他才停下来不住捶着胸口打噎嗝儿。

  “嗝儿,姐姐…嗝儿!你可真……嗝儿,真行啊你嗝儿!”

  我尴尬不已,忙替他拍背。

  “我真不是故意的,就只不过是觉得你生气了想逗逗你,谁知道会弄成这样子。”我递给他水壶,银剑抱着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

  “别说你了,我自己都觉得尴尬的不行。”我苦笑,银剑顺过了气,好气又好笑。

  “公子说的没错,姐姐你可真是个心思灵透。我才读了半天的话本子,你就把里面的人物全演出来了。”银剑休息了一会儿,四下里望了望。

  “这儿应该是汴河的南街,到处都是卖字画的。这回你要逛,可得跟着我的步子了。不然我现在就把你打昏了扛回神侯府,就算是公子罚我我也认了!”

  我狂点头。

  “好好好,都听你的都听你的。我家银儿最体贴最善良了,肯定会让我逛的又舒服又开心!”

  银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认可了我的奉承。我冲他甜甜一笑,跟在他身后慢慢逛着字画摊儿。南街这边的确安静了许多,虹桥上卖的大多数是鲜花小吃蔬菜瓜果的,都是些时令的新鲜玩意儿。也有一些人觉得虹桥人多,摊铺少了不会抢生意,摆摊算命的有一家,卖笔墨杂书的有一家。

  南街基本上都是卖字画书籍,古玩玉器,还有金钗珠玉一类的奢侈品。走了几家店铺,店主人一瞧见我是个瞎子,明面上摆着做生意不赶客的笑脸,结果还是让我听见了偷偷嘲讽的几句“玩笑话”。

  “银儿,我们走吧。”我放下了茶杯,“店里的东西我都不大喜欢,呆在这儿也是浪费了店家的茶水。我们去别的地方逛逛。”

  银剑正帮我挑毛笔,忽然听到我这么说,有些不得其解。

  “姐姐,这还没进来一盏茶的时间……”

  “我累了,想回去了。”

  我截住了他的话,站起身往外走。银剑怕我摔着,赶忙放下毛笔过来拉着我的手。伙计过来送客,我头也不回的直接大步走开,银剑对我这一番态度转变不明就里,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我长叹了一口气,对他笑笑。

  “确实有点不舒服。”我摸了摸背包,“能不能帮我找个坐的地方,该吃药了。”

  银剑牵着我的手走到一处阴凉地方坐下,旁边应当有树,还有河水流过。我掏出背包的瓶瓶罐罐,一一打开喝水吞服。吃完了药,又坐着歇息了一会儿。银剑正跟我描述着南街的样貌,忽然听见有人在不远处的一个字画摊上争执。

  我寻着声音探过身子,银剑一瞧,惊讶道:“咦?这不是那个顾惜朝吗?”

  顾惜朝?

  我仔细回想,日记里的确有记着这个人的事。

  “哦…之前他是不是拦了王少宰的轿子,当街献书被羞辱了……然后,帮我搬了钢琴?”我回忆着日记里的内容,“我筹备答谢宴还让师兄请他来神侯府?”

  “是啊,顾公子那日的确应约了。不过正赶上姐姐病了,叶公子只能让他先回去,等到姐姐好了之后再说。”

  “是我爽约了啊。”

  我和银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顾惜朝那边又传来一阵吵嚷。

  “什么?才两百文!这幅画我画了足足七天,自问笔法不输宣和画院的任何一位画师!”

  画摊的老板是个好脾气的,慢慢道:“论画工嘛,顾公子确实不差。还很有点郭熙郭先生的神韵呢……不过你也知道,书画这种东西向来是依人定价,也无怪乎……”

  顾惜朝恼了,指着老板道:“你……”

  “我老陈向来有话直说,你可别生气。我也想卖得贵一点,多收点寄卖费……这样吧,你就多画点山石寒林。郭先生的印章嘛,我给你想想办法。”

  我皱了皱眉。

  写书作画之事最忌讳的就是抄袭仿作,这摊子的老板还真说的出这口。

  我还没向银剑吐槽几句,顾惜朝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

  “什么?你让我仿作?我顾惜朝真才实学,需要走这些歪门邪道?!”

