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默編年
作者:形草
【叁】
【叁】 第七十六章 Making Impossible
  時間依然在當日,稍稍提前至正午。
  這邊采菊驚嚇了梓夫人後,眾位夫人已經鴉雀無聲,連動都不敢亂動,此時到達的水雅更是大家畏懼的對象,一干人等正不知如何是好時,見兩位頂級麻煩人物在風城少主的言詞挑撥下,卯上了,皆鬆一口氣……而水雅臨去前卻淡淡地落下一句話……

  「誰再繼續逗留,視同騷擾城邦重要外賓,下獄三個月,」想了想,又補充:「我是說我小樓下方的那個。」水牢待三天就夠受了,叫你們待三個月……呵。
  聞言,自始自終言語刻薄的柳夫人,第一個不滿:「我們何時騷擾外賓了?」
  「現在。」攝政夫人瞧都不瞧上一眼:「我說是騷擾,就是騷擾。」話音剛落,已經留了個背影給滿屋子人。
  隨即在陰天的正午、準新娘落腳處的卡馬大門前,被武者二字排開,站成兩行,為首的什長還帶頭喊著:「恭送眾位夫人。」

  說是說『恭送』,可一個個舉著長槍站立的勢態,全然不是那麼回事……自此,無論是風城方面還是洛城方面,都鬆了口氣……當然倒在小月房裡不省人事的傻哥哥除外,小月本人也除外,似乎比風城的兄妹少主更加擔心子翎先生,對源馨的挑撥離間更是震驚!
  陰天欲雪,街上人們看著攝政夫人的大隊人馬從準新娘處走出,都前來圍觀……剛才水雅夫人的大隊人馬走得太急,一般城民無法靠近,現在回程不趕時間,倒是可以見到很多……聶雁感到意外的畫面……

  「雅夫人!」一位婦人跑到行伍前方,當街攔住:「夫人,這是早上才採的櫻桃,獻給您嚐嚐。」
  翻身躍下坐騎時,聶雁注意到水雅的笑容,很淡也很溫柔……有點類似凝視懷芳的感情:「謝謝,我嚐幾個也夠了,其他多賣些錢吧。」說著,當場就塞了兩顆櫻桃入嘴。
  「夫人,總算有機會見著您,」一位老漢剛從水道上岸,提著個魚簍:「這是剛撈上的金線魚,您瞧!雖說天冷,卻挺肥的!」

  有些責怪的微笑:「既知天冷,就讓你兒子下去吧,他不是出獄了嗎?」
  老漢爬滿皺紋的臉,堆上靦腆的笑:「……那小子在水上哪有我在行啊?我這沒啥好東西,這兩條肥魚就當上次的謝禮……希望夫人收下。」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以眼神示意手下接過魚簍,聶雁察覺到那老漢見夫人收下,是真的相當高興,雅夫人持續微笑:「既是謝禮,我就收下了,你自己要注意照顧身體。」
  「是是!」

  在卡馬群的鬧區,水雅的正規武者群行進很慢,每走不超過十步,便有城民上前,或拿東西獻禮,或只是單純問候請安,水雅都一一回應……由此可見這位攝政夫人所具的人望,遠不是其他夫人能比擬的,聶雁甚至覺得,就算水溢本人出現恐怕都沒這麼受歡迎……看來雖然小月對自己祖母的行為作風,有些許微辭,但在基層的城民心中,這位攝政夫人相當受人敬重愛戴。

  ……簡直比偶像明星更受歡迎。


  離開卡馬群的鬧區,行伍轉入幹道後便開始迅速移動,水雅回到英挺的羚羊背上,看似樸素的鞍轡都是上好的材質,即使聶雁不識貨,都能知道價值不菲;一路上倒是沒多想關於亓家兄妹的事,反正現況已成定局,多想這些人無益,倒是對剛剛城民們的表現有些感觸,隨著腳步移動又開始思考目前堪慮的處境……

  ……無法再相信。
  ……公元五萬年,雲哥哥是最寵我的人,楊鵬是最懂我的人,但沒有可以信任的人。

  楊鵬本就是亦敵亦友的關係,雲哥哥雖說疼我,但於他而言,與我成為兄弟也是因為亓夫人一句話,與我相處的時間遠遠少於與懷端相處的時間,或許懷端不會傷害自己的師父,但,雲哥哥是否會繼續當我是弟弟……其實,冷靜想來,沒多大把握。
  畢竟我與他相處的七年,他並沒有經歷過。

  「這等好身手,竟願做楊鵬的女人,」水雅居高臨下,見采菊不但跟得上武者,且半點不露疲態,似乎還有餘力想心事,終於發話:「真是傻女人。」
  「……」嗯?看來懷芳跟湖澄都沒告訴他我是男的。
  「只是請你來作客,」收起親民愛民式的微笑,水雅換上一種意味不明的笑容:「到了我這年紀,情愛早看開了,吃醋一說,純屬荒謬,拿下你雖沒問題,但我也不會真這麼做,」視線看向前方道路,聲音很輕:「請你來待幾天,就近看著,省得你做出些不必要的事情。」
  「……」他是不願讓我找出真黛姬,這一點湖澄倒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抬頭,瞇眼看向欲雪的天空,帶點灰濛。
  其實我上哪兒去都無所謂,主要是想辦法再見雲哥哥一面,這次光明正大地進入水雅的地盤,若能救到黛姬,看能否直接去找喬老先生,讓楊鴞母子團聚,他既是當世高人,想來不會為難他們孤兒寡母,至於我……隨便找個地方待著便可,等待從這個世界消失的時間到來,或者該說回到小時候的日子到來。


  望穿秋水的庭園布置一如名稱優雅,如果忽略腳踏處的地板下方是有鱷魚優游的水牢的話,該是個不錯的度假地點,此時天空已經飄下細緻雪花,紛飛繚繞在植滿大量九重葛的庭園,豔麗色彩與寧靜舞動的最和諧搭配。

  「都退下吧。」水雅的聲音很輕,只是一抬手,所有的武者便迅速退下,只留下一名主屋玄關處原本就看守於此山羊鬍衛者……水雅面對此人:「牠們還安分吧?」
  「沒有異常。」山羊鬍躬身回話。

  也沒再理會看門人,水雅以眼神向采菊示意入內……略微出乎聶雁意料之外的是,望穿秋水的陳設並不奢華,雖說每件物品看上去都價值連城,但絕對不是華麗的類型,跟水雅的座騎一樣,低調寧靜。
  比較起洛城孟府那種沒頭沒腦、風格各異的搭配,水雅顯然比孟策有品味得多。


  注意到采菊的視線,好像能看透人心似地開口:「喜歡這裡?」
  「不討厭。」
  「呵,你真有趣,總算說話了,年輕人像你如此話少的倒不多見……」示意采菊跟著繼續往裡間走,好像急於前往某個定點:「那楊鵬人雖不錯,一般行為上也算果斷,但看來在處世上容易出格,你可要考慮好對象。」
  「……」是因為自己婚姻不順,所以才對我說這些?還是……
  此時聶雁突然止住步伐,艷麗的妝容難得的,抽了一下臉龐。
  眼前出現三級臺階,上有一座約七米見方的木質浴池,溫暖的熱水看上去很舒適,周圍暖色系的輕紗微微隨著空氣流動而擺盪,更外圍還有羅幔自屋頂垂落,以達保暖效果。
  這一切都很正常,如果忽略浴池前,目前距離自己不超過十步遠的兩頭獅子的話……


  「哈,瞧你那神情,」水雅突然得意了起來:「洪城知道我喜歡這些,特意送來,牠們是一種叫做巴巴里的雄獅,已經馴養了,放心吧。」說著,還一邊寬衣解帶:「我有個習慣,從外頭回到此處一定先沐浴,受不了外頭的空氣,你也一起吧……我可不想有人帶著一身灰塵在我屋裡到處走。」

  眼見聽來有些潔癖的水雅越脫越順,皮製大衣早已經委地,裡頭的常服緊接著褪在腳邊,僅剩唯一能遮住三點的裡衣,聶雁極為罕見的,在一分鐘之內抽了第二次臉,隨即別過頭:「您若介意,我到廚房或其他地方沖冷水即可。」跟楊鷲同進同出數月,都沒遇過這情況,以水雅的年紀真當我是小女孩,才如此不介意,可我真不願再遇這等情況。

  此時水雅早已脫得一絲不掛,上了三級臺階,用腳趾在木質浴池邊試試水溫:「什麼沖冷水?女人就要注意保暖,外頭天冷,你好歹是個官,我也不能太虧待你,」回首時,視線掠過兩頭趴著舔腳掌的巴巴里獅……注意到采菊的表情:「你該不是害臊吧?」

  真有趣,這個采局……剛剛對妹妹們都還挺兇悍的,看樣子……是別人越對他好,越會心軟的類型。

  「不是。」應該不是害羞,只是……不大好:「我不習慣有獅子在身邊。」其實動物身上的細菌比街上的塵埃髒吧。
  「你真可愛,明明是害臊了。」

  水雅把髮上的皮帽拿了下來,高高盤起的長髮也隨著撤下的釵環而落下,魚型耳飾擱在浴池岸邊,長髮掠在單邊肩上,露出圓潤的耳垂……
  即使只用眼角餘光,聶雁依然注意到,水夫人有一頭很美麗的烏黑秀髮,肌膚光滑,若忽略眼角的魚尾紋,一點都不像年過半百的婦人,看來平時保養得很好,或許是因沐浴能讓人放鬆心情,舉止給人一種錯覺,好像是才三十出頭的少婦……一點都沒有剛才在眾位夫人前的那種威勢。

  可是小月說過,自己的祖母是個狠角色,看來這位攝政夫人很多變,短短不到一小時的相處間,已經由威儀,轉而親民,進入望穿秋水後馬上又變成居家的臉孔……

  「你再不過來,我可是要直接把你打入水牢了。」水雅的聲音像在說笑,但好像是真會這麼做:「在這小樓裡,即使是水溢也不能違背我說的話。」
  「請直接把我打入水牢吧。」
  「啊?」實際年齡祖母級的攝政夫人,首次露出驚訝的表情……

  此時水雅已經完全浸泡在水裡,這讓聶雁終於可以正視前方,著實鬆了口氣……隨即發現自己掌心都是汗,跟前些天夜裡與湖澄打鬥時的緊張,別無二致。
  就某種意義而言,脫光的水雅比那獅子鱷魚或湖澄更麻煩。

  注意到采菊的神情是真的很不自在,水雅當真驚訝萬分:「你跟楊鵬在一起這麼久,難道還是處女?」這話問得直接,的確是有年紀的女人會用的措辭。
  「……呃,不是。」我的確不是處女,但……
  「哈哈哈哈哈哈哈!」川城的攝政夫人當真笑翻了,雙腳踢濺出的水花好像也跟著在笑……似乎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有趣的事情:「不過就是泡個澡,真笑話……再說我的年紀當你媽都綽綽有餘了,都給男人看過摸過了,難不成還怕我看!」
  「……是給男人看過沒錯。」特工集訓時洗戰鬥澡,誰沒看過……但……我沒給女人看過。

  『嗶!』聶雁正在無所適從的當下,浴池傳來了哨音,是水雅用手指吹了口哨……

  隨即,兩頭獅子動了。
  「看你過不過來,不過來,我讓牠們拿你當點心。」

  雖然語聲笑意不減,但聶雁可以感覺到,水雅是認真的,這才想明白了水雅不正常的地方……可以用正常的神態語調,做出非常人的行為與決定,不管是擁護的城民或是血腥的場面,都能面色不改,甚至享受現實。

  可見小月身為孫子,的確瞭解自己的祖母。

  「你過來的時候不要踩到第二級階梯喔。」像個小女孩般甜膩的聲音,說著不明所以的警告:「不然我會難過的……哈哈哈呵呵哈哈……」卻也不是真的會難過的語氣。

  「……」選項一,解決這兩頭獅子,二是一起洗澡,三是坦白,四……乾脆滅了水雅。
  跟女人一起洗澡,我總覺得自己被占便宜、坦白後下場不明但很可能沒機會救黛姬、滅了水雅小月會難受,況且我答應雲哥哥不再殺人。

  但一頭一般成年雄獅的力量約有四百公斤,若記憶中的資料記錄無誤,雌的巴巴里獅就有孟加拉虎的重量,更何況這兩頭都是雄獅,不但力大又是貓科,也不可能比速度。
  ……別鬧了,這是不可能的任務,達成率低於百分之一,可若不到真沒辦法,我是真想幫幫楊鴞,畢竟同是天涯淪落人。
  是了,雲哥哥說過,跟動物對眼,只要我氣勢勝過牠們,說不定像這種被馴養的寵物性質獅子可以停止執行任務,不會撲殺我。
  到底有沒有馴獸師的潛質?雖也是MI等級任務,但達成率升高至百分之三左右。
  說來被咬死了,便不用消失,於我未必是壞事。
【叁】 第七十七章 三隻小貓
  望穿秋水正進行著馴獸師養成計畫,卡馬這邊已經亂了。
  采菊自己主動離去,楊鵬自是不好立刻追上,跛著腳心中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是真的擔憂,儘管一堆夫人帶了大量的美味佳餚,卻是動都不想動……隨意下了幾道指令讓侍者們收拾殘局,便馬上回到『妹妹』房裡,卻見……
  昏迷的聶雲,笨重的身體動也沒動一下……

  楊鵬對眼前的情況瞠目結舌。

  「我真不敢相信……」頂著珠冠的小月不知是詫異比較多,或是生氣比較多,收起了嘻皮笑臉,對兩兄妹嚴肅了起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質問!
  三個孩子根本無視闖進房的洛城少主,懷端也不是很在意小月的態度,只是嚴肅地問向妹妹:「是媽媽交代你這麼做的?」
  「嗯嗯。」懷芳點頭如搗蒜。
  懷端不大相信,喃喃自語:「今天日子不好。」
  「可媽媽就是這麼交代的。」懷芳鼓著腮幫子,好像被哥哥冤枉似的委屈。

  一屋子昏迷的繼續昏迷,跛腳的跛腳,無法插上話的在一旁加入瞠目結舌的行列……
  良久後,楊鵬好不容易冷靜下來,自己找了個位置坐,小月才終於發言……

  「你們能不能解釋一下啊?婚禮當天沒有仕者陪同與洛城的禮節不符吧?」再說,我也很擔心子翎先生,他其實是個不錯的人……為何亓家兄妹……居然……
  「婚禮仕者是可以找人充數,」楊鵬畢竟熟悉洛城禮儀:「只是我很擔心子翎,」有點惱怒地看向小女孩:「你剛剛為何這麼說?說是挑撥離間也不為過,你不是這麼不懂事的孩子。」要不是年紀小,我早為子翎出手了!這下搞啥?全亂了!
  懷芳聳聳肩,眨眨眼做出無辜的表情,噘著嘴:「子翎先生恐怕不是你們想像的那種人。」

  「弟弟……」
  聶雲只知道自己一入窗,弟子懷端便端了茶讓自己潤潤喉,自己自是不疑有他,可偏偏喝下後沒過片刻便失去知覺,在幾經掙扎後,總算將眼睛撐開一條縫隙……
  「弟弟……」大腦袋努力晃晃……身體還是坐不起來,嘴巴已經開始動了:「子翎呢?他還在外面嗎?」

  楊鵬與小月都在狀況外,著急加上一頭霧水,只得互看一眼,卻無法回答。
  亓家兄妹同樣是互看一眼,懷芳再度聳聳肩,將『不知道』的訊息確實傳達給哥哥,懷端便又思考了起來……

  「……子翎,我剛剛好像……聽見打暗器的聲音,是不是打起來了?」努力甩甩頭,但依然無法坐起:「……雖說湖澄不在……但水雅好像帶了不少人……子翎……」

  小月早已見識過這兄弟二人情義深重,倒是楊鵬莫名的……在心中不是滋味,隨即一言不發,拖著傷腿緩緩移動,出了門外……


  「這是母親交代的,」懷端終於開口向自家大將軍述說現狀:「剛剛給您的茶中有藥,是藥婆配的重藥,您最好別亂動。」
  「………哎?我又沒病,喝什麼藥啊……」繼續掙扎著想起身,大男人躺在新娘床上的確也不太好:「外頭子翎……如何了?那麼多人……可別為難他一個……」


  小月穿了一身量身訂做的頂級女裝,呆在一旁……不知道該如何說話。
  突然覺得這對兄妹很恐怖,自己是不是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先不說子翎先生,單就子翔先生就是矩成的授業恩師,居然可以對自己的師父下這麼重的藥?面不改色?還有!源馨的挑撥我聽得真切,我可不是他們那傻大個兒師父……我知道源馨絕對是故意的!
  能讓塊頭這麼高大、武功高強的子翔先生無法動彈、神智不清,那是多危險的藥?
  還有,祖母平時也不易動怒,至少表面上不那麼容易顯露情緒,可是源馨居然能馬上激怒祖母?這到底……這對兄妹太恐怖了,面對風城他們的自家人都如此,對我又怎麼可能真心誠意?

  他們總有一天會出賣我,早晚的問題罷了,我不能再相信他們。
  反倒是那楊鵬還講點情面,至少會關心子翎先生,他洛城長少主雖說即使他不願意也必須重利大於義,但總是比較好理解,無論如何都好過披著君子外衣的小人!



  「那是藥婆刻意調製給您用的迷藥,」懷端的聲音很冷靜,很清晰:「藥量特別加重,您不過今晚是不可能動彈了。」懷端說著,翠玉般的雙眼恢復成平時少年老成的波瀾不興,好像這一切都沒什麼不對……
  一旁懷芳幫自家大將軍掩上了被子,嘴角有著淡淡的笑意……儘管那狡黠的笑容,在旁觀的小月眼中看上去很詭異。

  「……子翎,為什麼……」聶雲已經語無倫次,撐著一條縫的雙眼問向懷端:「為什麼……為何?子翎……」隨即好似求助般地看向月少主:「……怎麼回事?弟弟呢?」

  順著聶雲的視線,亓家兄妹同樣對小月投以注目禮,水月有一種直覺,很準確的直覺,自己現階段最好別說不該說的話,先不提眼前這對兄妹讓自己感受到威脅,單論身處的情況就不容違背這對兄妹……
  畢竟現在知道他川城繼承人已經順利回到境內的,也就是落難的子翎、動彈不得的子翔、敵友難定的楊鵬,以及這對兄妹……說錯任何話都對自己的處境相當不利,亓懷端連自己的師父都能下重藥,別說什麼尊敬師長,根本毫無感情可言……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


  「……外頭的女人很難纏,還在舌戰,」暫時只得昧著良心說話:「你大概是喝了藥所以聽不清了。」
  「……是嗎……只是舌戰就好……掉不了肉的……弟弟沒事。」似乎是得到了弟弟安全的保證,聶雲又再度暈了過去。

  隨即懷端離開自己的師父,走出門外前,意味不明地看了小月一眼。
  而懷芳離開前,調皮地用辮子末梢刷了刷小月的臉龐,燦笑堆滿臉上:「月哥哥對我好,我是知道的,呵呵。」言罷,像隻兔子般雀躍地跟上哥哥的腳步,離去。




  巴巴里獅(Panthera leo leo)是獅子的一個亞種,於公元二千年時宣布野外滅絕,公元二O三三年時,全球僅剩少於四十頭飼養在歐洲,到了聶雁所出生的二九九二年,只剩下實驗室以冷藏技術保存其基因,期待後世的人類能夠視情況善用。
  這四萬多年間,巴巴里獅到底是在哪一個文明被復育的?或是其實根本沒有滅絕?都已經不重要了……眼前兩隻鬃毛張揚的大貓正緩緩往聶雁踱去,聶雁知道,被馴養的牠們不缺糧食,自然不餓,如今正在觀察自己……

  「啊啦?我們的采菊大人該不會天真到以為能殺了牠們?」水雅完全以看戲的神情,趴在浴池邊,笑意不減……似乎覺得眼前的事情相當有趣。
  「我不想殺牠們。」
  「喔?那是表演秀嗎?牠們應該只聽我的話……」眼珠子一轉,水雅柔聲:「唉啊!采菊,你還是殺了牠們吧,說不定牠們還會聽洪城前主人的話,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反過來咬我一口吶……」
  「你早知如此,仍將牠們安置在此。」倒也不是疑問句……已經完全看穿水雅的不正常隱藏在正常的面具下。
  水氣繚繞中,掩嘴輕笑:「呵呵呵……太聰明對你沒好處,我想想……」雙腳踢了踢水,濺起水花,驅散氤氳的熱氣:「最糟的情況是牠們吃了你後,食髓知味,接著把我吃了,呵呵呵呵……哈哈哈……」

  雖然有聽到水雅的言詞與笑聲,但此時聶雁真是不容分心,兩頭獅子踩著厚實肉掌,不斷圍著自己繞圈……雲豹有一種被困危城的感覺,現在別說是四目交對了,就算牠們站著不動,自己兩隻眼睛也瞪不過牠們四隻眼睛……


  「你還有金線魚沒吃。」不知為何,想起了街上那位親民的水雅:「那是你幫助城民,所得到的感激,既然收下就別浪費,」頓一頓……有些話好像也是說給自己聽的:「別浪費城民對你的感謝,也別浪費自己為百姓的付出,金線魚跟櫻桃都不只是物產,你應該很清楚,那是你應得的,是城民愛戴你的證明。」

  具體聶雁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好像總在緊要關頭想些枝微末節的事情,但這段話說得水雅微微愣住……
  做為攝政夫人,自己絕對對得起這個職銜,沒有一刻不把城民的事情放在第一優先,不管是總城官員遇到的疑難雜症,或是基層百姓的需求,在水溢四處拈花惹草的時候,大半是自己的努力讓整座川城正常運作。
  因為這是心愛的人的城池,希望這裡安穩太平,沒有瑕疵。
  而……時日漸長,漸漸覺得自己不過是個管家,最可悲的是,還是個生得像自己丈夫初戀情人的管家,不但要幫忙打理城池與家族事務,還得義務地提供性服務。

  這不是愛,這不是我以為的愛……不是。
  所以這段感情我不要了。
  呵呵……哈哈哈哈……再也不要了……



  「那些櫻桃,那些金線魚,都是你的成績,不管最初你是以什麼心態經營這個城池,但你讓城民安居樂業是事實,或許還有許多問題處理得不好,比方說關押人犯的方式、比方說貧富差距……但大多數城民都相當感謝你,」我怎麼好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得不到的從未失去,但不能讓已經在手邊的東西溜走,或許你覺得自己死了也無所謂,不存在也沒關係,可是對城民而言,沒有你,他們可能會過得更差,可能會有更多犯罪,甚至洪城可能會打過來……」

  「……怎麼,你也有同樣的處境?」

  依然緊盯著兩頭獅子,聶雁覺得自己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脖頸、耳際……掌心全是汗水,但是死撐著一口氣,不敢喘息,幾乎連眼睛都不敢隨意眨一下,氣勢硬是不肯敗下陣去。
  「我比你慘。」你有存在的價值,沒有愛情但至少有城民愛戴,可我一旦消失,不管現在擁有什麼,都化成虛無,連存在過的痕跡都被抹滅。

  「你真是個有意思的孩子,」水雅倒是一派輕鬆,收起了踢水花的腳:「可我說,跟我泡個澡有這麼令你不快嗎?」
  「……」
  「啐,這麼大浴池,多無聊……真是個怪女孩。」
  「……因為我不是女孩。」我覺得是真的不行了……
  「嗯?」不是很在意,掬起些許溫熱,潑在圓潤的肩上。
  「我說我不是女孩。」不行了,牠們的氣勢變了……

  回想起來我連雪鳶一號都搞不定,怎麼可能馴服兩頭獅子?
  說什麼比對方兇就行,雲哥哥,不是這樣的吧……我的天,現在投降行不行?


  「噢,是了,你給楊鵬抱過了,呵呵……」笑聲很曖昧:「纏綿復纏綿,是女人不是女孩,失禮失禮。」完全不是覺得自己失禮的語氣。
  「……我不是那個意思,」特工準則是完成任務,其次是全身而退:「生理上我怎麼都不可能是處女也不可能當水溢第N位夫人。」其實我想問水雅……現在還有辦法命令獅子坐好之類的嗎?
  「管他幾位夫人,我無所謂。」熱水很舒適,連帶水雅思考也慢上好幾拍……

  『吼吼!』
  『唬吼吼吼吼!』


  外頭雲豹已經被逼得在室內高速移動起來,四周羅幔圍氈瞬間被兩頭大貓撕得粉碎,但牠們倒是規矩,沒有騷擾主人沐浴的清靜空間。
  浴池外的小廳,已成戰場。

  片刻後,氤氳的熱氣中,迷迷濛濛還聽得見獅子怒吼……
  水雅總算反應了過來:「……嗯……嗯?什麼生理上……什麼意思啊?」
【叁】 第七十八章 自以為是二人組
  沒有什麼特工該有的英勇表現,特工也是人,充其量是體能好一些,運動神經比較優秀,可能智商與情商也高一些,PS能讓傷口盡快癒合,但也不是不會失血,獅子即使被馴養,可一聞到血腥味也不會純良到哪兒去。
  終極兵器雖說可以讓武器伸縮自如,傷口復原比一般PS更加迅速,可是此時卻無用武之地。

  聶雁覺得與其說自己是雲豹擅長爬樹,不如說是樹懶,現在掛在房樑上不敢亂動。


  「嗯?上屋去了……」水雅倒是愜意,迷迷濛濛的水氣中,腦子已經不大清楚:「什麼生理上……你生理上壓根兒是隻猴子。」真能爬,一眨眼功夫就上去了……呵。

  兩頭巴巴里獅在樑下踩著肉掌徘徊,時不時人立起來,前腿利爪刨得木柱漆落滿地,木屑橫飛……低吼不斷,似乎對躲到上方的獵物頗不滿意,正想辦法將聶雁弄下來……

  「……」雖然情急之下躍了上來,但之後呢?那水雅現在泡澡泡得迷糊,我跟他說話也沒用,況且看牠們的勢頭也不是哨音能止步的。
  『吼!』齜牙咧嘴,聶雁覺得自己幾乎嗅得到獅子口中,卡在牙縫的腐敗肉類氣味。
  「……」顯然我搞不定,掌上型麻醉槍在那套制服裡,且劑量應該不夠制伏兩頭獅子。
  『吼唬吼吼!』越吼越用力,好像樑柱就要被聲波震斷。

  聶雁的腦子在高速運轉催促自己想辦法的同時,過去廿二年的人生,所有回憶片段好似古老的錄放影機正在播放場景般,讓記憶緩緩回流……那些自己平時記得的、那些自以為早已遺忘的……開心的、難受的,幾乎全都在短短一瞬間回到腦中。

  ……原來我是記得很多東西的。


  「雲哥哥、雲哥哥,」拉扯著男人的袖口,孩子抬頭望:「以後我能長得跟你一樣高大嗎?」
  「……」回想起來,那是溫和的苦笑,掌心撫過頭頂的溫暖,記憶猶新:「雁兒會長高的。」
  狐疑,噘嘴:「你別敷衍我……」
  當時雲哥哥蹲在我身前,粗糙的手指捏捏我的臉頰:「哈,即使是現在,雁兒在我心中也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真的!?」
  「嗯,真的!我聶雲絕不欺騙弟弟!」


  「呵……」我還真想起那些孩子事……
  跟最後一夜出任務前,已經有所心理準備不同,當時是中子束與TM的雙重威脅,早在接到命令時已便已有赴死的覺悟,連身後事都準備妥當,自是不會想起太多,可如今毫無預警……居然跳出這麼多回憶。

  原來在不經意的歲月裡,已經忘卻了這麼多寶貴的東西。

  「在此時想起這些,看來這回真完了。」不過那些寶貴的記憶,能被想起來,也算好事。
  『吼吼吼吼!』兩頭巨貓居然開始通力合作,皆人立了起來,前腳同時撓著樑柱:『吼吼吼唬唬!』嚎叫聲中,可以感覺到整個望穿秋水都在震動……

  而望穿秋水的主人根本不以為意,繼續哼著小曲兒沐浴……不在意一切,也放棄一切。


  「……」雖也沒指望水雅收服已經火爆的獅子,但這時若我遁窗逃逸,獅子會不會攻擊他?要循著房樑到外頭搬救兵也行,但這時代有多少人能馴服獅子?洪城那兒距此有段路程,況且水雅自己也清楚,說不定這兩頭獅子就是派來殺他的工具……不知道何時暴走,自是不能請洪城幫忙……
  如果引牠們到猛獸島上呢?雖然一路飛簷走壁也不難,但一般街上城民怎麼辦?不成。


  「少主!您不能進來!我還沒通報!」聶雁正做著垂死的盤算,不遠處的外廳已然傳來聲響。
  「滾!我要接我未來夫人回去!」是楊鵬,居然會來找我。
  「雅夫人正與采菊大人沐浴,真的不方便……您請……」好像是山羊鬍的聲音。
  「什麼沐浴?不可能!搞什麼……讓開!」

  耳邊虎吼聲與楊鵬的聲音相互交雜,間或還摻了些水雅哼唱的愉悅音色……下一秒楊鵬與衛者已然出現在面前,同時兩頭巴巴里獅也將注意力聚焦到新的獵物上……

  「……媽啊……」山羊鬍畢竟伺候兩頭獅子多日,一眼便看出獅子們跟平時溫馴的型態大不相同,加上目睹室內慘狀:「我我我……我不管了!」話沒說完,已經拔腿回奔!
  『吼!』見到高速奔逃的獵物,兩頭獅子爭先恐後以迅雷之勢撲上!
  「小心!」

  楊鵬顧不了跛腳,本能地往旁一躍,險險避開要害,右手臂已被利爪掃過,摔倒在地時滲出不少鮮血,此時聶雁居然從天而降,為了素昧平生的山羊鬍奮不顧身!
  以最輕巧的聲音落地,依然被貓中之王聽見聲響,瞬間,一頭猛獅似乎回想起了最初的攻擊目標近在眼前,不與同伴爭奪,各自形成一對一對的局面……或說是一頭獅子撲殺衛者,一頭獅子即將撲殺采菊的局面。

  「我在這裡!」扯下腰間采菊的木製官員腰牌,往攻擊衛者的另一頭獅子後腦勺擲去:「我在這裡!過來!」
  「靠你瘋了!」楊鵬直覺的反應:「一隻就夠受了還兩隻!?」
  「……」已經沒時間說話了!

  如願以償,兩頭獅子的確都聚焦到自己身上……眼下距離相當近,絕不是可以趁一瞬間躍上房樑避過攻擊的情勢,再說扯入一位跛腳的楊鵬還有一位不相干的人……依照自己自小被雲哥哥養成的個性是不會逃跑了!
  水雅輕快哼唱的調子依舊繚繞在廳內,為此,更顯得氣氛詭譎……但這樣的詭譎事實上只存在於電光石火的一瞬,楊鵬一句『你瘋了』話音剛落,聶雁雙手已經祭出二刀流的架式!

  「笨蛋!快逃!」楊鵬已經亂了,掙扎著想站起身,另一旁衛者身負重傷,動彈不得。

  幾乎不知道自己怎麼辦到的,睫毛剛剛感受到一丁點猛獸撲面的外圍風壓便疾速揮刀,情急之下右手胡亂一字橫砍,左手短刀倒是相準目標往前直刺!

  『唬吼吼吼吼吼!』兩頭猛獸沒受到致命傷害,但因受了預期之外的疼痛而更加粗暴:『吼吼吼吼吼吼!』奮不顧身同往聶雁撲來!

  「你這笨蛋!」楊鵬也不知自己在惱什麼,更不知道哪來的力氣,跛著條腿居然蹬得比獅子快!同樣往聶雁撲去!



  「……」好痛,一片漆黑。
  「……嘖……搞什麼……靠……」

  聽得見水滴的聲響,伸手不見五指。
  當然也聽得見楊鵬熟悉的抱怨聲,這種時候聽來,格外親切。

  「怎麼回事?」還是楊鵬在說話:「喂,你吱個聲吧?又沒死。」感覺到懷中的人有動作,儘管身體在危急時護著對方,口氣依然很山賊化。
  「……謝謝。」楊鵬那一瞬護著我,應該受傷不輕:「獅子有抓到你嗎?背上?」
  「一點小傷,我說……這裡是怎麼回事?你看得見嗎?」
  「暫時看不見,」雖然只需要一點微光我就能看見,但也需要時間適應:「估計是水牢,望穿秋水正下方。」身邊濕漉漉的,很冰。
  「啊?」一頭霧水。

  稍稍動動手指腳尖,確定身體沒有異常,掙扎起身,隨即瞪大雙眼開始努力『看』……努力將眼瞳中的光圈放大,隨即想起聽說過這裡有鱷魚的傳聞,只得壓低聲音……
  「剛剛雅夫人警告過我不要踏上第二級臺階,看來剛剛我們混亂間誤觸機關了。」

  楊鵬聞言,嘴角抽了起來:「……真的假的?」立刻有股不好的預感:「據說這裡與猛獸島的沼澤相通,有飼養鱷魚……」
  「……嗯。」用力眨眨眼,確認能稍微看見周圍……對楊鵬伸出手:「起得來嗎?我大致能看見了。」也只能隱約看到此處通路,要完全看見還需要些時候,真的太暗了。
  「哈,」乾笑一聲,甩甩張揚的紅髮:「這也能看見……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嗯。」伸出的手還定格在原處。
  「剛剛落水的瞬間我的腿好像好多了,約莫是撞到剛好的位置。」
  「恭喜。」伸出的手繼續定格在原處。
  「再說個壞消息,」漆黑中,聶雁感覺得到楊鵬雖然語氣爽快,內心卻在嘆息:「你恐怕得自己想辦法出去,我們分開行動比較好。」

  黑暗中,時間似乎失去意義,不遠處傳來頂上滴水落下的聲響,好像敲打在兩人心中。

  「……血腥味……鵬,你受傷不輕。」話雖說得冷靜,聶雁已經掌心出汗,立刻蹲回原處輕手觸摸印象中,楊鵬可能遭到獅爪的位置:「……糟了。」
  「嘖,你就不能用緊張點的情緒說話嗎?還是一樣彆扭……」
  「我就這個性,」漆黑中努力將眼睛瞪到最大:「……」
  「你最好離我遠些,鱷魚這類動物若嗅到血的味道,肯定正往我們這兒靠近。」這話說得輕巧,坐在冰水中,楊鵬似乎變得和平時不大一樣:「你這個人,有個很討厭的地方,就是老是擅自把自己的想法套用在別人身上,自以為為了對方好,卻……」
  「不要吵,我在想事情。」壓根兒沒理會傷患的叨念:「我擔心的不是失血,也不是鱷魚。」

  獸類爪牙上有成千上萬的細菌,滲入傷口不是我的血液能治療的,所以即使讓楊鵬傷口癒合也沒意義,反倒是我的血在活化傷口細胞使其癒合的同時,說不定會讓那些細菌更加活躍,如此楊鵬將感染得更快!
  可惡……快想想辦法!


  「……喂!你冷靜點!」注意到子翎雖然話一樣少,但氣息明顯不穩,而且還相當混亂:「不要以為我看不見就不知道你的狀況,你快走,鱷魚絕對不會比獅子好對付。」
  扳住楊鵬肩膀的手因情緒而微微顫抖:「……你這個人也有個缺點,老是擅自把自己的想法套用在別人身上,自以為為了對方好。」話語聲還是一樣冷靜。
  「靠!居然學我說話!?合著你剛剛有在聽我交代啊?」交代那不知道算不算是遺言的東西。
  單手拉起楊鵬的領子,黑暗水氣中,距離近到鼻尖幾乎相碰:「不要擅自以為我會丟下你!我說過什麼!?」極少有的略為提高音量!情勢所逼下微微有些怒了……
  「那你呢!?」幾乎吼了出來:「你又憑什麼幫我跟鷲妹選擇孟戟!?總是自我放棄的人是你自己!」

  相距毫釐的兩人,看得見與看不見的,將所有感官神經開到最大,彼此評估……彼此感應……
  滴水聲持續,兩人的思緒斷斷續續。
  不健康的水浪聲,微微波動……


  「……你知道?」震驚……微鬆手……他知道我因為覺得孟戟之於他們兄妹太過重要,所以……
  「看來是你自己忘記在銀河畔說過什麼!」楊鵬甩掉微拉著衣領的手:「『若論有默契的夥伴或知己』,他聶子翔不如我吧!?我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在哪!」火大:「從頭到尾搞不清楚狀況的是你!」
  似乎是耐著性子,聲音很輕:「……我明明承諾過……」
  不理會子翎的輕言細語,持續火爆:「早就被看穿了!不要擅自以為我會難做人,不要擅自幫我選擇人生!不要擅自以為我無法處理孟戟對你的態度!」
  幾乎不曾有過的火大:「那你就可以擅自決定要我丟下你!?」再度提起對方衣領:「那時在銀河畔我明明承諾過,若你有難絕對會出手相救,你的遺忘或擅自決定動搖不了我的意志。」

  「嘖!你這彆扭又自以為是的傢伙!」今天終於生氣了……難得!
  「不要吵我想事情!」回歸眼前任務,這傷口都是細菌不可拖延,如何是好?
【叁】 第七十九章 難兄難弟
  「你在幹嘛!?喂……」
  「安靜。」
  「痛,你擦什麼在我身上?」
  「……毒藥。」
  「啊!?」

  寂靜中的水聲透著寂靜,呼吸的頻率在動作間帶著微微的刺痛……
  從懷中摸出化妝品,趕忙將能抹能擦的東西都往楊鵬傷處抹去,聶雁開始佩服自己是怎麼想通的。

  「幹嘛往我身上抹毒藥?」倒也沒有躲,只是問。
  「……獸類的爪牙上有無數細菌,你剛剛傷口發癢吧?」黑暗中,見對方微點頭,手上繼續動作:「若處理不當會因感染而亡,毒藥雖有害,但傷盡你的皮肉前該能消滅那些細菌。」其實我沒把握,但眼下沒有更好的選擇,但願楊鵬命硬些。
  不再拌嘴後,語氣回歸常態:「嘖……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不過你隨身帶毒藥?」漆黑中,無法視物,自不知子翎手中拿的是化妝品。
  隨手扯掉楊鵬早已破爛的上衣,脂粉直接往背上最大的傷處倒:「……」沒有回話。
  「喂,別讓我自言自語好不好?你是藥者吧?」這都怎麼照顧傷患的……這麼粗魯……
  「……」雖然動作很急,倒是該抹的地方都抹到了。
  「你說話啊!」也不是很大的音量,但有些不耐……畢竟眼下兩人處境堪慮,自己即使沒有了什麼所謂的感染危機,但同樣還在失血……
  「……采蘋給我的化妝品有毒。」斟酌過後,還是說了。

  又是一陣靜默,不同的是聶雁的手沒停下過。
  遠處傳來微微地響動,似乎是某種生物移動的聲音……音量不大數量卻不少,兩人都聽見了,兩人都沒有提起。

  漆黑潮濕的氛圍中,楊鵬震驚地微張嘴:「……你說……什麼?」
  「采蘋給我的化妝品有毒,洪城使者送給鷲少主的那些,當時是我第一次在你們面前上妝,記得嗎?」終於將所有的毒物耗盡:「等等,我立刻幫你止血。」幸好楊鵬看不見,不過即使看得見,也顧不得許多了。
  楊鵬倒是已經忘記自己是傷患,忙從震驚中整理出疑問:「是原本就有毒?我是說……是洪城想要毒害鷲妹,機緣巧合下被采蘋拿來給你使用……還是……」不會吧,我記得當時孟戟的眼神……


  「……這個直接用指腹擦?若能製成毒藥就能不著痕跡除掉假夫人。」
  「呃……是用指腹沒錯。」
  「我開玩笑,你當真了。」
  「……啊?」


  我跟戟自幼相識,回想起當時戟的眼神,似乎是真有意圖在化妝品中下藥,子翎在鷲妹身邊的期間曾回過孟府幾次,要掉包不會太難,可是……嗯!?不對!
  「你明知有毒還拿來用!?隨身攜帶補妝?」這也是個問題!