  “嚯!真才实学?真才实学能值几个钱?卖不出银子来,骨气能当饭吃?亏得是我才肯让你寄卖,不信你去问问其他人,还有谁愿意?这几个月你在我这儿赊的笔墨纸砚再加上寄卖费,算起来已经欠了三两四钱银子了。你那些自比宣和画院的画啊,自己收好吧,我可不卖啦!今儿就把账清了得了!”

  银剑看到此处,小声道:“这画摊的老板也有点太欺负人了……”

  噗——

  我倍觉好笑。

  “欺负人?你居然觉得画摊的老板是欺负人?”

  银剑道:“那个顾公子之前是个探花郎,因为伪造出身被当今圣上革去了功名。这画摊老板定是看在他是前探花的份上才帮他卖画的,现在被人数落了两句就撤摊子不干,不是欺负人又是什么?”

  “我可觉得这老板真的算是仁至义尽了。”我从背包里拿出来一包点心,这次毒发稍微稳定点了之后就很容易饿,吃的东西是多了,可也不见长点肉。到现在还是弱不禁风走两步路都能折骨头的份,心累。

  “姐姐,你怎么向着那个老板说话?”

  我喝了口水,道:“那你帮我算一算三两四钱银子在一个普通人家能顶多少月的口粮?”

  银剑“嗯……嗯……”了半天,也没嗯出个结果。我刚想开口给他掰扯掰扯,画摊那边又出事儿了。

  “我说老陈啊,你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哎哟,何公子!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儿来了?”

  “我说呢,老远就闻到一股酸腐味儿,熏得人直想呕。走过来一看,哎哟!这不是咱们的顾探花吗?”

  顾惜朝见着此人,冷冷道:“是你?还嫌上次被打的不够吗?”

  那人嘿嘿一笑,道:“哎哟,咱们斯文人,不要成天喊打喊杀的。怎么?顾探花没钱吃饭了?都怪这老陈,堂堂探花的墨宝,只卖区区两百文?呔,鼠目寸光!来来来,这些画,三百文一副,爷全要了?”

  老板惊了一惊忙不迭的应下:“什么?您全要?好嘞好嘞,稍等我这就给您包起来!”

  顾惜朝拦住老板,怒道:“我不卖!”

  我我这边正喝水,听到他这话差点没呛死。

  这人有病?

  “什么?不卖?不卖你怎么还我的钱?”

  老板赶紧走到何公子的面前,赔笑道:“何公子,您拿好了。一共十二幅字画,盛惠三两六钱银子。”

  何公子大大方方一出手,直接甩出了五两银子。

  “五两,不用找了。让我瞧瞧,咱们顾探花的笔墨,是如何的出神入化……”

  他装模作样的拿起其中一幅,打开。

  “这上面歪歪扭扭画的是什么?哦,还有题词呢!松生数……寸时……遂为草所没……何当数……千尺……为君覆明月……哈哈哈哈,这明明是根草,怎么会是松?还想长到天高,简直痴心妄想!”

  顾惜朝上去抢夺,怒道:“还给我!”

  何公子又打开另一幅:“天边心胆……架头身……欲拟飞腾未有因……万里碧霄……终一去,不知谁是解条人……”

  我挑了挑眉。

  解条?

  “何公子,这个字儿念绦……”

  “咳咳!这画的又是什么?哈哈,不像飞鹰,倒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肥鸡呀!哎哟,这鸡好像少了一个鸡冠……”何公子拿起一支笔,在画上胡乱涂画起来。“来来来,我给它添上……”

  顾惜朝似是忍到了极限:“你够了!”

  银剑猛地站起来,一拍大腿:“气死我了……没见这么侮辱人的!”

  我赶紧摁住了。

  “你这会儿冲上去是想干嘛?”

  银剑几乎都要把佩剑拔出来了,我往后拽了又拽。“戏要看完的行吗!”