  用無中生有的小刀切開掌心,面不改色:「不,我是剛剛才想通有毒,此前全然不覺。」事實上沒意識到真的不會有感覺,連中子束都能短暫抵擋的我,這種普通毒藥怎麼可能傷得了我?說沒感覺,是實話……倒是幸好一開始沒拿我的化妝品給小月混用。
  「什麼?」一頭霧水。
  安靜而無奈的聲音:「腿上沒外傷吧?現在開始止血。」很多事情,懶得解釋。
  「靠,說清楚,呃……這次又是什麼?」

  溫熱的液體順著爪痕淌在楊鵬周身傷處,聶雁仔細觀察傷口,不出所料,漸漸復原。
  只是好像不太夠。

  「……子翎,你剛剛是不是做了什麼?」漆黑中,感覺背上的傷……好像……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癒合。
  「鱷魚群似乎要到了,小心戒備。」得快點讓楊鵬好轉,兩人都沒有傷口,才有辦法一起躲過鱷魚。
  「是沒錯,我說你剛剛似乎亮刀了!?」反正看不見,索性閉目凝神,靜心感應……距離近得能聞到彼此的呼吸:「……極短的小刀?這可對付不了大魚吧?」他到底拿小刀幹嘛?
  「……」聶雁再度沉默,手掌上的新傷已習慣性地快速癒合,長出新的皮肉,再次快手將自己的上臂切開,盡量讓傷口與血管平行,讓更多血液湧出:「小心,牠們接近了。」癒合速度已經很快了,但鱷魚來得更快……不妙。

  而一邊將血液往楊鵬周身傷口貼近流淌的聶雁,分神注意周遭水面時,微微有些錯愕……

  「怎麼了嗎?」山賊早已進入戒備狀態,雖看不見但敏銳地感覺到同伴情緒有異。
  「……約六隻小鱷魚,似乎……沒有想像中可怕。」
  「小?多小?」子翎常常做不合常理的事,看那騎術就知道不可信任他對動物的判斷……對了,我得記得問他毒藥的事……居然說沒察覺帶著到處跑?
  歪頭,目測:「約一張長板凳的長度。」不到一米,飛鷹與雲豹之外就是轟的鱷魚小隊,雖然我不熟動物,但因為轟小隊的關係,鱷魚還不至於大小不分,有些成年鱷魚甚至超過十米……希望牠們後面沒有大隻的。
  楊鵬聞言後,果然鬆了口氣:「……那是真的還小,但也不能掉以輕心,但願後頭沒有大隻的……不過不太可能。」只能暫時鬆口氣。
  「嗯,牠們平均壽命是一百五十年,的確不可能有小的沒大的,」隨意抬腳,踢開靠過來張嘴露出利齒的小鱷魚:「已經止血了,你動動看。」總算來得及。

  憑感覺,踹開游近的小鱷魚,有些費力,畢竟失血過多:「真搞不懂你是庸醫還是神醫……牠們雖小,但也要小心……對了,你好像挺瞭解鱷魚?」
  答非所問:「我們最好盡快移動,這裡有太多我們的血腥味。」又有新的小鱷魚靠過來了……嗯?鱷魚……
  「……『我們的』?」抓到關鍵詞。
  「……我們現在似乎在一個房間裡,約三十步外有個隧道型的拱門,看起來望穿秋水的基座……建材很特別,」認真環顧一周:「是唯一的路,前進?」
  「廢話。」

  一片黑暗中,小鱷魚游近的動物腥味加上兩人的血腥味不斷灌入肺部,嗅覺早已麻痺,兩人掌心交疊,牽引與緊隨,期間不斷趕開群聚齜牙咧嘴的鱷魚群……腳下似乎都是滑膩的青苔,行進間的兩人甚至懷疑有黏呼呼的水草。
  快不得……前進緩慢間,水深漸漸及腰,兩人的服飾因吸水而過於笨重,紛紛脫去,隨意扔在水道中,失血不少加上長年不見天日的黯水,冰凍異常,此時勉力維持運動的身體反而感到像烈焰正灼燒所有的感官神經,早已分不清冷熱,這對黑暗中無法見物的楊鵬,更是不安煎熬……

  「……牠們越來越多了。」此時已經通過數個拱門,水道曲折,水深退及膝,但依然無法速行,楊鵬痛下殺手:「嘖!去吧!」扔出屍體……
  落水聲傳來的同時,可以感覺到數量驚人的鱷魚群往同伴屍體的方向飆速移動!不用想也知道這些生物正在蠶食鯨吞剛剛的同伴……

  聶雁騰出一隻手,揉揉眉心……

  「……我做不到。」在我的年代,動物比人命有價值……所以很難適應……
  「啊!?」紅髮在黑暗中滴水:「不是吧?」這人的同情心到底都用在哪?
  「但我承認那是好辦法,交給你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但不必否認其效果。
  「……你這人真怪。」這傢伙……明明你才看得見,下手該比我俐落。
  「別跟我說你今天才發現。」放刀,趕開眼前的尖牙利爪……
  「那倒是。」又憑感應一手抄起靠近的鱷魚,甩到牆邊,腦漿迸裂:「去去!」

  如此持續反覆,楊鵬負責時不時塗炭生靈,引開兇猛的爬行動物,聶雁留心兩人腳邊是否有潛水的獵食者,避免兩人再次出現傷口,引來更多麻煩……此時已經沒有化妝品毒藥能清理傷口,此處水源自然不會多乾淨,聶雁雖然自己沒問題,但始終護著楊鵬……兩人成了貨真價實的難兄難弟。


  「放心,」似乎能感覺到同伴的不安,輕聲發話:「有水流,就有出路。」照本宣科,我的年代地球乾癟,所以這只是理論。
  「是這麼說沒錯……你就是這樣才規劃出鷲妹入內城的途徑,這時候,他們那兒也差不多要進行了吧。」摸摸肚子,估計著:「以肚子飢餓的程度看來,其實也沒過很久。」午餐沒吃啊……早知道剛剛那群夫人的午餐,我動個一兩口也好。
  「……」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腳下不停,手卻緊了緊身後的同伴,輕言細語:「……嗯……謝謝你來尋我。」

  沒想到會被亓家兄妹出賣,雖然原因不明,但的確是如此,雲哥哥此時不知怎麼樣了,說起來他雖疼我,但與我相處的時間遠不及與風城相處時日……兄妹倆年紀輕輕竟有如此計謀,想來亓夫人才是幕後黑手,至少懷芳就是在夫人的堅持下才成行前來賀喜的。
  沒想到唯一來尋我的,竟是亦敵亦友的楊鵬,人心難測,果然難測人心。


  「……那沒什麼,」這傢伙剛剛被風城背叛……心情該不好受:「你……還好吧?」
  「嗯?」
  「『嗯』什麼!?你剛剛失去政權庇護,你知道嗎!?」
  「所以?」腳下不停,持續小心翼翼前行:「你以為我那時在銀河畔跟你說笑?」牽引著一位眼睛沒壞的瞎子:「我雖結交朋友,卻不會刻意站在任何一城的立場上處世,我記得自己提過。」
  「說到銀河畔我就火大……」雖然情緒是有些上來,但也習慣了子翎的脾氣,所以極少像剛落入水牢時那般發作:「我當然記得你承諾過,若我有難定會相救,可你卻忽視了這背後的情誼。」
  領路的人繼續走,涉過的水面波紋似乎……比剛剛大了些:「……」誰忽視誰啊?
  「你生氣了?」明明就生氣了吧?唉,難搞的傢伙:「我那樣問,你那樣答,也不過就是當時的我求個心理平衡,既然求心理平衡就是因為重視你,又怎麼可能要你陪我喪命?」

  一邊趕開鱷魚的聶雁突然定住腳步……在沒有新鮮空氣的黑暗中深呼吸……
  隨後繼續領路,依舊牽引著同伴,很多話似乎不想提,嚥了回去。


  「喂……你生氣就直說吧?」說起來原來我還夠分量讓這冷靜的傢伙生氣?不知為何……我還挺得意的……呵。
  沒有回頭,隨著水波聲,聲音在嘆息:「這不是一樣嗎?」與其說我生氣,不如說是太多的無可奈何堆砌到了頂點。
  「啊?」又是一腳踹開鱷魚……嗯?附近鱷魚群好像逐漸在減少……
  沒有定住腳步,語聲很輕……似乎只是說給自己聽的音量:「你既不願讓我陪你喪命,我又怎能讓你立場為難?」

  命運與運命……到底是誰在運轉誰的命?我從不否認人是為了他人而活,我們為了所重視的人而活,而我相信當自己也成為別人重視的對象時,總有一天,有人願意為我轉動自己的命運。



  「……你的性格真不是一般糟。」原來我們,都用最專制的方式為對方設想嗎……
  「彼此彼此。」不改話少的習慣……我們都不是會給對方選擇餘地的性格,對友對敵,都一樣。
  「子翎,或許剛被背叛的你很難相信……但……」握緊牽引自己的手:「……雖然我跟戟自幼相伴,但也不可能讓他傷你,」頓一頓,似乎覺得自己說話很曖昧,於是補充:「是非曲直本該有個分寸。」
  「呵,原來是這個……」微微一笑,同樣握緊身後夥伴的手,雖然明知對方看不見,仍輕輕搖頭:「是不是孟先生,我不得而知,但剛剛想了想,可能性不大,畢竟我身上的化妝品極有可能被楊鷲拿去使用。」畢竟原本是楊鷲的東西,孟戟還不至於害自己的未婚妻。

  「……我也希望不是。」想到戟那夜在洛城外、銀河畔的眼神……但願不是:「說起來十年前風城的城主就是中毒死的,當時我跟孟戟還在白石山為他送終,這與洪城的化妝品……嗯……」也有可能是洪城十年前就計畫好一切嗎……
  「……似乎該有關連,」這片土地上若論科技或醫學,應該是發現大箱的洪城遙遙領先,製毒技術自然也最優秀:「鱷魚好像都不見了……不尋常,提高警戒。」
  「從落水開始哪一刻沒在戒備?啐……前面好像有什麼……很大的東西。」腥味變重了,子翎應該也聞到了……


  戶外午後艷陽高照,望穿秋水,小樓下,暗不見天日的旅程,持續。
【叁】 第八十章 心眼
  「子翔先生!?你醒醒……子翔先生?」

  小月確認懷端兄妹已經離開這間卡馬,形色匆忙不知趕往何方,趕忙設法把躺在閨房床上的大漢挖醒,簡直無所不用其極……從潑冰水到用簪子刺,能想的都想了,可說是使盡渾身解數……身為少主,從來都不必伺候別人起床,這回不但扮了爺爺的新娘還得充當侍者,犧牲頗大。

  「子翔先生!你快起來!喂……聶師父!」連拖帶拉……小月『花容』凌亂,妝粉因汗水已經糊了大半:「快清醒啦!現在不是睡覺的時候啦!」
  「……嗯,子翎……」咕噥一聲,繼續打鼾……
  「吼!這都什麼藥啊!?這麼有效!?」怎麼辦怎麼辦?

  這下如何是好!?子翎先生雖說以采菊的名義來算還是我的副官,按理不會被怎麼樣……但奶奶不是個可以理喻的人,從以前就是這樣了!這兩年聽說更嚴重……子翎先生現在可以說是失去政權庇護,這若是一般人也就罷了,在權力中心又知道這麼多秘密的人,少了城邦做後盾會有何下場?

  「嘖……」頂著一身亂七八糟的裝束,在房裡煩躁地來回踱步。

  子翎先生知道太多事情了,肯定有一些還沒對我跟楊鵬說的,我真拿不準奶奶會把他怎麼樣……然後是矩成,這些時日相處下來,他是個相當謹慎的人,他既然下了重藥該不會出錯,聶師父看來是不會醒了,那子翎先生怎麼辦?先不說我的確滿喜歡這人的……眼下我川城少主人在境內的事是風、洛兩方都知道,天曉得他們搞內鬨會不會消息走漏?要我命的夫人這麼多我接下來該怎麼辦?
  走為上策?
  好辦法,但是走哪去?
  可惡……冷靜些、冷靜想想,我沒順利出嫁對他們都沒好處,或者說我沒順利繼承的話洛城很可能被併吞,風城跟著淪陷,因為爺爺一死湖族絕對會反,至少也會讓湖澄當城主,如此大家前景都不妙,嗯……源馨臨走前的態度約莫是……只要我安分,讓我世襲的計畫仍然會持續進行,但……我又怎能這樣不分是非黑白?

  「唉……」頹喪地坐到聶雲身邊:「……牽扯到這些權鬥勢力,不分是非的事情還少嗎……」

  不知那楊鵬剛剛拐著腿出去到底是上了哪兒……若是去望穿秋水找奶奶對峙,說不定子翎先生還有救,往好處想,奶奶的喜怒無常難測,說不定他還真的只想跟采菊說會兒話喝喝茶……說不定馬上會回來……

  「……」無奈地看了床上的大漢一眼,無名火起:「都是你不好!睡什麼睡啊!?你弟弟說不定這時候就玩完了你知不知道啊!?」起身,發洩似地踹了床腿一腳……
  「哇痛!」隨即抱起腳趾單腳跳:「你再不醒你弟說不定真遭殃了!我看我直接殺去找你師父!喂!」

  「弟弟……遭殃……」嗯?
  也不知是對『師父』二字有不良反應,還是對『弟弟遭殃了』有擔憂反應……雖然仍舊躺著,總算撐開眼縫:「……是……月少主?」我頭好重……怎麼回事……

  興奮地趴到床邊:「子翔先生你可醒了!現在都快要傍晚啦!喂喂……你可別再闔上眼了!幸好你從窗子進來,不然你一個大男人在準新娘房睡這麼久真是太怪了!喂喂……別睡了啦吼!」
  「……我睡了很久……在……新娘房裡?」掙扎著想清醒:「你是月少主……我……弟弟……」
  趕忙接話:「子翎先生走了好一段時間啦,源馨出賣了他!」雖然急急忙忙,倒是有說到重點。
  「……啊?」腦子清醒時都不大能明白,更別期待不清醒的時候。
  「吼!」小月煩躁地抓亂美麗的髮型:「就是剛剛中午的時候在樓下………………」




  「很大的東西?」
  「嘖……別告訴我你沒感覺到。」

  交握的掌心依舊,領路的聶雁凝神細看前方,漆黑之中,將眼瞳調整到最能看清的狀態,卻只見水道向前推進……目前沒看到任何東西。
  腳下依然是冷冰冰的黯水,黏稠的不知名植物在腳底下滾著稠膩,此外是微微的水流聲,以及自己與楊鵬的呼吸聲,謹慎而規律。


  「我在這裡的能見距離只有半個箭步,會不會在更前面?」楊鵬的武功跟我差不多,他既然感覺到有巨大的不明物體在前面,定有他的道理,小心為上。
  「不!就在半個箭步之內,你真沒看到……任何東西?」知道領路人恐怕在狀況外,楊鵬緊繃了:「血腥味呢?有聞到嗎?」難道是因為我閉著眼睛所以比較敏感!?
  聶雁點頭,用力握了握牽繫的手:「有,血腥味的確變濃了,但我真的沒看見特別的東西。」一股不好的預感閃現……隨即:「鵬,從現在起,我背你?」

  寂靜中的寂靜,幾乎能聽見彼此的腦子都在高速運轉,或者說是算計彼此……

  「哼,你這傢伙……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盤算什麼。」又在自以為是了!
  無奈地垮下肩膀,苦笑,卻也真誠:「我是真想護你出去。」
  「受不了你這傢伙……放心吧,那東西沒有敵意,只是很大,就在我們前面,」頓一頓,黑暗中也苦笑:「你能不能多為自己想一些?剛剛你以為是潛在水底的巨大鱷魚?所以想背我?萬一被咬了我還能趁你被咬時應變?啐……把我楊鵬當什麼了……」
  「我沒那樣想。」他怎麼知道的?
  「隨便你承不承認。」睜眼說瞎話,明明現在是我才有資格說瞎話:「不過現在怎麼辦?也不能一直站在這兒吧?」

  聶雁再度用視線搜索前方可見範圍,上下左右,來回巡梭……空無一物。

  「我真的什麼都沒看見,但我認為最好相信你的說法。」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很高興你有不自以為是的時候。」危難中,仍不忘損對方幾句:「但現在也不適合分開行動,前進?」
  「『廢話』。」其實楊鵬的感覺或許沒錯,水流到此的確有不自然的流向……
  「喂!居然學我說話!」

  似乎是故意緩和緊張的心情,才開始拌嘴……
  交握的掌心沒有鬆開,明明才剛剛被政權背叛,此時又身處險境,甚至不知道至親之人現下情形如何,卻因為透過彼此的溫度,安定了下來……明明兩人掌中都是污濁的水與汗漬,卻莫名安心。

  「鵬,」突然定住步伐。
  「幹嘛?」依舊在拌嘴的情緒上,沒好氣。
  「你的感覺是對的,這裡的水流開始不正常了,前方該有東西阻斷,所以分流……」緊張,卻也出奇地平靜:「或許我剛剛已經說過了,但我還想再說,我真的很謝謝你來尋我,最重要的是,我覺得來到這個世界後,能認識你,是很幸運也很重要的事情。」
  「……喂,」這傢伙怎麼了……挑眉:「這時候說這幹嘛……繼續走啦。」拉拉手,企圖讓自己領路,走在前面……若有危險,不想讓身邊的人犯險。
  「呵,」雖然沒人看見,但聶雁知道自己笑得眉毛都彎了:「走吧。」依然是自己領路。

  水道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避無可避,也沒有其他通道,若是遇險也不過是先後問題,兩人根本不可能有人逃過……而事實上,落入水牢早就已經是遇險狀態了。
  楊鵬這次也沒爭先,但聶雁感受到,被握住的手幾乎被捏痛了……楊鵬的意圖很明確:若有危險,馬上把我往後拉!

  「很近了。」持續閉眼感應,楊鵬的嗓音因緊繃而暗啞。
  全身極度戒備:「……大概還有多遠?」我依然什麼都沒看到。
  緊皺的眉心,用盡心力感受空氣中微微的不自然以及水流的怪異流動:「……十步左右。」
  「什麼?」不可能……前面真的沒東西,看來真的是我看不見的東西……穩定心緒:「嗯,我明白了。」既然如此,至少可以不必擔心是鱷魚了,至少鱷魚在這種距離早就撲上了。

  六步,緩緩跨出……
  ……五步,兩人同時屏住呼吸。
  四步……楊鵬終究不願落後,兩人比肩。

  黑暗中,雖然看不見,但兩人知道,彼此相視而笑,很淡很交心。

  兩步,隱藏在空氣中的敵人沒反應,楊鵬抬起空出的手,防禦姿勢,聶雁放刀,護在身前……
  一步……

  『砰。』

  「痛!」
  「……撞到了。」
  「廢話!我也知道撞到了!」這傢伙不痛啊?

  「噗……哈,」聶雁當真是笑得很開心:「不過還真的有東西……撞到的感覺不像是生物。」可以安心了,至少不是毒蛇猛獸。
  「那你到底有沒有看見啥?」
  伸手觸摸眼前『不明』物體,小心翼翼地刺探輪廓:「沒有,但我摸到它了。」
  「啊?天底下哪有這種事?」
  微笑,放鬆:「沒見過的事情就說沒有,未免武斷了。」該是隱形技術所製的某種大型物件……
  「……那倒是。」放鬆後,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可這沒道理啊!證明我的感覺跟你的眼睛都沒出錯?」
  「是都沒錯。」得找到開關,把隱形啟動鈕關掉,才知道是什麼……該是我那年代留下的東西了。

  這邊聶雁兀自摸索,那邊楊鵬感覺到夥伴的放鬆,基於相信子翎的能力,也稍稍寬心。
  血腥味依然濃厚,兩人在這氛圍中摸索著……

  「對了,嗯……告訴你一個壞消息。」聶雁注意到能見範圍之內的所有景象。
  「啊?」
  「更往前一些,有一堆巨大鱷魚。」
  聞言,立馬戒備,掄起拳頭,低聲罵:「我靠!那你還這麼輕鬆!?」
  一種惡整人得逞的笑容,難得地爬上聶雁的嘴角,雖然沒人見到:「好消息是,牠們都死了……依我目前看到的,那就是血腥味的根源。」
  「……我真想打你!」害我嚇得勒……
  「你早該習慣了。」

  是看得見的我,與看不見的你,還是看不見的我,與看得見的你。
  黑暗中,我真的很佩服楊鵬的實力,我因為能看見,反而忽略了空氣與水流的走向,被不明朗的視線所侷限,而楊鵬卻是真正的感官能力張開到極致的典範。


  「……看來……是老朋友。」思緒間,觸手摸到一行高約三公分,微涼的金屬浮雕文字。
  「啊?這都什麼狀況?你好歹解釋一下……」
  「……TM的微型潛艦,居然沉沒在這裡。」

  昔日敵我,遲到幾個光年後復見,今時今日,竟成懷念。
【叁】 第八十一章 普羅透斯小姐
  「原始意指『低可偵測性』,在很遙遠的年代,不只是肉眼,連雷達、紅外線……等裝置都無法偵測或不易偵測到,其後,有科學家研究出肉眼完全不可見的技術,先是應用在日常服裝用來捉弄人,其後在武器上跟進。」

  「……半點沒聽懂。」要這傢伙解釋好像錯了。

  也沒管對方有沒有聽懂,摸索著尋找座艙:「肉眼能看見物體是因光反映,所以只要在『光學』上動手腳即可,所謂隱形,只是一種單純的物理現象。」

  「……呃,總之,這種事情在你的年歲看來,很正常?」濕漉漉的紅髮,腦袋微歪……平時自命不凡的楊鵬真有些傻眼。

  「是的。」

  有點傷感,有點壞念,有點興奮,有點悵然。

  在這漫長的四萬七千年中,這架曾經敵對的微型潛艦到底經歷過什麼樣的坎坷歷程?他是一直沉寂於此嗎?還是在這遙遠的時空中的某個微小的時間點上,又再度風光過?

  昔日敵,如今卻是他鄉遇故知般,格外親切。

  「鵬,找到了。」

  「……即使你這麼說,我還是不知道你找到啥。」抽臉……

  「門沒鎖?嗯……」應該不會有人埋伏在內吧?我會不會想太多?

  兩人七手八腳地摸進座艙,聶雁大致記得敵方的這架微型潛艦的外觀型態,所以尚好,楊鵬是真的完全摸不著頭緒,只是在確定自己的確『坐』在『椅子』上時,略略鬆了一口氣……

  「感覺上挺堅固的,」感受到身邊子翎四處東摸西摸,也沒怕什麼,自己也放膽到處摸摸:「至少坐在這個裡面不用怕鱷魚吧?」感覺上是在某種東西裡面沒錯……

  「嗯,放心,火槍都不用怕。」

  「那你交給鷲妹那把呢?」雖然看不見,但看向子翎的方位:「他跟我說那把打不死人?」

  「但是會暈,那是超音速六代,發射的是音波,」繼續認真摸索,嘴巴也繼續說著外星語言:「到我成為PS時,第七代都出來了,不過六代對水的阻隔性比較高,剛好楊鴞拿給我,我就轉給你妹,並且教他正確用法。」

  對楊鴞而言,或說是對這時代的人而言,因為無論怎麼扣板機都沒有子彈射出,所以覺得無用吧,推測黛姬應該是認為這把徒具外型的『假槍』,給楊鴞帶著,有防身嚇阻敵人的作用,又不至於讓兒子自殘,再合適不過。

  而楊鴞可能壓根兒搞不清楚那是什麼,或許是知道我要來找他母親,便把母親的『信物』給我,如此而已……我想他不大可能思慮太多。

  「……說起來,我們還沒找到黛姬。」

  「我們?」楊鵬愣了愣:「你故意那樣刺激水雅,竟是來找黛姬?」明顯語氣不善……

  知道楊鵬對黛姬沒好感,補充:「不全然是,你也聽到亓懷芳的說法,我根本不可能繼續留在卡馬裡。」對了,除了黛姬,水牢裡其他人犯一個都沒見到,難道是小鱷魚……但也不大對勁。

  「……那倒是。」也不是不知道子翎刻意的說法,但知道對方還顧及到自己的心情,感覺總好些:「這是什麼……立起來的小把手?」在不明物體上摸到不明物體。

  「別動它!」它能隱形代表還有動力,萬一掃射四周或者轟掉望穿秋水的基座……

  「呃,來不及了。」

  聶雁正出聲警告,不明輕重的楊鵬已經『先下手為強』……

  『微型潛艦海神系列O-0417,普羅透斯號,現在啟動。』一陣悅耳的女聲響起。

  暖暖的微光每一光點約一公分見方,以兩人所在的座艙為中心,緩緩往四周及身後,逐一點亮,有若一顆顆微小的星辰,伴隨著動力的呼吸聲,漸次甦醒。

  『現在時間為,公元五○○○二年一月廿四日,衛星定位,無法搜尋,請切換手動駕駛模式或人工智慧模式。』

  聶雁鬆了一口氣,背貼在駕駛座椅背上……幸好沒有發射生化子彈之類的。

  同樣是貼靠在椅背上,楊鵬一臉驚嚇!幾乎站了起來,頭頂著矮矮的天花板,不敢亂動!

  「它在說話……」發覺身邊的子翎不以為意,試探:「這正常嗎?」

  「嗯,以前的東西很多都會說話。」人工智慧,到底突顯人的智慧還是表現出人類的愚蠢?

  「……這樣啊,」慢慢安定了下來,臀部確實再度坐回椅墊上:「我覺得好像作夢。」

  「我也這麼覺得。」藉著座艙光線,檢視四周……順手打開探照燈:「你看前面的鱷魚。」我記得海神系列的動力來源是水力……此處水流微小,沒想到還能發動……嗯?這是……

  蓄動力裝置是飽和的?就像電池充飽電一樣?沒道理……即使漫長的時空中,在他沉寂前駕駛員刻意儲蓄了動力,但時間過了這麼久,一定會流失……加上剛才的門沒鎖、啟動流暢……簡直就好像最近才發動過。

  TM的東西性能有優異到過了幾萬年還能發動嗎……幾百年或許還可以,萬年的話……

  順著探照燈的光線往前方看去,楊鵬皺眉……有些犯噁:「……這都什麼人幹的?很明顯不是自然死亡,全都血肉模糊……」

  只見一隻隻巨大鱷魚屍橫整個水道,屍體全都支離破碎、身首異處,浸泡在水中,浮腫潰爛……黑暗中如此血腥的場面,若不是早嗅到濃重的血腥味,已經心裡有底,還真是毛骨悚然。

  「不知道。」很顯然,在我跟鵬之前,有人先到過此處,解決了一堆巨大鱷魚:「對方用了火藥,敵友不明。」而更令我在意的是,這架普羅透斯號,明顯有最近才啟動過的跡象……

  「會殺水雅的鱷魚,至少有共通敵人,估計即使遇上了也有談判同盟的空間,」楊鵬收回視線,望向身旁:「喂,我說你……」

  「嗯。」繼續研究整座普羅透斯號的操作環境……

  「你的模樣好悽慘,我應該也是吧……」摸摸自己的臉。

  采菊豔麗的濃妝早在落入水牢的那一瞬起糊去,其後又是汗又是汙水……聶雁此時的模樣的確堪稱恐怖,完全不像是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倒像是剛開完慶功宴的馬戲團小丑,臉上糊成一團。楊鵬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破破爛爛的上衣與皮褲,早因獅爪與小鱷魚而脫去,目前衣不蔽體,臉上都是髒污,平日張揚的紅髮此時毫無光澤,黯淡地坍塌在兩頰旁……還一邊滴著汙水……

  「你想看的話,」按下兩人中央上方的一個按鍵:「用這個,但無法梳整。」

  看著緩緩降落在面前適當高度的鏡子……楊鵬沉默半晌,隨即:「……過去,像是這樣的……呃,普羅透斯號到處都有嗎?我想……不是吧……再說槍械武器,你自己又說過自己是終極兵器……子翎,」

  「嗯。」

  「你以前到底是幹什麼的?」這是第一次這麼明確地詢問,過去雖不是沒想過,但總覺得不必要問:「這不是一般武者可以擁有的行當吧?至少像碇瀑那樣的守城將領都不是隨時能擁有火槍這類東西,而你卻對槍種、火藥這麼瞭解……」開始對身旁的子翎的來歷感到異常好奇……

  「……」不知道怎麼措辭回答:「普羅透斯小姐,你還記得我嗎?」

  是剛剛那清亮悅耳的女聲:「記得。」

  「……」楊鵬已經驚訝到無法再驚訝了,反正這個神奇空間很舒適,權當看戲休息。

  「我在這裡的名字是聶雁,這位是我的同伴,楊鵬,」對著中央前方的一個發光圓球說話:「他剛剛的問題你聽到了,能否請你解釋?」

  不知道是不是楊鵬的錯覺,覺得那圓球好像歪了半晌,還會斟酌回答:「很抱歉,我無法回答申論題,請給我選項。」

  「請就你的資料庫調閱出我的資料,直接陳述。」

  「瞭解,」悠揚的女聲頓了頓,圓球旋轉了三百六十度:「以下是資料庫於公元三〇一三年自動更新之PS資料:」

  『雲豹,此指TM內部暱稱之雲豹。其真實名稱不詳,出生於公元二九九二年,生日不詳,十一歲通過東亞聯邦Problem Solver特別危機處理群招考,十四歲因畢業考個人項目來到我方陣營臥底,期滿後順利通過測試,隸屬於PS第七十七梯雲豹小隊,隊員編號無,隊長代號磊,TM內部以雲豹小隊之名稱之,列為超S級危險人物,亦為組織狙殺對象。』」

  「……知道得真詳細,」沒想到敵方陣營有這麼多我的資料,我就是在臥底時於TM建檔的,所以普羅透斯小姐才會聽我的話吧?或者是人工智慧這麼長時間實在太無聊?

  楊鵬暈:「這叫詳細?真實名稱都不詳了……生日也不知道。」所以這傢伙是正規軍之類的?還是相當高的階級……難怪這麼清楚那些武器,是說……光看身手也知道不是普通人了。

  普羅透斯小姐似乎因為長年沉寂,人工智慧也會不滿,轉向楊鵬:「『公元三〇一一年十一月十九日,卒於將軍漁港,得年十九歲,聯邦政府為表哀悼,追封少將。』」表示至少知道死亡時間。

  「……原來我死了。」少將?有假期嗎……

  「你這話有語病。」死了還坐在這!?大概是突然消聲匿跡之類的……總不能活這麼久被人發現當成妖怪。

  隨著加強乾燥設定,舒適的室溫稍稍把兩人烘乾,泡得起皺的腳也得到舒緩……聶雁翻找著各處是否有堪用物品,一邊讓普羅透斯號移動向前,成為代步工具,對於這一點楊鵬自是贊成……沒有人會想徒步走過噁心的鱷魚屍體群……

  找到一個真空包,扯開:「……換上。」將膨脹的衣物放到身邊的楊鵬腿上……一件靛藍的皮米連帽緊身衣。

  摸摸滑手的觸感:「這跟你那件好像。」只是口袋少了些,顏色不同而已……大概他們那時很多衣服都這樣吧:「你自己呢?」

  「還有一件。」又扯開一個真空袋:「普羅透斯小姐的性能真好。」保存這麼久,還很完整。

  「謝謝誇獎。」得意!

  楊鵬徹底無言:「果然是我在作夢……」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對了,先前這裡有人來過嗎?我是說,誰殺了這些鱷魚?」

  故意把『頭』撇開:「有的,但我無法回答申論題。」

  「喂!你找借口吧!?就聽子翎的不聽我的!?」楊鵬對著發光圓球生氣:「這種不知道的事情哪有選項啊?啊,對了……可以慢慢縮小目標範圍。」

  聶雁換上乾爽衣服,順帶用剩下的髒衣服擦把臉,總算稍微恢復人樣,聽著身邊的楊鵬漸入佳境,感覺真有如幻夢……以這個年代的人類而言,實在不得不佩服楊鵬的適應力,對著人工智慧說話,這麼容易進入情況,並且找出方法。不過剛剛普羅透斯小姐為什麼願意回答我問題?我畢竟是敵方,難不成人工智慧能夠進化到自己有感情?雖不是沒有,但那類型的人工智慧並不適用於具攻擊性的微型潛艦……

  「請問是我們認識的人殺了鱷魚嗎?認識或不認識。」楊鵬一邊換衣服,一邊興致勃勃地盯著光球。

  閃著高傲的微光:「無可奉告。」聶雁覺得,普羅透斯小姐跟馳電兩者的高傲真有得拚。

  七手八腳地穿好一身怪衣:「喂!你是故意不聽我的吧!?」

  「是的。」據實以告。

  「為什麼?」火冒三丈!

  「無可奉告。」

  「啊?合著就聽子翎的不聽我的?真沒道理……嘖!」要不是現在落難還靠你,早把你剖開研究了,哪還讓你在這裡囂張……

  身為人工智慧,普羅透斯小姐自是不能理解楊鵬的情緒化……光球『轉頭』,看向聶雁:「請問我可以發問嗎?」

  聶雁內心已經笑翻了,表面卻力持鎮定:「請。」

  「你是子翎嗎?」

  「是的,聶雁,表字子翎,是在公元五萬年的習慣。」對我好像真的比較客氣。

  「瞭解,馬上自動更新資料,」光球微閃幾閃,一邊儲存資料一邊繼續詢問:「請問如何才能讓這臭男人不再騷擾我?」直截了當。

  火紅的頭髮爆發:「喂!你非得在本人面前這麼說嗎!?什麼爛東西!」什麼叫做臭男人!

  「我不是『爛東西』,我是微型潛艦海神系列O-0417,普羅透斯號。」頓一頓,光球似乎在微笑:「你可以稱呼我『普羅透斯小姐』,謝謝。」
【叁】 第八十二章 茶杯
  海神普羅透斯號緩緩前行,逐漸離開血腥味濃厚的區域,雖然在座艙內嗅不到任何異味,但艙裡的兩人還是鬆了口氣……
  不知道是探照燈指引著兩人,還是兩人驅動著光源,路只有一條,並不好走,只能徐徐滑行。

  看著正照著鏡子,用五爪當梳子梳理一頭紅髮的楊鵬,聶雁不明原因,有點頭疼。
  無聊地往前方觀察……雖說在普羅透斯內部算得上相當安全,即使望穿秋水塌了也不用怕,但心情卻因為這短暫的安定感而有時間想心事……也因而感到沮喪。

  ……外面應該還不到日落時分,我真的很想再見雲哥哥一面。

  「對了,鵬,」如此正好,幸好有這普羅透斯在:「我們最好能在明天之前離開水牢,否則最好別離開座艙。」
  正在梳整的楊鵬愣了愣,細心詢問:「發作日?」幾乎肯定。
  「嗯。」懶得否認,隨即似乎想到什麼:「普羅透斯小姐,」
  「是。」
  試探的語氣:「座艙中有止痛針嗎?」
  「沒有。」
  無奈的心情在胸口脹滿:「我知道了。」即使有,劑量也有限,況且這個月躲過了,還有下個月。

  「你不照?」似乎知道子翎的心情,幫著轉移注意力:「不敢照?」怕映不出來嗎……
  搖頭,望向按鈕布滿的座艙天花板,有如欣賞繁星:「……其實就這樣也好。」揉揉眉心,這些天發生太多事,有點累了。
  「啊?」觀察著身邊的人,無法理解心思:「我也不是第一次看你發作,放心,我還知道怎麼照顧人。」
  「呵。」想起碇海被接回腿骨時的情況,當真笑了出來……那也算照顧人?
  楊鵬挑眉,稍稍恢復生氣的紅髮稍稍翹起:「你啊,現在一定在想著,安全把我送出去後,想就這麼待在這個鬼東西裡面吧。」

  聶雁確信不是錯覺,普羅透斯小姐微微側過『臉』,隨即迅速轉開,一副不屑的神態。

  「我是這麼想沒錯,」靠在椅背上,微偏頭,無奈的神情:「鵬,即使沒有風城,我也不會效忠任何一個城邦,當然不可能陪你回洛城,」所有的光點閃耀在黑色眼瞳上:「或許我會遠遠的看著小月順利出嫁,你走出水牢的時候,權當我已經死了,好嗎?」
  「討人厭又自以為是的傢伙,」抬手,將鏡面轉向子翎的方向……還真的能轉:「你看,現在又照不出來了,對吧?」果然是這樣。
  「……」比起那天跟雲哥哥在水邊說話時,的確更模糊了。

  不用聶雁回答,楊鵬似乎已經聽見心聲,似乎頗為適應地手肘靠窗,支著下巴,直視前方水道表面,探照燈折射的微光映在紅髮碧眼的輪廓上,讓聶雁感到恍如隔世,也有些似曾相識……而明明在白石山初次交手,好像才是昨晚的事情。


  「嘖,我說你,是因為信心吧。」
  「嗯?」怎麼突然冒出這個詞彙?
  「有句話叫做『相由心生』,我自然不知道你的背景到底多複雜,但看起來,」望向普羅透斯的『腦袋』位置:「你的確是從一個截然不同的過去世界來的吧?」
  無奈地承認:「嗯。」儘管不願意,但是無論怎麼問自己,都只能這麼回答。
  抽臉:「啐!搞不好就是因為你一直這麼想,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裡,才老照不出來!」好像在說理所當然的話:「你我都是會多想的人,但麻煩你往好處想,嘖……連你自己都否定自己了,要怎麼讓這個世界的其他東西認同你在這裡!?」

  聶雁眨眨眼……思索……
  楊鵬說的觀點,自己的確沒想過,關於信心?或對自己不認同?不認同存在這裡的原因?
  現在想來……一開始沒問題,是因為認定雲哥哥在的地方就是我該存在的地方,當時即使雲哥哥還昏迷,我就已經認為自己該待在風城,甚至在雲哥哥尚未清醒時,便拜藥婆為師,給自己安了份職業,不願讓雲哥哥養我,根本完全有落地生根的打算,給自己鋪好路……
  之後也一直都沒問題,身影首次模糊,是在……離開雲哥哥身邊的時候,自離開風城後就時常『不見蹤影』,但,凡收到雲哥哥的消息,我可能心裡一高興或者略為寬心,又會好轉……


  「……鵬……你真行。」取決於心嗎……現在想來,有道理。
  挑眉:「我本來就不差。」自鳴得意,隨即又換過正常語調:「如果連你自己都不認同自己,那麼認同你的我,無論給你添多少杯茶,都無用,那樣的我未免太可悲了。」舒適地靠在椅背上,語氣倒是真的很悵然……
  「……茶與杯。」淡淡地笑了笑:「你還記得這種事。」其實我也記得。
  「從沒忘記過。」

  看著前方探照燈下漆黑的汙水,不知流往何方……或許是川城的某個水道,也可能通往猛獸島……在遙遠的時空長河中,千年、萬年……他們在人類起始前就奔流在此,光年以後,水流依舊,從未被惡質的環境滅絕,川流不息。
  而自己只希望能在某個定點,安心停駐。

  「我的茶杯……」是信心嗎?我一直以為是雲哥哥。
  「天曉得,那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了……」

  靜默在普羅透斯號中持續,疲憊的兩人早已無力細想,到底是何人率先撲殺了巨大鱷魚,雖然一路留心窗外,卻也沒見到任何囚犯或黛姬的蹤影……普羅透斯小姐顯然隱瞞了重要的事情,或者說是以人工智慧的指令優先排序執行限制,他無法回答某些問題。

  「或許……對我而言最艱鉅的任務,不是聯邦政府給我指派的,」輕聲。
  持續看向窗外:「嗯?」終於想通了嗎……
  喃喃自語,好像只是說給自己聽:「也不是那些一直追逐,卻沒得到的……東西,」聶雁歪頭:「呵,或許……應該是那些本來沒期待卻又突然自己出現的東西。」


  聯邦政府的任務說穿了都是身外事,自是不用說,但對於自己的人生……我一直搞錯了。
  一直期待要活到十九歲並不是最困難的目標,人生最險惡的處境該是漫無目的,反倒是那些看得見的方向容易前行,盲目的心情卻只會令人焦躁與踟躕;那些我想得到卻無法得到的感情,其實不是最痛苦的,畢竟至少我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雖說放棄固然需要勇氣,但我並不缺乏執行任何事情的使命感與毅力,原來……我一開始就搞錯了……

  從被製造為終極兵器開始,沒有期待,卻在四歲時突然出現了希望,早在那一刻,我已經被賦予了最困難的任務……我需要……或者是每個人都需要,需要發現自己欠缺的東西,需要追逐的只是自身欠缺的。
  那些別人賦予我我卻不想要的東西,不需要特意否定他,那些期待別人給予的卻沒得到的,其實也不需要太過悲傷,因為這些都不是最可悲的……因為,至少我還清楚自己的理想,悲傷是因為『我知道』,而我該為這份認知而感到慶幸。

  因為從不知何時開始,我擁有了人類的意志,我知道自己固然身不由己成為終極兵器,但不只是那樣而已,我不需要否認它,但我同時也是個人,既然是人,就有自身欠缺的……
  那麼……那些自己並沒有期待生而為人,卻降臨在世上的嬰兒,應該也是如此吧。
  楊鵬點出的,我缺乏的信心,或許在往後的人生中,還會發現其他的不足,那才是我必須一一克服的東西,克服這些才是我應該也必須完成的,人生的任務。
  原來……依賴肯定至少能活到十九歲的預言的我,在這項預言過期之後,我失去了自信。


  「噗……哈,」想起當時在孟府發作,卻因為楊鵬待自己好,而沒痛下殺手……笑了:「原來我一直是個離不開預言保護的小鬼。」真是幼稚……
  「嗯?大概吧……」什麼預言?無聊地勾了勾嘴角:「反正是個看似正常卻不正常的傢伙。」

  普羅透斯小姐的『頭』,轉向楊鵬,似乎欲言又止,可能是沒人發問所以無法說話,也可能只是不屑跟楊鵬說話。
  對於這一點楊鵬樂得清閒,對不瞭解的東西自己固然有興趣,但不知怎麼的……老覺得普羅透斯是針對自己,這叫『微型潛艦』的東西,好用固然好用,但太有個性了……一個子翎就已經夠了,再多一個肯定受不了。


  「……呃,椅子動了!」
  「……」人工智慧居然擅自啟動了按摩裝置:「普羅透斯小姐,你是不是想告訴我們什麼?」畢竟還在水牢中,心情豁然開朗後,也馬上回歸警戒。
  「是的。」

  聶雁微微蹙眉,開始思索……自是不指望有什麼提示,對於潛艦頭腦而言,能擅自啟動按摩裝置引起駕駛人注意,已經相當離奇了……看來還是得拋出一些選擇題讓普羅透斯回答。
  「是關於殺死鱷魚的人?」
  「不是。」光球搖頭,閃現出的光點似乎有些懊惱。
  楊鵬再度抽臉:「靠……為什麼用我的椅子折騰我卻提示他啊?搞啥……」

  普羅透斯小姐轉向楊鵬,接著迅速地再度轉向聶雁……那本該毫無表情的科技光球上,在兩人看來是滿滿的不屑……擺明了寫著『我就偏不跟你說話』。

  聶雁苦笑……這位普羅透斯小姐真是太有個性了:「是關於前方有什麼障礙物嗎?」
  「不是。」光球歪頭……似乎真覺得這樣漫無目的臆測下去不是辦法,搖晃楊鵬搖晃得更厲害……
  「靠,爛東西。」楊鵬此時已經氣到不知如何說話,卻又明白眼下是重要關鍵,不便打岔,只得隨口罵一句以做發洩。
  「我不是爛東西,我是微型潛艦海神系列普羅透斯號。」頓一頓,面向討厭的傢伙,似乎是發自『肺腑』地補充:「你的記性真差。」
  「我……」只見楊鵬瞪著海神的腦袋,卻半句話也罵不出來……模樣很窘。

  再度苦笑:「你們倆別吵了,」轉向光球:「問題一,請問按摩椅是一種提示嗎?二,若是提示,為方位、型態、思考哪一種提示?」
  「是的,」繼續補充,有禮又悠揚的嗓音:「該提示屬於方位提示。」
  「請以我們剛才對話過程中的物品,選擇出適當的型態與思考兩種提示。」已經半身探到楊鵬腿邊,開始摸索:「鵬,我想普羅透斯小姐的意思是你的座位有東西,所以才特意動了你的椅子。」
  不滿,卻也開始幫著在自己的座椅周邊找:「你別幫他說話,那個爛東西。」

  「依照優先順序回應,選擇適當的型態提示為:杯,思考提示為:茶,」面向楊鵬:「我不是爛東西,我是普羅透斯,你這個頭髮毛躁又記性差的人,正確稱呼別人就是尊重自己,謝謝。」


  楊鵬低聲暗罵了兩聲過後,已經不想再罵了……反正也不是真的生氣,只是稍微不爽,說起來這位普羅透斯小姐應該跟子翎是同樣年代的人(?),或許對子翎而言……是相對重要的存在。
  至少這兩位當初似乎都處於敵對陣營,但現在卻有種相見歡的感覺……連我也被感染了,子翎在摸這些光點的時候,好像很安心吧……看來他真的很需要身處在這個時代的自信。

  幫著找尋,雖說座艙不大,也就四人座位,前二中一後一的格局而已,但由於艙內光源不算充足,找起來也挺費勁……
  「茶、杯……嗎?」楊鵬努力彎下身,四處掏摸一陣:「……嗯?好像真有……東西,我摸到了。」在椅子下面……努力伸長手。
  「嗯?」知道楊鵬找到目標後,動作停止,端坐回座位上……

  眼前的水道依舊漆黑,估計外頭約莫剛入夜,從落入水中開始總計約走了五公里左右,前進得小心翼翼……

  「是本書。」楊鵬終於掏摸出東西,見到手中物品的輪廓:「我還以為是個盒子。」
  而聶雁看到那楊鵬手中的物品後,瞳孔瞬間收縮。

  「小紅書。」
【叁】 第八十三章 小紅書
  是小紅書,我居然還有機會見到。
  不算明亮的氛圍裡,聶雁呆滯了……看著楊鵬將書本翻來覆去,始終找不到一個正常的翻頁方式,卻只愣著……彷彿楊鵬手中的是件詭異離奇物品。

  「……這一切,太奇怪了。」手掌壓住自己的太陽穴,聶雁心跳落了好幾拍:「好像一切都被算計好似的。」
  「啊?」注意到身邊子翎的眼神,楊鵬將書本遞過:「你讀過這本書?我翻不開……」

  說不清是期待還是畏懼,伸手接過小紅書時有些發顫……楊鵬意識到這是個重要的東西,忙往普羅透斯的『臉』看去……
  光球自動噤聲,面向前方水道,一副小心駕駛,切勿分心的姿態……讓身後的人自己搞定。


  「這是小紅書……」依然捧著,沒動。
  不解:「我知道這是小紅書,你從剛剛就一直說了。」子翎的眼神不大對勁……該不會突然暴走?要小心……我一個人可架不住他,爛東西又跟他是一城的。
  「小紅書,」嚥了嚥口水,開始認真端詳起手中的密碼盒:「其實是盒子,上面發下來給我們寫遺囑用的……通常也放些隨身小東西,死後留給重要的人。」
  「喔,這樣啊……這規矩到底是體貼還是現實……」稍微連貫了一下前後線索:「嗯……你的上級就是『劈死』的高層,發下來給你們用的,所以……不會吧……這是你同事的遺囑?」轉念一想:「那也不奇怪,都幾萬年了,死了也很正常。」

  楊鵬自然早已明白為何子翎會震驚……只是故意不提,緩和氣氛……因為一切太懸疑了。
  一件意外可以說是巧合,一連串的意料之外,又不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很顯然,兩人是被某種力量設計好,發現小紅書,至少剛才普羅透斯就很刻意地提示兩人,要兩人發現小紅書。
  亓懷芳的陷害的確是意料之外,但這是人為的,不足為懼,令人害怕的是沒有人會知道兩人即將落入水牢,至少踩到第二級臺階的機關是兩人自身的疏忽……

  可是有人事先殺了具威脅性的巨大鱷魚。
  普羅透斯號停駐在此,內部一塵不染,還有兩套乾爽的衣服。
  然後在TM敵軍陣營的潛艦內,發現PS自家人的遺書……


  「……子翎,」輕輕安撫拿著小紅書的手,鎮定:「總之先看看吧。」
  「……嗯。」仔細端詳:「……這……不是我的小紅書。」因為有設密碼,我的小紅書當時為求雲哥哥打開方便,所以沒設。
  「你當初也有一本?」也不奇怪。
  將看似直式的書本橫放,書脊朝向自己:「嗯,我交給一位信得過的朋友保管,沒設密碼,不過這一本有。」
  「密碼?那開得了嗎……」這種比較重要的東西,應該不容易破解……眼看子翎似乎沒有頭緒,只得放機靈些:「喂!爛……呃,我是說普羅透斯小姐,」
  機械運轉聲很流暢,普羅透斯轉頭,光球似乎在微笑:「是的。」
  「……」這爛東西什麼表情啊?分明就是等我發問等很久了:「我想問,你知道密碼嗎?知道或不知道?」選項夠清楚了吧?
  「知道。」
  「……可接下來我該怎麼問出密碼……」楊鵬摸著下巴思索,懊惱……很難說話啊。

  聶雁倒是很習慣人工智慧的模式,況且普羅透斯既然讓自己找到小紅書,希望自己打開的機率很高,當下整頓思緒後發問:「請問這是哪一隊PS的隊員或隊長放置在此的小紅書?」
  「……」沉默了……似乎提問不如預設,轉著腦袋似乎在懊惱,明顯無法馬上回答。
  聶雁不解,補充:「飛鷹、雲豹或鱷魚?」這選項很明確,他都有我的資料了,自然也有其他隊員的資料。
  「……」轉著光圈,依然懊惱,這個選擇題似乎很困難……直到前行的旅途突然靜止,聶雁都不敢亂喘息……

  「請問可以複選嗎?」悅耳的女聲如希望般響起。
  兩人大大地鬆了口氣……原來是懊惱這個……

  「可以,請。」這麼說有跨隊別的PS隊員同時待在這個TM座艙裡,的確不無可能。
  「雲豹與飛鷹。」楊鵬注意到,普羅透斯在說飛鷹二字時,猶豫了一下……
  「這樣啊……」是森小隊的,不過這樣密碼範圍就縮小了,因為一定是我有能力破解,普羅透斯小姐才會讓我找到,也就是說,應該是我跟隊員們都知道的東西……或許我該換個方式問:「請問這本小紅書的原主人是雲豹或飛鷹?」
  「雲豹。」這次回答得很爽快。

  兩人相視一眼,想的是同一件事情……
  很顯然,雲豹與飛鷹不是在同一時間點待在這個座艙的,因為一開始提問『放置』的人時,普羅透斯猶豫了,很可能飛鷹跟雲豹在不同時間點進入座艙,但後來者發現小紅書後,重複了『放置』的動作,如果一開始問的是『所有人』就沒有這意外的收穫了。


  「你剛剛是不是認為你那兩位同事該是同時待在這個鬼地方?」注意到光球又閃著不滿的光輝,轉向自己……忙改口:「呃……我是說普羅透斯的座艙裡。」
  「加入時間考量的話,也未必是同事,有可能是前輩,甚至可能是後輩……但反正確定是雲豹的東西,又該是我跟隊員,甚至是歷代隊員都知道且能當作密碼的東西,目前想到的只有一項……」食指稍稍用力,在書脊的地方緩緩滑過。

  溫控介面啟動,隨即出現一般音樂錄放的操作面板,機械聲響起……

  『請說出驗證碼,您有三次機會,或直接關閉本驗證模式。』
  靠近奈米喇叭,輕聲:「特工風雲,盡出聯邦,天才雲豹,使命必達。」
  楊鵬汗了一下:「……好俗,怎麼很像我們的鳥舍快遞標語?」什麼爛口號……算了,復古的東西歷久不衰,是說這些本來也是古代文物了:「嗯?沒動靜啊……」有三次機會。

  『喀喀。』正當兩人想著密碼恐怕錯誤時,小紅書傳來微微地響聲。

  四目交對,聶雁突然冷靜了下來,可能是因為一切來得太快,已經不緊張了……表情反而恢復常態,而楊鵬說穿了事不關己,總歸裡面不管有什麼也只是開開眼界罷了,雖然關心,但壓根兒沒緊張過。


  「這……」瞳孔瞬間收縮,聶雁不知是噤聲,還是壓根兒說不出話來……
  「……不會吧?」

  普羅透斯轉頭繼續小心駕駛時,劃出高深莫測的弧度,楊鵬意外的是自己居然認得眼前的東西,而聶雁俊秀的臉龐已經呈現一臉呆滯……
  眼前是一些隨身雜物與典型的遺囑物品……有看起來像是住家的鑰匙與磁卡、小量金條、一把看上去該是該位隊員慣用的廿五用小軍刀、兩枚收藏用典藏限量版子彈、一支楊鵬自然不知如何使用的多用途影像記錄筆、簡易定位裝置組。

  但引起兩人注意的不是那在任何時代都價值連城的光燦燦金子,而是一條皮繩與黑色鍊墜製成的簡易項鍊。

  楊鵬拿起那項鍊,疑惑地端詳:「這東西在你們那時很流行?」看子翎的表情,應該不是。
  盯著楊鵬手中的項鍊,表情已經不那麼震驚,緩緩搖頭:「不,應該只有我有。」微蹙眉過後,決定開啟影像記錄筆:「先看看這位隊員怎麼說吧。」也不管楊鵬是否理解,逕自操作了起來。
  像是使用手電筒扮鬼嚇人一樣,將筆垂直拿穩,按下特定鍵,頂端馬上散出漏斗形的亮光,還有一個人的臉部特寫,看上去很清晰,清晰到能感受到那人的緊張與狼狽……聶雁嚥了嚥口水,將情緒嚥了回去。

  「……三號。」是我的隊員,我最後跟他說的話是指派他支援港邊貨櫃。
  「?」不解,但看來認識。


  『給找到小紅書的夥伴,我是PS第七十七梯的雲豹三號,現在是公元三O一四年一月,呼……應該八日了,』三號隊員明顯有些喘息,著急卻盡可能理智地訴說著聶雁穿越後兩年的情況:『眼下除了這座剛被我奪下的TM座艙,我不確定地球上是否還有其他正常的環境,我打算回要塞一趟……』
  「啥意思?」這是楊鵬,只是插嘴問問,沒想要聽到解答。
  「……」聳肩,搖頭,表示不解……難道我走後兩年,地球就面臨毀滅?

  影像突然中斷了一下,接著再度開始:『應該已經十號了,外面依舊一片蒼白冰凍,沒有雪,但有大量的屍體,植物的、動物的,依照我的判斷除了氣候突然在三十分鐘內驟變之外,有在低溫下活躍的細菌蔓延,導致屍橫放眼所見……』三號隊員的眼瞳沒有絕望,但也看不見希望……彷彿只是盡職地陳述……陳述給未知的對象。
  『第二要塞的遮斷網已經破裂,搜尋四圈後,沒發現任何生命跡象。』說到此處,神情突然有些沉痛……

  「第二要塞……是?」這個提問說穿了只是想舒緩氣氛……
  「因環境惡劣,建築了三座要塞城市,大多數一般民眾終其一生都會待在該城市裡,」藉著暫停的時間,快速卻清晰解釋:「當然聯邦軍與PS的家人也住在要塞,三號的家人自然也是。」原來我走後不久……已是這種局面。

  影像再度開始,三號沒有表示日期,但楊鵬注意到,此人的鬍渣已經有點長了……

  『衛星毫無訊號,動力耗盡前,我依然找不到水流儲備動力,手動駕駛裝置即將停擺,』聲音有些沙啞,似乎很久沒喝水了,雙眼布滿血絲,但沒有失焦:『沒看到任何一位隊友……或者生還者,我盡可能把這架微型潛艦停靠在盆地,如此後世發現時,或許比較容易聚集水源,再度啟動。』儼然已經確定自己的死亡是既定行程,開始盡職地為後世做準備。

  聶雁看著昔日友人,捏了捏鼻梁……眼眶有些泛潮。
  過去說不上熟悉與否,但在數萬年後的現在,以這種形式得知隊友最後的情況,自己卻無能為力,懊惱與傷痛,沉甸甸地積壓在心頭,緩緩化作熱淚,盈眶。
  但依然要看著,看著隊友狼狽卻執著地,利用小紅書記錄人類末世情景,貫徹身為末世PS的使命,就是對三號最崇高的敬意。

  影像隔了數分鐘後,再度亮起,三號的鬍子已約有一公分長,看起來有些虛弱與微喘……雙眼血絲依舊,眼睛雖無半點神采,但努力維持聚焦……這樣的三號突然苦笑了出來……

  『哈……發作日剛過,』聶雁覺得三號似乎是真的看著自己說話:『所以我很肯定今天是一月廿一日,為了提醒自己確實還活著,我沒有動用所謂的解藥,況且需要針頭打入血管,我也沒有器材可用,』三號拿起皮繩項鍊,對著聶雁無奈一笑:『讓痛覺貫徹全身的感覺,還不壞,真的,至少此刻我還活著,只不過坐困愁城,至於這個飛鷹小隊承襲森隊長的遺志,所研發出來的解藥,擱著吧,若我能捱到下一個發作日,我就想辦法用它。』

  已然是有些絕望的語氣,顯然不認為自己能在毫無生氣的地球捱到下個月……就連聽了陳述外在環境的聶雁,也不覺得若換做自己,能熬得比三號久,或者能有比他更理智的表現。

  可怕的不是斷糧或缺水,更不是未知的細菌外洩,而是毫無生氣的環境。
  沒有活人,只有屍體,四周一片慘白,連塑膠製的觀賞假盆栽都沒有。
  人類早已失去了黎光與星夜,如今更失去了白天與夜晚……

  也或許太陽與月亮從未背叛過光陰的計算,只因人類自作孽,再也看不見。


  『小妍……你好嗎?我不知道媽媽是不是已經順利生下你了……對不起,如果你有機會長大,看到這段影像,希望你知道,即使我們此生難以相見,但從知道即將有你的那天起,爸爸早已愛上你了,希望你知道,你一定要知道,並且記牢,牢記爸爸愛你……好嗎……』
【叁】 第八十四章 雪夜訪客
  兩個人三種思考迴路在座艙中沉默,探照燈持續著前進。
  很靜,或該說是沉寂,寂默到居然能在微型潛艦的超級隔音座艙中,聽見下方水流的微微波動……雖然聶雁知道,絕對是自己神經質發作,也只能閉目養神,鎮定情緒。
  說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時間拉回十分鐘前。

  「還是你開吧,我不會。」見到怪異的影像消失後,楊鵬遞過那黑色鍊墜:「聽他的說法,這個能治療你的病痛?」所以他們每個人都有差不多的病……大概吧。
  想起幼年時期雲哥哥老是緊張兮兮地叮囑自己不能弄丟,有點不可置信地接過鍊子:「……」心中有千萬個結沒打開,對於即將開啟的小黑匣似乎也不這麼確信,不認為自己當下該打開它。
  「哎!你快點!你今晚要發作了吧!?」少受點苦不是挺好?
  「嗯。」但我覺得有太多環節不對勁……所以雲哥哥在我小時候就知道這是解藥?

  疑惑的視線從凝視手中鍊墜的近距離緩緩移動,移動到視線水平的位置……頓時愣了愣……
  看到楊鵬碧藍的眼中有各種情緒,大多數是期待,也有關心,也有開心……很真誠的那種。
  苦笑了一下……患難見真情,這傢伙是真的關心我。
  嗯……若是怕時空錯亂,只是看看,暫不動裡面的東西,應該無妨。

  『啵。』小黑匣鍊墜開啟時的微響。裡頭空無一物。

  寂靜在普羅透斯的座艙中蔓延,楊鵬愣了半秒後,扼腕地「嘖」了一聲,又暗罵了幾句,隨後開始小心翼翼地留意身邊當事人的情緒……畢竟最期待的該是病患本人。

  時間,就這麼隨著冷冷的黯水,緩緩流逝……普羅透斯的儀表板上顯示,已經過了足足十分鐘……當然這只有聶雁看得懂,為了忽略時間,索性閉上眼。
  一切都是時間惹的禍。


  「……喂,」倒是楊鵬悶了,也可能有些擔心:「那位三號剛剛說的解藥……呃,我是說……」
  「嗯。」沒有睜眼,已經回答了一切。
  「……這樣啊。」子翎居然沒爆發,要我早瘋了……

  雖然不清楚確實情況,反正剛剛那個三號的意思就是……有個叫做森的人製造了能讓發作日不那麼痛苦的藥?聽語氣判斷,似乎是能一勞永逸?甚至是能痊癒的……這下不妙,給了希望又陷入絕望……靠,這傢伙會不會積鬱太久等會兒全爆發?我該說些啥來寬慰一下?這個節骨眼兒的……馬上就是小月與水溢老頭成婚典禮,采菊已經不見了也就罷了,不管我的出現多不協調,身為兄長還是得出席吧……

  「對了,」靈光一閃:「等事情忙完……呃,我是說反正你都捱過這麼多回了,過些天請你義兄帶你去見喬先生,興許對你的病有些幫助。」況且今晚有我照看著,應該比較好熬。
  依舊沒有睜開眼,倒是微微側頭,耳朵稍稍靠近楊鵬所在的副駕駛位置:「為何突然提起他?」聲音很輕,好像沒有聲音,卻很有精神。
  默契地理解代名詞,解釋:「喬老先生與夫人算是這片土地上的傳說了……從數十年前開始,戰爭殺戮、富豪強權……各城城主都找他商量,況且他為人豪爽,大至興建土木,小至嬰兒取名這種事情都願意幫,據說對毒藥靈藥這方面也挺有研究。」
  「嗯。」這是第一次聽雲哥哥之外的人形容這位喬先生。

  沒有把頭扶正,聶雁持續維持這種微側的姿勢,好像有些累了……
  不管是體力上,或是精神上,的確累了。

  察覺子翎的情緒好像還正常,自認還算瞭解身邊這人……幾句話確認對方心情暫無大礙,只是有些累後,便代替小憩的夥伴戒備四周。

  「鵬。」
  「嗯?」
  「謝謝。」這傢伙知道我累了,所以加強戒備……感覺得出來。
  抽臉:「太見外了。」
  「謝謝。」這次是為了謝你擔心我,我想你聽得懂。
  「知道啦,你好好養神,等等發作可夠受的。」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楊鵬覺得自己臉頰有些發燙。

  入睡前,聶雁突然覺得很安穩……是從十一歲之後就沒有的安穩。
  或許在理智上自己明白,普羅透斯的性能卓越,所以自然對這環境安心了……連末日地球都無法摧毀的移動堡壘,這座艙當然沒問題,也或許在情感上自己明白,楊鵬真的是相當瞭解自己並且關懷自己的人,所以,安心了。

  「謝謝。」很輕很輕,幾不可聞的呢喃,是聶雁最後的聽覺印象。
  即使沒有解藥,我也因此發現了珍貴的東西,我發現一位可敬的雲豹,為自己曾與這樣的夥伴合作過,感到光榮,我發現在我身邊的朋友是真正關心我……所以,雖然沒有解藥很遺憾,但有時候遺憾也不是真的那麼難受。

  看了身旁的子翎,有些驚訝……這傢伙居然會在人前入睡!?太稀奇加神奇了!那個連縮小都不忘拿刀架在我脖子上的聶子翎!?真是天要下紅雨……嘖嘖……
  「……」苦笑了一下,看著那胸口安穩起伏的頻率,微微的呼吸脈動……忍不住伸手揉揉那黑黑軟軟、現在有點髒的頭髮:「嘖,彆扭的傢伙。」



  「……嗯。」皺眉,冷汗直流……微微挑起眼簾……

  再次清醒時不意外的,是被痛醒的。
  潺潺溪水,爍爍繁星,緲緲細雪,萬籟俱寂……

  「……痛。」普羅透斯停在溪邊,鵬不在,這裡是……得問問:「普羅透斯小姐。」聲音微顫。
  「是的。」
  想了想比較適當的語彙:「這裡是猛獸島?」若方向感無誤的話,應該是。
  「是的。」
  「楊鵬在離開此處時,是安全的嗎?」他不顧一切到水雅那兒相救,至少平安把他帶出來。
  「是的。」頓了頓後,補充:「看你情況穩定,便去獵食。」
  「唔!」正巧是一陣鈍痛鑽入腹部:「外面……」外面這種天候去獵食?是因為知道我會虛弱吧……還是休息一會兒……鵬該足以自保,我手腳不靈便,在這島上亂闖反而拖累他。

  一陣陣疼痛開始侵蝕四肢百骸,時如大砲猛烈轟炸,時如萬蟻鑽心嚙咬……聶雁不禁慶幸還能躲在溫暖的普羅透斯號中休息,看著外頭深夜裡的唯美雪花,平日裡愛雪的自己此時一點都不嚮往……可想而知外頭有多冷。
  「……還是……不行……」抿緊唇,皺著眉……冷汗涔涔……看樣子又要變小了。
  「啊!」突然,太陽穴有如被電鑽鑽開般灼燒……

  三號當年……也在這個座艙中受盡煎熬,我現在到底是等痛完了還能設法見雲哥哥一面,真要說來餓過這幾頓後,附近也不缺人煙與糧食……而三號當時陷入一無所有的境地,是如何保持鎮定的……
  或許早已超越理性與歇斯底里的極限,若換做我,很可能也會做類似的事,居然用這種痛楚試圖證明自己還活著,是真的已經……繃到臨界點……真的,太痛了……
  「呼……哈……」雙臂緊緊擁抱著自己的雙臂,蜷縮在椅墊上……大口呼吸、喘息……

  一陣悠揚的音樂響起,普羅透斯的腦袋閃了幾閃……轉了半圈,『看著』聶雁。
  和緩的旋律彷彿稍稍安撫了躁動的細胞,雖然疼痛不會因此減輕,但精神上可以稍稍舒緩放鬆,在原本就溫暖乾淨的空間裡發作,這個下弦月算是相當享受了。

  「……我知道,有人委託你,咳……關照我……」早知道了,不然身為敵營的普羅透斯為何要聽我的話?只是我想不出是什麼人……會使用人工智慧照顧我……
  光球的光源壓扁成一條線,宛如瞇瞇眼:「我突然自己想聽歌。」
  「……睜眼說瞎話。」我行我素這一點跟楊鵬挺像的,體貼卻又自以為是的性格也很像。
  音樂持續自動播放:「所以我瞇瞇眼,你看不出來嗎?」懊惱的語氣,微偏頭:「我照過鏡子,覺得型態挺雷同的。」好像少女愛美的語調。
  「哈……」面對這種太過人性化的人工智慧,真是哭笑不得……普羅透斯明明就會聊天,自然會回答申論題,只是故意鬧楊鵬。

  舒緩的旋律隨著疼痛感入穿入耳膜時,感覺很微妙,但似乎真的不那麼疼痛……悠揚的女聲好似能唱入肺腑,感受到另一個肺腑的聲音,是如此真誠地守護……

  ……When the night has been too lonely,and the road has been too long.
  And you think that love is only for the lucky and the strong.
  Just remember in the winter,far beneath the bitter snow lies the seed.
  That with the sun's love in the spring becomes the rose。

  當夜顯得寂寞不堪,去路無盡漫長,
  當你覺得只有幸運者與強者才有幸得到愛,請謹記,
  在嚴寒的冬日裡,酷雪的覆蓋下,躺著一顆種籽,一旦春陽臨照,將能幻化成一朵玫瑰。


  「……謝謝。」感覺好像已經有一千年的時間,沒聽音樂了,明明不到三年。
  即將失去意識前,似乎看到遠方有道身影,飛躍般蜻蜓點水,在紛飛細雪中踏溪而來……
  努力想撐著眼皮看清來人,卻無法多支撐哪怕只是一瞬……
  在樂音中,再度沉睡……

  夢中似乎有人熟練地開啟副駕駛座的門,冷風灌入時聶雁再度撐開眼皮……在變小的身高下,只見一男子的胸口,隨即聽見艙門關上的聲音,一雙粗糙的大手捏住自己的下巴,微微使勁,輕輕把自己的嘴巴撬開,一枚圓扁形西式藥錠滑入口中……
  「滾!」震驚!不是楊鵬!?這人餵我什麼!?
  右手放出的鋼刀在虛弱的體質下,瞬間估計來者身高,準確無誤地往對方脖頸處砍!

  「……」對方沒有出聲,但以身體的顫動可以感覺到受到驚嚇,卻也穩當接住來襲!

  顧不了全身疼痛,搖晃著趁隙企圖躍出座艙……喘息中背向未知的敵人,臨走前再度放刀。
  卻在躍出的那一瞬被對方拎回艙內。
  溫和的女聲依舊在普羅透斯號中悠揚著,聶雁聽見座艙上鎖緊閉的聲音,接著是在終於睜開眼的一瞬間,被對方的掌心遮住雙眼,小小軟軟的無力雙手也被制伏。

  「一般毒藥對我無用。」儘管受制在座椅上,仍然語氣鎮定……剛剛那不是這時代的藥。
  「……」聞言,對方似乎愣了愣……

  聶雁可以從覆蓋在眼簾上的掌心溫度,與那隻緊緊牽制住自己雙腕的手腕脈動中……感受到對方正在思考,也似乎正在考慮著要說些什麼……欲言又止的猶豫。

  「……三號?」不,身高不對……我必須盡快感應自己的身體有無異狀。
  「!?」聽了這稱呼,更加著急了……卻偏偏半晌說不出話來。
  全身的細胞都在警戒,鎮定開口:「雖然影響不大,但我認為自己有權知道剛剛吃下什麼。」太陽穴再度滲出豆大的汗水,全身卻冰冷異常。
  「……」似乎沒料到聶雁會有這提問,感覺到脈動的主人顯然慌張了,似乎還開始左顧右盼。
  孩子的輪廓面無表情地說著:「有同夥。」不然不需要張望。

  大手的主人似乎突然打定了主意,不出聲就是不出聲,雙手卻力道巧妙地制住聶雁。
  聶雁在極度虛弱的狀態下努力活動大腦細胞……

  綜合這人的呼吸與脈動頻率,該在四十歲上下,制住我似乎是正在等我消化剛剛的藥錠,那是三千年的東西,不是這時代的產物,連續遇到普羅透斯與三號的遺囑,我開始怕會有我的體質應付不了的毒藥,畢竟也不是沒有那種東西。
  這人的控制力剛好,正好是我無法掙脫又不會傷到我的力道……四十來歲,會是什麼人?

  似乎注意到掌中制伏的對象沒有再掙扎的打算,來人稍稍放心,接著……聶雁全身一顫。
  一股溫暖綿密不失厚實的氣勁由自己受制的手腕,緩緩輸入體內,四肢百骸所有正叫囂疼痛的細胞,在普羅透斯的溫和的旋律中,得到真實的舒展……好似一雙大手正給予妥貼的撫慰。

  飛雪縹緲,溪水,聲聲漸漸。
【叁】 第八十五章 滋長的情誼
  粗糙的掌心,溫度充滿暖暖的情誼……說不清是什麼樣的感情,似乎摻雜了很多,眼下最貼切的該是心疼憐惜,氣勁隨著這種情緒緩緩的,有如涓涓細流,讓四肢百骸都舒展開來……明明雙手還被制約著,內心依舊戒備著,但確實是舒服多了……
  睜開眼睛的時候,依然一片漆黑,睫毛扇過覆在臉上的掌心……實在納悶:這位先生明明是幫著自己,卻又不願自己見他……到底是何居心?

  「謝謝。」即使他別有居心,這回總是幫了自己。
  「……」緊握著的手稍稍鬆了鬆,隨即似乎是怕極了什麼……又再度握緊。
  聶雁神情未變,心中卻是萬般納悶,雪夜萬籟俱寂,自己亦不愛攀談,兩人一時間無語。

  良久後,才憋出一句:「那是止痛藥?」剛被餵下的居然是超強錠,藥效發揮迅速,已經感覺到了。
  男人愣了愣,雖然依舊不語,但經由身體能感覺到……點了點頭。

  時間在兩人定格般的靜止動作中好像有些無意義,除了雙方平穩的呼吸與胸口起伏外,四周再無半點動靜,只有擋風玻璃外的雪,依舊輕輕飄搖著……
  聶雁不確定對方還要維持這個姿勢多久,顯然普羅透斯也不打算說話,自己受制於人的同時偏偏感受到源源不絕的安撫情意……無數疑問,只能在腦中運轉……
  既然身上有三千年的藥錠,那麼有很多可能性,儘管自己最期望的只有一種……

  「雲哥哥?」沒有猶豫,只是想清楚後,便開口。
  對方身形一顫,卻沒有其他動作。
  「……」沒有嘆息,卻深吸了口氣後,苦笑低語:「是就好了,至少我還能想清楚接下來如何是好,其實我也知道不是,當年雲哥哥離開我時不過三十歲,如今雖然雙眼受你蒙蔽,但還能感受到你的年齡。」

  對了,雲哥哥離開我時是三十歲,他又撫養我七年……算算時間差,他若真的順利轉移到三千年,勢必是在廿二歲時,難不成……是在今年!?

  一小段簡短的思緒再清明不過,認知到了殘酷的現實……
  可惡,都還沒釐清轉移的契機……看樣子時間緊迫了,離開猛獸島後,千萬要跟雲哥哥見上一面,哪怕只是遠遠守護他,也好過讓那心思單純的哥哥獨自待在亓家兄妹旁。

  內心千萬般思量盤算,眉頭也就微微蹙了起來。
  似乎是憐惜那因煩躁而輕咬的唇,粗糙的手指再度捏開小嘴……
  這次的藥物味道不太一樣,真惹得聶雁苦笑……不知著了什麼魔,居然讓不明人士餵藥,自己就這麼乖乖的不反抗……若不是自己大腦迴路異常,就是感受力太豐富……
  因為能明確感受到對方的善意,所以,不忍拒絕,便拿自己的小命當賭注……


  真苦。能在我身上發揮效用的藥不多,但真想不出是什麼。
  四十來歲的男子依舊沒有出聲,反正是打定了主意不搭話,倒是變換了姿勢,把孩子身形的聶雁往肩上一扛,好似扛著貨物般……如此便能騰出單手也不讓聶雁看清自己的相貌。
  接著聶雁在意識矇矓的同時,聽見椅子放平的聲音,再接著,當自己的眼皮再也撐不開時,感覺到被平放回駕駛座上……甚至被整好因為體型太小,而亂七八糟的衣物。
  「……」居然是鎮定劑,這下無法隨意動彈,不過我還有意識。

  似乎是為了保險起見,對方抬起小小的手臂,溫柔地按摩……其後……
  幾乎是毫不猶豫,用預備的針筒,輕手輕腳地扎了一針……儘管聶雁意識到時在心中大喊不妙,先前的鎮定劑卻已經發揮效果,而隨著針頭抽出體外,還能明顯感受到,意識迅速剝離……如果藥錠只是限制了行動能力,這一針絕對是要命地加速讓自己陷入沉睡。


  雪夜清風掠過猛獸島的樹梢,掠過繁星掩映下的雜草尖端,轉瞬遠離了普羅透斯號才剛剛重見光明的玻璃窗。


  清晨的陽光有些刺眼,透過普羅透斯的窗子,熟睡的人兒被曬得眼皮酥麻,再次睜開雙眼時,眼前正對上的卻是那人工智慧瞇瞇眼的模樣,與自己這時候的狀態應該雷同。
  伸出自己的右手,在眼前晃了晃……似乎已經可以自主行動,看樣子那藥效控制得剛好,其後發覺自己已經安然恢復原形,這回倒是託不明人士的福,沒多少病痛,不過倒是四肢乏力。

  「早安。」清亮的女音,主動聊天:「那麼重的藥,我以為你不會醒了。」
  「早。」被餵了一整顆超級加強錠,外加一針,鯨魚也能睡上三天了,正常人會死吧:「外面是……」窩心一笑。
  看出雲豹的疑惑,普羅透斯轉頭,『面』向微型潛艦邊的水邊空地:「他回來三個小時又五分鐘,正在料理,下去看看吧。」語畢,將鎖定的艙門開啟。

  而這小小的動作並沒有被聶雁忽略……

  「昨天那人讓你保護我?」所以才鎖門,連楊鵬都不能進來。
  「不是。」否定得很爽快。
  「?」眨眨眼,虛弱卻笑開:「我不知道人工智慧也會主動照顧人?」TM怎麼會把這麼人性化的人工智慧裝在武器上?真是百思不解。
  歪頭,普羅透斯再度否定:「我不會主動照顧任何人。」
  「所以的確有人委託你照顧我?」話說多了,仍虛弱的身體有些微喘……語調卻是難得的高興。
  「是的。」只要是事實,就承認得很乾脆。
  手指按按太陽穴,輕搖頭,順帶整整烏黑的短髮:「……普羅透斯,自從見到你後,儘管明知過去我們曾在不同陣營敵對,但真格外親切,畢竟許多我無法在這個時代說明的事只有你懂,這讓我在心情上放鬆許多。」

  「我不明白,」光球歪了半邊腦袋:「但我想那是因為有阻礙讓你無法融入此處。」
  不解:「有阻礙?」但我覺得自己很適應這個環境。
  「一個能在十四歲時成功潛入TM總部,並且臥底一年的準特工,要適應生活很簡單,但要融入生活很難,」光球把腦袋轉正,語調清晰:「因為你跟我不一樣,不論如何努力,沒有找到你為何存在於此的原因,就無法說服自己,這一點不管你是否適應此處都一樣,客觀而論,既定的事實就是『你是不合理的存在』,至少在心態上,你必須說服自己合理化。」
  「……」沉默半晌……手指持續按摩頭部,輕微頭疼,思考著回應:「的確……雖然楊鵬提起要我有自信,但這不能改變事實,我畢竟不像普羅透斯,能『活』過整個四萬七千年……而是突然跳躍到這個時空,果然還是得找出轉移契機……我的自信只能讓我不要踟躕不前,快找答案而已。」

  光有信心不夠,更要找對方向,如今已知道雲哥哥在廿三歲前會轉移,他生日是……四月七日,在那之前的每一天都有可能,我或許還有三個月的時間能找尋答案,也有可能只剩一秒……嗯。
  得趕緊離開猛獸島,反正如今采菊落入水牢,權當已死,我出席小月的婚禮也很不適當,正好能認真思考一下,不過為了見雲哥哥,婚禮我最好能在暗處守護,如此一來也算暗中守護小月與自己爺爺完成婚禮,當作盡了仕者的任務。



  「喂,大清早發什麼愣?」見子翎清醒,楊鵬似乎很高興,輕輕打開艙門:「真的變大了,看你這一覺挺安穩,似乎沒有異常,我回來看你還好,就不想進去吵你。」
  淡淡地盯著搭在門把的手,微微一笑:「你倒是開得順手。」不是怕吵我,是知道我這種時候怕冷,不想把冷風灌進來,所以在外面吹了一夜風。
  「一回生二回熟,」見子翎大致無恙,便將艙門大大拉開:「來吃點東西吧,我刺了兩條小蛇,正烤著,另外也發現了些東西,你補充點體力後一起去看看,還要討論一下今晚的婚禮。」
  「嗯。」幸好TM的制服也防風,不然真冷:「這身制服穿你身上真……」
  「真?」搞啥?話又說一半……

  一邊思索著恰當的措辭,一邊走出座艙,在火源旁稍稍伸展四肢……
  太陽的位置約在上午十點左右,跟過往一樣,今日身體依舊虛弱,不宜過度勞動,但給陽光一曬,微風輕送之後,全身的細胞好似甦醒一般……即使是在萬木蕭條的冬季,大自然依舊有讓人復甦的動力。

  前夜積雪未融盡,空氣很冷,清澈的冷……


  「喂!吸這麼大口氣沒問題嗎!?」雖然看表情是挺舒服的。
  輕閉雙眼,大口吸氣後,呼出,好像要把所有病痛與積鬱都汰換:「……真舒服。」似乎總算甘願後,低頭看向火源:「這是蛇肉?」好香。
  「嗯,吃一些吧,沒鹽沒藥草的……將就吧。」好歹我也是個長少主,弄給你吃算不錯了。
  在火堆邊蹲了下來,一雙眼睛新奇地打量:「好像很好吃,可惜沒見過活著的蛇。」
  「相信我,沒調味很難吃,你別期待,」雪地上,拿過一片稍大的枯葉,像端盤子般端著:「吞了它們,暖和些,但是別咬破……你剛剛說沒見過活蛇?」
  「嗯……謝謝,」雙手端著那枯葉,盯著上面的兩顆腥綠色圓形不明物體,似乎是微烤過的半熟狀態……看了看:「說起來,白石山草木茂密,應該很多蛇……嗯?原來是這樣……」似乎是想通了什麼,盯著手中的東西,自語:「果然是這樣……」

  往往雲哥哥都走在前頭,想來是幫我趕開了……總是要我別用跑的,就是怕山路不好走,我跑在前面容易出狀況,說起來雲哥哥每次都走得很慢,只要是新的小路,甚至還會把草先踏平些……就像是替身後的我開道一樣,總是默默地護著我。
  即使是那一陣子修建水壩的冷戰期間,他雖然生我的氣,但還是這麼做……我居然都沒察覺。
  儘管雲哥哥是生氣的,但還是對我百般呵護……雖然看起來很粗手粗腳,可是……卻很內斂又細心,體貼到讓我忽略他的好……這就是雲哥哥吧。

  想到此處,心中一暖,吞了一顆枯葉上的圓扁球體……牙齒不小心劃破薄膜時,感覺到極巨的苦味、臭味、腥味鋪天蓋地襲捲整個上半身,口腔到腦門,直至胸腔肺部,全都淪陷在可怕的味覺裡……難怪楊鵬說別咬破。


  「好些了嗎?」翻著手中的兩串蛇肉,抬頭打量子翎的臉色……雖然虛弱的臉上依舊沒太多表情,但卻多了點血色,楊鵬笑了:「你咬破啦?」哈!太好笑了!
  「嗯。」我不想浪費糧食,但這東西真難吃……伸手遞過手中的枯葉:「另一顆你吃吧。」
  「幹嘛不好吃才給我吃啊?靠……」當作沒看到,不理會。

  蹲到楊鵬身側,端著枯葉……沉默。
  漆黑美麗的雙眼,盯著火源,加上冬季上午的陽光,全身暖烘烘的……稍早還在水牢涉水,躲避宰殺群鱷的記憶好像變得很不真實……

  「看著鵬穿上TM的制服,有一種似曾相識的錯覺。」
  「……就是跟你敵對陣營的那個?」繼續翻著手中的兩串肉。
  沒有點頭,只是繼續看著火堆:「嗯,似曾相識,曾經我在敵營待過一年,有個人挺照顧我……」想到過去,微微一笑:「說起來沒有他,我的畢業考還真過不了關。」
  「喔。」具體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不過子翎好像有點……變了。
  沒注意楊鵬是什麼心思,只是淡淡說著:「當然不是因為難吃才還給你,即使我不知道這是什麼,但我想鵬會在我虛弱的時候拿給我的,該是好東西。」
  「呃……」翻弄的手頓了頓,隨即繼續……沒想到子翎會這麼說:「你就不怕是毒藥?」
  「真要我死,這兩天你有太多機會,」歪頭,繼續看著手中的枯葉盤:「眼睛是用來看路的,心用來看人……」再度把頭轉正:「其實我覺得這兩天我改變很多。」
  「是很多。」居然能在我面前睡著,這種事情以前根本無法想像。

  不知名的大鳥滑翔而過,轉瞬隱沒在另一頭的雲端,天空沒有下雪,多雲,卻還見得到陽光藍天,兩人一時無話。

  看著劈啪的火焰,輕聲繼續:「因為是好東西,所以我吃一半就好,我覺得應該與身邊的人分享。」況且本來就是鵬去弄來的,沒道理我一個人吃了。
  「哈!」搖搖頭,不置可否:「你真是改變太大了……」
  「……我只是,找回過去的自己罷了。」手肘稍稍往身旁的人頂了頂,微笑:「你該不會是怕了這味道不敢吃吧?」戲謔一笑……眼神充滿光彩。
  「啐。」一把奪過,毫不猶豫,立刻吞下……將枯葉扔入火堆:「這是蛇膽。」
  「?」好奇……
  「你還真的是不知道,這東西能祛寒明目,」不知道卻也認為是好東西,就因為是我給的......說真的,我還挺高興:「最好別生吃,所以我趁你睡時稍稍烤過,也不是隨便什麼蛇都能吃……你以後自己抓到蛇的話千萬別亂吃,明白嗎?」
  「呵,好像個老頭子在交代小孩。」
  「什麼老頭子?是大哥照顧弟弟,」壞笑一陣:「快叫大哥。」
  「不要。」
  「你真彆扭……」明明承認我很照顧你的。
  「彼此彼此。」

  認我當弟弟有這麼好嗎?為何這對兄妹硬要跟我當親戚?連采菊都被楊鷲當大姊姊……
  公元五萬年的人都喜歡認親嗎……
【叁】 第八十六章 人心難測
  「遲了。」
  「……哼。」

  覆蓋在地表的細雪,正午時總算融盡,潮濕的土壤看不見細草,倒是林中深處的樹木還有不少葉子撐起蔥蘢的綠色天幕,天幕下是小小一方空地,而眼前是一座土塚。

  「土壤給人的感覺很新,的確是這幾天才下葬的,啐……」楊鵬一臉不屑:「幸好那女人在被我找到前死了。」
  「鵬,」聶雁無奈,知道這兩人之間感情複雜,思索過後,開口:「如果死去的人不值得懷念,那所有念想最好就此打住,」黑曜石般的大眼睛,誠摯地看向身旁:「若真這麼厭惡,那麼別拿他的過錯懲罰自己,那些因黛姬而起的負面情緒,根本不值得。」
  「……」
  「別讓他就連死了,也持續影響你。」
  知道子翎說的是事實,雙手抱胸,不滿地轉身踱開:「……這些話,我不對你發洩說說,難道還跟鷲妹說?嘖……」
  輕搖頭,笑笑:「只是宣洩的話,倒無妨。」

  知道楊鵬願意帶自己來看這黛姬的土塚已經不易,只得自己仔細查看四周……
  該是石碑的位置只用大小還算合適的木板刻上簡短的名諱與頭銜,字跡並不好看,想來出自不擅長雕刻的人之手,推測是黛姬落難,不知怎麼的走出了水牢,很可能體力不濟,也可能遇上猛獸,某位知道他身分的有心人將他葬了。

  想想監城夫人的尊貴地位,再對照眼前一方土塚,顯得有些蒼涼。

  ……如此說來,水牢中不見任何囚犯人影,應該是團體行動,看那大鱷被炸的淒慘情況,的確有能人領路的可能性,此人不但武力足以制伏鱷魚,還能率領囚犯走出水牢,來到島上……當然也有可能囚犯們葬身在水牢視線不佳的黯水中,被小鱷魚群支解,成為牠們的糧食……只不過殘骸被我跟楊鵬忽略……

  可能性不少,但疑點只有……這位成功走出水牢的能人,除了很可能是埋葬黛姬的人之外,會不會是交代普羅透斯要照顧我的人?或者就是剛剛那位餵藥的中年男子?
  若要找出轉移的原因,必須先找到這個人,他能餵我吃三千年的藥物,肯定知道些什麼,最重要的是對方現階段並不與我為敵,這是好現象,但反過來說,他不願我見到他,很可能什麼都不願意透露……嗯,相對,『不願意讓我見到』則代表是我認識的人。


  「鵬,」
  「嗯?」在附近亂晃,很想快點離開這女人的墓。
  兩人間既再無隔閡,便坦率詢問:「你認識的人中,有沒有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武功在你我之上,而且願意幫我們?」
  沒有思考太久,斬釘截鐵:「沒有。」山賊那夥兒都是烏合之眾……不可能。
  「嗯。」我想也是,那人熟悉三千年的東西,自然是與我有關的人。

  楊鵬留意著四周的動靜,聶雁繼續勘查了一陣……沒有新的發現。
  視覺上,蔥鬱的樹木全然感覺不到冬天,但也由於遮蔽了大部分陽光,加上地上的融雪,當真寒冷異常。

  「趴下!」突然楊鵬發喊,下達指令!