  “出生在鸡窝里,这辈子就是贱命!呸,连米都吃不起了,还装什么清高?区区五两银子就能买你,大爷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顾惜朝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画摊老板怕他发难,赶紧说好话打着圆场。银剑见着顾惜朝受辱,气得两条小腿抖个不停。他还在埋怨我怎么不上去帮着顾惜朝出头,偏偏躲在后面看好戏。大丈夫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我这样的还当什么自在门的弟子。

  “你个小兔崽子,姐姐我是个瞎子还是个弱女子,那个何公子明显就是个地痞流氓,我帮着出头我还吃亏呢!”

  银剑还想辩驳我几句,何公子那边又传来了声音。

  哦豁。

  这忘了是谁从自家老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混球,连带辱骂起了顾惜朝的母亲。我拧了拧眉头,推了一把银剑。

  “听不下去了。银剑,你戴上这个,把那个姓何的狠狠揍一顿。”

  银剑愣了愣:“姐姐,你刚刚还……”

  我学着金剑那个油盐不进的样子嘁了一声,道:“得得得,这回头草吃的可真香!老天爷这是嫌弃我不行侠仗义对不起师门祖宗,妥妥得打我脸!所以说,你倒是去呢?还是不去呢?”

  银剑一抽我手里的手帕,蒙脸上上去对着何公子就是一声大喝:“太过分了!住手!”

  噗——

  银剑还是小孩子,声音听起来还是很细嫩,这一声大喝没把中气十足给喝出来,反倒像个炸了毛的小野猫。我差点没憋住,赶紧躲着不出声。

  “哟,你又是谁?关你屁事?”

  银剑也是个上道的,笑嘻嘻说道:“对,就是不知道谁在满嘴放屁呢!”

  噗——这孩子怼起人来怎么那么好笑呢!

  早知道我应该也把金剑戴上的,无情真是教导有方,金剑和银剑的嘴活生生就是鹤顶红喂出来的,损起人来简直厉害!这会儿要是金剑也在,这俩毒崽子不知道得把这个姓何的能怼成什么样?

  何公子气不过,喝令家丁对银剑动手。我好奇心大起,可惜眼前只有一团团模糊的影子在晃来晃去的,根本看不见银剑的身手如何。他两三下就把姓何的揍在地上哭爹喊娘,银剑又勒令他给顾惜朝道歉。

  这个姓何的磕头如捣蒜,不停的求饶。

  “哎哟哎哟……对不住对不住!”

  画摊老板连忙求情道:“顾公子,我这小摊可惹不起麻烦!你的账我把零头抹了,多出来的二两银子都给你,你赶紧叫这位小爷松手啊!”

  顾惜朝讥讽似得一笑,道:“没错,我顾惜朝是穷。但这种钱……我不屑要!”

  噗通一声,有东西从我旁边落入了水中。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画摊老板喊道:“你怎么把银子扔了?!”

  “……”

  这人……真的是……

  气死他算了!
上卷 2
  二

  我发起了高烧。

  烧得糊里糊涂,一直在说胡话。

  白日里不知道有谁在我身边呆着,我不断受着梦魇,我自己的,还有小师妹的生前过往。两种梦魇在纠缠不休,撕扯着我的意识,身躯。我不知道自己胡乱在说些什么,却想着自己已经不想再活下去。

  可总有一双冰凉的手,在我绝望的选择去死的时候,握住了我的手。

  将我生生从深渊慢慢拽了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虚弱得睁开了眼睛。

  身边不知是否有人在,我渴的想喝水,根本发不出声音。我尝试着坐起身,挣扎了好半天才扶着床围慢慢坐了起来。

  全身都失了气力,我动一下都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才能动下一步。眼前还是一阵雾蒙蒙的,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模糊的鬼影在不断抓着眼球,索性,也不去管了。

  伸手,摸索着去找桌子,膝盖一软,我整个人摔趴在了地上。

  神经感受疼痛都变得十分迟钝,倒是这一下我不小心咬到了舌头,血腥味顿时溢满了口腔。我在屋里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人,很快就有人进来了。

  木头的声音,还有淡淡的梅花香。

  “你怎么下床了?”

  他立即上前扶起我,我抓着他的胳膊,站不起来,只能趴在他的腿上。他迟疑了片刻还是弯腰将我抱在了怀里,我才意识到他是坐在轮椅上的。

  他抱我回到床上,我没忍住,问了句:“你,怎么了?”

  他有些意外,下一秒就变了声调,冷冰冰的质问我。

  “你咬舌了?”

  我抬手摸了一下嘴角,刚才不小心咬到了舌头,大概是血溢出来了。

  “刚才摔了一跤,不小心弄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能察觉到他在我脸上的视线。在确认我没有说谎之后,他递给我一杯水。“刚才,你问我什么?”

  我捧着杯子,温凉。我喝了口,水温也刚刚好。

  “你的腿……”

  他淡淡道:“我六岁那年遭遇了一场变故,双腿就是在那个时候没了的。”

  我靠着床头。

  “你恨吗?”

  片刻,我听到了一个非常无情的回答。

  “深仇大恨。”

  我浅浅笑了笑。

  “你真好。”

  他愣住了。

  "好?"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羡慕的说:“你还可以背负着愤怒和仇恨活下去……我好羡慕你。你还可以恨,我却不知道恨谁。恨我父母吗?恨我堂哥吗?还是恨着无情无义的社会,冷漠黑暗的人生?”

  我抓着茶杯,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

  “父母生我养我,却眼睁睁的看着我被人欺负,责备我懦弱无能。我如何恨?恨,对不起他们的养育之恩;不恨,我痛苦不堪。堂哥宠我爱我,为了我断了一条胳膊。我如何恨?恨……对不起他的舍命之恩,不恨,我要生生忍着恶心和厌恶。这世界上的人都是可怜虫,可怜虫又都可恨。我若恨他们,难道不是在恨自己可怜?恨自己无情无义……”

  “我羡慕你……哪怕是背负深仇大恨,亦尚可有活下去的欲望。我已经不想活了……”

  一只手抚摸着我的额头,很冰,很凉。

  我冲他笑,比哭还难看的笑。

  “谢谢你,我替小师妹谢谢你救了一命……可是,可是……”

  我什么都没可是出来,扑在他怀里号啕大哭。

  山崩地裂,天塌地陷。

  眼泪是江,是河。

  我又哭着睡了过去,朦朦胧胧中,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说:“我还有一个乳名,叫月牙儿。”

  屋外,叶问舟停驻良久。

  无情出来的时候碰见了他,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各自怀着心事,不知道该怎么说。

  末了,叶问舟上前一步,问道:“小师妹她怎么样?”

  言辞中关切非常。

  无情说道:“醒了,哭了一会儿,又睡下了。”

  叶问舟叹道:“这丫头,不要病重了才好。”

  无情道:“问舟,赖神医来了?”

  叶问舟点头:“嗯,我过来便是想带师妹去见赖神医的。”他瞧了一眼屋内,苦笑。“看样子,得让赖神医过来了。”

  无情道:“容儿她现在身体很虚弱,恐怕刺激不得,还是请赖神医过来一趟稳妥些。”

  “那我现在去禀报师父他们。”

  叶问舟转身要走,无情叫住了他。

  “问舟,等下。”

  叶问舟回头。“什么事?”

  无情顿了顿,说道:“容儿她……她情绪不稳定,暂时不要刺激到为好。”

  叶问舟看了他一眼,点头。

  “嗯。我会告诉雪青他们的。”

  自在厅,叶哀禅与赖药儿正在交谈。赖药儿一袭淡蓝色的长袍,袖子非常之长,清爽的白发披在肩上。样子很温厚,很沉默,脸上带着和蔼的微笑,眼睛微呈湖水般的浅蓝色,脸容却十分年轻英俊。叶哀禅也是与他有着较之不下的气度,像是个温厚的中年人。叶问舟进去之后,抱拳行了一礼,说道:“见过师父,见过赖神医。”

  叶哀禅见他来,问道:“问舟,丫头怎么样了?”