  似乎已經有過數次類似的情況,聶雁不疑有他,聲波到耳膜的一瞬立刻臥倒!馬上感覺到有小小的生物輕巧地降落在身旁,對自己張牙舞爪!生物四爪立定的同時,比身體還長的尾巴還囂張地晃了晃、擺了擺……

  「喵吼……」張大嘴的同時,露出的獠牙好似瞬間生長,後腿一蹬,閃電般飛撲而至:「嗚!喵……」馬上被楊鵬從後方投擲的石子打斷腿……
  「……謝謝。」拍拍身上的泥濘:「幸好有你。」我果然不適應這種大自然。
  「嘖,才正午而已,今天都第幾次了……」跨步上前,拎起掙扎中的小獸:「別忘了這裡是猛獸島,糧食缺乏,這裡的動物可沒本錢冬眠。」好歹也警戒一下……啐!
  彷彿是聽見楊鵬的心聲,彎起眉眼,苦笑:「即使我發現牠也沒用,我現在的體能連正常的貓都鬥不過,能這樣走走算是極限了。」
  「……這是虎貓。」將手中不斷齜牙咧嘴的小獸提到視線高度:「雖然比一般貓大了一點而已,但你剛剛也看到了,攻擊性可不比雲豹差,記住了。」
  「是……」今天都要變成野生動物教學了。

  兩人上午吃過一頓蛇餐後,便四處打探,雖然有見到人影,但能上島來的多半是窮凶惡極的罪犯,為怕事多麻煩,趕不上夜裡的婚禮,便繞道而行,刻意避開有人煙的小聚落,如此一來便常受到這類小獸攻擊,根據楊鵬的說法,約莫是大型些的野獸屯糧還算足夠,兩人又緣著有人煙的聚落邊緣走,不易遇上太兇猛的動物。
  雖然聶雁已經從一群毒蜂窩邊屏息步行而過、被楊鵬從一頭棕熊爪邊救下、不自覺地踏過身體跟水桶一樣粗的巨蟒頭上害得楊鵬差點為剛剛的蛇餐抵命……但聶雁不知道是因為太安心,還是因為知道自己實在對動物沒轍,感覺上路途還算順利(當然楊鵬不以為然)。

  如今,看著那虎貓,顫動的鬍鬚、黃澄澄充滿殺氣的眸子,又看看那早已張開到五公分左右的爪牙,實在跟那身可愛的毛皮很不搭調,毛茸茸的耳朵此時也往後豎著……顯然沒料到自己會被人類逮到,正自戒備……
  簡直是隻小雲豹,這一點,感覺格外親切。


  「喂!你瘋了!」
  「沒事,讓我試試……」雲哥哥說要比牠兇,可是……我也沒想要馴服牠。

  只見聶雁伸出手,企圖想揉揉虎貓的眉心……此舉似乎讓小獸大為震怒!不斷在楊鵬手上掙扎!並對聶雁持續以爪牙威嚇!
  楊鵬戰戰兢兢地看著子翎動作,決定狀況一不對馬上阻止。

  「痛。」淡淡的語調……正常人被這麼咬,手指早斷了。
  「靠!骨白都露出來了你就一個痛字?」已經不知道該說啥了:「就算你傷口能復原也不能這樣搞吧!」這傢伙今天還很虛弱吧,搞啥?
  「乖……」嘗試性地誘哄:「……你好像不喜歡我。」洩氣……真的對動物完全沒辦法嗎……
  「廢話!有野生動物喜歡人的嗎?」

  正當楊鵬提著虎貓想跟子翎保持距離時……一人一貓大眼瞪小眼,片刻寂靜。
  深可見骨的傷口緩緩復原,小獸居然也緩緩收起獠牙……疑惑地盯著眼前人。

  「呵,對不起,我不能讓你吃我。」試探性地摸摸虎貓後腿斷肢,不意外地得到劇烈掙扎的反應:「鵬,我們養牠好不好?」
  「啊?呃……為什麼是『我們』?」依舊提著不放,該說是不敢放。
  「……因為我們離開猛獸島後,你必須盡快回洛城盡該盡的職責,之後要繼承城主,」陳述事實,語調竟也有些悵然:「即便是你妹妹的任務失敗,你也必須回去揭穿湖淋,很多事情要忙。」
  提著的手稍稍降低了些,輕問:「你不跟我一起?難道你還想回風城?」我以為你會跟我走。
  盯著楊鵬,著實思考了會兒:「今天上午,我想了想,這片陸地我還有許多地方沒見識過,我想四處走走……像今天就見識到許多動物,當然我也有些事情要辦。」
  「有些事情?」澄藍的雙眼瞬間寫滿逼問。
  沒理會楊鵬眼中的情緒,自顧自地往來時路走:「嗯,有點麻煩,不過沒意外的話,四月中旬該能處理完,若再算上未知的變故……最慢,夏季來臨前該會去洛城投靠你吧。」

  現在幾乎可以篤定,四月七日前雲哥哥會轉移到公元三千年,我只有兩種選擇,一是阻止這件事情發生,如此我將不再存在於這個世界,現在與楊鵬成為至交的情誼也將隨著歷史改變而被抹煞,第二種選擇就是設法見雲哥哥一面,交代清楚那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該如何生活……那樣或許我能兌現夏季去找楊鵬聚聚的承諾。

  ……情感上,我真的很不忍心讓雲哥哥去公元三千年。


  「……你隱瞞了很重要的事情。」從後方跟上:「不過你依然沒提為何要飼養牠。」
  「不提,你就不明白嗎?」繼續走。
  「當然不是,」比肩而行:「反正牠沾了人的味道,腿又受傷,暫時也無法獨自生存了。」子翎是希望能與我有共同的回憶吧,重感情又不願表露,造成彆扭的性格……呵。

  知道子翎該會信守承諾,楊鵬想了想後便不再追問,反正以他聶子翎的本事,只要不在太多動物的地方待上,都不會有任何問題,兩人一貓各懷心思,尋找離開猛獸島的路……一路上楊鵬繼續殘害不時撲上來的生靈,聶雁繼續上認識野生動物的課程。

  雖就常態而言,兩人不聲不響地離開猛獸島成功率約有六成,但由於聶雁不可能在今日恢復體力,幾經斟酌過後,兩人回到溪流邊,鑽入普羅透斯號,啟動了隱形模式,戰用微型潛艦當代步小舟使用自是綽綽有餘,利用手動駕駛雖然勞神了些,但有隱形功能,成功率大增,又不大勞動體力,比起島上逃犯,兩人離開猛獸島可說是相當從容。

  座艙內,談笑間,彼此心中都有數,離開島上後,必須分道揚鑣,只是不同於楊鵬盤算著如何處理洛城雜事,並且安心等待夏季與好友相聚,聶雁心中自是做好『從來不曾認識過楊鵬』的心理準備……寶石般漆黑的雙眼對上真誠的藍眼睛時,滿是惆悵。



  「你可回來了!」這是花容失色的小月:「你是去找子翎先生吧?他怎樣了?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啊?這下我沒有采菊怎麼辦?」總算見到個可以說話的人,一股腦兒全問了。

  楊鵬回到卡馬已是午後,夜晚婚禮將盛大舉行,整個川城熱鬧非凡,幾座外賓停駐的卡馬、攝政夫人的望穿秋水樓,都已經點上七彩繽紛的燈籠,沿街旗幟、彩球……等裝飾亮麗繁複,總城內歌舞表演不斷,往來的商販團體、旅行藝者,絡繹不絕。

  「他很好,但仕者得另外找人頂替了。」沒有多少時間,楊鵬也是劈頭就問:「聶子翔呢?」
  「昨晚聽了我說的話後,頭還暈著就跌跌撞撞地衝出去了……」知道欣賞的子翎先生沒事,但又想起子翔將軍的情況,依然憂心:「那幾位夫人不斷以賀禮為名綁住我,根本走不開、我也不知該往哪兒求助才是……哎!」邊說邊在房裡原地轉圈,小月已經煩了一天一夜了!

  楊鵬皺眉:「風城那兩兄妹呢?」語氣不善。
  「我請人打探了一下,據說源馨回到安排的住處打扮,沒有出門的跡象,可是矩成下落不明……我這身邊都是侍女,一般衛者也沒法追蹤他的腳程……只知道他往東南方去了。」也是劈哩啪啦的迅速交代。
  一愣:「東南方?」那裡有什麼嗎?
  「我也想不透那裡有些什麼,」小月一邊蹂躪自己的假髮,一整天什麼事都做不了,一見到楊鵬幾乎是爆發了:「思前想後就是喬老先生的住處,你說他會不會喪心病狂到對自己的師父不利?我是說萬一子翔將軍出門是去投靠喬先生的話……」
  「你是怕懷端埋伏在路上,暗算聶子翔……」好像被什麼東西打擊了腦袋,不可置信:「不至於吧?那到底是他師父,子翎跟風城說起來關係不深,還有話說……我不認為他一個風城少主沒事會與自己的恩師為敵……」

  「可我昨晚想了很多……」小月著急:「子翔將軍看上去不是很靈光的人,雖說對弟弟的情誼是真的,但若一開始風城就是刻意讓他去跟子翎先生培養感情……呃,我是說……」已經擔心到語無倫次了……
  聞言,頓感不妙:「你是說,你懷疑風城一開始就利用聶子翔讓子翎放鬆戒心,想要除去子翎?」思緒又轉了幾轉,微偏頭,輕聲:「這沒道理,子翎他什麼都沒有,他的存在與否根本對風城無利也無害,不是嗎?」

  小月突然靜了下來,用不可思議的目光審視著大自己一倍歲數的楊鵬……

  「怎麼?不是嗎?」子翎他孤家寡人,什麼都沒有。
  「……他『什麼都沒有』?」語聲比羽毛落地還輕:「……別告訴我你一點都不想將已經失去風城庇護的子翎先生納入自己旗下。」這人是山賊當久了傻了嗎?
  回應了視線,堅定:「我們是朋友,他也不曾效忠風城。」只是他哥哥效忠風城,如此而已。

  「正因他不曾效忠任何城邦,這才危險,」小月又開始原地轉圈,扒著自己的頭髮,整個人呈現焦躁不安狀態:「不效忠任何城邦、不依賴任何政權,你可別跟我說他跟那些旅行商者一樣沒有庇護也無所謂……他自己或許真的無所謂,但權力中心的人會怎麼想?」腳步定住,眼神複雜地望入那對藍眼睛:「他知道怎麼算計人心、怎麼沙盤推演、怎麼調兵遣將,他甚至知道那些我們都不大懂甚至完全不懂的武器……」

  「……子翎不會害人。」楊鵬這話說得很沒底氣,畢竟又有多少人能相信別人沒有害人之心?
  「那是你我這麼想,可現實就是那個亓夫人怎麼交代自己的兒女?我不相信這是矩成一個人的計畫。」知道眼前人終於理解了,舒了一口氣:「所以……呃,我們現在怎麼辦?」
【叁】 第八十七章 彼此寶貝
  「哎!這位小兄弟,你有沒有見到一個大約這麼高……的女人,化濃妝的……」
  「有沒有見過這樣一個女人,非常漂亮的……唉?大嬸你別走……」
  「他很漂亮很漂亮,哎?是男的還是女的……看上去該是女的……」

  婚禮的時間漸漸接近,望穿秋水周圍氣氛熱絡。
  聶雁雖然惦記著雲哥哥,但心想雲哥哥既然代表喬老先生出席婚禮,在婚禮前該不會有事,聲望本身就是很好的保障,自己只要等到晚上,埋伏在宴客會場周圍便可見到他,再加上沒有結束采菊的仕者任務,內心不踏實,決定在婚禮中暗中守護小月,心中才能稍安。
  況且還有大量的未爆軍火,眼下自己沒有身分束縛,行動便利,即使憑一己之力,也得想辦法處理掉它們。
  於是思量過後別了楊鵬,先到落水處的望穿秋水查看,必須知道水雅對落水後的自己是如何對外宣稱的,同時也對那發狂的獅子有些忌憚……總想親眼見到牠們乖順的模樣,心裡才踏實。

  誰知一接近望穿秋水腹地範圍,便看到眼前這幅場景……
  雲哥哥逢人便打躬作揖,哈腰詢問……雖然內力充沛看不出勞頓,但是發乾的嘴唇、大冷天汗濕的毛躁棕髮,著急的神情語氣……簡直跟丟了小孩的父母沒兩樣。

  比較起自己冷靜權衡後,決定先到望穿秋水探探的決定,雲哥哥在意自己,顯然超乎自己的預期……自己與雲哥哥前後相處時間將近十年,卻沒有把雲哥哥放在第一優先順位,反倒是相處不到三年的雲哥哥,為自己擔憂著急……

  「他大約這麼高,」聶雲比手畫腳:「他是我弟弟……」
  「可你不是說是個美女?」商販與行人都被弄糊塗了。
  懊惱地胡亂抓著頭髮:「哎?不是那樣……其實也不是這樣……」
  「那是哪樣啊?」不耐煩……這人怎麼搞的?
  「這人掃什麼興!你弟弟這麼大個人了難道會走丟……」
  「就是!話都說不清楚還問啥!」
  「浪費時間……」

  「哎哎?你們別走啊……」看著離去的人們,聶雲茫然,四處張望……

  看著午後落雪靜靜地停留在毛亂的髮上,肩背也濕大片,雲哥哥眉宇間雖透著無奈與迷惘,但依然邁開腳步,決定繼續往下一條街尋找自己。
  七彩燈籠高高掛,在午後陽光下,暖著繽紛的光輝,繽紛卻不耀眼,只因夜晚未至。
  雪花偶爾飄搖幾許,間或有豔麗的九重葛繚亂了視野……

  『咚。』暗巷中,拾起小石子,輕輕朝好哥哥擲去……這身裝束不宜在大眾面前招搖。
  「哎!?」聶雲武藝高強,耳聞風勢,背後像長了雙眼睛,反手給接個正著,忙往石子來處望去:「弟弟!」發話的同時,腳下已經邁步奔去!

  聶雁只覺得自己聽到那聲歡天喜地的稱謂,緊接著下一秒,便被納入一個滿是汗酸味的懷抱中……不好聞,但這一切證明了眼前這人對自己純樸厚實的情誼,真的很讓人依戀、很溫暖……
  攬著腰的力道好像要把自己揉碎,此時此刻,卻捨不得有半點掙扎或違拗。

  「……我在,沒事的。」半晌後,聶雁終於抬起手,安撫著現在正彎腰抱著自己的好哥哥。
  「還說沒事!」聶雲抱得更緊,掌心猛把寶貝弟弟的腦袋往自己胸口揉,一邊低低嚷著:「我聽小月說了,所以很擔心,所以就跑到望穿秋水來,然後前前後後繞了五大圈都不見你,我可把那樓裡裡外外都搜遍了!那獅子可恐怖了,我差點就被牠們發現,然後聽到正包紮的衛者說話,說是你跟那位少主落入水牢了……我我,我就不信……我就四處找你……然後、然後就找到你了!」
  「……嗯。」繼續安撫著激動的好哥哥,不知不覺,眼眶有些熱。

  「氣好弱……對了!快讓我瞧瞧!」突然拉開距離,捏著子翎的手臂……認認真真、上上下下打量:「果然是很虛弱,因為發作了嗎?有沒有受傷?餓不餓?午飯吃了嗎?怎麼穿成這樣?」
  「噗哈……」又感動又好笑,模樣滑稽:「我的好哥哥,你一口氣問這麼多,讓我怎麼回答啊?」每次不管經歷了什麼,只要一見到雲哥哥,我就安心了。
  「誒?我這是擔心嘛……我……嗯?這是什麼?」
  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小紅書:「以前一個朋友的東西。」想起剛剛看到雲哥哥,明明嘴笨,卻四處詢問也不怕碰壁,眼眶又熱了:「昨晚剛發作過,但有個好心人給我吃了藥,所以不怎麼痛苦,雖然有受點小傷……但雲哥哥也知道的,我復原得很迅速,所以都好了,午飯沒吃,現在是有點餓,但不吃也沒關係,衣服的確該換比較妥當,可是我沒錢。」

  聽著寶貝弟弟一股腦兒全回答了,聶雲迅速動作了起來。

  「那先租間房讓你歇歇,待會兒好好跟哥哥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時候聶雁被像扛米袋般,掛在好哥哥肩上:「弟弟別擔心!你先飽餐一頓,啊對了……你愛乾淨,我弄套正常些的衣物,你趁我上街去洗洗……哥哥有好多話要問還有好多話要說也要聽你說……唉,總之不能讓你餓著,我看還是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前面那攤胡椒餅……不好,那個辣,我說還是先……」
  「呵,」苦笑,卻也窩心,看著地面不斷在眼前飛逝:「雲哥哥,你怎麼安排我都聽你的,但記得別跟懷端說找到我了,好嗎?」幸好認識男裝的我的人有限,采菊的模樣太過招搖,不過……給雲哥哥這樣扛著招搖過市,大概湖族人馬立刻就會找到我了。

  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難得跟雲哥哥這麼親近,不想破壞這一切。

  「這這這……我也不知道,我想該是可以,現下我也不知道少主上哪兒去啦。」腳下不停,自顧自地繼續說:「我聽小月說芳少主對你不利,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啊!他在望穿秋水陪那攝政夫人,我是潛伏的又不敢露面……我也沒要怪誰,只想問個明白……真是太奇怪了,芳少主跟夫人怎麼這麼親近,我想問明白……要我說,這中間該有些誤會,弟弟不讓我說出去我自然不說,等你想說了再說,我看先養好身體也不錯,這外頭為了婚禮的事情忙著,你就趁大家忙時歇歇,以前你都太累啦,現下正好,沒人知道你在哪,圖個清靜……」

  彪形大漢扛著個人,腳下翻飛在市井遊走,居然還說『沒人知道你在哪兒』。

  聶雁又笑了笑,很典型的雲哥哥式的關心:「行,都聽雲哥哥安排。」
  「好子翎,你都不知道,我昨兒個夜裡有多著急!」奔出市集,腳下稍緩,卻也在疾走狀態:「現下見到你我就安心啦,都說了要帶你去師父那兒練功,我好怕你一病身子就支撐不住,就怕你捱不到見師父……我……我……」粗壯的手臂緊了緊肩上的人:「我真該死!居然一點藥就睡了這麼久!唉!我該護著你的嘛……」

  聽著雲哥哥懊惱自責,知道好哥哥為了找自己一夜沒休息,心中感動萬千……
  世界上大概沒有什麼比互相珍惜彼此的情誼,更加幸福的事了。
  真的,很幸福。

  我是不是……該聽鵬的建議,不要擅自自以為是比較好?
  汗味,腳步聲,雪花,九重葛……我的依戀。

  「雲哥哥,你別停,仔細聽我說。」為了此時此刻,彼此的感情不被抹滅。
  「哎?」
  「雲哥哥,我要說的事情你可能……很難懂,但請你一定要記得。」我想……任性一次吧。
  「弟弟只管說,哥哥我定當照辦!」
  「……」我想,若我當真明白雲哥哥的心意,沒有什麼是比信賴他,更理想的回應:「雲哥哥,你仔細聽我說,我只說一次,你不明白也沒關係,但是請務必記得……」



  九重葛在晴空下斑斕,蔓藤枝葉在寒風中招展。
  卡馬裡間還有未散的熱氣,澡盆裡的水微涼,小桌上有少許殘羹冷菜,戶外隱隱傳來喧囂。
  聶雲看著榻上熟睡的人,緊緊拉著自己的手,愣愣出神,皺著眉回憶著剛剛聽到的話……

  「我在四歲那年遇見了雲哥哥,當時我的狀況很糟,而且傷害了你,可是雲哥哥依然養育了我,並且教導所有……你認為該教我的東西。」
  「在我十一歲那年,你離開了我,具體原因我不清楚,之後再見時已經是在風城,我為你動手術的那晚,請雲哥哥務必記得,在我十一歲到十九歲之間,推測也該是你的三十歲之後,我確信我們沒有再見過面。」

  「那條黑色的、在白石山遺失的項鍊,其實是小時候,你親手為我戴上的,當時你千叮萬囑要我萬萬不能弄丟,但我其實不知道你是從哪兒拿了那條項鍊給我。」
  「其實我知道這樣交代很奇怪,但還是希望雲哥哥能夠記得,第一、你花了七年的時間陪伴我長大,第二、等到你三十歲時可能會因為某種原因必須離開我,屆時請你放心,不要猶豫,第三、如果有一天,雲哥哥拿到一條黑色鍊墜的皮繩項鍊,請務必交代我好好戴著。」

  語聲稍歇,感受著呵護自己的溫暖脈動,腳下疾走的速度好像深怕自己受不得半點飢餓寒冷。
  彎起眼,釋然一笑,儘管沒有任何人看見:「其實……剛剛說的也不算最重要的,如果真的忘記了,或出了差錯,就罷了,但無論如何,還請雲哥哥一定要記得最後一點,那就是我真的真的很愛你,從小到大,都是。」
  「還有,謝謝你陪我度過的每一分,每一秒,無論在哪一個時空,我都珍惜,謝謝你,願意對我好。」


  清風吹送著,有些寒意,聶雲給弟弟攏了攏被子……
  回過神後思緒又飄離了現實,又再度思索,如此反覆好幾回……唯有眼神一心一意地停留在眷戀的人臉上。

  雖然不懂弟弟這回說的是什麼……不過他累了,先歇歇要緊,反正現在大家都在忙婚禮,他說那位洛城少主會回來主持,那……那就是說子翎不必再扮女人了,反正水雅夫人也都跟大家說采菊落入水牢,可沒想到他們還真的從下面生還……幸好幸好,看來我也不能老認為那洛城少主是山賊就有成見,畢竟患難見真情,他待子翎也是不錯的……多一個人幫著弟弟,總是好事。
  現在這樣……正好,趁大家都忙,還是讓好弟弟休息休息比較妥當……等你醒了我把剛剛說的一二三點問清楚些,唉!我又笨了,要我說,拿枝筆來記下比較實際。

  其實弟弟說的話,對照起師父在交代我去風城前說的話……好像比較好懂?當時師父是說有個人『你不認識他但是他認識你』,嗯!?我想弟弟就是那個人沒錯,定是!定是!弟弟說過自己不是大師兄,所以該當是師父料事如神,雖然他們說什麼我都不明白,但他們也都料到我不會明白,所以都只要我記下,幸好幸好。
  嗯嗯,寶貝弟弟比我聰明百倍千倍,況且師父也這麼說了,定是錯不了,我一定要好好牢記子翎剛剛跟我說的話。


  「子翎,」緊握的手更加緊了緊,輕言細語:「雖然你可能睡著了聽不見,不過沒關係,你聽我說……」既希望被聽到,又害怕吵醒寶貝弟弟。
  「其實我還真不明白你說了些什麼,不過哥哥我記下了,如果我有拿到那項鍊,定當照你交代的,讓你好好戴著,然後就算以前你脾氣不好,也沒關係,反正現在好就好了,不管發生什麼事,只要哥哥在身邊,不管是在哪兒,我都會護著你。」

  想了想,輕輕撫過柔軟的黑髮,柔聲補充:「其實……哎!其實我知道我這個哥哥做得挺窩囊,你聰明伶俐,照顧我反倒比較多……我能護著你的時候可真少,不過不管你說的什麼什麼地方時間,只要我聶雲在,定會護你到底,所以請弟弟也一定別逞強……好好休息。」心疼憐惜的視線,粗糙的手指,眷戀著瀏海:「可能……可能我的寶貝子翎也沒聽到吧,好好睡著也好,你太辛苦了,今天又虛弱著……我就不叫醒你啦,婚禮什麼的你別去湊熱鬧了,好好睡。」

  「然後……其實我也想跟弟弟說,」大臉泛出溫柔的神情,湊到耳邊,前所未有的溫柔語調,笑得有些傻氣:「不管是不是夫人的交代,謝謝你願意當我弟弟,不管你糟不糟,是不是真會傷害我……其實也沒什麼太大關係,與子翎共同度過的每一天,哎,不對,該說是認識子翎後的每一天,我都很快樂,真的真的很快樂……嗯,我想啊……這樣說該比較好……」

  「就算以前有不快樂的事,今天回想起來還是挺開心、還能笑著說,我想這就是真正的快樂。」


  溫暖厚實的情誼,輕輕的吻,落在眼簾。
  小心翼翼將視若珍寶般的手,輕放回被褥中時,夕陽霞光已緩緩灑落一室寧靜。

  「子翎,我去去就回來。」
【叁】 第八十八章 比肩同行
  門帶上後,聽著腳步聲緩緩遠離,聶雁的雙眼依舊閉了一會兒。
  指腹輕輕滑過似乎還有餘溫的眼簾,捨不得睜開。
  戶外的狂歡好像永遠不會停歇,似乎就要這麼喧鬧著迎接春季,不過這一切都不會干擾心中的那一方寧靜。

  「雲哥哥……」微笑,睜開眼,夕陽時分,跟剛降落到風城的那天一樣。

  坐起身,看看自己的手掌,攤開後復又握緊拳……反覆數次。
  有止痛藥跟鎮定劑果然很有幫助,加上剛剛休整了幾個小時,身體好多了,至少只比常人乏力些,順利的話明天能完全代謝掉鎮定劑,恢復到最佳狀態。
  視線落到枕邊,幸福溫暖的笑容,漫上嘴角……是給自己準備的外衣,輕暖的皮裘、狐毛帽子,甚至有一雙新的長靴,靴邊還擺著防身用的石製匕首,一切準備妥貼。

  「……」尺寸剛好,雲哥哥居然知道我的腳多大……總是這樣,看上去很傻,可是傻得徹底也就徹底待人好了。

  不緊不慢地給自己著裝,手指隨意撥了撥烏黑的短髮,正式回復到聶子翎的身分,不必再扮演采菊,心態上自然輕鬆不少,接下來還要執行心中放不下的任務……雖然采菊不在了,至少也暗中守護小月見到爺爺,儘管被風城背叛,但任務中結識的人與許下的諾言不會改變,鵬需要協助、小月肯定慌張,都與亓家兄妹的作為無關。

  ……況且還有那些未爆軍火,即便是在這個時代遇見了普羅透斯號,也幫不上忙,再者,不知楊鷲那邊的情形,萬一湖淋那方面出了差錯,湖澄或者沐楠這時找上門,可一點自保能力都沒有……雲哥哥剛才招搖過市,還是走為上策。

  收拾了些隨身物品,隨手在几上留了字條,若事有萬一,錯過見不著彼此,便在喬老先生住處會合……喬師父的住處不是秘密,況且自己早該登門道謝,黛姬既然死了,得去看看楊鴞,即便是與雲哥哥有什麼萬一錯過彼此,總是個互相等待的地點。
  況且……喬老先生是當代名人高士,博學多聞,熱心助人,我想不通轉移時空的問題,說不定於他老人家會有其他獨到見解,這邊過了今晚後,無論楊鷲之行成敗,鵬該會妥善收拾殘局,我得把握僅剩的時間,將穿越之謎解開。

  打點妥當,關上窗子時留意了戶外風景,九重葛沒有香氣,落日殘紅,視覺上格外耀眼。
  一邊盤算著憑自己目前的身體狀況,該如何潛入婚禮,一邊將匕首藏於長靴中……邁步出門時,夕陽的最後一絲光芒在遠山山巔,若隱若現,此時才留意到這間卡馬就在監獄附近。

  沿街自是熱鬧非凡,無論是有錢的商家或是平民都一臉喜慶,天色漸暗,七彩燈籠散發出既浪漫又熱鬧的風情,這讓聶雁想起洛城的第五城,那個夜生活城門內在夜幕低垂時也是如此盛況,兩城在熱鬧的裝飾上,真的很像,至少語言與服裝都顯示出了或許在更早更早,缺少文字記載的年代,他們曾經屬於同一政權,不過當時在第五城時,自己孤零零一人,如今雖然同樣獨自一人,心中卻盈滿溫暖,感受自是不同。

  「小哥!烤魚漿烤魚漿,要不要來一串?」四周都是商販的吆喝,很熱鬧。
  「喝點薑茶吧?趕路嗎?」水雅的治理能力功不可沒,即使川城有不少問題,但若只有水溢,大概這些貧民連最簡單的生意都做不了。

  微笑搖手婉拒,信步朝望穿秋水緩緩走去,一面觀察周圍商販。
  洛城送嫁行伍熟悉的是采菊,藥者打扮的我都穿和服,但雲哥哥怕我受寒,這身狐皮裘裝束除了有心人,估計沒有閒雜人等能認出,但……會來找麻煩的自不是閒雜人等。


  「我沒有成為人質的價值,想滅口另當別論。」輕聲如耳畔呢喃。
  「你這次很遠就察覺了。」尖細卻穩定的嗓音,如陣風般來到身邊。

  街道依舊繁華熱鬧,兩人間靜若止水……難為摩肩擦踵,湖澄說現身就現身。
  聶雁腳步依舊不疾不徐,瞥了身邊銀灰長髮的臉龐一眼:「好多了。」還是別告訴他我沒察覺,只是推論後嘗試呼喚,結果不幸中獎。
  注意到對方的視線,湖澄摸摸自己的臉,不置可否:「其實母親非常介懷,不過這疤淡了後看起來比一開始好多了,沒有想像中離譜,柒月夫人的藥當真有效,再多抹一陣該可痊癒。」聶子翎該與喬先生家關係匪淺,看來目前不宜動他。
  「……」這人還是一樣話多,我說一句,他說一串。
  「……」這人還是一樣讓人摸不透。

  兩人再無言語,亦無心參與街上熱絡的氣氛,聶雁是因處於半飽狀態,況且雲哥哥沒料到自己會出門,自是沒準備錢財,至於湖澄,馬上要赴宴,想來該不會想吃小吃。

  腳步雖然鎮定,心思卻動得飛快……
  ……湖澄,不是來滅口的,不然他即使重傷初癒,今天的我也萬不是對手,他應該也有所察覺,卻沒動靜,看樣子,楊鷲那方面得手的可能性很高,湖淋在洛城手上,即便是我脫離風城,但與楊鵬的交情是真,湖澄暫時自是不敢妄動,甚至可能有求於我。

  三五成群的孩童追逐而過,手中拿著各式面具與糖果,歡樂的氣氛縈繞在兩人周圍,雙方不為所動,若不是靴子不停踏出微微輕響,兩人在這條街上壓根兒沒半點存在感。
  日落的最後一絲微光也已落幕,一位踩著高蹺的藝者,提著近乎垂地的成串燈籠走過。

  「不赴宴?」畢竟名義上是水溢的兒子,該赴宴。
  「夜宴後刺殺水雅,母親讓我看著你。」輕瞥了一眼身旁矮自己半個頭的聶雁:「沒想到多此一舉。」這傢伙感覺上像是大病初癒,但就算是最佳狀態也不是我的對手,可怕的是他哥哥聶雲。
  看著左前方一攤糕餅,色彩亮麗……語聲淡淡:「還有呢?」以水雅的地位自然會請衛者,婚宴人數眾多,估計得手機率不到兩成……除非下毒,但既需要看著我,自不是用藥了。
  「什麼意思?」
  「……唉。」沒錢,來到這個世界後,什麼都想嚐嚐。

  兩人又邁開數步,聶雁雖然沉默,眼神倒是不時被周圍的攤販吸引,如今自己被風城『開除』,很多事情已覺事不關己,內心知道楊鷲成功得手、楊鵬又已順利站回該在的崗位,外加楊鴞平安,其餘各城內鬥自是無心理會,更何況自己還煩惱著雲哥哥穿越時空的難題……
  比起時空轉移的重重疑點,實在不想在『其他雜事』上花心思。


  「看來你消息也快,的確,」淡灰色的眸子狠戾地往旁看去,鳳眼瞇成狹長微縫,完全沒有上一秒淡然逛街的模樣:「呵,你的鷲少主是得手了,湖淋阿姨的求救信剛到,洛城方面要求我們不得擅動那批嫁妝。」
  「嗯。」孟戟很謹慎,開口就是關鍵,他料定楊鵬有把握讓小月繼位,川城內政他自是不便干涉,只要將威脅性強大的火力納為己有,其他各城都不敢對洛城輕舉妄動,屆時他能專心輔佐楊鵬,整頓洛城外華內虛的勢態。

  湖澄眼見街已逛了大半,聶雁僅僅『嗯』了一聲後又開始沉思……似乎完全不當自己是一回事,若不是不忍見母親為妹妹擔憂牽掛,必須找個突破口,試圖讓己方與洛城的關係有所轉圜,實在不想再白費唇舌。

  「啊。」腳步突然定住,復又繼續前行,聶雁單刀直入:「立法相的官印在你那邊嗎?」
  「……沒有。」我對這人的腦子越來越有興趣了……呵,他怎麼突然提出這個問題?
  沉吟半晌,各色燈籠將白皙的臉龐照得既朦朧又繽紛:「嗯……這樣嗎,那算了。」只是突然想到,不過他們自己的事,還是自己解決吧。
  湖澄本就極為世故幹練,如今有求於人自是任何示好機會都不放過:「你需要?」
  「不,只是據推測,洛城碇族該會需要。」孟戟不會把這等麻煩事往身上攬,況且碇族找不到官印,便有理由制約這股家族勢力:「所以順口問問。」

  湖澄有可能藏著官印,刻意隱瞞,但以碇族的勢力網絡,未必找不到,湖澄若的確遺失了官印,碇族找到的機率反而提高……說起來也不是我非插手的事,況且多我一人搜尋,效果亦有限,既然站在這條街上想不到官印去處,換到洛城去想也同樣想不到。


  「原本的確在我手上,但……」本就細膩的嗓音,此時音頻有如針刮鐵板:「我懷疑在黛姬身上,因為幾乎是在黛姬被我制服的同時遺失的。」反正事跡早已敗露,說話便直白了些。
  「原來如此。」

  看來湖澄說的是真話,要不他大可擄了黛姬後連夜快馬加鞭送來給水雅折磨,相信以他當時立法相位高權重的勢力,運個昏迷或者毀容的女人出城很容易;很可能是萬急之中,黛姬落難前拿了官印,用以要脅湖澄不得對自己不利,不料反倒激怒湖澄……這麼說來黛姬貼身攜帶官印的可能性不高,因為湖澄該已經搜過身了,很可能被藏在某處。
  楊鴞?
  不,不太可能在楊鴞那裡,若我有東西怕被敵人找到,絕對不會藏在心愛的人身邊,畢竟萬一被找到了,敵人首要會拿自己的兒子發難出氣,所以不太可能在楊鴞那裡。

  算了,我還是想想雲哥哥生日前該如何破解穿越之謎,比較實在,沒多少時間了,很可能是四月七日當天,也很可能就在下一秒……我真該跟在雲哥哥身邊,萬一他在我不在身邊的時候突然……還有,雖然我認真交代過他,但……這樣好嗎?當時在卡馬樓梯上,雲哥哥也說過他不能離家太久,說起來他畢竟是有家室的人。
  我……有四位嫂嫂,若要去見喬先生,勢必要有心理準備,該收的『東西』必須收好……
  嗯……若見到喬先生,還是先問該如何阻止雲哥哥比較實際。
  我知道若我來到五萬年,雲哥哥會善待我,如此,就夠了。


  「眼睛怎麼了嗎?」真的很想把他的頭剖開瞧瞧內容……
  放開用指腹輕輕壓著的眼簾,一條街即將逛完,銜接下一條街,聶雁首次對身邊的人微笑:「沒事。」
  銀灰色的眸子瞬間少了犀利,一愣:「……你笑起來真好看。」不知不覺,脫口而出……連自己都覺得驚訝:「呃……我是說……」看著朦朧彩光映上的笑顏,以及燈籠掩映下絢彩奪目的黑曜石般的雙眼……湖澄突然侷促了起來。
  「謝謝。」要是鵬大概會說:靠!你笑那啥死樣子!?

  轉過一個街角的同時,對於聶雁完全不以為意,直接接受了自己的讚美……湖澄當真傻眼。
  論武功,他聶子翎不及自己,論相貌,自己再擦兩個月的藥估計不會差太多,聰明才智或許有得一拚,可剛剛那抹微笑,突然覺得身邊這人……自己永遠望塵莫及。


  「像你這樣的人,到底要用什麼打動?」老練的社交手腕,迅速整頓好情緒:「你該知道我現在有求於你,別賣關子,直說吧。」婚宴已經開始入席了……身邊這位比我想像中難捉摸。
  「我是知道你需要幫助,但我沒有厲害到你不說我就知道你想要我做什麼。」這好像是今天第一次對湖澄說比較長的句子,我果然已經把大半心思放在時間軸上了。
  不是很確信自己聽到的意思,戒慎猶疑:「……你的意思是,不求回報?」
  「只要力所能及。」自來到五萬年,哪一天不是在做慈善事業?

  抿緊唇,評估的表情:「要你背叛風城及洛城?」
  「呵,」當真笑了出來,無奈地望向身旁:「當初會幫著風城主要是為義兄,如今我跟風城的關係你該早有耳聞,至於洛城……嗯,我也不曾效忠,但我當楊鵬是朋友,如此而已。」
  「……哈?」好似聽到了個天大的笑話:「你當楊鵬是朋友?」
  「不對,我更正,」不知為何,想起那隻小虎貓……神色溫和,凝視前方:「是知己。」

  越是接近婚禮會場,交通越混亂,人聲雜沓,聶雁本就輕聲,一句『知己』差點淹沒在人潮中,饒是湖澄功力精湛,才能聽見那聲知己中,帶著很輕卻又厚實的感情……那是自己不曾聽過的音色,有如那抹微笑。

  「我方希望湖淋安全回到川城,假扮黛姬並使其致死一事,洛城不得追究。」
  「盡力周旋,」也沒什麼好周旋,給湖族一鬧,鵬反倒有機會回洛城繼承城主,況且他本就厭惡黛姬,說來還該感謝湖族:「軍火?」若軍火順利交易,想來保障湖淋的安全,不是問題。
  「什麼都能拿來交易,只有軍火不能放棄,我想跟你詳談。」狡黠的眼神,招牌式地瞇起本就狹長的眼:「……你想混入婚禮?」雖不明原因,但以他今日虛弱的情況,很困難。
  看著遠處婚宴會場入口,門庭若市:「考慮中。」
  湖澄略一沉吟,開口:「嗯……要不扮我的隨從,如何?」終究該先給他些方便,日後提出要求也較有底氣。
  「……」算盤打得真精,不愧是曾在洛城隻手遮天的高官:「有勞。」
【叁】 第八十九章 長篇故事
  儘管扮成隨從,但外貌出眾加上頎長勻稱的身材,依然一眼讓人發覺。
  所以當主要賓客各自在落座前敘話時,楊鵬見狀,驚訝的表情一閃而過,而聶雁壓根兒覺得沒必要隱藏,躲著萬一被發現反而引人誤會,只一瞬,對衣冠隆重的楊鵬無奈一笑,立刻又恢復成一成不變的淡然表情……倒是代表師父出席的聶雲一臉『怎麼沒好好休息』的懊惱模樣,就差奔過來問長問短,可惜正好被懷芳纏著……接著又是多位仰慕喬老先生威望的賓客前來閒話家常。

  對於亓懷芳沒太多想法,只發覺目前沒見到懷端,關於這對兄妹的思緒就此打住,反倒對於雲哥哥的反應感到窩心…………完全沒懷疑為何自己站在湖澄身邊,依照雲哥哥的性情,儘管有疑惑也不是最主要的,最在意的大概就是我怎麼沒有好好休息吧,該說是信任還是放任……在某些方面,我還真是被寵著。

  各城眾多官員與夫人們,及其親族、富商、學者……雲集於此,原本應該相當寬敞的會場也變得擁擠,跟全城街道的裝飾相互輝映,城主主席背面用七彩燈籠掛成帷幕,紙燈籠透出熱鬧繽紛的色彩,此外,黃紅二色燈籠遮蔽漫天繁星,所有的燈籠都以等間隔的距離掛上天空,成為整遍燈海,刻意排成黃底紅字的『天作之合』四個大字。


  「呵,還天作之合呢……搞不好是因為筆畫少比較好排列……嘻嘻,」湖澄抬頭,對這精心設計頗有微詞,隨即眼神落向不遠處的水雅身上:「讓你進來也無所謂,今夜,沒有人能阻止水雅的命運終結。」
  保持三十公分的距離立在湖澄身後,微彎腰,完全是職業隨從的形象:「不是已經安插了獅子?」想起那兩隻大貓,依舊頭疼……自認即使強加訓練,也不可能鬥過牠們。
  聞言,湖澄笑容詭異,瞇眼:「我對你的腦袋真是越來越有興趣了。」
  「我對你也很有興趣,」好像沒想起湖澄曾要解剖自己的大腦,隨從依舊彎腰,語聲清晰:「如今湖淋在洛城手中,你們即使奪下了川城,只要洛城不放人你們也無法動用『嫁妝』,為何不放棄?兼併川洛兩城,對湖族……不,對洪城而言真如此重要,需急於一時?」


  市井的喧囂與權貴們的喧囂其實別無二致,同樣吵鬧,兩人從外面踏入宴客會場,過了一扇宏偉的門,但單就噪音層面而言,依舊彷彿是在一個空間……

  「呵,原來你也知道我是洪城的唯一繼承人,我想這就是水溢那老頭死不放了我的原因……早知道我該裝笨些,話說回來,你既當楊鵬為好友,自是不願我們進攻洛城……但聽你的語氣,我想……呵呵……誤會大了,」轉向自己的座席,決定坐下稍歇:「說什麼我們想奪取川城……我想你次序弄錯了。」
  「次序?」一旁的侍者為坐定位的『八夫人之子』添上水酒,聶雁依照別的權貴隨從的模樣,靜靜跪坐在湖澄身側右後方……

  若有所思,鳳眼瞇成幾乎看不見眼球的線形:「嘻……真有趣,原來你是這麼以為的……也是呢,如果是你的話,這麼想也理所當然吧……嘻嘻。」
  無奈:「你不說清楚我很難斡旋,況且我有私事要辦,沒閒情逸致管你們幾個城的瑣事。」
  聞言,湖澄忍不住回首,眨眨眼:「噢……看來是嚴重的私事,難得話少的你也有脾氣了。」居然說我們這些權力爭鬥是瑣事,采菊,不……聶子翎真有意思……

  依舊端坐於後方,一臉恭敬卻說著極不相襯的話:「現下是有空顧慮你,想說多少請隨意,下次需另外預約,我不保證有空。」我還有一堆事要想,這些城真麻煩。
  「預約……哈!你說話有趣極了!」細抿了一口酒,清香四溢:「看你的武功路數、用字遣詞,應該是從很遙遠的地方來的吧……嗯,我想想怎麼說才好……這可真是說來話長……」
  「請長話短說。」

  雖然依舊一臉平靜,但聶雁心底當真想翻白眼……湖澄這人話已經夠多了,打鬥時他都能長篇大論,剛剛在街上自己回幾個字他也能說上一整串,這下『說來話長』真不知道要說到何年何月……若在平時也就罷了,離四月七日剩兩個多月,時間緊迫,那還是在最好的情況下,雲哥哥也有可能下一秒就突然消失……


  「哎啊,楊鵬離場了,該是要準備去牽新娘了吧。」壓根兒忘了自己還需要長話短說一事。

  聶雁看看司儀臺前的油水滴漏,行禮時間的確近了,湖澄算是到得有些晚,至少沐楠似乎早就到了,那張小几旁已經放了兩個空酒瓶,几上的該是第三瓶,湖潔則與眾位夫人在一起,眉梢眼角看來相當疲倦,看來是真擔心自己的親妹妹……此外,聶雁留意到,自始至終,湖潔的目光未曾在沐楠身上停留過,掩飾得相當徹底。
  當然不必說,沐楠那一頭灰髮與灰眼睛,早已洩漏了一切,看來湖澄的身世是公開的秘密。


  「對了,你們到底讓什麼樣的女人冒充楊鷲?想來該是美貌佳人吧,至少也得有采菊的七成才行,」支著頭,擱下酒杯:「楊鷲本身相貌不怎麼樣,不過倒是個很精神的姑娘。」
  「嗯,是會讓水溢一眼難忘的新娘。」這是實話。


  隆重的樂聲由輕響漸漸迴盪,整個會場似乎也跟著沉著了下來,眾位賓客聞聲後紛紛入座,連不熟悉五萬年禮儀的聶雁都聽得出來,這樣的氣氛不像是納妾,川城的確是用適合洛城少主的排場與楊鷲完成婚禮。

  「那位陪嫁的仕者沒你漂亮,本該是由你扶著他向幾位未來的『姊姊』行禮的吧,看……那些權貴沒見到采菊都挺失落的……美人大家都愛看,」湖澄看著陪同新娘入場的一行人,直到楊鵬回到自己的座席,突然冒出一句:「不知道我們的第一夫人準備了什麼當回禮,不過他好像把那兩頭獅子運來了呢,呵呵……說不定是要轉送。」眼神好似能穿透般,望向主席後的燈籠帷幕。
  「……洪城特意備給攝政夫人的禮,若當場轉送未免失禮,以水雅的氣魄不會如此,」有仕者扶著,小月頂著珠冠走起來挺穩當,在這邊看著,也算結束心中一項任務:「人犯。」
  「嗯?」沒意會過來。

  看著小月從排行最小的夫人開始,向眾位『姊姊』們行禮、收禮,看樣子距禮成還要些時候……聶雁一邊思索,一邊開口:「據說水雅先前攔截了不少原籍在洛城的犯人。」
  「那些不是都下水牢了麼?要不,就是充當獅子飼料了……養獅子很耗食糧的呢,我的耳目絕對不會比你少,呵呵……今天那獅子的食糧就是水雅了,即使他不帶牠們來,晚上他回到望穿秋水我也會派人催動牠們……你想我該在會場殺了水雅還是在喜宴後呢……」
  對湖澄的提問置若罔聞:「水雅早知道你們要用獅子殺他了。」看樣子湖澄不知道水雅私底下已經精神異常,也不能說是異常……是瘋狂嗎?
  微變臉:「他知道?」
  「嗯。」神情不變,但心中多少感到有些悲哀:「你不必擔心殺不了他,他早想借洪城的手自殺,另,前天我落入水牢,沒見到明顯的遺骸。」若不是認為被獅子咬死的死法還不錯,即使再喜歡,也沒必要連沐浴、宴客都把獅子放身邊,畢竟是攝政夫人,自盡多有不便,但這行為分明是死意已決。


  奏樂聲趨於平緩,會場達官貴人們都遵守禮儀,靜默無聲,此時亦無人用酒,原本就擺在各人几上的水果拼盤雖然都被動過了,但都保持整潔,到底還是上流社會,又是重要場合,目前的一切景象,看過去一切正常……
  視線最後落在那一整面燈籠牆,水溢端坐在燈籠牆前方的几旁……


  「難怪你一副大病初癒的模樣……也就是說該有人逃脫?」湖澄雖然此時端坐著,聶雁卻好像能從背影看到他睥睨一切的心思:「也對,以水雅的狠勁兒……要鬧該鬧大的,我們先前用了不少水雅的東西來訓練牠們,放心,除非有特殊指令,牠們會認定目標不會波及旁人,呵……話說回來你是怎麼離開水牢的?我的眼線的確是看到你入了望穿秋水……如此而已。」
  為了不干擾會場,聲音壓低到不能再低:「說來話長。」大概是利用動物的嗅覺引導這類。
  「我洗耳恭聽。」
  「你還是先把該說的長話短說,比較實際。」


  要救水雅嗎……他明知獅子有問題還留下,完全不自救,況且我即使處於最佳狀態,也鬥不過牠們,根本無能為力。按照前後得知的情報加上實際與水雅相處的短暫經歷推測,水雅本打算把黛姬折磨得不成人樣後,當場讓楊鷲選擇,若楊鷲認出黛姬且願意接受這位洛城人犯,很可能會要求本為司法相的楊鷲恪守職責,就地正法,一方面下馬威一方面刺激水溢,所以那美麗的燈籠後方才會傳來低低的獅吼。

  如此,不管是洛城方面或是水溢都救不了黛姬,因為黛姬表面上還在洛城內城待著,即便是水雅得知新娘不是楊鷲,依舊可以為難楊鵬,若洛城方面沒有認出黛姬或者不願意搭救,水雅不過是自討沒趣,不過他還是可以在事後告知水溢,以他的精神狀態而言,看著水溢懊悔甚至崩潰,水雅該會有病態的快感。

  猛獸島上看到的新墳,雖沒刨挖確認,但黛姬已死的真實性很高,如此……不知道水雅準備什麼來替代黛姬……看剛剛那幾位夫人給新娘小月備的禮,表面隆重,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不安好心……特別是那位梓夫人,雖然備了翡翠髮夾當回禮,但居然明目張膽到用棺材型的盒子裝……

  女人跟獅子,哪個比較難搞?


  「呵……告訴你實話也無妨,信不信由你,我只在意你在楊鵬面前有多少斤兩,他能聽你多少話。」
  看著小月總算來到第八夫人眼前了……語聲輕而嚴肅:「不必激我,若做不到我會當下回絕,我是真的沒太多時間處理各城之間的事。」嗯?湖潔沒有見面禮,即使知道楊鷲是假冒的,也很意外……看來湖潔也是個自尊心高的夫人,不屑與來路不明的替代品打交道。
  「好冷淡……你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吧。」也沒管聶雁有沒有回答,自顧自的繼續說:「我們洪城有虔誠的信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雖然這片陸地的東半部的確在遙遠的年代都是同一政權,但我們不曾以正統自居,歷史在推動,時局跟著演變,不要太過的事情我們不會強求。」
  「……」有些意外,真假不明。

  似乎想起了什麼,湖澄看了自己的親生父親沐楠一眼:「當年,水溢拿三個縣的城民要脅,他若不如此,我父親也不會割愛,再說了……母親也不願父親被城民罵一輩子吧……呵,兩邊都是為情所困,說真的,或許你不信,但我並不討厭水溢,到底他是我的養父……約莫如同楊鷲之於黛姬,我對水溢的感情也挺複雜。」


  這邊湖澄一點都不在意身後的隨從到底想不想聽,旁枝末節想到什麼說什麼,反正宴客時間還長,另一邊新娘小月的行程終於又往前推進一些,此時充當的仕者已經拿不了這麼多禮品,衣飾華美的侍女們一個個將禮品接下去……不少權貴們趁此時稍稍鬆了點精神,甚至有一兩位官員偷嚐了些酒……更多的是看向水溢城主的視線,不同的眼睛都在訴說同一件事……

  『未免娶太多了,這禮要行完都什麼時候才能吃東西?』


  「那三個縣中有我們主要祭祀的白石神最早的遺跡……每逢新年、重要節慶,全城各縣的城民只要能旅行的,都會往白石縣移動,雖無硬性規定,但幾乎每戶至少都會派出一名代表朝聖。」微微側頭,用眼角餘光瞄向聶雁:「所以我父親斷不可能捨棄白石縣,當然水溢也知道這一點……呵,真是無可救藥。」
  直覺性提問:「白石山?」記得阿朔提過,白石山是人堆出來了。
  「白石山是經由歷代信奉白石神、或者寧可信其有的人們堆出來的,」面向會場,端坐:「你們之前有興建水壩對吧,至少也該發現那山是人為與自然的力量結合而形成的才是。」
  「菊城的文獻的確有記載,只是沒發現有『神』的稱呼,」頓一頓,似乎想起了什麼:「不過鳥居狀的入山口……嗯。」

  背影似乎淺笑了一下:「嘻……不錯,會出現那種鳥居,本身就跟神明脫不了關係,」看向風城的座席:「亓懷端居然沒到場……你知道他們世襲多久了嗎?呵……有沒有覺得『亓』字長得很像鳥居?」
  用極微小的幅度點頭:「的確。」
  「亓家是在這長久的歲月中,守護白石山的一族……那個姓氏本身就是個符紋標記,亓家雖然如今人丁單薄,但的確掌握了白石山的秘密……呵,雖然我盡量長話短說,但總算輪到水雅了,我想看看我們的第一夫人的戲,先歇會兒吧。」

  聶雁早已留意到小月的情況,目前站在自己的奶奶面前,隆重同時也厚重的桃色衣裝、頂著光彩卻沉重的珠冠……準備向最後一位夫人行禮。
【叁】 第九十章 全屍
  比照過去娶了眾多夫人的禮節與程序,水溢雖然坐在席上,卻已算準差不多該起身與這位身分不同一般的第廿八位夫人行禮……卻不料新娘半天沒過自己的第一夫人那一關。

  「我欣賞有魄力的女人,」水雅居然聊了起來,端坐在兩階之上的几邊:「我自己是攝政夫人,在與你同年紀時,說來還沒有你的歷練。」
  確切不明白自己的祖母想說些什麼,小月從珠簾搖晃的縫隙中,偷偷抬眼,接著微微一禮,以肢體語言當作答覆,不敢出聲,深怕穿幫。

  水雅瞇眼,眼中犀利的光芒掃過其他在場的妹妹們,對他們剛剛的行為語帶輕蔑:「你年紀輕輕,在洛城已位高權重,」雙眼帶到另一旁的水溢城主,一瞥而過:「我這年歲是快到了,你既然來到我們川城自該幫著打理一切,別指望所有位高的人都是能人,這裡跟洛城不同,許多官僚未經測試,毫無實學可言。」
  這段話雖是事實,但以『來自洛城的新娘』的立場而言,自是不能傻傻地稱是,小月儘管心裡明白祖母說得不錯,也不好表態什麼,一顆心七上八下,完全摸不準祖母在打什麼算盤……


  一襲隆重喜慶新郎裝束的水溢在一旁已經捏了好幾把冷汗,對於這位第一夫人自己自是喜歡,但隨著歲月的流逝,摻雜的還有怨、有恨、有愧……直到近兩年,越發覺得自己完全不瞭解這相伴多年的伴侶……但想想自己近三十位夫人中,那些在世的、那些已經往生的,捫心自問,自己真正瞭解的,又有幾位……只怕沒半個。
  想到這裡,水溢神色複雜,轉頭望向其餘眾位剛剛明裡暗裡給新嫁娘難堪的夫人們,只覺一切極不真實,卻偏偏再現實不過……一切都是自己惹的禍事,卻要個年齡足夠當自己女兒的姑娘承擔……如今只能在內心嘆息。


  「與其說我歡迎你這妹妹,不如說趁這回水溢總算討了個有些用處的人過來,我自然得為川城發展好好訓練你,」一點都不在意地直呼城主姓名,言下之意是其他夫人個個米蟲,派不上用場:「你在洛城掌管律法。」也不是疑問句。
  「是。」祖母說了這麼多話,不得不回應一聲了……天啊,但接下來究竟……

  一旁臨時上場的仕者也有些慌,兩人有遮臉的沒遮臉的,都強自鎮定;水月身為孫少主,大場面也見過不少,但自己成親扮假新娘自是第一次,雖然明白只要過了這一關,基本沒有大礙,但心中不免七上八下,那臨時趕鴨子上架的仕者則是楊鵬臨時選個相貌還看得過去的侍女充數,沒見過多少大場面,當真有些腿軟……

  「很好,」水雅拉高聲音:「前些日子我攔下不少洛城在本城犯法的罪犯,他們偷搶拐騙,更有甚者殺人放火……呵呵,」似乎是注意到什麼,語調轉柔,卻透著危險:「我不是在指責洛城民風,鵬少主往後是自家人,不必緊張。」
  雖然在頭上頂著珠冠,不能回首,但小月聞言,約略猜到剛剛席上的楊鵬已經變臉……別說是鵬少主變臉,自己都能感覺到身邊的仕者開始轉起腦子,雖然也沒什麼作用。

  水雅嗓音溫和不失莊重:「我相信咱們川城也有不少流民給洛城添了麻煩,但……」話鋒一轉,眼神犀利……聲音卻溫柔得嚇人:「兩家雖然結親,該有的懲處不可因喜慶輕忽懈怠,我想考考我的好妹妹,若我把前些日子攔下的洛城人犯當見面禮還你,現下已成為川城人的你,該用哪一邊的律法發落?」

  小月腦子轉得飛快,這塊大陸上各城的狀態自己是大致知悉,一般狀況要回答這題也不是難事,但因熟知自己祖母的性格,斷不是單純考考試這麼輕鬆……嘖,真是麻煩了。
  在身旁仕者完全無法提供任何意見的情況下,只得微欠身,嗲著聲音回話:「律法執行時常須合乎人情,因實際犯罪背景調整。」這麼說也只能緩一緩,天啊……這時候子翎先生為什麼不是我的仕者啊?是說他也未必能有什麼好辦法……但好歹陪著我吧!?唉……

  「說得好,」笑容高雅,手掌輕拍兩下,頓時有一名衛者從燈籠帷幕後方推了個不小的籠子出來:「先前攔截的人犯我都幫你處理了,燒殺擄掠,害人性命,自是不能讓他們待在監獄做苦力而已,全都下了水牢給鱷魚果腹,但……這孩子挺頑強的,鱷魚拿他沒辦法,我的好妹妹,你說……若送還給你處置,你奈何得了嗎?」眼神似笑非笑,還瞥了一旁的水溢一眼……
  「……」小月沒有出聲,只是瞪大雙眼,而身旁的仕者卻明顯地倒抽涼氣。

  在場所有賓客臉色驟變,水溢則是一臉不可置信地癱坐在位置上……
  那推出的木籠內關著的哪是罪犯!?不過是個年約五歲上下的小男孩,男孩身上衣著破爛,該說簡直是只剩幾片濕淋淋的破布,絲毫不足以蔽體,一雙眼睛半張半闔,不知道還有沒有意識,蜷縮著身體側臥著,棕色的髮絲無精打采地淌著汙水……
  在亮麗華美的喜宴中,看到囚籠中,慘不忍睹的情況,一時間眾人鴉雀無聲,震驚異常。


  「……這……」透過珠簾,看到眼前的景象,小月了張了張嘴,腦子一片空白……定格了會兒後才穩住心神詢問:「……敢問夫人,他所犯何罪?」我的天!我知道不會順利!但也未免太離譜了吧!?這都吃飽撐著嗎?這種小鬼能犯什麼罪?就算犯了罪也該由父母帶回管教,不必這樣吧!?
  「貪汙,他今年卅四歲。」微笑依舊,聽聞會場竊竊私語聲漸起,有喧嘩之勢……朗聲:「我說他卅四歲就是卅四歲,貪汙就是貪汙,」瞥了一眼另一旁的水溢:「我說了算。」
  水溢這下惱火了,現在可不是癱坐在席上的時候:「他這樣最多最多就是七、八歲!川城還有我在!」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眾位賓客都以期待的眼神看向水溢城主,其中不少從來不指望水溢發揮城主作用的達官貴人們,這回都以眼神力挺水溢!

  聶雁只是定定地看著那小男孩,注意到男孩冷得全身蒼白發顫,末梢手指顫抖得厲害。
  盯著看了一會兒,轉頭看向雲哥哥的座席,眼見雲哥哥都已經激動到站起身了,於是輕聲自語:「看來原本想救的孩子就是他了。」嗯,得想想辦法。

  「嗯?」湖澄功力精湛,一點點聲音也不放過,更何況聶雁沒有特意隱瞞:「你想救那孩子?我看不大可能……你別看現在這些衣冠楚楚的賓客們都同情他,一來真能鬥得過水雅的屈指可數,二來……呵!有誰願意為了個來歷不明的小娃兒跟位高權重的攝政夫人為敵!?除非水溢那老頭真的管用……不過你想可能嗎?等著看吧……想都不用想,那孩子死定了。」湖澄一邊陳述事實,一邊看戲似的愜意地吃眼前的水果拼盤,反正焦點不可能落在自己身上,眉宇間輕鬆自在……一派置身事外的閒情。

  而湖澄身後的聶雁只是雙眼注視著那孩子,黑色大眼睛一眨不眨,若有所思……

  小月似乎聽到了燈籠後方的猛獸嘶吼,想起其他人犯都入了鱷魚肚……珠簾下,緊蹙眉頭,自是沒人看見,祖母既然已經睜眼說瞎話到如此地步,說那孩子貪汙,那自己身為洛城新娘的立場自是只能順著他了……說穿了,這情勢就是要拿那孩子的命給楊鷲下馬威,當然那是若我真是楊鷲的話。

  楊鵬看了在湖澄身後的子翎一眼,注意到子翎正在思考,於是一臉鎮定,默不作聲。
  聶雲自是也看向寶貝弟弟,由於自己是代替師父出席,並非屬於親族或高官,而是與學者富商共同列席,自是離前方主桌稍遠,知道弟弟腦子比自己靈光,距離籠子也近些,這種重要場合最好是別用強搶的方式,只得智取,於是雙眼眼巴巴地不斷在子翎與小男孩之間來回巡梭……當然也已經準備好若狀況不對立刻飛身出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搶下孩子。


  「七、八歲麼,」水雅瞥了自己丈夫一眼,輕哼了聲:「按照川城律法六歲以上孩童掠奪他人財物者剁去雙手,按照洛城律法,」看了身前默不作聲的楊鷲一眼:「我要你自己說。」
  「……按洛城律法,七歲以上十三歲以下孩童扒竊,剁去慣用手,洛城沒有這年齡的孩童做官貪汙的前例,若真為貪汙,宜重新立法,先押再審。」這樣說……一定不行,唉。
  「呵,連你都比你的準夫君有大腦,」又是不屑的眼神,微微瞥了水溢一眼,隨即對會場中眾賓客朗聲發話:「扒竊也算是奪取他人財物,我說這籠裡的是卅四歲的男子,直接死刑,他們說是個孩子,所以要剁手,」眼神轉瞬變得溫柔異常,看向自己完全認不出來的孫子:「你現在要說他是成年人,還是孩子呢……呵呵。」

  指鹿為馬,囂張至極。

  一旁身為副官的仕者早已起不了任何作用,小月自也答不出來……這擺明是下馬威加刁難,情感上自是想救這孩子,但眼見男孩已經脆弱得全身顫抖,蒼白得毫無血色……又怎麼可能承受得了剁手的刑罰,就算只剁單手,他都未必撐得過去……即使強撐,日後身殘,要換做自己還不如當下死了痛快……

  眼看小月拿不定主意,也無法化解眼前難題,聶雁依舊一眨不眨盯著顫抖的孩子。


  「想不到你們找來的冒牌貨還有點腦……能撐這麼久,該不會是一般侍女了……想來是官家小姐吧……不過都無所謂,話說,那孩子若整理整理,該很漂亮……」湖澄已經品起酒來了,事不關己:「呵,可惜了,要我還是乾脆讓他死得痛快些,這情況怕是只剁他一根手指他都會沒命。」
  「失血過多,的確危險。」


  艷麗的燈籠遮蔽繁星,微風拂過時,搖晃出宴客會場上鬱鬱的氣氛……
  至此眾人面上已經是好幾種表情,多半雖然依舊不忍,但正如湖澄所言,在水雅找麻煩的意圖明確之後,的確沒有人願意再為個素昧平生的小孩出頭,水溢雖然還在嚷著跟水雅舌鋒交戰,但心中本就對夫人有愧,加上各方面能力皆不如水雅,想那水雅準備萬全,水溢完全無法阻攔,城主威信亦在此時此刻蕩然無存。

  「果然要鬧就鬧大的……嘻,若不是同樣身為水溢的夫人,我想我母親跟水雅該能處得不錯……」又撿起一顆葡萄,語聲淡淡:「你也別想救那孩子了,嗯……唉?我這才發現原來你面無表情,其實心挺軟的……喔?楊鵬出來了……想來這樣下去洛城面上掛不住,他們夫妻吵架吵上檯面,新娘也怪可憐的杵在那兒……」

  湖澄的話並未喚回聶雁的視線,也沒在意楊鵬到底說了些什麼,黑曜石般的大眼睛依舊盯著小男孩顫抖的小小身軀……

  「嗯?聶子翔的氣勢變了,」湖澄的口氣認真了起來,隨即又將侍者斟滿的酒一飲而盡,滿不在乎:「你義兄看來單純,卻深不可測,心中定有想法……不過也不干我的事,倒是我現在幫幫楊鵬,他們會不會釋放阿姨,讓我們留著那些嫁妝……不,沒這麼容易,嗯……」
  似乎終於聽到了湖澄的聲音,聶雁突然低聲發話:「我決定了。」
  「你決定什麼了?」這人怎麼這麼突然就……

  「你該有辦法在瞬間徒手破壞那木籠,」也不是疑問句,依舊保持端坐於身後的姿態:「請你一口咬定那孩子十惡不赦。」
  雖然沒有回頭,但能從背影看出不解的表情:「什麼意思?」不是要救他嗎?
  「若你照做,嫁妝我幫你押送到洪城或哪裡,你說了算。」
  「我不愛聽人號令,」懶洋洋的嗓音:「不過能拿到嫁妝……嗯,算起來我們沒虧,你只要能破壞籠子是吧,想來你今天也沒體力多管其他事,也好,計畫更改。」

  男孩原本微闔的眼已經閉上,身體漸漸不再顫抖,奄奄一息。
  聶雲自是注意到此節,心中按捺不住……脣槍舌戰自認是比不過水溢城主跟楊鵬,況且眼下再說下去孩子怕是放著不管也沒救了,思及此處便打算二話不說把小孩帶走,已經站起身來,但……

  只見湖澄探手入懷,拿出一支木哨,就唇吹起……整大片燈籠帷幕似乎因某種躁動而搖晃。

  「刺耳。」捂住耳朵……雖然平時能忍這些尋常人聽不到的頻率,但不管聽幾次,實在刺耳。
  「嗯?你居然聽得見……」
  『唬吼!』

  兩道黃澄澄的颶風瞬間從燈籠帷幕後方衝出,想來是聽到隱形的哨音,一眾人等為此劇變倒抽涼氣;水溢倒退一步,暫時沒想到該用何指令斥退獅子,楊鵬雖然力持鎮定,但由緊握的雙拳可以看出全然不是表情上的那麼一回事,小月在珠冠下沒有人能知道他的表情,但身邊的仕者已經腿軟,跌坐在地……

  哨音再度響起,聶雁適應後便不再捂著耳朵……眼見那兩頭獅子往小男孩處踱去,下一秒,大貓肉掌立刻伸出利爪!唬吼風聲中……雲豹亦就定位,右手探入靴中確認匕首……

  『啪嚓!』木籠被獅爪破壞的聲音。
  『嘶。』匕首沒入小男孩左胸口的聲音。

  時間彷彿靜止了,眾人為此一變卦震驚得失去語言能力,連湖澄亦沒料到他聶雁如此行動。
  兩頭大貓此刻安分地坐在殘破的木籠邊,看著鮮血不斷汩汩湧出的瘦小軀體,似乎極度忍耐……

  「我家主人說,」以隨從的禮節彎身行禮:「遵照攝政夫人之意,將卅四歲的貪汙犯就地正法,但念今日喜慶,八夫人未送見面禮,此時補給洛城全屍,望夫人成全。」
【叁】 第九十一章 藥者
  為了讓水雅確信貪汙犯已死,聶雁看似隨意地將匕首抽出後,原本就慘白的軀體此時鮮血噴湧而出,距離較近的楊鵬與小月都傻了……連湖澄也愣住,三人想的是同一件事……
  見死不救也還罷了,但很難想像他聶子翎會幹出這種事……

  聶雁面無表情,隨手將匕首在男孩身上的破布劃了兩下,當作已經擦乾淨了,便收回靴中,隨後……向第八夫人湖潔躬身:「屍體該如何處置?」
  「……」湖潔看向自己的兒子,見湖澄微微點頭,正想發話便被楊鵬打斷。

  「八夫人給舍妹的見面禮,我們洛城已經收下了,」有模有樣地賠笑行禮,只一瞬間便恢復到原本愚蠢少主的語氣……接下來,眼神倒是與聶雁目光交對:「我說你反正都已經沾手了,便順帶把他埋了吧,最好埋遠些,」手指指大門方位,一副趕人的模樣:「呿!這宴客會場本不該由區區隨從放肆,我告訴你你可別埋在總城這兒!給這樣搞下去我妹妹哪有心情嫁人,更別說往後還得住在這兒……」言下之意順帶怪罪了湖澄沒把屬下訓練好,更順帶把聶雁趕出會場。

  回頭看了湖澄一眼,只見湖澄除了輕哼一聲外,沒多大反應……便向楊鵬一禮:「謹遵吩咐。」語畢,便將已經逐漸無血可流的乾涸屍體打平抱起,轉身邁步離開宴客會場。
  感覺到身後有不少人開始收拾籠子碎片與獅子製造的殘局,此時隨著步伐,男孩下垂的雙手不住晃動,頭向後仰……毫無生機,慘白如紙的面容正映到聶雲眼中……

  「……你答應過……你明明答應過為兄不再傷人性命……」見到毫不猶豫捅了弱者一刀後,還冷靜殘酷地詢問該如何處置屍體的弟弟……聶雲跌坐回位置上,在見到弟弟經過自己面前,孩子悽慘的模樣後,終於爆發……
  『你明明答應過我的!這算什麼!?他還這麼小你居然狠得下心!?子翎……你……你……』話到最後,已經被打擊到雙眼失焦,語不成句……

  聶雁頓了頓腳步,沒有看向雲哥哥,只是緊抿著唇。
  身後立刻傳來楊鵬的聲音……

  「你們川城的隨從都拖拖拉拉的麼……真麻煩,要送走快送走!礙眼……還有,誰把獅子給弄下去?嚇唬人啊!?」真是,要破壞籠子叫我不就成了……雖然不明原因,不過我相信子翎定有考量,現階段不能讓他猶豫,既然做了就做到底,快點讓他自己善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自己想幹嘛,別人可假手不來。

  沒有回頭,聶雁聽了這『愚蠢少主』的聲音後,嘴角勾起極輕微的笑……
  而這笑容看在聶雲眼中卻是晴天霹靂……

  「子翎……你……未免……」

  聶雲的話語聲消失在腦後,宴客會場不小,外頭由於喜慶更是車水馬龍……聶雁確信自己已經出了宴客會場,便盡可能加快腳步。
  因此,自是沒看到喜宴會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下來慘絕人寰的局面……



  雖然喘息,卻不敢稍有懈怠,街上人潮摩肩擦踵,聶雁盡可能保持平穩地疾走,雖然很想回普羅透斯那兒,但畢竟有些距離,取得微型潛艦上的急救箱來回未免花太多時間,雲哥哥早先給自己的房間雖然近,但沿途都是主要市集鬧區,自己目前又還沒辦法踏屋頂如履平地。

  「你忍忍,馬上就到。」還是得回嫁妝所在的卡馬,一方面我的藥箱在那裡,而且楊鵬在也有個照應,現在穿著川城隨從的衣飾,不知道能不能混入。
  「……」懷中的孩子沒有應聲,倒是氣息有些反應。
  見狀,聶雁腳下沒敢停,一邊輕聲詢問:「還是你覺得找個沒人的巷子暫時靜置身體,會好些?」
  「……」依舊沒有回話,眉頭倒是稍稍蹙了下。
  「森!別睡!」這回真是嚇到了,即使是PS,這傷確實很重:「回答我!」
  幾不可聞的聲音,終於微微響起:「……冷,繼續走,吵。」

  聽到明確的回答,聶雁差點跪了下來、差點吼了出來,也差點哭了出來……難得的表情生動。

  「自己敲了摩斯密碼要我捅你,早知道把你扔給獅子……」顫聲……他鄉遇故知,在這種情況下相遇,其實有些語無倫次……
  「……信任,不會刺歪。」簡潔易懂。
  知道夥伴無礙,只是需要靜養,幾個深呼吸之後……稍稍平撫了情緒:「累就別說了,現在脫大衣給你反而震動癒合中的傷口,就保持這樣前進。」

  森畢竟不是終極兵器,傷口癒合沒有我快,但也很快了,幸好剛剛沒人阻止我拔出匕首,拔慢了癒合中的肌肉咬住匕首他會更痛……等等想辦法混入楊鵬房間,然後找回我的藥箱,森的樣子大約要五個小時後才能勉強喝點東西……在這期間他不能受到半點打擾,我得守在他身邊。

  爭取時間復原,森完全安心地讓好友抱著,閉目養神,不再理會周遭的情況……其他事情自有磊會處理,現階段自己的任務就是養傷,完全信任夥伴。

  聶雁腳下不斷趕路,以往不覺得很長的街道此時竟是格外漫長,一方面擔心森,一方面剛剛雲哥哥的情況也很讓自己擔憂……雖然表面平靜無波,眉頭卻微微輕蹙,好不容易來到住過好些天的卡馬,也必須東閃西躲……
  不知道附近是否有不該有的耳目,能少撞見人畢竟少些麻煩……


  「……磊,盜汗。」他今天怎麼走點路就喘了?抱著我好像也很吃力,看來藥量沒算好。
  細密的冷汗從太陽穴滲出,溫言安慰:「失血過多當然虛弱,等等我弄熱水給你,放心。」依然眼觀四面,耳聽八方。
  「……」無言了,我說的是你又不是我……搞啥?二十多歲的人了還是一樣沒自覺。


  門前的馳電還在,依舊扳著個大黑臉,鬥雪紅對潛入者只是哼哼兩聲……好不容易摸到楊鵬房裡,聶雁感動地發現自己的藥箱居然還在……也沒管為何藥箱會出現在楊鵬房裡,便忙碌了起來……大步流星地往裡間走,放下夥伴時卻輕巧地像是放隻不足月的貓咪,接著非常理所當然的把楊鵬的地盤當自己房間使用。

  緊閉門窗,忌諱風吹,快速搗藥,敷上傷口……
  知道傷口在數小時內便可癒合,於是不包紮,擰了溫熱的毛巾細心擦拭慘白的身體……直到森看上去精神清爽些,才將被子攏至傷口以下,並且脫了自己的外衣遮蔽傷患裸露的肩膀,小心翼翼地避開傷口。

  一番折騰忙碌後……舒心一笑,自語:「總算好些。」這樣該沒問題了,剩下的就是等幾個小時,期間我必須守住他,萬萬不能讓森受到干擾,這幾天也必須注意,不可勞損。
  「……哪好?」嘴上嘟囔,內心幹譙:這傢伙剛剛沒熱水吧?就算是二十多歲,這麼虛弱的情況下居然用氣溫熱毛巾?瘋了……跟十四歲時一樣,為了夥伴根本沒把自己當人看……
  聞言,不解,趕忙詢問:「還需要什麼?這裡是我朋友房間,你放心,他算有錢,東西應有盡有。」話說回來……我好像越來越依賴楊鵬。
  「……」知道說什麼也沒用,森鼻子一皺,表示專心養傷,不再多話。

  聶雁見狀,微微一笑……跟森搭檔過不下百次,自是熟知彼此的脾氣與能力,雖說突然在宴客會場相遇,但由森的態度幾乎可以確信……
  這位同伴瞭解整個『時間劇本』,才會毫不猶豫地藉由『顫抖的手指』給自己指示……儘管自己用唇語加以否決,但其態度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再者……要換做自己躺在籠子裡,也情願被不管是誰捅一刀了事,好過面對兩頭獅子。

  注意到一旁拴著的小虎貓,苦笑……又看向養傷中的夥伴……
  ……這些動物們果然是PS的天敵。


  戶外似乎飄起了雪,儘管沒有開窗,仍然能感受到由於逐漸夜深,歡慶的吵雜聲漸漸熄滅……聶雁靠坐在床邊地板上,仍舊穿著川城隨從的制服,閉目養神。

  於是,月上中天的午夜,楊鵬回到房裡,映入眼簾的景象就是一個重傷的孩子,加上一個虛弱的守護者,狼狽地倒在自己床上與床邊的畫面……情況穩定卻悽慘。
  快步上前,看了桌上無力收拾的器皿、擱在床緣的毛巾……一目瞭然。

  「你瘋了!?」以為傷患還在昏迷,低聲斥責:「你今天不是還很乏力嗎?幹嘛不讓侍者弄熱水?簡直……」原來子翎是這種人!?一旦真心付出,就不會顧忌……他是怕目前局勢不穩,自己露面了可能會給我添麻煩!
  姿勢不變,瀏海遮著眼睛,疲倦地笑笑:「沒到夏天,不料這麼早就來投奔你了。」
  抽臉:「嘖!你還有心情說笑!?」

  「……好吵。」「好吵。」坐著的與躺著的、一大一小,異口同聲。

  山賊頭目、洛城少主,此時已經不知道該做何表情了,或許生氣多些,俊逸的臉龐抽了好幾下……隨即也沒管床上的孩子,趕忙張羅了真正的熱水進屋,一番折騰底下的侍者後,自己重新擰過毛巾……

  「……不問?」這是聶雁,很輕的聲音。
  「問什麼?小鬼不是沒事嗎?」白了床上一眼,自己的位置被占走是一回事,但……或許是因為習慣子翎忽大忽小的狀態,所以問得很直接:「他也是『劈死』?就是PS?」傷口好像好了大半,因為是同類吧。
  「嗯。」
  細心地幫著擦擦子翎的眉眼,不知道為什麼……對於照顧眼前這人,有一種滿足的情緒:「昨天你變小我沒怎麼照顧你,沒想到反而變大了需要人照顧。」說起來……以前我連幫他擦個頭髮,他都會拿刀砍我……現在這樣真好。
  無奈一笑:「你該累了,快休息,別管我。」宴客畢竟很煩人,雖然我比較想問雲哥哥的事情,不過現在真的好累,況且雲哥哥在氣頭上很恐怖的……他的思路很直接,肯定氣壞了,這回我是真傷透雲哥哥的心了。

  聞言,楊鵬皺眉:「彆扭、自以為是,罪狀又加一條……自己不收拾還讓別人善後。」自己不會照顧自己嗎!?他從普羅透斯……不對,是因為關於茶杯的談話後,真的就變了……或者該說是這才是他的本性?
  以為鵬指的是自己突然在喜宴上刺傷森一事,語聲歉然:「謝謝,當時多虧你信我。」收拾殘局畢竟麻煩,這回多虧他了……雲哥哥他……不知道雲哥哥現在在做什麼,今晚好好休整,明天該能恢復,無論如何得向他解釋,幸好馳電在這兒,雲哥哥定會回來。

  「……你!靠……」聽到子翎誤解,趁著擦拭耳朵輪廓的時候……用力一擰!
  「……痛!」

  沒想到這一捏終於讓聶雁痛到抬頭,表情複雜痛苦……儘管一閃即逝。

  「呃……」有些無措:「沒這麼痛吧……」雖然用力,但也不過就是捏個耳朵罷了,天底下一半的小鬼都給自己爸媽這樣擰大的。
  淡淡一笑,垂下頭,繼續休息:「沒什麼。」不過鵬回來了,暫時可以安心休息,我真得養精蓄銳才行。
  「啥!?」好看的臉再度抽起來:「你都痛到變臉了還跟我裝蒜!?」我覺得我必須重新認識這傢伙……好吧,其實就是彆扭等級更加提升到登峰造極的境界……

  「沒用的。」一直躺在床上的小鬼終於發話,畢竟重傷,語聲很輕,但明顯不是小孩子的語氣。
  「什麼意思?」這孩子的實際年齡幾歲?我該用什麼語氣……
  微微睜開眼睛,亞麻色的眼球,無神卻明確聚焦:「我們的耳朵上有些……呃,機關,」稍稍停頓,避免胸口過於起伏:「所以耳朵比一般人脆弱。」說幾句話就好累……還是休息吧,接下來有超多話必須跟這兩人說。
  將毛巾擱下,蹲到子翎面前……指尖輕觸那被自己捏紅的耳朵:「……好像真的有東西,你剛剛幹嘛不說?你不說萬一下一次我又捏了怎麼辦?」不會吧?他是這種性子嗎?因為真當自己人,所以反而……

  「他就是這種死個性,」也不管這是誰的床,躺得很舒適的傷患,說話很慢也很輕:「你該高興,這代表你確實是他交付真心的對象……咳……」
  「森,夠了,休息。」多嘴……
  「這傢伙,越交付出真心,越不把自己當一回事,」偷眼看向房間主人已經瞭然的神情,疲憊地咕噥一聲:「記住了?那晚安。」睡吧,睡吧……

  而楊鵬從談話中得知躺在床上的是森時,馬上又想起另一件事……
  他就是,製造出子翎的解藥的人……對吧?
【叁】 第九十二章 風雲突變
  森道了聲晚安後,居然真的再度沉入夢鄉,鼾聲微微響起……想來不知經歷了什麼,已然累極,聶雁自是已經習慣昔日夥伴的作風……能休息時當然得把握時間,畢竟所擔任的職務突發狀況太多,即使休假被抓回崗位也是屬常事。
  楊鵬弄了張毛毯,與聶雁比肩而坐,兩人就這樣裹著毯子閉目養神……聶雁可以感覺到楊鵬好像想說些什麼,但等了大半夜依舊不見開口,恍惚間便保持著淺眠的狀態,直至天色濛濛亮。
  四肢乏力的情況已經消失,精神狀況也好了許多……約莫是最信任的夥伴跟最懂自己的朋友都在身邊的緣故,心情上較為安定。


  「醒了?」楊鵬沒有動,兩人坐在地板上很冷,但依偎在一起感覺很踏實……自己也說不清的踏實。
  「早。」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動作:「說吧。」磨蹭了整晚,到底想說什麼?
  「昨晚你們走後出狀況了,水溢死了,小月繼位,水雅瘋了。」
  微睜開眼,思索數秒後,開口:「……小月還好嗎?」意料之外,原以為即使出狀況,也該是水雅,但賓客這麼多……實在很難相信湖澄真動手,想來鵬是怕我心煩無法休息,所以昨晚沒開口,憋到現在才說。
  「表面還算鎮定。」
  「嗯。」意思是實際上不清楚,小月也不傻,才剛繼位,眾人面前,自不可外顯情緒。
  楊鵬瞥了一眼窗外總城的方向,輕聲:「子翎,你昨天跟湖澄在一起,想來已經知道鷲妹得手,我快速跟你說一下當前的情勢……」



  湖澄暗自動了哨子,在場只要留心點的人也能瞧出不對勁,可偏偏大家的思緒還停留在貪污事件上,儘管水雅早已注意到,卻因一心赴死,加上存心以死給水溢難堪,壓根兒不想阻止湖澄……待『貪汙犯』的屍體離開視線範圍後,便不再理睬戴著珠冠的新娘,直至水溢走下臺階,與新娘行禮……
  原先被牽至後方的獅子動了……

  原先看似馴養的猛獸彷彿不受控制,衝破燈籠帷幕的瞬間,整片燈牆燃燒了起來!眾人一陣驚愕後,立刻陷入恐慌……比較膽小的女眷早在剛剛聶雁刺殺囚犯時已經膽顫心驚,此時再也按捺不住,驚聲尖叫中紛紛逃往出口,稍微膽大一些的也急忙往邊邊角角處躲避……富商、學者、達官貴人頓時都沒了平日的形象。

  聶雲第一時間摔破眼前的盤子,在一片混亂中一面往反方向的主席奔去,看似只一甩手的動作連臂帶腰的力道都用上,破空聲自是不同凡響,一擊命中其中一頭獅子的頭部,力透腦骨,陶製的半片盤子犀利地插在大貓頭顱上,也不管倒地的獅子是死是活,彈指間已經瓦解一頭猛獸的行動力!
  「大家別擠!別慌!會踏到人的……」其實這時說什麼也不管用,聶雲向來嘴笨,一心不能太多用,眼見另一頭獅子又動了,人潮中立刻逆流往主席奔去!

  也不理會侍女早已不見人影,水雅嘴角噙著快意的淺笑,自斟自飲……延燒的一片火光中喃喃自語:「……總算行動了,虧我四處帶著牠們。」似乎樂在其中,壓根兒沒把眼前混亂的情況放在心上。

  小月懵了……耳裡聽著眾人叫嚷聲、眼中映出祖母那抹慘澹的笑,感覺很不真實。
  湖潔早已退出戰圈,與幾位留下的夫人一同靜立在角落觀看,看樣子都是事先已知計畫……沐楠雖然站在隔了好一段距離處,卻看得出來暗中護衛之意,湖澄雖然看似如同眾人般慌張,眼底完全不是那麼回事,繼續暗自催動常人聽不見的頻率,指揮剩下的一頭鬃獅……

  『唬吼吼吼吼!』鬃毛無風卻張揚,挾著力拔山河之勢往一臉平靜的水雅撲去!
  「雅!」水溢立刻行動護住水雅!
  「爺爺!」小月扯掉珠冠,現在這情況再也演不下去!

  幾乎是本能反應,身體立刻行動……水溢一個中年人卻不知是哪來的爆發力!搶在獠牙之前將自己的元配夫人護在身後!所有尖利鑽心的痛覺好像出乎意料之外的沒那麼嚴重,感覺上好像只是一瞬,又似乎過了許久……
  再也支撐不住的脊椎倒向地面前,總算扯出了個不怎麼好看的笑……

  「……這輩子,好像……現在……才為小雅做了點……事……」
  語罷,似乎極力想往一瞬間聽到的愛孫的聲音看去,卻再也動不了……任由猛獸的獠牙利爪在身上肆虐……

  「月少主!」聶雲縱使腳程極快,但一切都在電光石火間發生,奔至小月身旁時水溢已然身亡,當下顧不得其他,忙把正要撲到獅子身上尋仇的少年往後扯!
  「小月!振作!」少年立刻又要往前衝的身體立刻被來人架住,楊鵬在小月耳邊吼:「當心湖澄!快去護住你祖母!」說著連拖帶拉,把小月跟水雅往一處扔!

  小月聞言,也不知回神了沒,下意識望向祖母……少年的眼瞳中只映出女人歇斯底里的笑。

  「呵……哈!」水雅在小月驚愕的眼神中,起身,走向水溢早已血肉模糊的屍體,雪白的雙手觸摸著血肉模糊的肉塊……眼神無盡依戀溫柔:「呵呵……是我的……不是我的……呵呵……」
  「奶奶……」很明顯地感受到,自己一向堅強的祖母已經徹底崩潰了,立刻攔在面前:「是我!我是小月!我回來了!」其實……祖母……是因為……我現在才知道,是因為太愛了。

  『吼吼吼!』
  另一邊,聶雲為護水溢屍首,居然向進食中的獅子挑釁,結果只得拔出靴中短劍應付!
  『咻!咻!咻!咻!咻!咻!』『喀。』『喀!』

  會場圍牆上突然出現數十名埋伏的弓弩手,利箭直向小月一處人等射來!眾人將明顯已經失心瘋的水雅護在中間,小月與楊鵬兩人各自抄起現有物品格擋!不少川城自家官員與衛者也忙將攝政夫人團團圍在中心,場面混亂!

  「這樣下去不成!有沒有別的辦法!?」某位明顯不支,已經臥倒在地的老城臣……
  「靠!喜宴哪有人帶弓箭!?」楊鵬火大,拿著個金色大托盤當盾牌用:「按我洛城禮節帶兵器出席是大不敬!」
  小月一身桃紅色嫁衣,身手倒是俐落,彈指間擋下三支羽箭,模樣滑稽卻鎮定,思路清明:「侍衛長在嗎!?」

  「侍衛長倒下了!我是副官!」某位戴著武官官帽的中年人一邊徒手擋格一邊應答:「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月少主!」似乎預料到將被委以重任,話也問得直接!
  「他是啦……我有印象……」老城臣語聲到此無法繼續,兩支羽箭穿喉而過!
  橫了即將離去的湖澄一眼,眼神正巧看到慘死的祖父,顫聲:「我不是月少主!從現在起我是城主!你也不再是副官,而是侍衛長!現命你速監視八夫人湖潔一族與洪城沐楠人馬!你的權限能帶多少人就帶多少人!隨時回報!」

  「這……」腦子混亂!只要監視嗎!?為啥是八夫人?
  小月怒極,轉瞬間的勢態變化,已經讓平日溫和的少年情緒失控,隨手折了支羽箭刺上新科侍衛長的喉嚨!只差毫釐便要人命!聲色俱厲!威嚇:「現在!立刻!」
  「是!」

  見小月雖然心情激動,但勉強還在正常範圍內,楊鵬心下稍定……此時自然不能讓湖族逃脫,但埋伏的弓箭手完全沒有力乏之勢,身邊戰力越來越少,如此下去當真不妙!轉頭一看聶子翔,貌似已經跟獅子纏鬥許久,雖然沒有外傷但也氣喘吁吁……那大貓不解決始終想往眾人這邊撲來,真是個大患!
  還來不及讚嘆聶雲能跟獅子鬥這麼久,一支楊鵬熟悉的棕紅色羽箭現身!幾乎是在現身的同時已經刺入雄獅前肢,獅子吃痛後後腿人立了起來!咆嘯聲震動整座總城!人立之姿足足比聶雲兩米的身高再高出半個人身!

  「趁現在!」少年的聲音,由遠方傳來!微弱卻相當清楚犀利!
  不需要人提醒,彷彿抓住敵人破綻是種本能,聶雲在獅子下落的瞬間,一閃身鑽入大貓身下,同時短劍直直沒入咽喉!順著獅子脊椎走向往腹部剖去!開腸剖肚!血濺當場!