  叶问舟道:“无情方才从师妹房里出来,说师妹醒了,哭了片刻,这会儿又睡下了。”

  赖药儿有些诧异:“这丫头性情大变,可是真的?”

  叶哀禅点了点头。

  “这次病发,不仅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连问舟也变得十分生疏。这几日但凡问舟送过去的药,全都让她砸了。”叶哀禅说着,叹着气。“莫不是毒蛊已经成效了?”

  赖药儿沉了声,细细想了想。他转而询问叶问舟有关小师妹的情况,叶问舟也一一作答。叶问舟正想开口请赖药儿前去小师妹的卧房里诊脉,无情正好推门进来了。

  “见过大师伯,见过赖神医。”

  叶哀禅笑道:“无情师侄,你来的正好。”

  无情道:“大师伯刚好有事找我?”

  叶哀禅道:“因容儿的事耽搁你了些时日在这儿,你世叔已经前来问我要人了。神侯府案件繁多,你择日启程回去吧,我不好多留你。”

  无情淡淡道:“叨扰多日,劳烦大师伯为我操心。”

  叶哀禅摆手:“客气话,不用多说了。”他又问:“你来是……”

  无情道:“为了容儿。无情考虑再三,还是觉得此事不得欺瞒大师伯。”

  叶问舟有些着急,问:“小师妹她怎么了?”

  无情迟疑了下,还是将方才房中醒来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一番下来,几个人都是神色复杂。最后,还是赖药儿提出说要亲自去看看小师妹,叶问舟紧跟着去了。叶哀禅叹了一口气,道:“造化弄人啊。”

  无情有些疑惑,道:“大师伯何出此言?”

  叶哀禅道:“这姑娘天生善良,却也是个刚烈不屈的性子。怕是已经看透了世间人情冷暖,才一心求死。天道不足,却又偏生投在我这小徒儿身上。 只能叹作是造化弄人……”

  无情蹙了蹙眉,什么都没说。

  叶哀禅道:“无情,这些日子你奔波辛苦。好生歇息去吧,这姑娘之事,容候有了结果,我会让问舟去信给你。”

  无情拱手道:“多谢大师伯,无情告退。”

  出了自在厅,厅外站着叶构,还有一个中年汉子。叶构上前一步,问道:“无情师兄,赖神医回来了么?”

  无情道:“还没有。构儿,你是担心容儿么?”

  叶构看了一眼身旁的汉子,低下头道:“别说我了,哑叔都已经好几日未能好好睡觉了。师姐到底是怎么了?她那天发疯的样子,真的很让人揪心。”

  哑叔听到叶构这么说,急得不停在抹眼泪。

  无情见状,安慰了他几句,便要叶构带着哑叔先回房去休息。哑叔还是有些着急,不肯走。叶构赶紧劝道:“哑叔,师姐她有赖伯伯看着,不会有事的。你要是担心她,那我们俩去厨房叫云婶做点师姐爱吃的菜,等下师姐醒了给她送过去?”

  哑叔询问似得望着无情,无情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

  两人这才走了。

  思量片刻,无情还是决定去容儿的居所得到确切消息之后再去休息。他转道去了那边,刚到没多久,便见到叶问舟从容儿的房里出来。没见到赖药儿,无情便问:“赖神医他……”

  叶问舟神色有些难看,低声道:“我们刚到没多久,师妹就醒了。她不让赖神医诊脉,冲着我们二人大吼大叫。赖神医让我出来,他与小师妹单独聊聊。我刚刚无意中听见,小师妹她……她的眼睛,看不见了。”

  无情的脸色瞬间也变得十分不好。

  气氛一时之间下降了好几度,最后还是叶问舟强打着笑颜对无情之前救人的举动道谢。两人客套话也没说多少,便都沉默着在门外等着消息。
上卷 3
  三

  屋内。

  再度醒来,身边多了一个陌生男人。

  我不知他是何人,冲着叶问舟大发怒火,将手边能扔的东西全都砸了。叶问舟无奈,那陌生男人却叫他先出了屋子。

  他自报家门,说自己是客居神侯府的一名大夫,名叫赖药儿。

  我扶着床沿剧烈的咳嗽,喉咙火烧火燎,对面坐着的男人身上有着淡淡的草药味道,他说话也是温温吞吞的,即便是我将茶壶砸到了他的身上,竟然也没有气恼。

  他还是很温柔对我说:“你的事,我都听无情说过了。若是你不放心,我用丝线细你在你手腕上把脉,可否?”

  我不喜男人接近我,但是讳疾忌医这种心理我也没有。大概是此人身上的药草香让我有些放松了,我嘶哑着嗓子说:“我不是什么娇贵小姐,也没有什么门户规矩,你看吧。”

  伸出手在床边尽量放的平稳了点,我听得出这个男人笑了。他也不客套,手指搭在了腕上细细把起了脉象。过了片刻,他尽量压低了声音对我说道:“姑娘,这具身体,并不是你的元身,对么?”

  我怔了一下,寻着他的声音望去。

  “你知道?你知道我不是她?”

  对方笑了笑。

  “脉通心,我一把便知。实不相瞒,原是这身体的主人是我好友的小徒儿,她的生辰八字怕是与你相合,显示的乃是你一主二命的命格。 常人难以理解,恐生闲言碎语,方才我支走了问舟也是同样的道理。我是个大夫,需要知根究底,才能对症下药。你若是担心我会害了你,那倒不必。这些时日门中的境况我也了解的一二,哀禅的小徒儿注定要身为他用。前世苦难痛楚还在,一身换主之后,所以你醒来之后为了保护自己就只好出此下策。”

  他有些疼惜的叹了口气。

  “这并不怪你。”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咬着嘴唇。

  他又说道:“哀禅的小徒儿毕竟身体特殊,而你又是命格奇特。我需要一些时间来调理……蛊毒霸烈,暂时想不出什么法子能够根治。小姑娘,既来之,则安之。换个地方,好好活下去吧。”

  说完,他便起身收拾东西出去了。

  我听他要走,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去伸手拉他。可我一点力气都使不出,从床上摔了下去。他听到动静,出手扶住我,道:“姑娘,莫乱动!你还在发烧!”

  我抓着他的手,几近无法出声。他知道我情绪激动,便轻轻拍着我的背。

  “你让我活下去……你让我活下去?”我死死拽着他的胳膊,几乎都能将他的胳膊掐出血。我大睁着眼睛,“我怎么活下去?”

  他似乎预料到了我的反应,微微笑了一笑。

  “这个答案,你得自己去寻找。不如这样,你和我打一个赌,如何?”

  我叹了一口气。

  他这个赌约,我再清楚不过。他无非就是换个法子让我有了一个目标,利用这个目标让我活着。我也不用整日以泪洗面,又或者是寻死觅活。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说了,我就应你这个赌约。”

  他答应了。

  “好。”

  我缓了口气,说道:“你当我是什么人?”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你不仅是我的病人,还是哀禅的小徒儿。在你小的时候我就一直照看着的你的身体,自然现在也会,以后也会。”

  我松开手,他扶着我躺回床上。

  他不知我心里作何想,只是说出了他自己想的罢了。说起来这几句话不过是安慰我,叫我既来之则安之,实际上也是为了他们的一己私心。我的身体,是小徒儿的,我这条命也是他们的。或许是我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总归要顶着这张皮囊。

  什么命格奇特,小徒儿身体特殊。

  幌子罢了。

  “赌约,是什么?”我转过脸去,心痛得揪在一起。

  他道:“你身上的蛊,我十分有兴趣。你活一年,便做我一年的试药人。我能解出蛊术一分,你便可以拿回自己一年的生死权。这个赌约,应否?”

  我对他一笑。

  “我应你。”

  他舒心笑了。嘱咐了我几句要好好休息之类的话,便要走了。他出门之前,我说道:“你的好心,我谢了。”

  他点了点头,说道:“以后叫我赖伯伯吧,听习惯了。”

  我攒了攒手心,淡淡道:“我名字,叫高容儿。”

  赖药儿嗯了一声,出去了。

  叶问舟和无情两人都等在门口没走,赖药儿见此,示意两人去自在厅说话。

  厅中,赖药儿将所有的情况叙说了一遍,叶哀禅沉吟良久,叹了口气。

  无情蹙着眉头,他的脸色更有些苍白无力。

  叶问舟有些无奈,只能叹道:“这样也好,最起码小师妹她能好好的活下来。”

  叶哀禅问他:“问舟,你如何看待她?”