  還沒意識到助援者何許人,現場已然因聶雲連斃兩頭獅子的悍勇而噤聲……氣氛詭譎。
  明明處於命在旦夕的當口,混戰之中,箭矢從四面八方直落,此時被困的眾人聽力似乎都到達臨界點,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能自動放大數十分貝……
  聽見有兩張大弓先後張開,上箭的同一瞬即刻瞄準拉滿,幾乎可以想像到一氣呵成的流暢身影,竹枝緊繃後隨即傳出破空聲響!
  間不容髮,再度上箭,不同方位,同樣俐落迅捷。
  隨後在繁星下映出的是,埋伏的弓箭手一個個應聲倒下的黑影。



  「昨晚靜下來後,我想那是亓懷端的聲音。」思緒拉回現實,楊鵬依舊裹著毛毯。
  蹙眉,抿緊唇:「……我義兄他……有受傷嗎?」想起那兩頭獅子,心裡七上八下……就算是雲哥哥,未免也太過勉強!而且雲哥哥一向不愛濫殺,這次瞬間將獅子開腸剖肚……於他而言恐怕場面太殘忍……

  晨光微微透過窗子,戶外漸漸傳出人聲,楊鵬稍稍偏頭,看著身邊的子翎。

  「……你好像都叫他『雲哥哥』,」不知道在鬱悶什麼,楊鵬自己也說不上來:「剛剛你先問小月,這是情有可原,但知道細節之後竟不是先問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幹嘛突然比較了起來……只是心中莫名地不是滋味。
  聶雁微愣,眨眨眼……隨即驚訝地盯著身邊的人:「你受傷了?」邊說邊對楊鵬『上下其手』地『臨檢』起來,神情關切:「怎不早說,即使不方便讓外人知道負傷,我總有辦法。」最糟就是多耗點血而已,沒什麼。
  「……」見子翎如此反應,有些無奈,不滿依舊:「獅子傷沒傷到他我不知道,有流箭射傷。」我在說謊,奇怪的謊言。

  極近的距離,只見聶雁突然瞳孔縮了好一大圈……顫聲:「傷哪兒?傷勢?」
  盯著眼前的傢伙,越來越不爽:「……沒什麼,我騙你的,就想看看你的反應而已。」啐……
  「什麼!?」不可思議的眼神……毛毯落地,清晨微寒的空氣中,眼神也冷了幾分:「你的意思是他沒受傷,只是你剛剛騙我?」搞什麼?
  就差沒鼓起腮幫子,不過倒是慣性地挑眉:「我就想測試一下他聶雲在你心中到底有多重要,」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很不正常,於是自己找個臺階:「以前我們亦敵亦友,有所隔閡也很正常,只是我不希望你連喜歡什麼討厭什麼都瞞我……我又不會真的抓了誰當把柄要脅你。」

  森的鼾聲依舊均勻規律,按時間推算,傷口該已痊癒,只是這幾天必須盡可能休息。
  聶雁蹲坐在楊鵬身邊,半晌後拾起毛毯,再度給兩人裹上……坐回原姿勢。
  呼出一口清晨的冷空氣,冒出的白煙好像鬆了口氣似地散去……靜靜地依偎取暖。


  「鵬,告訴你也無妨,的確如你所言,過去彼此間有隔閡,我的立場特殊,代風城與洛城繼承人臥川城細作的底,局勢微妙,實在不願將自己重視的任何人事物讓他人知道,」想起昨夜晚宴上雲哥哥聲色俱厲的模樣,懊惱地揉揉太陽穴:「我的確很重視雲哥哥,如果……」看向身邊裹著同一張毯子的人,語調認真嚴肅:「有任何人敢動他,我第一個跟他沒完,就算是你也一樣。」
  「……是嗎。」目光焦對,難以言喻的刺痛感,侵蝕著心臟……又摻雜著些不平。

  沉默在戶外逐漸喧囂的氣氛中蔓延,近在咫尺的兩雙眼睛,對峙。

  「呵,」聶雁忽然笑了出來,對身邊的人無奈靦腆地笑笑:「相對,若有人膽敢拿鵬的安危要脅我,我恐怕也會第一個舉手投降吧。」說起來,我還真是個沒用的人。
  微愣後……隨即莫名地心花怒放:「……你這傢伙!」忍不住動手用力揉揉子翎的黑髮……觸感很柔很舒服:「那如果有一天你哥哥想滅了我呢?我知道他看山賊不順眼……」怎麼自己好像是個討糖吃的小孩,就怕爸媽分得不公平?就希望自己能得到多一點……

  苦笑:「……以我的實力大概很難跟雲哥哥『沒完』,但我有秘方可保你平安。」
  「秘方?」想起剛落入水牢時自己的傷口轉瞬癒合,雖然不解倒也相信:「……的確是秘方,不過你那時到底在我身上動了什麼手腳?」
  「什麼動手腳……說得真難聽,秘方自不可洩漏,」轉過話題:「所以湖澄抓到了嗎?」

  想來秘方子翎不願意提,自己也不是真的對藥者的技術很有興趣:「自然沒抓到,昨夜子翔跟我還有小月三人交換了不少彼此錯過的情報,其後小月下令將湖潔的住處暗中包圍,沐楠下榻的卡馬想來也被監視,」望向一夕間已然風雲突變的窗外:「另外文書公告,呼籲非必要不可擅離川城,雖然沒有硬性規定,但所有出入要道都嚴加檢查,這個月內都留在城內的民眾還享有免去兩個月稅金獎勵,喪禮近日內擇期低調舉行。」

  「聰明。」民心為重,此刻不宜擾民,自然不能硬性規定,但可以製造誘因誘導,少了稅賦收入更不可鋪張浪費。
  湛藍的眼睛,晨光中看向依偎的人:「……說吧,湖澄要你跟我談什麼條件?」


  子翎……
  湖澄的厲害是真的,知道讓你來對我關說……他比你清楚你在我心中的分量。
【叁】 第九十三章 萬年後的承諾
  「嫁妝。」
  「果然。」楊鵬彷彿鬆了一口氣:「因為我跟小月早料到了,所以那些東西現在也是嚴加監視。」真是好險……

  一陣交談後,戶外天色已大亮,三人隨意吃了些東西墊墊肚子,聶雁便開了些保健養身的方子讓楊鵬吩咐下去處理,想來接下來的時日,大家都少不了奔波。
  森在喝藥前對眼前黑糊糊的不明液體一臉狐疑……看上去精神不錯,就是還沒什麼血色,小小的身體坐在大床正中央,一點都不客氣,端著藥碗一邊遲疑一邊聽兩人說話。

  「森,快喝吧,」對於那明顯不信任的眼神也不惱:「我不會醫死人。」該找時間補充藥材了,嗯。
  「……」看起來就難喝。
  楊鵬壓低聲音,詢問:「他……為什麼還是『小孩子』?」不是該一個晚上就變回來嗎?

  聽了這提問,聶雁看向床上的森,投以一個詢問的眼神,事關森的弱點,自然得徵求本人同意才能說出去,而森亞麻色的雙眼同時因為聽到提問,向楊鵬看了過來……

  「我們每個人的狀況不大一樣,」依然端著黑糊糊的藥:「磊……我是說子翎的狀況是每個月固定一天發作,期間除了非常虛弱外全身都在痛……而我的弱點是……」
  「是?」一個就夠了,這種時局要照顧兩個……有些困難。
  撇撇嘴,接著突然一鼓作氣將那藥灌入喉嚨……非常順手地用蓋在身上的隨從服飾擦嘴:「我大約每半年才會發作一次,發作日期不固定,也不會虛弱或者疼痛,儼然就是一般小孩,但……」
  「但?」
  「就……」眼珠子往天花板轉了一圈,不知道在扭捏什麼……
  「他無法馬上變回來。」聶雁見狀,幫忙把話接下去。
  「啥!?」好吧,至少不會像子翎這麼痛苦,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將空碗拋給夥伴,森無奈地努努嘴:「就是……我會一直維持小孩的模樣,有時候是兩三天,有時候是一整個月份……根據我自己的測試紀錄,沒有固定的模式……所以,哎!別說我了,你們繼續說那個……那個叫湖澄的既然沒被抓到,再來找子翎的機率很高,要我說就讓子翎自己去外面晃一圈,包準湖澄會現身。」說著,似乎覺得自己很聰明,自鳴得意,一臉跩得不得了的神氣。

  「有道理,我也正想這麼做,」一方面我得快向雲哥哥解釋,看看他的現況,聽了昨夜的情況後我真有些擔心:「事實上昨夜我跟湖澄還沒完全談妥,你就出現了。」
  聞言,表情更跩了:「呵,所以我出現的是時候,要不然你現在就無法當誘餌出去釣魚了。」看向房間的主人,不知從哪兒變出了一個小小的物件,拋給楊鵬:「這給你,你該會用到。」
  接過小小的東西,楊鵬攤開掌心一看,微愣:「立法相的官印?的確會用到。」得趕緊送回洛城,所以……黛姬是森埋葬的?
  聶雁靠到窗邊,暗中觀察戶外情況,語氣也不驚訝:「所以水牢裡面的鱷魚是你炸的,普羅透斯號也是你啟動的。」在見到森的當下,就明白了……但我想他應該不是給我注射的人,氣息、感覺都不對。

  森一臉無聊:「什麼嘛……就這樣給你拆穿了,你知不知道我掉到這個世界後超忙的啊!?」也沒等人問,非常自動自發地繼續說:「先是因為想要個身分,被騙頂替一個貪汙犯上了島,本想就算是犯人也總好過沒戶籍吧,誰知道原來這個世界沒戶籍的也大有人在……唉!反正我好死不死居然在那節骨眼兒變小了,是說我雖然變小了身手還是不錯啦,哈哈!島上的奇怪生物還有暴民也奈何不了我……結果啊!我想說看這情況也沒能回三千年的跡象,既然無所事事就到處探探……」說到這裡,喘了口氣……

  楊鵬乾脆坐了下來,一邊開始振筆疾書,準備護送官印回洛城的相關事宜,一邊細聽,說不定從這位叫森的人口中,可以知道子翎是怎麼來到自己身邊的……聽起來該是穿越時空。
  聶雁倒了杯水給森潤潤喉,一邊叮囑喝慢些……畢竟大傷初癒。

  「後來啊……」好像說書說上癮,抑揚頓挫,非常投入:「我就遇到那個一身狼狽的女人啦,他說他是洛城的夫人,又跟我解釋很多這個時代的事情,不過你也知道水牢那狀況嘛!這個時代的一般人根本受不了,我遇上他時他就很虛弱了,其他跟我們一起的囚犯剛下去就死了大半,餓死的、凍死的都有……」做了個雞皮疙瘩的動作,演得非常投入:「……到最後我發現普羅透斯,炸鱷魚時,那夫人也就剩一口氣了,我可是好心照料那麼一堆人,結果大家還是熬不過……要不然有大量的鱷魚肉屯糧,說起來能撐很久。」

  楊鵬看森說得輕鬆,不禁皺眉:「你說你在水牢很多天?就算你能生吃鱷魚肉,也沒水,這不是開玩笑的,更何況還有個女人當拖油瓶。」依然對黛姬沒好感的語氣。
  想起自己最差的情況也就是當山賊的時候,可再怎麼落魄也還有戟在身邊幫自己出謀劃策,既然要當山賊自然要當頭目,日子不算太差……即便是落入水牢時,子翎又不需要人照顧,反而能彼此協助……而森用小孩的體型,拖著個虛弱的女人……甚至更多人……很難想像。

  「沒有水的話五天,有水源的話十天。」聶雁知道楊鵬在想什麼,站回窗邊,靜靜地解答:「這是我們受的訓練,也是畢業前的最低要求。」
  楊鵬聽著這淡淡的語氣,明顯感覺到心跳漏了一拍:「……最低要求……」這些傢伙到底是怎麼過日子的?說得這麼輕鬆……

  「所以說那水牢在我眼中壓根兒沒啥!告訴你,那水源對我來說算很不錯啦!雖然水冷但水多,稍微濾一下喝起來還不錯,」森雖然說得有些喘,但顯然很愛說話,跟楊鵬自來熟,也的確只當個故事在說:「我跟你說啊,」指指窗邊的隊友:「這傢伙的最高紀錄是沒有水,六天喔!超強的!」
  聞言,聶雁愣了愣,回首:「六天?」不對……
  「是啊,不就是上次原本預計五天,結果供發電系統出了意外,你在密室裡多困了一天,」好像在說前一陣子的事情般:「出來時還一臉正常。」

  聶雁看著床上的森,只是盯著凝視……
  楊鵬已經混亂了,說不清自己心裡的想法,只覺得對子翎的過去感到難受……從沒有過的一種難受。

  「森,」想了想後,直接開口:「我知道你一定隱瞞了一些關鍵,你不說我就不問。」
  一臉大失所望:「誒?你幹嘛不問?你應該要問了之後,我再拒絕回答,這樣我比較有成就感。」多少也能耍帥一下……
  一句話聽得楊鵬很無言……不同於森的孩子氣,聶雁無奈一笑:「你看似胡鬧,實際上擅長整理大量資訊,處理事情迅速明確,從容不迫,我相信你不說代表我『不該知道』,所以接下來我問的問題若你判斷不能回答,請直接拒絕。」
  「……啐!不管發生什麼事,還真是一臉冷靜……」嘟嘟囔囔……
  「我想問……」

  看著聶雁嚴肅的表情,楊鵬把心提了起來……聽了前前後後,也知道了個大概,森更是動作誇張……已經抓過棉被,當盾牌用,好像會從隊友口中吐出猛獸島上的怪異生物……

  「你幾歲?」正經八百地拋出問題。
  「啊?」愣了愣……隨即會意:「喔,對喔……我這樣你們看不出年齡,我現在十四歲,正在參加畢業考個人項目期間……就……就突然這樣子啦。」
  「……這樣啊。」所以森的確是一開始就知道我會穿越,到了十九歲那晚,在將軍漁港才會說那種話,理由是他早已經穿越過一次,而且,顯然他安全地回到三千年,並且完成畢業考個人項目……我記得他的項目是……嗯?原來如此……

  「為什麼談論喝水會讓你懷疑森的年紀?」對於沒吃沒喝的問題,楊鵬異常關心。
  「沒什麼,以森的年紀來說,我的紀錄的確是六天,但事實上我在TM曾被囚禁過,」淡笑著面對森,好像在說著一件極為平常的事:「等你回去後,紀錄應該改寫了,是八天。」所以我在敵營臥底的時候,森穿越了……我們倆有什麼相同的契機嗎?這必須仔細問問。

  所以……十四歲的森其實先認識了廿二歲的我,從他在宴客會場一眼認出我的狀況看來,他早知道會遇見我,因為十四歲到廿二歲間,畢竟間隔近十年,長相多少有些微變化,服裝又完全不同,會場人又多……不過他本就隱瞞不少事情,既然不說,我最好別多問,以免歷史被改變。


  「然後啊……埋了夫人之後,我就躲在普羅透斯號上,你們上來的前幾秒我才鑽入後艙箱中,好險……幸好我體型小,不然手腳真不好伸展……你們都不知道那島雖然空氣新鮮但我還是習慣座艙哎,這是末世人的壞毛病嗎……」一邊做些簡單的伸展動作,一邊從說故事的語氣演變成埋怨:「我可忙了!那個叫水雅的怪女人下來撈人的時候我還得裝成弱不禁風的模樣,為此還要放血……其實我自己一個人挺來去自如的,誰讓他們多管閒事把我提上去……不過沒辦法,」
  「嗯?」楊鵬是好聽眾,適時地應了聲。
  「因為不能改變某人的歷史,所以……就這樣啦。」

  這話說得很輕巧,進行的事情以森的能力而言其實也不算太過困難,但聶雁突然很感動。
  十四歲到十九歲,對森來說,他往後的五年,都必須在『一無所知的我』身旁,默默進行一切,光要守住秘密就很考驗這愛說話的人的毅力,而且……
  森根本沒有義務為我做這些,但卻做了。

  「森,三號的解藥在你那裡對吧。」所以他也聽到,我走後,他應該會死……因為三號說『承襲森隊長的遺志』。
  聞言,瞬間緊繃了起來,一改孩子氣的態度:「沒錯。」
  楊鵬挑眉:「喂!如果你拿了,就拿出來吧……你變小又不會痛,子翎總是痛得死去活來的。」這話完全是偏袒。
  「鵬,」背靠著窗,安心淺笑:「不用,森若要拿走解藥,定有用途,我只是確認而已。」
  「靠……搞什麼……」完全不爽了:「你知不知道每次發作很難受啊?難受的是你吧!?」重點是看你不舒服我也很難受!嘖……
  「但那不是我的解藥,那是三號的。」看向坐在床上,一臉評估的森,語調平靜:「我的解藥應該一直掛在我的脖子上,後來弄丟了。」
  森微歪頭,明顯是在隱瞞重要訊息的笑容:「嘿嘿,反正我手上的解藥不能交給你。」
  「我明白。」走到床邊,蹲下身……對上亞麻色的雙眼:「放心,我真的明白。」

  沉默在清晨的房間中蔓延,氣氛很微妙……
  楊鵬自是希望解藥現在就到手,完全不能理解為何子翎要放過這次機會……
  倒是森似乎從那漆黑明亮的眼神中,讀出了令人安心的訊息……隨即大大地鬆了口氣……


  「這裡。」摸出一包藍色粉末:「不過只是讓你看看。」
  看了那一小包粉末一眼,聶雁苦笑:「既然現在不能給我,就別給我看了。」那樣,會痛。
  一臉痞笑:「嘿,我喜歡看你多些表情變化,像我這樣表情豐富多好啊!」說完,一轉手腕,在楊鵬虎視眈眈的眼神中又把粉末包弄不見,宛如魔術,盯住楊鵬:「千萬不可以拿走……不過我想正常人也不知道我藏在哪。」

  沒管快要爆發的楊鵬,聶雁突然一把抱住森……
  晨光中,惹得森一陣錯愕……

  聲音悶悶的,很少……真的很少為雲哥哥以外的人如此感動:「謝謝。」真的,謝謝你,我最好的夥伴。
  一臉靦腆:「呃……我也沒這麼好啦!」喃喃自語:「原來廿二歲的你感情這麼豐富……真是!原來不是沒表情,是悶騷型的啊?害我亂不好意思的……」的確是有些臉紅。
  「我知道,你想把樣品帶回去,」在森耳邊輕語,一方面也是解釋給楊鵬聽:「解藥跟耳朵上的迴路一樣,藏在身體『裡』,藏好就別再拿出來,不然又弄傷自己。」
  「……嗯。」小孩的體型、軟軟的手掌,摸摸好友的頭髮:「你現在,叫子翎吧?」聽到跟普羅透斯之間的對話。
  「嗯。」

  「那……子翎,放心,我承諾,一定會比照樣品製造出解藥,屆時,會將成品親手交到你手上……一定會。」頓一頓……似乎是為了緩和這種突如其來的凝重氣氛:「哈!對我而言,這種任務有意思多了。」


  簡單的承諾,但連楊鵬都明白,這是個浩大工程。
  那些不同於現在這個美麗環境中所生存的人們,那些過去時空的人們……一兩天不喝水當作家常便飯,正規軍更是側重訓練項目,極盡常人所不能,明明只有十四歲卻要背負製造解藥的壓力……還有……
  所有的生離死別,可能都將事先預知,但不能改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切發生……

  森是用什麼樣的心情接下這種挑戰?
  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叁】 第九十四章 前前後後
  「雲哥哥畢竟不便干預川城內政,我想他回師父那兒前,該會過來牽馳電。」聶雁依舊留心窗外,馳電還在……與其滿街找不到人或者錯過,不如原地等待。
  「喔……等會兒你該辦什麼去辦什麼吧,不用管我,我還想窩一下,」能休息就絕不會虧待自己的個性,也沒管這床原主人是誰,森十分愜意:「不用擔心,我是知道歷史的人。」


  經過昨夜的風雲突變,戶外已然沒有了喜慶的歡愉氣氛,滿街都是神色驚惶的城民,相互間議論紛紛,傳著昨晚的事件……想來很可能越傳越離譜,不過謠言這種事情聶雁自是無心理會,趁楊鵬張羅送嫁行伍啟程回洛城的忙碌中,盤算著未來的路……

  湖澄肯定會再找上門,我也有事情未談妥,於我自己這一方自然希望那些軍火就近盡快處理,別說是幫他從孟戟手中討來運到洪城,就算是運回洛城我都不想,但事情不可能如我所願,洛城放了湖淋並非難事,但前提是一定要把嫁妝運回。
  鵬固然知道那些東西的危險性,但孟戟不然,他沒見過水牢下的鱷魚屍體被炸的淒慘模樣,何況他本就提防我,不可能聽我的片面之詞……有沒有什麼辦法偷天換日?把箱裡的東西掉包,讓鵬帶回去……若真能如此,稍後與鵬就此分別,一路上我也放心,不至於擔憂他被炸死。


  「想什麼啊?這麼入神……」森已經躺平回去了,被褥裹得很舒適。

  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馳電:「……如今你也涉入這個時間洪流,我自不可再堅持己見。」
  本來猶豫著不該讓雲哥哥到三千年去,但如今森也牽涉其中,三人牽一髮而動全身,我不能因為維護雲哥哥讓森的歷史改變,那樣他很可能在十四歲的畢業考就死了,看來還是只能找出穿越的契機,有了心理準備,再順其自然,我討厭措手不及的情況。
  「森,你是在什麼情況下突然到五萬年的?」他的現在對我而言是過去,問了該無妨。

  「我啊……」雙手枕在後腦下,望向天花板……歸納的眼神:「你是想問穿越的契機嗎?」
  「嗯。」
  「你該知道我的畢業項目抽到了『一無所有地離開要塞,一年內必須帶著三種動物的蛋或幼獸回總部』……」看看房間一角正舔著腳掌的虎貓:「雖然說我來到這裡別說是三種動物,一百種也不是問題啦……不過,我真的差點在沙漠翹辮子,穿越的契機啊……嗯……差點死掉不知道算不算一個……」
  有些意料之外,將視線從馳電收回,看向床上的人:「……我從沒聽你提起。」是說畢業考本來即使死了也屬正常。

  好像在回憶討人厭的事情,森一臉嫌惡:「本來渴得要命也就罷了,突然打悶雷,我心想沙漠上空曠真會被劈死,臥倒也不知道要臥倒到啥時,說不定都被黃沙給埋了……下雨這種事情自是不敢想,反正真是倒八輩子楣……」
  「嗯。」毫無裝備,是很糟。
  「然後超扯的!大太陽下居然下起冰雹!而且還是超巨大的那種,至少都有普羅透斯號的三分之一……重力加速度下,一片空曠我躲都沒地方躲,一開始還好,之後根本都是連滾帶爬……然後本來就很黑的太陽我也沒注意怎麼搞的,反正就越來越暗,到後來完全搞不清方位!」
  「……很慘。」的確,砸到肯定沒命……越來越暗?

  嗯?沒命?我那時候是被亞光速射穿頭部的瞬間……難道是……危機感?
  可能性九成。


  「心裡幹譙有啥用啊,唉!當時我可真覺得自己玩完了!一片黃沙、大冰雹……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死無葬身之地這種事都給我遇上了,緊接著眼看一大塊『冰岩』往我頭上砸下,我想躲不開了……就……正準備嗚呼哀哉的時候,就到這裡來了。」
  聶雁見好友說得輕鬆,回首繼續監視馳電:「……看來應該是『死亡的危機感』。」
  眨眨眼:「……你也一樣?」

  「嗯,」告訴他這個應該無所謂,反正森若覺得他不該知道他就會裝不知道:「三〇一一年十一月十九日,將軍漁港,我被中子束包圍,接著被TM的亞光速指著頭……被打爆的瞬間。」
  「嘖嘖嘖!」一臉驚訝:「居然有人能拿槍指著你的頭!?我倒真想見識見識……」
  回首,苦笑:「怎麼會沒有?我沒有這麼強……」想起雲哥哥,又是一陣牽掛,趕忙繼續看著馳電。
  「還真敢說!你是雲豹耶!」三隊中主攻擊的小隊。
  「……」


  兩人一時無話,近中午的和風中,森輕閉雙眼……重傷初癒,似乎又將沉沉睡去。
  戶外由於時近中午,加上昨夜驚動全城的突發狀況,人聲鼎沸了起來,天不是很藍,有點水氣,遠遠可以聽見楊鵬的手下正張羅啟程返回洛城的工作聲……如今水溢死了,水雅瘋了,楊鵬不必再扮傻子少主,按照這種效率看來,這兩日就能啟程。

  「能見到天色,真好。」森的聲音很輕卻難得的正經,原來還沒睡著。
  微笑,輕聲:「可惜今天不夠藍。」在菊城的海邊、山上,天空都藍得很誇張。
  「我倒很喜歡這種潮潮陰陰的天氣。」
  「?」
  「聽說彩虹總在這種天候出來,真想看看。」
  聽了森的解釋,聶雁頓時笑開:「那倒是。」我也沒見過呢……

  聶雁繼續盯著已經被自己看了一上午,因為視線惹得渾身煩躁的馳電,一向沒太多表情的臉上難得地有些發愁,心中千百個念頭在轉著……
  日正當中時,感覺到身後的森真的已經入睡,微涼的風同時送來牽掛的身影。


  「……」是雲哥哥,看起來真的沒事……幸好。
  回首確認森目前狀況安穩,見左右無人,深怕一眨眼雲哥哥便離去,直接躍下窗戶……一個輕靈落地便到了聶雲身前,卻不知道怎麼開口解釋……
  ……有多久沒為自己辯解?好像很少……執行任務成功與失敗都不需要理由或藉口。

  聶雲看上去眉宇間有些疲憊,但雙眼有神,該說是一見到這個昨夜令自己既失望又震驚的弟弟,已經滿眼怒火……就差沒當場爆發,而聶雁自然熟悉哥哥的喜怒,本就不知如何開口了,現下只張了張嘴,卻半點發不出聲音。

  「……雲哥哥,」
  「不要叫我。」雖然語聲沒特別響亮,但聽得出正在壓抑火氣。

  全身細胞都感應到雲哥哥的怒火不同以往,只得定一定神……先穩住心緒。
  連同幼年時的記憶相加,這次畢竟是一條人命,雲哥哥火大很自然……況且現在雲哥哥不過二十出頭,我不能拿他跟以前對自己的好比較……那樣不但我自己難受,對哥哥也不公平……嗯。
  「雲哥哥,那孩子……」

  「你別再叫我雲哥哥,我沒你這弟弟!」牽過馳電,將包袱甩到肩上,語氣難掩激動……轉身離去的同時還是說了:「早要你別傷人命……你、你……子翎,你實在太狠!我我……我見你衝出去心裡高興,以為你要救他……還想著要幫!可你卻……」
  「……那孩子還活著。」剛剛雲哥哥,讓我別再叫他了,還重複兩次……
  聽了子翎這句,聶雲沒有預期中的轉怒為喜,反倒立刻回過身面對眼前人:「沒死!?你以為沒死就沒事了嗎!?你你你!你……」平時嘴笨的人氣極了更加結巴:「你……不管是何原因,你刺了他就是事實!今天、今天若換做我躺那籠裡,就算……就算我叫你砍了我,難道你會……你就動手!?」

  一段話聽得聶雁頓時不知該如何開口……一雙黑亮的眼睛只直勾勾地望著聶雲。
  的確是籠子裡的人要求的,而若換做對象是雲哥哥,我也一樣會動手。

  會猶豫、會害怕,不代表不能達成任務。


  看著弟弟說不出話,聶雲更火了……原本還希望弟弟聰明伶俐,多少能辯解個幾句,可那眼神已經招認了一切。
  『你知不知道那是命!?是命啊!那孩子有爸有媽,就算他現在還活著……他他!他家裡人知道有多難受?你知不知道萬一他真的死了,沒有一條命能替代他的命!?沒有人能取代……』好像怕子翎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指指身邊的羊群:『沒有一隻羚羊能替代馳電!沒有一隻羚羊能取代鬥雪紅!雪鳶也不能取代任何一隻小鳥……你你……到底明不明白?哪怕是那孩子現在還活著,就算活著也取代不了沒受傷前的他!你懂不懂!?那不一樣!前前後後都不一樣了!』

  「……嗯。」

  「那孩子先前可能不會做惡夢,可給你一刺下去就會了!我這樣說你懂不懂?」已經氣到不知道該如何說話,煩躁地扒著自己亂七八糟的頭髮!

  行伍的羚羊斑馬都在一旁休息,間或傳來低低的嘶聲,不遠處的街上人聲沸騰,周圍陸續有洛城的官員侍衛為即將啟程,來回奔走……
  天邊有沒有彩虹不知道,聶雁只是盡可能地一直望著眼前那雙棕色的眼睛……企圖找尋一絲稍微好些的情緒。

  聶雲吼完後似乎平撫了些,再度拉過馳電……背過身:「能說的道理……我剛剛盡量說了給你,聽不聽進去隨你……就當是身為兄長最後的規勸……我希望你記著。」頓一頓,沒有回頭……聲音很難受、很壓抑:「我可告訴你,即便是有一天你親口讓我傷你,哪怕……哪怕有天要塌下來的原因,我都捨不得碰你一下…………虧你平時聰明,這種道理……這心情……你又明白嗎?」
  「……雲哥哥,」你說,即使有天要塌下來的原因,都不會碰傷我……
  「說了別叫我!」怒目回瞪,還摻雜著悲傷惋惜:「我知道亓夫人給了你現在的名字!我回頭會跟他說去!現在起你本來該叫什麼叫什麼!別再跟我用相襯的名!現在你你……我不認你這弟弟!再也不認!」


  「還有還有!聽你叫我『雲哥哥』就覺得很受用……嘿!我也當哥哥了呢!」
  「聽你叫我,我就開心了……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但聽城主說讓你跟我姓,我就滿心歡喜……」


  看著絕然離去的背影,突然感覺時間靜止了。
  涼風颯颯的聲響自動消音,明明在不遠處忙碌的人們,一瞬間好像退到千里之外。
  陰天沒有彩虹,黑曜石般的眼睛,空了……身體彷彿被抽乾了。

  「……對我來說,這名字不是夫人給的……是你給我的。」低低的聲音,好像卡在胸口……聶雁低頭,笑了:「呵……也是,前前後後……又不一樣,我又能說什麼呢。」


  不是很清楚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茫然間四周望了一圈……好像能透視,上方窗子內、房間裡,森跟小虎貓都窩著,一個在地上一個在床上……其實很想衝上去搖醒森,問問目前的一切是不是依照歷史進行,但腳好像生了釘子似的……無法移動半分,況且……是又如何?
  誠如雲哥哥自己說的,捅了人一刀,不論因何而起,總是捅了人一刀。
  那麼不可能成為戀人的我、被宣告不再與你有兄弟之誼的我,無論因何而起,即使往後能轉圜,又如何?此時此刻的心情永遠都會存在我心中……

  「呵。」沒想到這麼嚴格,不管是朋友還是兄弟,好像都不能犯錯,人們只希望將好的影響留下來,那些很傷心的事情、痛苦的經歷、沒有感覺的感覺……好像都被否定得一文不值,似乎永遠沒有轉化成正面的機會。
  我完全無法反駁,因為再讓我選一次,我還是會刺那一刀。
  來日若有來日,雲哥哥真要求我傷他,我也會照做。

  「……你說了,我照做。」
  一個指令一個動作,猶豫與恐懼不代表我無法達成。
  可我心中是否甘願,誰,又能明白多少?
  如果不能活下去,根本不可能擁有笑著回憶過往的機會。

  「就算以前有不快樂的事,今天回想起來還是挺開心、還能笑著說,我想這就是真正的快樂。」

  如果你根本不可能給我把痛苦轉化為快樂的機會,就請別說這種……給我希望的話。
【叁】 第九十五章 玩偶遊戲
  經歷一連串變故,聶雲儘管心思單純,表情也顯沉重。
  牽著馳電往師父家的方向走去,街上熙來攘往的路人似乎都不在自己的視線之內,明明生得高大偉岸,卻像個小媳婦似地低著頭,默默地往前踱。

  「弟弟還穿著昨夜的衣服,他身上好像沒錢……」自言自語。
  「怎麼辦呢,怎麼沒穿外衣,這天氣還是得穿大衣比較好……」一點也沒意識到自己正在關心剛剛罵過的人。

  定住腳步,想往回走,看了看來時路:「……我答應過讓他給師父看看的,他身體不好,我一直都沒幫上什麼……」往回程路跨了兩步,卻又停住:「可是他視人命若無物,行為太不厚道……萬一師父真傳他武功,以後會不會難以收拾?弟弟本就聰明,聰明加上武藝,那就沒人能阻得了他……」說完又調過頭,往師父家出發。

  沒幾步,再度定住:「可是……現在端少主他們對子翎也不好,長少主也回風城了,這樣他又不可能去投靠菊城……再說他會想看看鴞少主吧?其實弟弟也願意救人的,至少他就想過要救鴞少主……」念頭剛過,又拉過馳電往卡馬方向回去。

  大街上,牽著龐大的大黑羚羊,自顧自地自言自語,來來回回,擾亂交通,聶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是了,子翎跟山賊少主的感情不錯,至少還不至於穿不暖……借點錢花用該不是問題。」想了想,又收住腳步:「哎?會不會就是我身為兄長,監督不周,才讓山賊帶壞了弟弟……想當初,子翎就為了救禮子小姐很拼命……所以他本性該是好的,他剛遇見我時就動手術救了我。」
  「嗯……說起來是我不好,」聶雲皺著眉,站在原地用力思考,一臉嚴肅的表情看上去絕對沒人知道他正在猶豫不決:「定是因為弟弟從小沒爸爸,又好像很討厭自己的媽媽……養他的人又讓他一身傷,會不會、會不會因為太苦了,所以就偏激了……」

  「是了,好不容易遇到我這個哥哥,我又沒好好照顧他、沒愛護他……」歪著大腦袋拉著已經很不耐煩的馳電,大體型的動物要在街道轉身很困難:「會不會因為沒人愛護他……所以……所以他也不知道怎麼愛護人?所以才會傷人?所以……子翎其實不懂怎麼對人好……」


  思及此處,聶雲趕忙往回小跑,馳電見主人似乎終於確定方位,也趕忙跟上。
  可一瞬間又馬上定住,馳電被拉扯的瞬間忿忿地瞪向自己三心兩意的主人……一臉不平衡!

  「可是弟弟平時就待我挺好,他其實是會待人好的……可為什麼……為何還能如此輕忽性命?唉……」望向身旁的馳電,棕眼睛對上晶亮的黑眼睛:「馳電,你伴我多年,你說我該如何是好?」
  『咈咈!』一臉不爽。

  與馳電相伴多年,形同好友,聶雲見狀,撫了撫長長的鼻梁,自行解讀:「是了,你也覺得我這做兄長的不應該吧?嗯……我說,弟弟就算待別人不好,但也總是對我好的……我剛剛氣極,又罵了他……他本就沒爹疼沒娘愛……怪可憐的,現在連我都這樣對他……萬一變得更壞了,以後就會殺更多人……那樣我豈不是因為,就因一時之氣,害了他?」
  『咈……』你到底想怎樣?

  「再說了,我這樣一走……也不知道他跟那湖澄什麼關係?萬一湖澄又要傷他,他又打不過,那不是糟糕了?就算、就算他跟著洛城行伍回去……我看洛城也沒人打得過。」
  張望四周,街道上人們因昨夜城中變故,人心惶惶,吵雜的人聲中明顯透出不安的氛圍,連平時靜靜飄搖的雪花,降落時都無法靜默人們煩躁不安的心情。

  「川城現在可亂了,洛城估計這幾日就要離開,洪城就不知道了……萬一弟弟落單,時局混亂……那可不好……我總覺得那湖澄挺討厭他的,就算昨晚他們在一起,湖澄未必不會害他……哎?萬一真那樣,如何是好?」
  「嗯……說來,不管是因為夫人還是因為師父……子翎他照顧過我,總是事實啊……嗯,」牽著馳電決定往卡馬方向回去:「他待別人不好,可是待我極好……就算……就算師父傳他武功,我往後看著他,不讓他為非作歹就是了!好歹讓他身體變好!我身為兄長,他不對,我該當盡力規勸,這總是兄長的責任……怎麼可以這樣就不管,一走了之?可不是男子漢當為。」

  一大段思路不知是在說服自己,還是實際如此,反正思緒已定,腳步也跟著加快。




  「子翎,原來你在這,我還以為你在照顧森。」收到孟戟來信,又忙碌指揮即將出發的行伍,楊鵬心中記掛的事情頗多,想起那些嫁妝便抽空回房想與子翎商量,沒想到房裡僅床上的森一人,於是四下尋找,總算見到人影……趕忙奔近:「……我想了個法子,你過來看看行不行得通……」

  聽到有人呼喚這已經不再屬於自己的名字,茫然回首……
  天空,不知何時開始飄雪,時近正午,多數忙碌的侍者侍女都進屋用餐,周圍只剩斑馬與羚羊相伴。

  「嗯。」
  走近後,楊鵬慣性地挑了挑眉:「你這是……怎麼搞的?」居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微偏頭,看了看馳電原先所在的位置……隨即低語:「沒什麼。」
  「你要真沒什麼,我楊鵬兩個字倒過來寫。」都這樣了還沒什麼?當我瞎子啊?
  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笑了笑,望入對方眼中時稍稍有了些神采:「又要倒過來寫了。」

  笑容說不上是笑,不知為何,楊鵬驀然想起去年夏末,在洛城背著插著蒲葵葉的藥箱,坐在餐館裡流淚的藥者。
  思及此處,試探性問問:「喝酒?」語聲關切、小心翼翼。

  「呵,」知道好友同樣也憶起當時,當真笑了……語聲悵然:「那你的名字就真要倒過來寫了。」這傢伙說過,若再讓我喝酒便得如此。
  「如果能讓你好受些,偶爾倒著寫幾次……也無妨。」真誠。
  聽得出來楊鵬真心誠意、語調認真……同樣認真回應:「擁有名字是很幸運的事,可別真倒過來寫,我受不起這麼重的心意。」
  聞言,再觀察神色,頓感事態嚴重:「……你到底怎麼了?」說著,也沒等子翎回答,便拉過手:「雪大了,快先進來……先吃點東西再談。」整個人好像……成了只是會說話的人偶。


  一頓飯楊鵬沒特意聊子翎擺明不想提的話題,房裡一桌菜,居然還有玉米筍……一臉淡定隨意扯東扯西,見裡間的森似乎還睡著,於是命人溫著一份,醒來後可以直接用。
  對於楊鵬的細心周到,聶雁自然看在眼裡,只是肺部好像被抽空了,真空狀態下想發出任何音節說些感謝的話,難如登天,就算只是隨意附和幾句無聊話題,都如鯁在喉……

  「……你好像,真的不想說話。」感覺到了,卻不知道發生了啥事……早上不還好好的嗎?
  「……還好。」這樣對鵬不公平,我們分離在即,應該好好聊聊……說不定歷史一改變,我們從未相識過……那樣,現在無法笑著談天,太可悲了:「那個……」
  「嗯?」提起侍者剛剛端上桌的茶壺:「不要勉強,沒關係,我可不要看你這麼痛苦。」
  微愣、輕言自語:「……我……很痛苦嗎?」
  倒出溫熱的紅茶:「廢話嗎!?當我瞎了?喏……給你。」
  「……謝謝。」

  不是川城的梅子茶,居然弄了那一晚在孟府房裡的紅茶給我。
  紅茶、我愛吃的菜……這人真的對我很細心。
  偏偏……我……好像,連回應這份體貼的力氣都沒有了。

  窗外好像靜了下來,房門雖然敞開,但卡馬裡面眾多侍者衛者們用餐時的胡鬧聲響,卻似乎在千里之外,怎麼也傳不入耳朵,周圍格外安靜……或者該說是寂寥。

  「鵬……」頓了頓,決定還是多少說些話:「你會取名嗎?」我……再也沒有名字了……
  「啊!?」抽臉……怎麼天外飛來一筆這麼詭異的問題:「不講究的話,可以吧,人嘛……每個人要叫什麼有差別嗎?反正又不是嬰兒,長大後才換過的名字,一個人的人品、人格、修養,也不會因此而改變,不是嗎……那樣的話,其實叫什麼也不是真的那麼必須講究的事了。」
  盯著眼前清澈的紅茶:「嗯。」鵬說的,我都知道。


  我知道我還是我,可是我的名字,帶給我的意義不一樣。
  從雲哥哥給了我這個名字開始,我的名字不再只是兵器研發的一串數列編號、身分也不再是只是兵器……我漸漸有了靈魂,可以說我擁有的一切,名字、魂魄……都是雲哥哥給我的,或者至少是因他而擁有的。

  那個名字,是我的起點,我自己,原來,真的,一無所有。
  失去起點的同時,我好像……失去了全世界,或者我本就不曾擁有過什麼,一切不過是錯覺……只要閉上眼,再次睜開,我還是一具人型兵器。
  呵……那樣,或許輕鬆些吧,對大家也都好些。

  對了……

  「鵬,那個……」起身,翻藥箱,拿出三號的小紅書:「這條鍊子……雖然不是我的,但願你收下。」站在楊鵬身前,無奈一笑……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除下自己頸上的黑曜石項鍊:「還有這個,幫我拿給鷲妹,說是采菊送的新婚賀禮。」
  目光銳利,盯著眼前那皮繩項鍊與寶石項鍊,不悅:「……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可能……夏天也到不了你那兒了。」被收回名字後,即使擔心森、牽掛鵬,又如何?
  「……」視線由項鍊盯上那雙漆黑空洞的眸子……不發一語。

  楊鵬注意到……子翎的措辭是『到不了』你那兒,不是『不去』你那兒。

  歉意的眼神:「……鵬,我……真的無力改變一切,」嚥了嚥那些難過的情緒,微笑:「對不起,這項鍊畢竟是三號的,居然拿別人的遺物送你……我真的很失敗。」
  「……」
  看著眼前那雙藍眼睛:「可是我想……我怕你自責遺失了原本那條,至少……當個替代品。」見對方沒有要收下的意思,捧著項鍊的手……有些無力:「至於這黑曜石,我想是女孩都會喜歡,你也聽孟戟說了,它價值連城。」是了,這黑曜石項鍊,本就是雲哥哥不小心吻了我時……給我的補償,是我的感情價值。

  真好笑……我的一切,就只值手上這一點。
  可是我覺得好重……提不起,放不下,就是這麼沒用。

  風灌不入窗戶緊閉的室內,視線僵持……近乎哀求,與平靜觀察。
  良久,楊鵬終於握住那幾乎被絕望壓得再也提不起來的雙手……


  「我知道了,我收下。」將兩條項鍊收在懷中,隨即立刻起身,擁抱……
  「!?」眨著黑眼睛……驚訝。
  用力抱緊,掌心撫過黑黑軟軟的短髮,故作輕鬆:「我還在擔心你失約,說起鷲妹的婚禮……我看就夏天吧,你給我的這條我收下了,這回我不會搞丟,鷲妹那條我幫你收著,參加婚禮時我們一起出席,到時你再自己祝賀吧。」
  聞言,只得扯出一個苦笑,下巴擱在楊鵬肩上:「鵬……我……」我若消失了,其實一切不過是虛幻,你也不可能知道我失約,若你能因此抹煞我這個人,未嘗不是好事。
  「嗯?」安撫,親暱的味道……我不想讓你如此悲傷。
  張了張口,最後只能說一句:「……謝謝。」
  「……」他好像不是想道謝而已:「……慢慢說,但是別敷衍我。」