  叶问舟不假思索,十分肯定的说道:“不管小师妹变成什么样子,她始终就是小师妹。”

  无情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确定她还是原先的容儿吗?”

  叶问舟有些纳闷:“无情,我不大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叶哀禅道:“问舟,一身二主,一主二命。正如她当日所言,我那小徒儿,已经不是原来的小徒儿。”

  叶问舟接受不能,他慌忙说:“小师妹她……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是原来的她?”

  赖药儿见他这般,便解释道:“容儿早在掉崖之时就已经死去了,现在的她是与容儿同名同姓的一个姑娘。两人命格相合,那姑娘便衣托生到容儿的身上续命。这是天道之理,无法更变。”

  这些事情一点破,所有人都是震惊不已。

  叶问舟与叶雪青、小师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对小师妹生出的情愫,叶哀禅也看在眼里,再清楚不过。现在对他说,小师妹已经死了,那个睡在她屋子里的,用着她身体的姑娘是个陌生人。

  这让他如何接受得了?

  无情心里也是有些接受不能。小师妹与他同是盛家庄的人,唯一念在过去之上的情分。小师妹在无情的心里,地位也非同一般。可目前,小师妹已经是去而不复返,留下的一具身体早变成了另外的一个陌生姑娘。

  一时间整个自在厅中气氛都十分低冷。

  最后还是叶哀禅打破了沉默。

  “你们……有何想法?都说出来吧。”

  无情先开口,可道了一声大师伯便说不出来什么了。

  叶问舟攥了攥拳头,最后他还是说道:“不管小师妹变成什么样子,对我来说还是小师妹。”

  他说的斩钉截铁,坚定不移。叶哀禅见此,也算是默认了。

  到底是他的小徒儿,叶哀禅心中也是同样想法。

  无情明白他们心中的主意,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只是那姑娘心中,未必会是这样的心思。

  “高姑娘是个冰雪聪明的人,还是与她相处一段时日,再看吧。”

  赖药儿此时道:“无情所言不无道理,高姑娘的确聪明。我与她两三句话,她就已经猜透我要做什么,说什么了。这姑娘心结太重,能否看开,不仅仅是需要机缘便能解开的。她既然应了我的赌约,就不会随便反悔。若是以此契机能够化开高姑娘心结,也不枉她托生到小侄儿身上一场。”

  叶哀禅捋着胡子,淡笑道:“与我有缘,何来断?”

  几人会心一笑,便各自告退了。

  了却了一桩心事,无情很快便回去神侯府。

  叶问舟与叶雪青、叶构还有哑叔说了此事,几人又是唏嘘一场。哑叔即便是不会说话,也表示会将高姑娘当自己的亲女儿一样对待。

  “师兄,雪青师姐刚刚和云婶叮嘱了要给小师姐煮了鸡蛋羹,要不要送过去啊?”

  叶构想到了什么,问道。

  叶问舟笑了笑,说:“嗯,等下小师妹要是醒了,就送过去。”

  叶构很是开心的笑道:“云婶炖的鸡蛋羹可香了,每次都会放两大勺猪油呢。小师姐她肯定爱吃,就是怕她现在吃不到嘴里。”

  想到叶问舟提及过小师妹双目尽盲的事情,叶构心里也是一阵难过。

  叶雪青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小师妹知道你有这番心思,她定是会十分开心的呀。”

  叶构点点头,说:“那我去看看鸡蛋羹好了没有!”

  一溜烟儿就跑远了。

  哑叔也跟着走了。

  叶雪青和叶问舟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去忙了。叶问舟去赖药儿处取了药方,去药方里照方抓药,熬药煎药。等好了之后,就去了我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