  感受擱在肩膀上的重量……還有……他剛剛跟我一樣直接稱呼『鷲妹』、『孟戟』……這代表,我們是真的站在同一線上,子翎現在是真真正正地在依靠我。


  「……『如果』,這種事情在這個世界上,是真的存在的,」如果真有救命稻草,讓我再依靠一下:「我們現在所處的時間,包括現在這個擁抱,是因歷史堆砌而成的。」
  稍稍思索了一會兒……似乎有所感應:「『到不了』,是怕歷史改變?」子翎周圍的一切,不是很好懂。
  「……其實已經改變了,」頓了頓:「只是我不肯面對,那個你曾還我的小木匣,裡面本該有項鍊,但因歷史改變了,我遺失了過去……」想到雲哥哥的背影,心臟抽痛了一下:「我遺失了曾經得到那鍊子的瞬間……所以,項鍊消失,根本不是你弄丟,是我自己弄丟的。」
  呼吸著黑髮的味道,注意子翎每一句話透出的些微訊息,拼湊:「那條項鍊是……誰給你的?」
  「……」我應該,根本不配說出那個名字:「……曾經養育我長大的人。」是只有我的曾經,我只要記得這個,就夠了。
  「我問的是名字,感覺上……我應該認識?」似乎都是周圍這幾個人的事情。
  「……聶子翔。」


  彷彿意識到什麼,收緊擁抱著腰的手臂……分析曾經的每一個瞬間與每一句對白。
  子翎的措辭不是『我義兄』,不是『雲哥哥』,而且很輕易地就把身上唯一貴重的物品交出來。

  「……子翎,問你一個奇怪的問題,如果你覺得我莫名其妙,就當我一時犯傻,」注意到肩上的腦袋對稱呼沒反應,無奈:「你就是子翎沒錯,請你珍惜這個名字。」連失了魂都這麼糾結……持續安撫,掌心緩緩順過背脊:「如果……世界上真如你說的,有如果,所以你不願再用這個名字,那麼就這一次,請你當作是為了我,珍惜這個名字。」
  「?」
  貼近耳邊,認真:「這是你我初識時的名字、我認識你時的名字,也是心裡總是想著的名字,或許你的名字對你而言是一切,但請記得……聶子翎對我而言同樣意義非凡,就當作是為了我,請你一定要珍惜這個名字。」

  風聲拍打著窗子,冷菜,熱情。

  感覺到擁抱的人的確願意為了自己猶豫……頓感安慰,以退為進:「難道,在你心中,我楊鵬不值得你妥協一次?就一次而已?」
  ……眨眨眼,沉默過後,回魂:「當然不是。」這傢伙……真的很會掌握人心:「……我知道了。」頓了頓,輕嘆:「原本問你會不會取名,是想請你給我起個名字,又怎會認為你不值得。」

  聞言,頓時心花怒放,但隨即感受到的卻是無盡悲傷……
  只有真的放棄一切的同時也被人遺棄,這樣的人會遺失靈魂……像具人偶。
  幸好剛剛……沒有抹煞掉『聶子翎』,那樣太悲哀了……就算我給了你新的名字,你也不過是像換了主人的人偶一樣,再無生氣……也再不可能信任任何人,包括我在內,儘管你很可能會因此留在我身邊,但……

  我希望,你珍惜你原本的樣子。


  「……呃……鵬……」為什麼……好像上次也是這樣,一瞬間,有什麼不對了。
  聽了這聲輕微的呼喚,楊鵬才從思緒中回神,隨即發現自己做出相當不妙的事……

  親吻與舔咬耳朵……好像不是朋友之間該有的行為。
  而這一瞬,直落入剛到門邊的聶雲眼中。




《玩偶遊戲》是小花美穗老師創作的少女漫畫,印象中全十冊,以小孩的角度去探討家庭關係破裂、父母離異等社會問題,因為寫完本章時,覺得標題很合,就用上了,同時也向大家推薦這套作品。
【叁】 第九十六章 水壺
  回魂後的聶雁,覺得今天是有生以來,最有口難言的一天……
  房間四人,六隻眼睛,相互注視……

  沒想到自己還能再度見到雲哥哥,而且是在極短的時間內再次見到……有些不知所措,張了張嘴,卻又跟剛才分離前一樣,無法發出半個音節……

  「難道……」聶雲本就不聰明,此時衝擊太強,更加犯傻,看向楊鵬時已經一臉嚴肅:「難道真是你帶壞我弟弟?」好歹也是一位長少主……怎麼會這樣……都怪我監督不周!
  「啊?」一頭霧水,怎麼突然有帶壞一說?又不是帶小孩……
  對雲哥哥的思路再熟悉不過,直覺性地側身擋到鵬身前:「那是我自己的錯。」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雲哥哥比較妥當了……但即使生氣,應該不至於對我出手,況且我刺森那一刀本就與鵬無關。
  「你真是!」毫不掩飾怒氣的一陣旋風,只一瞬便到了子翎眼前,與面對湖澄時相較,那氣勢也差不了多少,厲聲如洪鐘:「那為何要護著他!?」話音剛落馬上被自己看不順眼的山賊少主打斷……

  怕情況失控,楊鵬趕忙插到兩人中間,先給了子翎一個放心的眼神,隨即直視子翔:「嘖,按你這麼吼法,就算他身邊的是頭獅子他都會護到身後去。」頓了頓……又想到聶子翔不過是身材魁武,實際上年紀比自己還小上兩三歲……又想他讓子翎傷心,頓時變成責備的語氣:「我看你平時還行,愈是心裡火的時候麻煩你把脾氣歛歛,你自己武功了得,生氣起來比尋常人嚇人,怎麼沒自覺!?」

  「……這……」本就嘴笨,況且楊鵬說得有理……
  想起自己的確老是一遇不順就兇弟弟,在菊城建水壩的時候就是這樣,明明是自己占人便宜在先,反倒怪他,重逢後弟弟也沒生氣,還說爛了的點心好吃,說我對他很好……現在想來我根本對他不好,這樣對他他都說好了……那想來以前過得肯定悽慘……
  然後今天我又兇他,他有什麼不對的我好好說、讓他改過就是……說起來他還是很聽我這哥哥的話的……當然多少看到那一幕,我……我心中吃味兒,所以火氣又跟著上來了……
  總之,這兩年說起來在脾性上實在沒半分長進,還反倒先懷疑弟弟學了武功會為非作歹,結果自己連脾氣都管不住……

  意識到這些,聶雲便覺心裡難受,往楊鵬身後的弟弟看去……

  偏在此時,聶雁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明顯戒備。
  ……因為再也不敢想像,若再聽到傷人的言語,會不會連剛剛回魂的精神都再度瓦解……

  「你們倆相處的時日該比我久得多,合著你就這麼不相信子翎?」楊鵬背後自是沒長眼睛,更沒能明白那聲『這』之後他聶子翔心中的思路,只見聶雲臉上似乎緩和了,心想兩人年紀都比自己小,雖不情願,但也規勸:「子翎他年紀比你小,處世這方面比你這做哥哥的好上百倍,你該多向他學習。」
  聽了楊鵬此言,聶雁頓感不妙,慌了……急忙解釋:「我不是聶先生的弟弟……不是。」說完又趕忙望向聶雲,萬分歉意,並且欠身行禮:「對不起,我還沒跟任何人提及,之後絕對不會再以兄弟相稱,請……請聶先生放心。」

  此話一出,另兩雙視線同時往聶雁射了過來,隨後楊鵬有些懊惱地揉揉太陽穴……
  ……彆扭啊。

  聶雲整顆腦袋如遭雷擊,見弟弟那小心翼翼深怕自己責怪的眼神……心都抽痛起來了。
  捅在孩子身上的傷可以癒合,就算往後害怕……靜心想來,子翎做事周全,總會安排人照顧陪伴,可自己捅在弟弟心中的那刀,還奪走他唯一的親人,自己。

  裡間的森不知何時清醒了,維持原姿勢,專注地聽著,眼神認真,彷彿不想錯漏任何一點訊息……外頭楊鵬來回留心這對兄弟的神色,思索數秒,已有決定……

  「子翔,你先出去一下,我想先問子翎一些問題,應該很快就能跟你談,跟你的話……恐怕要談比較久。」這兩人是一樣的脾氣,平時都算內歛,只是一個腦子的確不靈光,遇事的時候較易被激,另一個……也差不多,只是可能歷練多些,所以怒在心裡,但缺點是老往壞處想。

  聶雲雖不願意,但更不願見子翎如此悲傷畏懼的神情,況且這兒也是楊鵬的房間,好歹他也將是一城之主…………思量間,便扒著自己的鋼絲頭,乖乖出了房門……
  也僅僅只是出了房門而已,不願就這麼走遠。

  見子翔雖然心不甘情不願,倒也把門帶上,楊鵬立刻回身,一改剛才的冷靜……雙手扳住子翎的雙臂,眼神認真,語速極快:「子翎,你聽好我問的問題,要想得很清楚再回答。」
  對上那雙異常嚴肅的眼神,有些不解,卻也配合:「嗯。」
  「你遇見子翔的那一年,你幾歲?他幾歲?」
  瞪大眼睛……有些驚訝於這個提問,但想來自己近來也沒蓄意隱瞞……以楊鵬的細膩察覺這些也不奇怪,當下回答:「我四歲,他廿二歲。」完全不怕對方不相信。
  「果然……」

  躺在裡間的森微微勾起嘴角,似乎放心了……繼續閉目,聆聽。

  「我再問另一個問題,」沒放開手,同樣認真地盯著子翎:「那,聶子翔遇見你那一年,你們各自的歲數?」
  「同年,我們都二十歲,」完全清楚問題的不同點,謹慎說明細節:「但因我的口誤,『他認為』我十九歲。」
  完全明白的眼神:「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第一個給你解藥項鍊的人就是聶子翔?」見到子翎雖然疑惑,卻完全信任地點點頭後,楊鵬馬上安心了下來……安撫:「你先在這裡待著,我去跟子翔談談,你、千、萬、不、能、跟過來。」
  「嗯?嗯……」
  突然有些焦躁:「還有,你得照顧床上那傢伙,還有那堆嫁妝下午要麻煩你給意見……你……還有湖澄……」說到這裡,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些歇斯底里,連忙住嘴。
  為楊鵬著急的神情一愣,隨後彷彿意會了什麼……微微一笑:「我不會跑掉的。」大概是怕我失魂落魄,一時尋短,或者被這一切擾得心煩,因而拋下一切離去。

  得到了保證,聶雁注意到……楊鵬真的鬆了很大的一口氣,放開自己的時候,還不忘拍拍手臂,示意等待……隨即立刻開門向聶子翔走去。
  ……那是夥伴間彼此加油打氣的動作。
  待房門關上的聲音又再度響起,聶雁已經穩定了心神……自己都覺得的不可思議,看向矮櫃上的水鐘,事實上一頓飯加上剛剛的談話,也不過一小時左右的工夫,自己的心境已由悲涼空寂,感到寧靜平和……

  似乎想到了些什麼,忙四下張望,尋找……



  侍者衛者們各自用餐已畢,開始忙碌,樓下只剩少數廚房人員收拾殘羹冷飯,川城官員對洛城送嫁行伍在供菜方面不曾怠慢,即便前夜出了嚴重狀況,小月繼位後僅僅半天,雖說事務繁雜,但自然對這間卡馬的洛城大小官員繼續照顧……
  來到樓下,楊鵬握緊拳,復又鬆開……
  如此反覆數次後確認自己不至於對聶雲爆發,才探手入懷……

  「這拿著。」是那條皮繩項鍊:「子翎是不是曾經對你說過很多奇怪的話?」
  「哎?是說過不少。」聶雲不解,但看到那項鍊自是高興……總算是找到了:「謝謝。」說來他是一山之王,在他那兒也不奇怪……心思單純之餘,頓時對楊鵬好感度直線上升。
  「你一定要收好,雖然我不知道管不管用,」頓了頓,眼神嚴肅:「他有沒有交代你關於這項鍊的事?」
  聶雲兩米的身高,低頭看向只到自己胸口的鵬少主,好感度增加後內心的稱呼也變了:「有啊,他讓我如果有一天拿到這項鍊,一定要幫他好好戴上。」想了想……不對勁:「但你為何自己收著?你若早些拿了還他,他該會高興的,何必要先給我……」太奇怪了……

  對眼前這人真的很想發飆……立場上跟心情上都是,努力忍了忍才開口:「你聽著,聶子翔,這條只是看起來一樣,但不是子翎的。」
  「喔,這樣啊,那就不能還他了。」世界上總是也有一樣的東西,不奇怪。
  「但是……」語氣加重,但真不知道怎麼跟那腦袋溝通:「這東西對子翎非常重要,雖然他自己的沒了,但這條項鍊的原主人已經死了,拿來多少頂著用。」
  這下聶雲不情願了:「那不成,就算死了也總是別人的東西,不成!」死腦筋發作!
  楊鵬簡直是快要氣炸了:「死了的人是子翎的朋友,」想到這裡,真是越來越不滿:「你就這麼認為我會拿偷來搶來的東西給子翎?」
  用力點頭:「……嗯。」居然該死的當面承認。

  楊鵬見這麼坦白的表情,頓時腦中烏雲密布……感到子翎為這種傢伙傷心,簡直不值,看這應對……說好聽是老實誠懇,說穿了就是不懂世故……真……嘖!
  但是渾水蹚都蹚了……還能怎麼樣?這事關子翎是否能與自己相識,所以必須忍忍。


  「反正!這東西是子翎的朋友留給他的,」這麼說算是各方面都顧到了……這人的性格真麻煩:「你剛說子翎交代你要給他戴上,對吧?」
  「是啊。」壓根兒沒在意剛剛的失禮,只是很小心地拿著那鍊子。
  「那我補充一下,不能給現在的他,要給小時候的他,」知道聶雲肯定沒聽明白,立刻補充:「聽不明白就記著,然後這鍊子不能給現在的他看到。」免得你又衝動把這鍊子還給現在的他,那不是連替代品都沒了……
  「喔……子翎說的也是差不多的話,我記下了。」真的意識到這件事的重要性非比尋常,慎重地收入包袱裡……

  只見一個彪形大漢蹲在地板上,就地打開包袱……拱起了背加上蓬亂的髮,看上去很像棕熊。
  楊鵬看見裡面有一雙子翎的黑色手套、自己做的小木匣¬¬……

  靈機一動:「把項鍊放到小木匣裡。」看到自己做的東西居然在聶雲的包袱裡出現,心中不免忿忿:「真可恨……我真恨為何養育他的不是我,不是我就算了,居然是你……嘖!」為什麼不是我安撫他?不然任何其他人都好些,可居然是你這傢伙……
  知道楊鵬因為自己傷了弟弟的心生氣,聶雲也不著惱:「你是真的關心他……」將包袱收好,站起身……一臉懺悔。

  有些不耐煩:「反正你要記得他交代過你的每一件事,還有,」想到剛剛包袱裡面的手套:「他給過你的所有東西你一定、必須都隨身攜帶。」
  「喔。」歪頭,鋼絲頭髮每一根都很疑惑:「我是記得,但子翎說過,要真忘了或做錯,也沒關係。」

  聞言,楊鵬用力深深吸了口氣,眉頭擰得死緊,仰頭,閉目……努力緩和情緒:「那是因為他寵你你還不明白嗎!?你若真忘了真錯了,他這輩子也玩完了,那裡面是治他病的藥!明白嗎?」那樣我也完了,幹嘛這種複雜任務老天要交給擁有這種腦袋的人!?
  聽到是藥,精神集中起來了:「是藥?那該現在給他!」

  「不成,」細想過後,想起森的承諾,與子翎信任他的態度,簡單解釋:「該說那鍊子是裝解藥的東西,現在是空的,你給小子翎戴上後,囑咐他千萬別打開,有一天,有個人,會偷偷把解藥放在項鍊裡。」子翎似乎在遇見普羅透斯前都不知道項鍊是解藥,所以森若信守諾言,並且成功配藥,該是偷偷趁子翎不注意時將解藥放入項鍊:「總之你讓小子翎戴著就行,甭告訴他是啥了,免得夜長夢多!」這樣交代該行了。

  耷拉著腦袋,喃喃自語,複誦著剛剛楊鵬說的話……
  楊鵬見狀……不靠譜,索性自己備了筆墨,乾脆寫了一張重點歸納,一臉不爽地給聶雲……待確定聶雲不但當下牢記了,也把紙張妥善收好,才稍稍放心。

  「嘖……重要的是把脾氣改了,你這樣別說是小孩,大人都會怕。」
  「喔。」想到剛剛子翎確實害怕,心裡是當真採納楊鵬的建議……的確該改,一定改!


  至此,楊鵬再不想理會聶雲……早年在風城一個是被稱為將軍的粗人,一個是淪為盜賊的少主,雖然不打照面,卻已經對彼此沒好印象,心裡又知道子翎心繫此人……
  「……太不公平,憑什麼……你明明什麼都沒做,卻享受著子翎對你的好……現在的你根本不配。」真是不吐不快,不甘的話語從嘴角蹦出來:「而我是踏踏實實,步步為營,為他設想周到……才能得到他的信賴……你真的……一點都不配。」看向聶雲已經一臉落寞的表情,忍不住繼續刺激:「如果你想反駁我,就做給我看,至少完成子翎交代你的每一件事,不要天真的以為沒做到也沒關係!」言罷,也不管聶雲去向,逕自準備離開。

  欲轉身上樓的同時,卻見子翎似乎是判斷自己談完了,才走了下來……迎面對自己虛弱一笑,手中提著個大水壺。

  「聶先生,」這稱呼……多在心裡想幾遍,總會慢慢不痛:「這個……請收下,」將水壺提到昔日好哥哥的身前,保持一點距離,也保持微笑:「現在天寒地凍,放著還行,天熱了沒用上就扔了它。」頓了頓,輕聲提示:「危難重傷時打開,總會用上。」畢竟穿越時空,是因為死亡危機感……即使已經無法挽回什麼,我也不願雲哥哥有何閃失……

  注意到那笑臉完全慘白……聶雲意識到壺裡面是什麼,正想甩開,子翎又發話:「今日一別,難再相見,即使相見也形同陌路,白石山上你曾摔過我無數個壺,至少這次,別再摔了。」
  我知道……拿年長我近二十歲的你,跟與我同年紀的你比較,對你真的不公平……但我以為至少你不會想趕走我,或說出不要我的話……

  真的對不起,我……好像老給你添麻煩,以後……不會了,真的不會了。
【叁】 第九十七章 文字遊戲
  沒有看見聶雲離去的模樣,根本不敢也不願意再看一次相同的背影……漸行漸遠的感覺像是要走出自己的生命,也帶走自己走過的歲月。

  「你……還好嗎?」怪了,才跟聶子翔說沒幾句話,子翎怎麼突然單薄成這樣?
  「沒什麼,」轉過話題:「我想老穿那樣行走不妥,擅自拿一套沒見你穿過的換上了……森這幾天該會一直躺著,我看先不用準備他的,也不知何時會變回來……嫁妝他恐怕幫不上忙,我們先去看看?」故意一口氣說了一堆,轉移焦點。
  「也好,」往停放嫁妝處走去時,似乎在盤算什麼,心念電轉……開口:「衣服,我離開前你多拿兩套,另外……就算不說你們兄弟鬧彆扭的問題,現實上就這樣讓聶雲離開,你不怕湖澄?」其實聶雲人挺好,就是單純執拗,開口請他幫忙,他肯定幫。
  「我不是他兄弟。」

  我不是他兄弟,跟,他不是我兄弟,意思截然不同。

  楊鵬本就不少傲氣,也不是非得請高手相助,又習慣了聶雁的這種性子,注意到用詞的差異,也不再多管此事,幾步間來到問題物陳放處,便向看守嫁妝的衛者點頭招呼……

  「這位是之前出現過幾天的菊城藥者,記得嗎?」
  「記得。」兩名衛者看向聶雁,確認印象中的長相。
  「你們稍後把我說的話傳出去,事實上我跟他早已相識,上次他出現是我特意安排,如今川城局勢混亂,孟大人跟鷲少主又在洛城主持,人才缺乏,不便讓他隱匿,於是浮上檯面,」嚴肅地看向兩名守衛:「見他如見我,如見孟大人,不得無禮,明白嗎?」
  「明白。」兩名衛者雖口頭上說明白,兩人卻互相交換了個疑惑的眼色……

  這番話有個玄機,聶雁自是聽得清楚,從頭至尾楊鵬沒提起他這位『重要人士』的名字,固然因為這番說法讓自己行走方便,又因不知姓字,往後洛城也沒人綁得住他……畢竟自己早已再三聲明不會效忠,楊鵬把這點顧慮到了。

  收下楊鵬的這份體貼,聶雁倒是很會做人,對兩名衛者歉意一笑,微微行禮:「非常時期,隨時又得隱匿到檯面下,姓名不便提起,兩位小哥為難了。」
  「不會不會……」笑起來心都暖了……
  「一點都不為難……」真是客氣……

  楊鵬看著那張臉,心裡直想笑……
  不說子翎本就生得比尋常人好看千倍,兩個一般衛者哪時候讓這麼好看的上級對他們又笑又道歉又賠禮,當是怕我即將繼任城主,隨便用人,落人話柄,才如此客氣……不然子翎平時話少得很,能不說的一個音也甭想讓他出聲。
  這麼一想,又想起聶雲的不通世故,讓子翎傷心,對上那現在依然慘白的臉龐,心又揪起來。

  微微的一陣波動,好似有一雙隱形的大手,推動空氣,從存放嫁妝的房門內傳來……
  楊鵬與聶雁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即……

  「這裡我們在就行,你們先去把話傳出去。」見兩名衛者被子翎一哄,興高采烈地去辦事,剛一走出聽力範圍……便對身旁的人疼惜一笑:「委屈你了。」
  「嗯?嗯……」知道楊鵬指的是什麼,突然回憶了起來:「我的時代人人平等,就算我是特工隊長,對脫衣舞孃也必須以禮相待,」轉身,抬頭環視整間卡馬:「其實洛城的階級制度雖然明確,但不會特意打壓,即使是高官也還懂得把人當人看待,這一點真的很好……」

  「人的地位雖有高低之分,但人格,不應有貴賤之別。」
  收回環視卡馬的視線……住了好一陣子,還真有些親切感:「其實,你剛剛直接說我是聶子翎,我搞不好就直接效忠了。」
  「我不要沒力氣掙扎的妥協。」頓了頓,鬱悶:「該死……那真虧!我還真是失了一次機會。」
  「你要求我繼續用原來的名字時,不就是讓我妥協?」戲謔的眼神……
  「那不一樣,」一臉被冤枉,著急:「你明明知道的!」
  「呵,鵬真好玩……我說說就信了。」

  兩人站在門外,盯著門,一陣靜默……

  「鵬,你畢竟要回洛城主持,先離開吧。」湖澄應該在裡面。
  「不要。」讓我臨陣脫逃?什麼鬼話:「大不了不回去。」
  苦笑:「那樣孟戟會氣死。」
  看著那突然蒼白的臉,有些遲疑:「……倒是你還有小鬼要照顧,早上剛恢復現在又突然弱了下來,萬一有個萬一……」到底是怎麼搞的,居然短時間內弄成這樣……那壺有問題!
  打斷了鵬沒說完的話:「鵬,你剛問我沒有聶先生支援,怕不怕湖澄?」
  微愣:「嗯。」真的變成『聶先生』了……這是什麼樣的心情……
  「我怕,」我怎麼會不怕……看向比肩的同伴:「鵬,你最強的武器是什麼?」
  「啊?」
  「我的,就是『怕』。」


  湖澄確實在裡面,大量桃紅色木箱在昨夜婚宴突變後,看來格外刺眼……銀灰色長髮的男人坐在木箱上,灰色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門口,三人處在同一空間內,氣溫轉瞬降至冰點。
  楊鵬只輕輕一蹬,便上了木箱,與湖澄保持一個箱子的間距,對面盤坐。
  聶雁自是一來不想如此震動下面那些危險物品,二來現在失血過多,本以為可以多歇個幾個小時,讓身體自行改善失血狀況,至少不會這麼快遇見湖澄,卻偏偏這傢伙自己來等著了……

  想來也是,畢竟湖族的立場比我們著急千百倍。

  瞥了靠在緊閉窗子前的人一眼,皺眉:「嗯?你怎麼比昨晚更糟?昨晚至少還有些人氣,今天是貨真價實的病貓……」
  聶雁雙手抱胸,又是一臉面無表情,拒絕回答……怎麼大家都問我一樣的問題?

  見到子翎一臉不想搭話,楊鵬不知怎地……內心好笑,眼下湖澄沒有要動手自然最好,想來擔心阿姨,也不敢貿然行動,趁手邊總算有些籌碼,發話:「聽說你要這些軍火。」也不是疑問句。

  灰眼睛瞥向窗邊的人:「看樣子雖然狀態不佳,但還是帶到話了,呵。」又看向盤坐眼前的楊鵬:「聽起來你真的很信任所謂朋友。」意指剛剛在門外對衛者的交代。
  「你不覺得你廢話太多?」
  「……」聽了楊鵬的評價,聶雁也想笑……湖澄話多是事實,可沒想到這兩人一照面說沒幾句,楊鵬就受不了了,當真比自己還沒耐性。
  不明白窗邊人在暗笑什麼,湖澄一點都沒自覺,也不以為意:「算了……也多虧你信他,我才有幫阿姨轉圜的餘地。」若不是情況不利,我還真想多聊聊……

  接著湖澄將昨夜對聶雁說過的要求提了出來,既要釋放湖淋,又要嫁妝。
  而在楊鵬與聶雁心中,自是不管湖淋要上哪兒……嫁妝也並非一定要歸洛城所有,只是絕對不可落入他人手中,勢必得想出辦法銷毀,楊湖二人又都不是傻子,一時僵持不下。

  「眼下月城主把各個交通要道都封了,嚴加查驗,他年紀雖輕辦事可不含糊,」手指敲敲下方的木箱:「這麼大量的東西要出川城,除非我們洛城幫忙,甚至必須加上他們川城人手入隊,雙方互相監視,共同押運,才能光明正大地離開……總之,再怎麼說,小月斷不會信任你這曾要他命的舅舅。」這話說得實在,並且前半段用的稱謂是城主,後面親暱地稱呼小月……以此張顯雙方人馬如今不同的局勢。

  湖族萬萬沒算到己方想除掉的水月會成為新娘、水溢會為救水雅當場死亡……一切運勢似乎都沒向著湖族人馬轉動,不是失策,只是運氣太差!湖澄自是不能讓長久計畫、犧牲大量人力的東西落入他人手中……雙方又是一番唇舌激戰……

  「這批軍火我們洪城一定要。」態度堅決。
  「那我只好立刻送湖淋上路。」這是必然的。

  兩人就此陷入僵局,但進展其實比聶雁想像中快上許多,兩邊都不是省油的燈,會出現這局面並不奇怪,但若都固執下去,會演變成洛城真的得殺了湖淋,還得將這些問題嫁妝拱手讓給洪城的最糟情勢,依湖澄的腦子……一定很快會說出犧牲湖淋的話,因為他知道洛城其實並不在意湖淋的死活或去向。

  有如呼應聶雁心中的想法,灰眼睛瞪向楊鵬:「如此,即使犧牲淋阿姨,我們還是要拿到這些東西,」微轉頭,瞥向窗前的身影:「況且昨夜某人答應過,只要破壞木籠,便親自幫我把嫁妝押送到洪城。」

  聞言,楊鵬向聶雁投以一個詢問的眼神……

  輕聲,也清晰明確:「我說的是『徒手』破壞木籠,並幫我『一口咬定孩子十惡不赦』,你先假獅子之爪破壞木籠,之後也沒咬定孩子的罪行,不是嗎?」抬眼,視線冷然。
  「你……」湖澄當真變臉,震出一股想將下方的人撲殺的氣勢!
  「沒用的,我是不死之身,」微笑:「你親眼見過,不是嗎?」

  見子翎變臉比翻書還快,簡直是拿根竹籤猛往獅子鼻子上刺,楊鵬當真無言……看那虛軟的模樣,竟想起了第一次在菊城,與朔同時潛入卡馬,就是那時候發現了子翎會變成小孩子的秘密……一晃眼,兩人竟也相識了兩個冬季……

  「呵……」又是詭譎的笑聲:「真該剖開你的腦袋看看你在想什麼。」
  「那你要有心理準備,這些嫁妝永遠都不可能到你手中,」提問也是陳述事實:「洪城下榻的卡馬,以及所有暗處的落腳點應該都被小月監視了,即便有沒受監視的地方,人手也不足以運送這麼大量顯眼的東西。」眨眨眼……好似突然想到,既認真又帶著調侃:「我若是你就把這卡馬所有人都殺了,如此你半夜獨自慢慢搬,也未必辦不到,又不引人注目,豈不甚好。」

  脾氣再好的人被要脅都會生氣,更何況湖澄脾氣並沒有多好,只是懂得冷靜,此時心裡簡直要炸了,依然耐著性子:「別引我上當!若此處發生血案,水月那小鬼再不濟也懂得馬上派人嚴加看守這裡,別以為我不明白……這些東西現在還在此處全因洛城行伍還在這兒,若沒跟著你們離開,水月定會另覓他處藏匿!」
  聶雁輕閉上眼,沒什麼特別表情,涼涼地說了句:「那沒辦法了,好不容易我想了好法子。」

  不只是湖澄,連楊鵬都覺得若自己跟子翎談判,肯定會火冒三丈……
  事實上楊鵬明白子翎算計湖澄的心機……在如此隆重的『城主的婚宴』要求『城主的兒子』衝到宴客會場正中央,徒手破壞木籠,不說是當面跟水雅作對,單就形象上也絕對不適合他這位日後的洪城繼承人……
  畢竟湖澄雖長時間不在自己家園,但到底都處在權貴官場,行為上哪有被流放當山賊的自己放得開?子翎相準了這一點,在緊要不及細想的當口,跟湖澄玩了個文字遊戲,雖然現在看來滑稽,但事實上驚險已極,縱使籌碼分量足夠,但若湖澄修養稍差,現下三人於此,當真沒命。

  三人一時又陷入僵局,被支開的衛者似乎回來探了一圈,察覺裡面似乎還有人,約莫以為剛剛兩人尚未離去,便又自行走遠。


  「湖澄,」打破沉默的是聶雁:「事實上昨夜席間,若你當真徒手幫我,我真會說服楊鵬,讓我幫你押運嫁妝。」
  「什麼意思?」
  「……」楊鵬看向子翎,不知哪來的自信,自信這人不可能違背自己的意願:「意思是他會在路上動手腳,他說幫你押運,可沒說一定成事。」
  「那有何不同!?毫無誠意的談條件,簡直無聊!」
  「因為昨晚那孩子我必須救他,但我也不能未經他人同意擅自定奪他人財產,軍火現下在洛城手中,我本就無權決定,」發現楊鵬盯著自己身上穿的衣服瞧……發窘,回瞪,話卻是對著湖澄說:「所以自然千方百計為自己做出的承諾脫困。」不是還讓我多拿兩套嗎……真是……

  「那改變不了你設計我的事實。」湖澄也堅持自己的立場。
  「有一點我真不明白,你們發現的大箱中該沒教人如何使用這些武器,」將思緒從衣服上轉回,看著湖澄,認真:「就算得到軍火,又如何?撇除槍或許因為與鳥銃形似,你們知道如何使用,但哪一種型號該配上哪一種彈藥?榴彈系列如何投擲?超微型導彈沉默彩虹aTX19到aTX49就算你們擁有基座,要怎麼區分?如何裝填?」

  拿了不會用,拿了又有何用?



『人的地位雖有高低之分,但人格,不應有貴賤之別。』
這是在看電影《葉問》時,很深刻的一句話,沒看過的朋友可以去看看這部電影,有精彩的武打場面,也有感人情節,儘管真實性草沒有深究,但單就電影來說,很好看。
【叁】 第九十八章 最強的武器之二
  『嘶。』灰影微晃,霎時木箱上已沒了湖澄的身影。
  『啪!』當楊鵬察覺時,聶雁已經一個矮身徒手,擋掉眼前的五爪!


  湖澄突然出手,楊鵬大驚!聶雁說出最後一段話前雖早有準備,但斷不是湖澄對手,身體狀況容許時還能想著逃脫,如今自是毫無辦法……擋掉一擊已是萬難!趁矮身倒地之前掃腿,不料竟撼動不了湖澄半分!此人當真功力深厚,只一立定,不論何時皆不動如山!

  只見楊鵬居高臨下順勢抽出短刀,往湖澄躍去!湖澄像是早有防範,左手擋格後一個後側腿旋出狠辣弧度,往來人小腹撞去!說是撞去,但身受其害後才知湖澄的爪功竟不只用在雙手上,腳趾短小,但透過禦寒的靴底竟也力透腹部……一陣吃痛竟讓楊鵬差點倒地!

  『啪嚓!』徒手擊破的聲響!
  楊湖二人一來一往不過彈指之間,聶雁趁倒地之便也沒閒著,似乎跟命運賭上了!居然手肘擊破身旁的木箱,不說撼動了整個箱子,裡頭所有槍支、配件、彈藥像小瀑布般朝聶雁手邊滾來!
  大部分解在手指靈動下幾乎是以光速還原成完整的槍支型態!至少僅三步遠的湖澄回身攻擊聶雁時,發現自己居然太慢了!?

  「別動。」穩定瞄準眉心,依然躺著:「這東西威力非鳥銃可比。」

  湖澄的臉色極為難看,但似乎並不是為了自己近距離被不知名的槍指著……聶雁剛剛以極光般的動作組裝,自己自是沒看漏眼:「……你是真的會用。」糟了……為什麼……
  緩緩起身,依然瞄準人靶:「大部組裝,零到四歲,每天、每天、每天……不斷重複練習,」眼角餘光瞄到楊鵬,確認安好:「一組兩個孩子,慢的那位被快的那位當場槍斃,接著與他組的殘存者合併競爭,同樣兩兩一組,慢的照例被快的立刻槍斃……四年,我是活到最後那位。」

  不只是湖澄,連楊鵬都變臉了……那是什麼鬼訓練?零到四歲?當場槍斃?活到最後?
  那他殺了多少人?應該……可以稱為同伴的人?

  「現在慢慢舉起你的雙手,放到頭上,不要給我耍花樣。」嗓音冰冷,好像來自地獄的聲音。
  「……」懷疑的眼神。
  『砰。』耳邊銀灰色長髮應聲斷了一撮、湖澄的耳朵微微因子彈灼熱的速度擦過而紅腫……楊鵬注意到,聶雁拿了槍後,幾乎完全變了一個人:「不要讓我重複第二次。」
  面對手上有危險武器,情緒已經在臨界點上,像是張開到極致的緊繃長弓的聶雁……情勢一面倒,在湖澄的完全配合下,已經沒有繼續談判的必要。
  在湖澄面向牆,雙手抱著後腦後……楊鵬終於收到一個求助的痛苦眼神,來自自己熟悉的子翎……所有的疲憊不堪、精神脆弱、不願憶及往事的悲傷……全都在湖澄轉過身後一擁而上……

  楊鵬立即會意………………情緒是真的,因為湖澄的恐怖我們真的應付不來,但他利用了自己的緊繃情緒,如此可以激發出超出水準的精神力量。

  ……所以才說最強的武器是『怕』。

  重新支開聞聲闖入的衛者:「你們門外守著,沒有傳喚不必進來,也不必向他人提起。」轉頭,開始審問時面色冷厲:「快回答剛剛的問題!」關於這一點,在看到剛剛子翎的動作後,楊鵬也很疑惑:「啐!你剛也看到了,又不是隨拿即用!你們洪城拿了軍火,不會用又能如何?」的確,我們都知道這東西力量強大,再者心態上本就想銷毀,沒想過要使用,可子翎提出後,確實疑點重重……單就剛剛的手法就看得出……

  除非洪城有像子翎或是森這樣穿越時空而來的人,否則要這些軍火根本毫無用處。
  「上古遺訓,不得不從。」雖無猶豫,但卻說了奇怪的話……
  「啊?」楊鵬皺眉:「說清楚。」洪城確實是宗教之城,但可沒想過這之間有關連……

  湖澄繼續趴在牆上,聶雁舉槍的手不敢放下,可楊鵬注意到子翎幾乎是擠出最後一絲力氣才勉力維持現在的站姿,心中擔憂,忙想快點解決問題……發作過後連續騷動,加上精神打擊,單就聶雲要跟他斷絕關係一件,就足以使他崩潰。

  因為跟子翎確認過,四歲遇見聶雲,而剛剛聽到的,四歲之前那絕不是人過的日子;先不說歷史會不會改變、子翎會不會因此而不存在的心理壓力……即使不考慮那些也代表,聶雲是他的起點,甚至有相當長一段歲月,聶雲是子翎人生的全部。

  是時間捉弄人,那大塊頭全然不明白這些,也沒經歷過。


  「昨晚宴客中提過,」灰眼睛企圖用眼角餘光瞄向後方的聶雁,但未果,繼續:「鳥居出現自然就是一種神明的象徵,事實上白石山入口有好幾個,當然最早的的確是風城亓家守護的那座……也該是你們常用的那個入口。」顯然眼線無所不在,對風、菊兩城的習慣都很清楚。
  楊鵬到底比子翎更加熟悉這塊陸地上的歷史:「這我知道,其他的是各地的人為求入山便利才弄出來的,風城亓家守護的烏木鳥居也經過無數次翻修,黑色生漆更是近年才補上的。」

  手槍不敢稍有懈怠,依然指著要害,聆聽的同時凝神集中,深怕湖澄搞鬼……
  幸好楊鵬懂這些,不然,我根本無從判斷真假。

  「昨天我就跟聶子翎說過,呵……你們次序弄錯了。」似乎已經被槍口指慣了,也可能是明白只要自己維持原姿勢,聶雁不會無故下手,語調又回到漫不經心的狀態。
  「……」向楊鵬點頭,示意昨晚兩人確實有聊到一些相關話題。
  「什麼鬼次序?快說清楚!」快點解決,一堆事要忙,而且我想讓子翎歇息。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即使是背影,依然感到湖澄撇撇嘴:「你們似乎以為洪城旨在併吞這片陸地上的其他各城,呵……恐怕已經先入為主幫我們規劃好了進攻路線……比方說先滅川,後伐洛……借銀河屏障可以先休養生息,最後是風、菊兩城。」

  後方兩人互視一眼,交換目光,隨後依然由楊鵬發話:「九年前……不,十年前風城城主不就是因為洪城毒藥而亡?不要以為我們洛城至今還沒想通!家父雖然好戰,但隔了白石山跟銀河兩座屏障,他也無法可想,風、菊二城雖弱,卻有天險庇佑,五城之間也因此相安無事。」
  「要說挑撥離間就直說吧……呵,確實是,提供毒藥,獻謀策劃……」背影坦承不諱:「但你們依然沒弄懂,嘻嘻……最重要的一點,其實是我們要激洛城將這批武器浮上檯面……他們跟誰開戰根本無所謂。」鳳眼輕閉,長嘆:「可惜了……當時妍姬在世,那女人很聰明,藏東西的本領堪稱一流。」

  「……」聶雁往楊鵬看去,眼神提問:你母親?

  微一點頭,一邊解說讓子翎瞭解,一邊同意湖澄說法:「我母親雖沒有喬老先生博學,但常常改良弓弩機械,藏東西則是他的私人興趣罷了,許多他認為太過厲害的武器都沒有製成實品,只畫了藍圖藏匿起來……」略一思索,對照前後數月間發生的事件:「若說母親順帶把這些嫁妝藏起,也非難事。」

  槍沒有放下,聶雁在心中不自覺地重複……妍姬。

  三號還沒來得及見面的女兒,已經定名為小妍,若無意外,我離開前他已經和非常態機密人事部門的女友交往親密,兩人都是選出來的DNA,嗯?若我沒料錯,地球末日自然符合我跟森歸納出的危機條件,三號沒有成功穿越,但他的妻女……所以是跟整個被選出來的體系人員的DNA有關,畢竟PS作戰系統只有廿一位,每年遞補人數有限,其他聯邦出資培育的新血多半也在整個體系工作,這些人在特定的危急情況下很可能轉移到不同時空……
  仔細想來,過去歷代前輩也有許多死不見屍的案例,危機的時候,一般人會腎上腺素分泌,我們這些人的身體可能也因類似原理起了某部份的變化……
  我會不會想太多?只是剛好叫做小妍而已……畢竟雲哥哥不是被選出來的染色體,但也成功穿越了……果然想太多,大概是因為森的出現,加上日期逼近,讓我太過在意轉移一事。

  這邊聶雁的思緒在腦中電光石火地一閃,立刻回歸現實……正好,湖澄經歷了一個晚上外加剛剛的『說來話長』,總算說到要緊的部分……

  「所以說你們還沒意會過來,」似乎是嫌後面兩人太笨,一代高手被槍指著也只能趴著無奈:「會花這麼多心思都要取得軍火,幾乎都已經策略攻佔川洛兩城,只要再多點搧風點火,要城池有何困難!?哼……什麼腦袋……」

  「次序問題……」楊鵬挑眉,不可置信的語氣:「你們要的是軍火,不是掌握整塊大陸?」意思是對他們而言,軍火的重要性遠高於大陸……
  「呵……簡直愚蠢,不是很明顯嗎?」
  撓撓自己的紅色長髮:「不,一點都不明顯。」鬼才聯想得到!啐!誰知道是真是假。
  「你們既然沒有統治五城的意圖,要軍火又有何用?」緊接著,聶雁聽到足夠讓自己的瞳孔縮小兩圈的兩個字……
  「銷毀。」

  與楊鵬面面相覷,俱是無法相信,事情太過怪異……但似乎又不盡然說不通。
  的確,湖澄在洛城時掌控了立法機關很長的一段時間,期間,阿姨湖淋更是架空楊鷲的司法相權力,楊鵬、孟戟遠在白石山,權貴中最龐大的勢力是『上面沒讓我動我就不動』的碇族,加上整個洛城各級官員早已被川城……如今看來極有可能包含湖族人馬滲透,以湖澄在川城與洪城的地位,加上他自己的苦心經營,不動一兵一卒要奪下洛城,再加把勁兒,的確不無可能……

  再說川城,水溢的兒女多半在水雅的控制下自相殘殺,互扯後腿,湖族算是極為狡猾的一支,縱使水溢知道湖澄非己所出,但若湖澄平時多給水溢一些好臉色,多少盡點孝心,哪怕只是做戲……以水溢的優柔寡斷外加才智平庸,不難讓湖澄出任要職,接著只要滅了水雅,川城又到手了……

  更不用提那弱小制度不健全的風城,以及差點連水都沒得喝的菊城。


  「如何銷毀?」提問的是聶雁,這裡已經不是楊鵬能審問的範圍:「大箱中沒有這類武器的相關說明,甚至隻字未提。」
  「……」湖澄似乎正在猶豫,畢竟已經說太多了……如果說出銷毀的方法,難保聶子翎不會因為不想讓軍火失去作用而滅口……還有,大箱裡的物品數量龐大,種類複雜,他怎麼知道有些什麼東西?
  聶雁瞇眼……又是來自地獄的表情:「我知你若不願,我拿什麼要脅都無用,我也不是會拿你親人性命要脅的人,事實上如何銷毀,指不定我比你清楚。」

  聞言,湖澄暗中思量……確實如此,洪城手邊雖有文字與圖解記載該如何銷毀武器,卻沒有人實際操作過,剛剛那一槍擦耳而過,威力遠大於自己的想像……他聶子翎看似信手拈來,可見瞄準控制之精準,根本超出想像……想必對這些東西的瞭解遠勝於全沒使用過的自己……

  「據我所知,只有確實將這裡成千上萬的軍火通通消耗殆盡,才能銷毀。」
  「……」似乎也不是不信,只是聽著。

  說話的依然是聶雁,槍口依舊對準湖澄背影,戒慎小心:「這些軍火全數算上,需要集結眾人之力,並且加緊訓練指導,耗費時日,才能全數消耗完畢,先不提我一人指導效率有限,即使如此,一要慎防他們暗藏不肯銷毀,挪為己用,日後後患無窮。二是這些東西經歷數萬年,氣溫、濕度……等的變化,變得非常不安定。」停下緩口氣,面不改色,舉例解釋:「一把數十年未用的長弓,都有可能因彈性疲乏斷裂,在使用時發生意外,更何況是這種複雜武器?」

  一室三人靜默了一陣,楊鵬只是聽著,注意到子翎已經冷汗涔涔……看上去幾乎站不住腳,忍不住心中惱恨幹嘛這時候跟湖澄道理說一堆……另一邊,沒過多久,湖澄似乎接受這種舉例說法,微點頭示意理解……

  「你能明白這兩點,再做銷毀打算比較妥當,」雖然舉槍的手沒有放下,但語氣已經緩和不少,嚴肅警告:「剛剛我雖看似果斷,突然開槍,組裝的瞬間卻也做了檢查,但這行為依然相當危險,甚至做好犧牲手臂的心理準備,簡單說,這些東西不論要如何處置,都沒有你想像中容易。」

  「……『你能明白這兩點,再做銷毀打算比較妥當』,這話是什麼意思?」湖澄難得沒扯東扯西,話問得直接:「難不成……你們不放手的目的也在銷毀?」

  聶雁看了楊鵬一眼,搖頭示意楊鵬主張……畢竟這還是洛城的所有物,雖然有銷毀的共識,但是否透露讓湖澄得知,又是另一回事,理當由楊鵬決定。
  楊鵬會意,眼看子翎已經全身是汗……忙想結束這話題:「的確是銷毀,這也是小月代表川城的意願,我方雖然知道如何正確使用消耗,但實在沒有適當的人選與地點可以做這麼大陣仗的事。」如果有可能要犧牲整條手臂,我死也不要子翎去辦銷毀這種事!嘖!

  「地點我有,」湖澄難得的果斷:「人選的話……我們共五城,風菊二城人口少,各出五名,我們東方三城各徵求十名,如此就有四十人,此舉可以讓各城的人彼此監視,當然我們也必需安排其他人監視,」不愧是曾在敵營政壇隻手遮天的角色,腦筋動得極快,條理分明:「如果重刑犯中有人自願,各城給他免除部分刑期,若中途發生意外則免除全部刑期,若有一般城民自願,我們洪城願意比照二等官員薪資按日計酬,發生意外也可以比照官員撫恤……」

  「……」真是個人才,雖然對聶雲不好意思……但我覺得小子翎就算是給湖澄養,都還好些。
  「……」舉槍的手緩緩放下,若目的一致,就沒有持續對準湖澄的必要。
【叁】 第九十九章 幾分
  一陣擾攘折騰,湖澄的出現一如過往幾次,來無影,去無蹤。
  三人取得初步共識後,湖澄必須回去與族人商議,楊鵬必須知會小月,並且徵求他的意見,畢竟若在與湖族合作的前提下,將軍火運往洪城而非已有同盟之誼的洛城,若洪城使詐,川城安危堪慮……

  湖澄那方也未必能順利,一方面如今湖族在川境幾乎被封死活路,指不定打個噴嚏都會令人懷疑,更何況要分別與湖潔、沐楠秘密商議……再者經年累月,積怨已深,縱使楊鵬與小月當真願意合作,以湖族多年的狡獪、小月嘗過的性命要脅,難保不會彼此猜忌。

  不過這些聶雁無權過問,雖然自己願意無償提供技術上的支援,但一方面並未效忠任何城邦,不便也不想干預楊鵬與小月的決定,一方面……


  「你給我休息!」山賊頭目莫名惱怒,湖澄前腳剛走,聶雁甚至還沒把槍收妥,便被連拖帶拉,拽入森目前睡著的隔壁空房……楊鵬直把聶雁往床上拖!
  「嘖!怎麼搞的……去給我躺好!不准有異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火氣……

  聶雁只是眨眨眼,看著眼前似乎懊惱甚於火大的楊鵬,一臉疑惑地注視了好一陣……隨即喃喃自語:「……原來如此。」有所瞭悟的眼神……
  「啊?」什麼什麼鬼?
  「沒什麼。」嗯……
  臉部肌肉已經抽到無法再抽了:「什麼『沒什麼』?你哪來這麼多『沒什麼』!?」
  歪頭……解釋:「只是覺得好像也有跡可循,不須意外,所以說『沒什麼』。」原來這就是楊鵬的感情。

  不知是憤怒多些還是懊惱多些,提起眼前人的衣領,努力壓低音量與壓抑情緒:「我武功可沒聶雲好,自是不用太控制自己的脾氣了!」
  苦笑:「……」什麼歪理……
  貼近眼簾,低低的怒火在延燒:「你既然知道可能會斷手幹嘛開槍啊!?你傻了嗎!?就算鬥不過他總也能絆住,靠!擰痛你耳朵你說沒什麼!臉色蒼白都站不住了也說沒什麼!你的沒什麼當真這麼沒什麼!?」

  彎起眉眼,無奈一笑:「鵬,先放手。」這傢伙跟我繞口令嗎。
  「……不要!」無名火依然延燒……也有些自己不熟悉的怪異情緒,是心疼也是懊惱。
  「拜託。」很輕的聲音,溫和的眼神。
  「……嘖……」手稍稍鬆了鬆,卻不甘放開,也不願放過。

  掌心覆蓋提著自己衣領的拳頭,帶著安撫的情緒……撫過指節,輕輕扳開,楊鵬的氣勢瞬間瓦解……
  坐到床緣時,疲倦感瞬間襲來……抬手輕觸眼前楊鵬的腹部……

  「湖澄的厲害我嘗過,看你被踹了這麼重一腳,便亂了方寸。」聲音很輕,卻很真誠:「對不起。」一點點氣勁都發不出來了,就算受到中子束影響,都還能幫亓夫人做簡單治療……看樣子這次放太多血了。
  「……呃……嗯……」被這麼一說,居然一點氣都生不出來了,唉,被吃得死死的……注意到子翎的動作:「你現在這種身體還想幹嘛!?喂……」不行不行,不能對他發脾氣……我知道這傢伙對上心的人都是吃軟不吃硬!

  收回手,突然說出奇怪的話:「黛姬應該是把立法相的官印藏在鳥舍快遞裡,等於是在孟策叔叔的管轄範圍,所以湖澄怎麼搜都搜不到。」看到湖澄,突然想起楊鷲與碇海離開的那夜,送信的飛禽忙碌往返……當然只是猜想。
  「啊!?」怎麼突然冒出這句:「不過反正現在在我們手上,這樣就行。」蹲到子翎身前,嚴肅叮嚀:「我現在去找小月商量剛剛的事,雖不明原因,但你比我傷得重,這件事我晚點再問……嘖!總之不准有意見,你給我休息!」


  午後暖陽還帶著雪的寒意,空房在楊鵬的吆喝下轉瞬有了生氣……乾淨的熱水、熱茶,甚至還有糕點,進出的侍者讓空房的氣氛轉瞬活絡了起來。
  最後,看著桌上一盤形狀精緻,色彩亮麗的糕點,好像……突然想起了不該想起的回憶……

  ……身體恢復後,找個機會偷偷去看看楊鴞,其實喬老先生也沒義務照顧他,若楊鴞還記得我,願意跟著,就這麼同行,至少不孤單……眼下雲哥……聶先生已經不再認我,即便穿越了也未必願意照顧我,我……實在不敢想森會不會因此喪命於荒漠……若真害他喪命,都是我不對。
  想偷看一眼聶先生自是不可能的,他武功高強,再加上他師父,若被發現……我可沒有任何藉口,況且即便見了又如何?徒增悲傷,又惹人厭煩,不如不見……


  「這是川城官員招待的糕點,的確不錯……據說是境內名店,」見子翎望著那盤點心,便端了過來,順手塞了一個進自己的嘴裡:「嗯,糕餅的話還是梅子好,茶的話還是我們洛城的紅茶好些。」
  微笑:「山賊也這麼挑剔。」
  似乎已經緩過情緒:「你有餘力調侃我,是不是好多了?」蹲下身,將盤子湊到子翎眼前:「喏,三種口味你每個給我吞一顆下去再睡。」態度堅決。
  無奈抗議:「我們才剛吃飽。」卻也拿了一顆黑灰色的小點……糧食這東西不吃白不吃,給湖澄一攪和也有些想墊肚子,楊鵬自己也受傷又要忙,我還是順著他,早點讓他放心。

  只是……如果……吞嚥的時候能感覺不那麼苦澀,會不會更容易下嚥些?或者是搗爛的糕點真的比較好吃?那一夜,從……懷中拿出的糕點、那樣的情誼……所有的美好味道,好像……都停留在那個再度相遇的夜晚。

  那一晚發生了好多事,那一晚我以為自己死定了,卻被你救了。
  那一晚我以為跟楊鵬再不可能擁有友誼,不料今日反倒是與聶先生分道揚鑣……
  聶先生。
  那……就讓美好的味道停留在那一晚,就好。


  「這個黑色的是什麼口味?」輕聲詢問。
  「芝麻吧,」自己也扔了一個入口,確認:「嗯,是芝麻……要不要喝點茶?我馬上要去找小月,你可真的千萬別再亂來……啐!那個一直躺著的森還老實些,傷患本該以森為榜樣……」
  不理會楊鵬的抱怨:「嗯,那這個黃澄澄的呢?」好像那隻小虎貓:「玉米?」吃不出來了呢……

  轉身倒茶的時候,聽了這話當真笑了出來:「哈!有人用玉米做糕點的嗎?嘛……或許也可以吧,」遞過溫暖的紅茶:「是鳳梨。」
  「謝謝,」深紅色的是紅茶:「……鳳梨。」這個顏色,是鳳梨,記下了。
  「那個粉色的你就應該知道了,川城最常見的梅子糕。」見子翎乖乖吞下第三個……蹲回子翎身前,目光焦對:「好好休息,小月若想與你共同商議,我帶他過來,至少三天內你別再奔波了,我是認真的。」
  「嗯,放心。」大吞一口茶,幫助下嚥,他還是在擔心我……因為關心,所以擔心。

  那……我可不可以想成聶先生是因為在乎我,所以才生氣斷絕關係?
  真糟……我怎麼又馬上想起他了?簡直無可救藥……即便在乎又如何?都是過去式了,況且就算是進行式又如何?我有四位嫂嫂呢……世上最要不得的就是癡心妄想,原本就是亓夫人的關係才能成為兄弟,雖然感情無法控制,但至少……期間,在言行上我不曾越雷池一步,也算對得起四位嫂嫂了。

  嗯……該稱為四位夫人。


  看著子翎深沉的眼神,漆黑的眼中全然絕望,似乎只剩下未完成的諸多事務支撐眼前這個人……楊鵬定一定神,看向矮櫃上的水鐘……心中那些不知是否能在這個當下訴說的情愫,讓自己準備離開的腳步有所猶豫,彷彿一踏出這道門,會錯失了什麼……

  「子翎……你……」我剛剛吻過他,他不會沒感覺吧?
  「……」拜託不要現在問。

  「……我知道你現在狀況很差,可是我們剛跟湖澄接觸過,所以得去找小月才行,我想你也知道,小月不可能毫不監視我們……」手指輕觸耳緣輪廓……暗示……拜託,我也很不安,給我一點承諾……我不信你心裡完全沒有我。

  捧著溫暖的紅茶,盯著暗紅色的表面……波紋鏡面上依稀有自己的影子:「鵬,有些事,時機錯了,一切都錯了,我想你明白。」因為我很重視你,所以不要現在,拜託……
  「但沒有人能知道現在錯過了會不會還有下次!」扳住眼前的人:「我的直覺告訴我,你我之間,當下,這個時間點,很重要。」

  四目交對的時候,聶雁注意到楊鵬受的那一腳的確嚴重,額角都滲汗了。
  心軟,復又幾番思量……以我跟鵬之間的瞭解程度,應該可以直接商量。
  聶先生那不屬於我的感情我要不起,如今,又怕鵬要的我『現在』給不起……偏偏我又未必有以後。

  「鵬,如果……你期望的圓滿答覆是十分,在這個時機,你希望我能做到幾分?」這樣說,對我們之間而言算是直接明白了。
  聞言……隨即會意,簡直大喜過望:「大概兩分就夠了!真的!」意思是往後或許有機會,現在只是真的沒心情……看來子翎也相當在意,怕破壞這份情誼,所以坦白商量。

  苦笑:「這麼少?」我還以為會要很多,其實我未必有以後,若心境能承受……真想趁現在給你多些。
  「真的,這樣就夠了。」我不想太勉強子翎,畢竟他現在自己也不好受……聶雲不懂經營感情,但是我懂,只要子翎願意給我機會,願意共同經營,加上他善解人意的性子,可能性相當高。

  抿了一口紅茶,溫熱的液體淌過喉嚨時,心中稍稍回暖了些:「那……你快去吧,我請人煎藥,等你回來正好能在飯前喝下,我自己也喝些。」
  這句話,配上冬季午後暖陽下的溫潤眼神,潛臺詞是:我會停留在你身邊,長時間。

  前提自然是能繼續存在的話。


  平凡的一句話,好像一句魔咒,楊鵬整個人安定了下來:「你這話至少有五分了。」
  「不滿意?」怎麼意見這麼多……
  起身後嘴角勾起相當大的弧度,看得出來很開心:「那樣你不能馬上休息,我自然不滿意。」輕壓舒緩自己疼痛的腹部:「開完藥方就讓人去辦,你若想跟森一起睡我那邊也行……我知道你們該有很多話能聊,睡不著躺會兒也好。」這樣至少不悶,雖然子翎是能獨處的性子,但我不想讓他有我太過限制他自由的感覺……

  我要用心經營這段感情,所謂的命中注定都是笑到最後或哭到最後的人,推給上天所說的話,與其相信那種仰賴或推卸的說法,不如相信自己用雙手踏實開拓的一切,那才是屬於自己的東西……而自己花心思努力得來的,也才懂得加倍珍惜。

  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東西,往往被人棄之如敝屣……像聶雲一樣。



  「剛剛樓下有槍響。」被驚醒的森,正在吃遲來的午餐。
  「嗯,我開的。」也沒打算解釋。
  「喔,說起來這個世界的東西還真好吃。」狼吞虎嚥,也沒打算深究,更沒管自己的腸胃會不會不適應。

  一大一小兩人賴在不是自己的床上,一個在吃飯,一個有些心不在焉,對話有一搭沒一搭地進行。聶雁有種感覺,森似乎只想一直看著事件逐一發生,沒有要勸進或阻止的打算……自己多少還是在意是否一切都按照歷史的劇本進行,但十四歲的森似乎比自己想像的可靠,不曾洩漏半句口風。

  「喔喔!這金黃色的好吃!脆脆的……」發現新大陸的眼神。
  「玉米筍。」頓一頓,微笑:「我也喜歡那個。」
  「是吧,這應該也是亞蔬的功勞吧,」一邊吃一邊欣賞那美麗的金黃色:「種得真好。」

  似乎想起遙遠的記憶,懷念一笑:「The World Vegetable Center……的確,當時真是千鈞一髮,若世界蔬菜中心被毀掉,這個年代就沒有這些食物了。」
  「你說的『蔬菜危機』恐怕是我十四歲以後的事了,我還沒經歷,總之……那你還在迷惘什麼?」老早就覺得這傢伙悶悶的:「不管當初任務中做的一切是否正確,以時間軸來說,你經歷了辛苦的過程,也看到了美好的結果,不是嗎……幹嘛要我一個十四歲的少年郎教你這種事……」

  知道自己讓好友擔心了,側過身看著那狂吃的側臉,微笑:「我迷惘,不是因為任務。」
  眨眨眼,將手中的魚丸往嘴裡塞……嚼嚼:「說的也是,你怎麼可能為了公事擺那表情……」
  「什麼表情?」摸摸自己的臉……
  「要死不活的表情。」繼續吃……傷患要補充營養。

  「……是嗎。」無力,躺回去面對天花板,輕聲自語:「跟當時沒有砍下他那刀一樣,」想起首次在孟府發作時的情景,輕聲,回憶:「為什麼……偏偏是對他……好奇怪,」自己都相當納悶:「……當時是無力拒絕,現在又是,明明不想涉入這個世界太深,希望當我不存在時,大家還能過著與原本相去無幾的生活,卻一次次違背自己的原則,簡直無可救藥。」

  「那是因為你的原則往往違背常理,」這香菇真不賴,想到這香菇能長大我也有功勞,我就很爽……哪怕於我而言還沒發生:「要不就是你的原則常常是違心之論。」
  「……」

  「人是感情的生物,」好像一個六十歲的老頭在老生常談,一邊吃香菇:「以我對你的瞭解,你太強迫自己了,雖然不知道你接受了什麼,但若無力拒絕,接受也沒什麼不好吧……況且你好像也不是全然不願意,不是嗎……」
  「……」

  「感情就像衛星導航一樣,當你的理智癱瘓不知道如何決定的時候,順著感覺走就是了……因為那才是最真實的需要,」開始啃魚:「即使錯了,至少你也沒做違背自己心意的事情,不是嗎?」
【叁】 第一〇〇章 棕紅色尾羽
  「啊啊!『底迪』你這樣穿好可愛喔!」
  「這件也不錯,我黃昏時在市集上買的……」
  「謝謝。」森揚起一個非常燦爛的大笑臉:「漂亮姊姊們對我超級好,我太幸福啦!」
  「討厭!你這孩子真會說話!」
  「這張嘴兒甜死人了!」

  湖澄出現當日楊鵬去見過小月,但並沒有將小月帶出來,對此,聶雁一點也不意外。
  小月為了祖父的身故,不說突然繼位,城中事務繁忙,措手不及,單就心情上也相當難以接受,祖母水雅已經完全瘋了,自是幫不上忙……畢竟川城與風城的規模不同,事情一日不處理便堆積如山,況且風城還有夫人在……而如今小月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得肩負起川城的一切,新上任的一城之主在節骨眼兒上不可能說出門就出門。

  於是時間又過了兩天,實際上也是水溢身亡的第三日,聶雁與森經過調養休整,大體已經恢復,氣色甚好,森雖然還有些胸口悶痛,但如常人行動無礙,由於性格上比較閒不住,在卡馬亂晃的結果成了侍女們的開心果,憑著一張甜死人不償命的嘴,簡直集三千寵愛於一身。

  窗外半月悄然,室內卻是熱鬧非凡,似乎是被熱鬧的氣氛感染,坐在一樓的用餐區,遙望著被包圍的森,聶雁搖搖頭,微微一笑……不說PS本就生得好看,單就那個性就夠招蜂引蝶,況且森確實是很會說話。


  「呼……這裡的人好熱情,」總算解脫,坐到磊身旁,放下一堆戰利品:「好吃的、好玩的、好喝的、好用的、好穿的……我也不過就是說說下雪有點冷罷了。」
  歉意一笑,提起桌面上的壺,給森滿上熱茶:「抱歉,以我的經濟能力大概只能買那種程度的衣服,也不好意思跟楊鵬開口。」盡可能少動他的東西,雖說我提供技術服務,吃住公家的還說得過去,但生活用品還是少拿,已經拿了人家兩套衣服,再說……森也沒幫忙這次事件,我自是不可為他向楊鵬開口。

  「安啦,我瞭,」完全不介意:「看你身體還沒好,一大早還背著藥箱出門就明白了,謝啦。」
  彎眉一笑:「但沒想到多此一舉,」看向眼前那堆東西……這傢伙根本不可能餓死或凍死:「這些你打算怎麼辦?」這麼多……
  聳聳肩:「誰讓我這麼天生麗質,人見人愛,」也不知道在跩什麼,自鳴得意:「嗯……等我身體再好些,弄一個像你的藥箱一樣的東西,打包起來……嗯,這些夠擺一個地攤了。」

  「地攤要繳地稅,別給人添亂。」
  「哇靠!你好狠喔!」
  「我說的是事實。」
  「爛性格……」
  「謝謝誇獎。」

  深夜空氣冷冽,兩人不再多話,喝了幾口熱茶,森又坐不住了,玩起了侍女送的彈弓,一番小試身手後,很快抓到訣竅,幾乎每發命中,隨即自己跑到卡馬的東邊放了一整排瓶瓶罐罐當目標物,又跑到西邊貼壁而立,自個兒忙活,在有限的範圍內做遠距離瞄準練習……雖然有些乏力,不過若在室內玩玩,倒也還行,一個人跑東跑西,玩得不亦樂乎……

  「磊!陪我玩啦!你老坐著想變化石啊?」說著,又揉了一個紙團當子彈。
  苦笑……這樣也能玩:「當心別弄破。」不管到哪兒都能自High,加上現在的外表,儼然是真正的小孩。
  「都是紙做的,又不是影集上的武林高手,你以為我有彈指神通嗎……安啦!」轉瞬又命中一整排陶甕,見磊沒有動作,開始指揮:「吼,那不然你去幫我撿子彈,這樣我就不用一直揉……浪費紙類資源。」
  「是,大少爺。」三千年樹木極其罕見,如今卻拿紙來遊戲……真是奢侈。

  可能是被森的活力影響,加上由於川城舉城哀悼,洪城卡馬受到暗中監視,眼下只有洛城暫住的此處,氣氛較愉快,深夜領頭的長少主辦事未歸,所有人又都忙完白晝繁務,無人約束,便漸漸圍觀了起來。

  彎身拾起一堆『紙屑』,聶雁笑了笑……真的是到哪兒都熱鬧的性子,連帶自己心情也好轉。
  耳聞破空聲響,無奈一笑,看都沒看一眼,反手將『子彈』接個正著,納入懷中的紙屑堆裡。

  「啊!藥者大人好厲害!」二樓傳來侍女的驚嘆:「你看到了嗎看到了嗎!?」
  「你們怎麼知道他是藥者?」廚房小弟有些疑惑。
  「就是你家小妹說的,據說是第二衛隊的衛者們說的,衛者又說是長少主說的……」
  「我聽說他是孟大人派來支援的官員,不是藥者。」某位衛者反駁。
  「可他昨天的確背著藥箱出門,也會自己拿方子給我們廚房……我親眼看到的。」
  「但我聽說他不會把脈……」

  上面一眾人討論別人身世,傳得亂七八糟,樓下一大一小也不理會,兩顆腦袋已經湊到大廳正中央,看著各自手中的『紙彈』與彈弓,專注同一件事情……

  「我還以為這麼輕的子彈你躲不過,嗯……」認真端詳手中的彈丸。
  「風壓聽起來確實不明顯,」捏著手中的紙團:「但因速度太慢,有應變時間。」
  認真思考,盡可能想用現有的資源改善……也是種職業病:「所以還是只能改良彈弓嗎……堅固點的話力道加大,速度就能快了……可是不知道這種竹子的可受力大約是多少。」
  「嗯,竹子彈性不錯,但不好發力,還不如直接投擲。」
  「如果把紙彈的密度變高呢……像這樣,」用力壓緊紙彈,體積比剛才小上五倍,也比較堅實:「摺法可能也會有所影響……試試看?」

  到底是特工出身,聶雁一開始研究武器也頗為投入,渾然不覺一大一小兩人的行為,在旁人眼中實在滑稽得可以……只想著要將手中的彈弓發揮到極致,盡善盡美……兩人捏了一堆高密度紙彈,期間換過不少摺法,層層疊疊的紙條給摺得密合,興致勃勃,湊齊彈藥,馬上又一東一西站了開去……

  「要去了!」已經擺好架式,氣勢有如一位再一球就能三振打者的投手……右側三步遠,磊的話除了亞光速系列,應該都看得見吧。
  「嗯。」取三發目測時速的平均值好了。

  也沒理會上頭越來越多人圍觀特技表演,兩人好像在練傳接球似地輕鬆,不時還隔空討論哪裡哪裡該加強改善……眼看神秘藥者沒有漏接過任何一發,樓上圍觀的侍女一個個都成了愛心眼,渾然沒人察覺眼前的人是曾經專找大家麻煩的仕者采菊。

  到最後,幾名技癢的衛者也紛紛自製彈弓,加入發射紙彈的行列,力道稍微比人小的森猛些,但即便是幾人連發,要應付也綽綽有餘,加上森也到東邊來幫忙打下手,現代衛者們與兩名PS居然隔空廝殺了起來。

  戶外不知何時颳起大雪,半月在撩亂白花中掩映。
  眾人鬧得不亦樂乎,楊鵬在這種奇妙的氛圍下回到卡馬,居然也沒人發現……一方面也是刻意低調,看那一大一小兩人像長了八隻手般接子彈,還游刃有餘,忍不住覺得自己的衛者的確該加強訓練,卻也在心中為子翎感到高興……

  ……幸好森的個性正好能跟他互補,這位朋友出現得正是時候。

  「別理那些瓶罐啦!你守後面啦……」森人小手短,所以守在前面。
  「嗯。」應是這麼應,但那幾名衛者使用加強紙彈後,力道強勁不少,若沒接到的確有破壞的可能,還是必須接住。

  又是一陣飛天往返,正當楊鵬覺得畢竟人在川境,如今外頭白幡處處,大家不宜深夜喧嘩,該適可而止收拾就寢時,一道全然不同於彈弓的破空聲響透窗而入,竄入耳膜!力道強勁!直往聶雁面門射來!

  「小心!」
  「啪。」

  楊鵬剛出聲,待眾人反應過來時,只見聶雁伸手在額前,定格,已然握住箭身,箭頭距自己眉心不過毫釐,當真千鈞一髮。
  不過箭頭是抝斷的,有棕紅色的尾羽。

  眾人一時反應不及,靜默過後,隨即不用楊鵬號令,一個小隊已經順著短箭出處奪窗而出!

  颳雪深夜,風霜襲捲!附近房舍巷道內積雪上的踏痕,轉瞬便被風勢埋葬,不消片刻,一小隊人無功而返……低聲回報頂頭上司楊鵬。

  「看那箭勢雖強,但好像也不是要取你性命……是說那速度還是相當危險耶,」森挨了過來,踮了踮腳,努力伸長脖子:「拿給我看看!」身高有差距……
  聶雁蹲了下來,讓森看個清楚,黑色腦袋與棕色腦袋又湊到一塊兒……隨即有所發現:「森。」指指箭身上綁著的紙條,解開的手順讓人感到無比熟悉……竟與剛剛摺疊紙彈的方式有些類似。

  眨眨眼,亞麻色的瞳仁滿是疑惑:「『火流星』?什麼鬼?是那個偶發流星?」
  「馳電能叫馳電,會不會只是這支箭的名字?」
  「可是這些字是新寫上去的耶,別跟我說你看不出來。」
  「……嗯。」

  周圍一陣忙亂聲中,兩人靜默思考,楊鵬下令封鎖門戶,並指派數名衛者加強巡邏守衛,過不了多久大廳已然淨空,隨後楊鵬又把兩個思考中的人弄回樓上,對外是領袖,面對這兩人時儼然成了褓母……

  「不一樣,馳電的名稱聽起來是從『風馳電掣』取出來的,取的是迅速之意……火流星卻是一種自然現象,會帶給地球大氣劇烈影響。」森堅持文明年代的觀點:「不過……呃,要說形似的話,是有點像火流星,這年代的箭都是棕紅色的嗎?」對楊鵬投以疑問的視線。
  「不,」聶雁看著腳下樓梯,同樣看向身邊頭上肩上都濕透的楊鵬:「……」
  意會過後,從森手中接過羽箭,端詳:「……先前救我,後來在婚宴上助陣的的確是這種羽箭。」難道是亓懷端?可是我無法理解他的行為……

  聶雁想的也是同一回事,事實上近來極少想起風城的事,唯一想起時也就是湖澄提及風城亓家守護白石山的秘密,但畢竟聽過便罷,不曾放在心上。
  三人一陣思量後,又是未果,到了樓上長廊後,各自回房,各自滿腹疑惑。

  聶雁在自己房中盯著羽箭一陣,完全無法理解,坦白說自己不曾恨過亓家兄妹,若真有什麼需要大可見面詳談,用這類手法實在匪夷所思,但又或者不是懷端?可今日他代表風城出席喪禮,人該還在附近,可能性較高,但鷲妹度過楓橋那晚,以腳程計算,懷端應該無法替鵬解圍……
  懷端的弓道是雲……聶先生傳授的,如果師承一脈,喬先生夫妻也算在內……

  思及此處,聶雁心中一緊,好像又崩落了什麼…………最後只得黯然一笑……
  即使是抝斷了箭頭的鈍箭,用以傳遞消息,但直取眉心……殺傷力依然不弱,沒想到自己被討厭到如此地步……雖然討厭,又要幫我,看來對方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真是諷刺。


  「想什麼呢?笑那模樣……我進來了都不知道。」我又怎麼會不知道這人想到了什麼,只是……希望他沒意識到,果然還是不可能:「應該不會是聶雲,放心。」那人還不至於。
  微愣過後……語聲淡淡:「你真會讀心術。」

  「大概也只懂你吧。」自顧自地坐了下來:「今天喪禮後,小月又向我要你了……」
  「我回絕過很多次了。」該找個時間探望小月。

  「嗯,我看他是真缺幫手,甚至說就當是我把你安插在川城當外交人員也無妨,」自己斟滿茶,大有暫時不走的意思:「不過我還是回絕了。」
  看著楊鵬,眨眨大眼睛……接著轉身把羽箭擱到一旁矮櫃上,背向桌邊光源:「若你需要,我倒無妨。」

  畢竟鵬照顧我太多,哪怕所謂外交人員在某些時候也得當間諜,但多少能夠回報。
  再說……我對鵬做出那種承諾,跟他回洛城是順理成章,但官場上有孟戟在,單就我跟孟戟的關係就會擾得他不得安寧,那往後這城主做得豈不麻煩?雖然我有隱於市的打算,但……以楊鵬的性子肯定會老往城外跑,孟戟也不是斬草不除根的性格。

  「啐,我怎麼可能讓你做那種事……得了吧,在想什麼我會不知道?都跟你說了別擅自以為我會處理不好戟對你的態度。」已經習慣了子翎的思路,倒也不以為意。
  「鵬,」坐到身邊,黑眼睛,凝視:「我是認真的,若你需要,我真的願意。」我知道,這對洛城,對楊鵬,都是百利無一害,甚至孟戟也會爽快答應。

  如果已經讓聶先生心情不快,實在不想再給重要的人增添負擔,若能派上用場的只是我的能力,哪怕消失過後一切回歸虛無,也好過此時此刻徒增你的煩惱。
【叁】 第一〇一章 面對面
  風雪夜,呼嘯白雪鋒利如刃,割在少年細緻的面頰上,翠玉般的雙眼,聚精會神,凌厲異常。
  拉弦的手估量著力道,放箭時毫不猶豫,颼的風響後,不敢逗留半分,雪靴急速衝刺,窮盡速度極限擺脫魚貫而出的追兵,一路往東南方前進,終於在半途遇上接應的柒月。

  「……太師母。」狂亂風中,懷端因全速奔馳,喘息不已……
  「上來!」探手一搭,忙將少年拉上高角羚羊。

  兩人一騎速往東南方山區的喬家地盤奔馳,四蹄如不點地般,皚皚白雪,撩亂視野。

  「難為你了,突然讓你辦這事兒。」奔遠後確定後無追兵,柒月稍稍放緩坐騎腳步:「果然不得不服老,不就是天欲雪嗎……腳竟在半路抽起筋,嘖……」
  背負長弓,在後方搖頭,抱緊太師母的腰:「沒什麼,再說我跟子翎先生本就交情不深,動起手來也無顧慮……就是放箭時沒考慮到順風,力道恐怕比我估量的大。」

  「放心。」前方的柒月單手握住環在自己小腹上的,少年的手……安慰地捏了捏:「沒事的,你師父要有你一半懂事便好了……小雲就是太單純,凡事非黑即白,又太過在意他人眼光,雖說不會衝動行事,但遇上他真正在乎的特定事兒,就衝動了,還會格外堅持……跟他弟弟相關的事兒,交辦他,不靠譜。」

  懷端倒是沒想太多,十三歲的少年逐漸挺拔的身形,與中年婦女相去無幾:「……子翎先生本就不是師父想像中那樣單純的人,根本不是。」
  「的確不是……算了,」已到郊區,水道稀疏,柒月再次提起韁繩:「我要趕路了,芳兒還等著你呢。」
  「嗯。」抱緊,將表情掩在太師母背上……儘管根本不會有人看見。
  「駕!」




  「我既不曾效忠洛城,除非自願,否則小月向你要我,本就不合理。」簡而言之,於私雖交情深厚,於公,我卻不是你什麼人,至少不是你的部屬。
  深吸一口氣,歎:「狡猾的傢伙,真不明白你幹嘛老把事兒往自己身上攬,還說得自己像壞人,嘖……怎麼我老拿你沒辦法?」一臉無可奈何,潮濕的頭髮,少了平時的氣魄:「真該去問問森,關於你的過往,參考一下他都拿什麼制你。」

  「最好不要。」

  確實感覺到某些情誼在轉化,聶雁雖然依舊平靜認真,內心卻是無奈惆悵。
  雪大了起來,似乎聽得見颳過牆壁的刺痛聲響……但想來半月該還在天上,只是我們看不見。

  「既然如此瞭解,我也不隱瞞,」順手理了理楊鵬濕透的紅髮:「我若留在小月身邊,對大家都好,你很清楚,川城滲透洛城的事實依然沒變,經過這次事件,洛城必須留個人下來監視,城邦間沒有永久的友誼,我既不是洛城官員,你又願信我,小月又主動開口要人,自是最好的人選。」

  「我才不要。」聽了這話,氣不打一處來:「以前你那時代我不清楚,可在這個時代若有突發狀況,第一線的外交官員往往會成為棄子……曾經隱匿的塚山克己,就算當政的不是湖淋,也根本已經形同放棄,雖然浮上檯面的外交官情況好些,平時也正大光明與人交流,可我又不能保你時局不會變動……」

  現階段雖說與小月相處不錯,但誰知道能維持多久?一個月?一年?城邦不是城主一個人的,許多事務不是城主一人能左右,就算不說民間聲音,單就官員城臣們就不好搞……嘖……

  思及此處,累了一天的楊鵬,頂著一頭濕髮……突然委屈了:「你就這麼討厭跟我在一起?既然如此……那幹嘛還給我那兩分!?」明明剛剛還玩得很高興,可一見到可能有關聶雲的棕紅色羽箭,子翎就丟了魂似的……


  聞言,微愣後……認真:「不討厭,真的。」鵬難得說如此不理智的話,想來是雜事太多,被攪和煩了……寬慰鬆口:「鵬,這是我單方面的承諾,只希望你明白,你手中比別人多一顆棋子,倘若改變心意或時局所需,不必顧慮,我會願意留在川城。」

  其實也不是不知道子翎是在為自己著想……但聽到這麼清淡地陳述利弊,依然無力:「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幹嘛自比棋子……小月知道我們有意要跟湖族合作,已經對你我有些介懷,那畢竟是殺他祖父,也一直想要他命的一族,他不可能輕易放人回洪城,更別說還帶走軍火,」盯著桌面上如豆燈光,神情略顯寂寥:「總之,他要你留下未必是好事,畢竟在上位後,顧慮的事情也變多了,其實我有時真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那麼想繼承城主……我……不想變。」


  聽著楊鵬的話,不置可否……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楊鵬說的自己自然明白,人越居高位,越容易被縛手縛腳,更糟的情況是因突然得到的權勢改變自己的初衷。

  因為彼此都清楚,權勢與財富是腐蝕良知的捷徑……只是……

  如今自己被聶先生如此厭惡,想當然即使穿越時空,也未必會如同記憶中一樣疼愛自己,雖然因為森的關係,多牽涉一人,不好再說『不讓雲哥哥穿越』這種話,但……既然隨時都會被抹煞,事實上不管遇到什麼,似乎再無區別,只希望還存在的這段虛幻光陰,盡可能讓眼前這個為自己付出許多的人快樂。

  用彼此都沒有太多壓力的方式,讓你快樂。

  起身找一條大浴巾……蓋到焰紅的髮上,知道楊鵬沒有要馬上更衣的打算,另外擰了熱毛巾……隨後撈起紅色的中長髮,將溫熱的毛巾壓在頸椎處……

  「會著涼,不然就快回房沐浴。」坐回原位,自己喝起茶來。
  越來越鬱悶:「我都幫你擦過……在孟府的時候。」幹嘛你就不願意幫我擦頭髮……啐!
  「……」茶,沒味道了。
  「喂!」依然蓋著浴巾,手卻不挪動分毫:「……我還以為真有五分,結果連兩分都沒有……」

  見子翎坐在自己身邊,盯著茶杯,不動就是不動,確實沒有半分幫自己的打算……只得鬱悶地自己動手,自己都不明白幹嘛像個小孩子似地撒嬌任性……明明打定主意不逼他的,可是……心煩的時候總貪戀別人對自己的好。

  兩人一時無話,聶雁還是盯著茶杯裡的液體,不明思緒。
  風呼嘯著雪,有很多東西,在冰點以下的氣溫,緩緩流動……

  「鵬,官印送回去了嗎?」雖因軍火延後日程,但今日出席水溢喪禮後……真的不能延宕太久,以洛城的內部情勢而言,城主之位,不可長缺。
  「……說起這個,」擦頭髮的手頓了頓:「碇天本人讓我不要急著送回去。」
  不解:「孟戟怎麼說?」沒道理……碇天該是最需要的人。
  「戟也這麼說,另外……他們讓我慢慢來,不急著回洛城……所以我只留下少數人手,先讓大隊行伍回去。」

  聞言,聶雁一臉愕然……吃驚不小。
  需輔佐的繼承人不在城內、城中有另一位少主、城主位置空缺……任誰都會聯想到孟戟背叛楊鵬,想讓楊鷲繼位。

  注意到子翎的表情,放下浴巾,嚴肅正色:「我絕對相信戟,就像你相信森一樣。」
  「……嗯。」再度低頭,看著手中的紅茶:「什麼時候知道的?」
  「你義兄來找你那天,就是遇到湖澄那日。」
  語聲很輕,但很堅決:「我沒有義兄,至少現在沒有了。」
  「喂!幹嘛這樣……」其實我明白,聶雲做的雖然對一般人而言不算太嚴重,不至於讓人難受至失魂落魄,但對子翎而言,卻是拿走了一切。

  緩緩抬頭,看向身旁的人……將浴巾拿開,手指轉瞬成了梳子的型態……面對面,輕柔梳理:「鷲妹不算上,一方面我把他當個妹妹,一方面采菊必須把他當少主服侍,此外……我願意站在身後,為他整理頭髮、穿著、打理一切的……只有雲哥哥。」已經好久沒說出這個稱呼,不管什麼時候說,都好像聲帶會被灼傷一樣。

  紅色髮絲在細心整理下,不見剛剛胡亂擦拭的毛躁痕跡……聽了子翎的話,髮下的表情更加落寞寂寥……也有些負氣:「你也未免太坦白了。」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心裡,聶雲有多重的份量:「幹嘛說出來……嘖!」

  溫柔,卻苦笑:「我不說,你照樣明白。」即使不能再說出熟悉的稱謂,但在我心中,很深很深很深的角落,那三個字依然如烙印般,存在。

  「那現在幹嘛又伺候我?」沒好氣……可是真舒服,好像心情都漸漸梳順了:「子翎,別再用手變成梳子或其他東西了。」雖然享受,但多少心疼了起來。
  當真笑了出來:「誰伺候你了?只是幫你。」頓了頓,笑容依舊,收起梳子,改用五指:「他日你成了洛城城主,多的是站在身後為你忙碌的侍者,他們大概即使伺候你十年,也未必能正眼見到你……而我,只想與你面對面罷了。」

  微愣……似乎明白了,內心感動:「子翎……你……其實真好。」他只是想一直看著我吧……而且有個不受束縛的人、不是部屬,沒領月俸……卻願意為我付出,感覺真好!
  促狹一笑:「現在才知道?」探手到長髮下,將頸椎上冷卻的毛巾拿開,溫和規勸:「你該回去了,真會著涼。」
  「不要。」我想待在這個人身邊……想待在子翎身邊。
  「彆扭的傢伙。」不只是你拿我沒辦法,我也常因你不知所措。
  「居然輪你說我!?」

  知道楊鵬打定主意不想走,聶雁也沒趕人……此處本就是洛城下榻的卡馬,趕走領頭少主並不適當,但自己自是不會遷就此人……該睡便睡。
  戶外風雪聲依舊,好似聽得見雪落屋簷的夜裡聲響……起身,翻了一套乾爽的衣物出來。

  「換上吧,本就是你的衣服,」將衣服放到知己腿上:「居然給我下套。」明明收到信不急著回去,卻對我說『衣服,我離開前你多拿兩套』。
  「這……哈,被發現了,」有些尷尬,但也坦承:「我不那樣,怕你連兩分都不給我……況且我也沒說何時離開……」語聲至最後,竟沒了底氣……昔日山賊頭目居然囁嚅了起來。

  淡淡一笑,有些倦意:「為何如此小心翼翼?我沒介意。」順手添上熱茶:「知你心煩不安,你想待就待,本該陪你說說話,但……我真得休息了。」放下茶壺,自己走入裡間,就寢。
  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對著背影,忙問:「你那天臉色白得嚇人,到底……」今天雖然看上去好多了,卻又跟森玩了好一陣,恐怕兩人都頗累。
  「在消耗彈藥前,會盡力好轉。」
  「你知道我不是在問那個!」轉瞬火大:「我是問你那天怎麼了?現在又是……」

  經過藥箱時,頓住腳步,突然回首,直視楊鵬:「小月是不是不願意把彈藥運往洪城?」
  「嘖!又轉移話題!對啦……你也說過那很危險,盡可能別移動吧?」唉……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靠……偏說一堆……
  眨眨眼,望向自己的藥箱:「……先前真沒想到,」笑看楊鵬,黑曜石般的雙眼,一瞬間多了些神采:「有辦法,明天能見小月一面嗎?」也得見沐楠一面,畢竟他才是幕後黑手。

  「……見小月當然沒多大問題。」馬上順勢拉回原話題:「可是以你這稍微活動一會兒就累垮的狀態,哼哼……說!到底那天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轉身就走。
  「又『沒什麼』!?」

  才因這聲明顯『有什麼』的沒什麼,追入裡間,卻見子翎幾乎是沾床便睡,或說是癱瘓比較貼切些……一張沒有表情的臉似乎毫無生氣,另一房的森想來都沒這麼嚴重……

  「是……心情問題嗎……」注意到子翎儘管狀態不佳,依然體貼,甚至給自己留了個空位,也沒在意這床擠兩個人不大夠,兩三下把濕衣服脫了隨便一扔,躦入被窩……輕聲:「你真睡著了?」
  「……」皺眉。
  「還醒著啊。」累成這副模樣,看來那日水壺定有問題。
  睜眼,看也沒看外間的光源,隔著楊鵬的身體,抬手,落下:「太亮,吵。」話音剛落,燈光已滅,輕微的呼吸聲漸響……真的睡著了。

  看著枕邊蒼白卻安定的側臉,突然想起初次在白石山,兩人打起來前,子翎也是這麼發了暗器便把光源滅了,這只一抬手的俐落功夫,當真百看不厭。
  心中升起莫名的暖意與滿足……看著身邊的人,一掃整日疲勞,安心後,也跟著沉沉睡去……


  卻不知風雪下,屋頂上,傳來輕聲嘆息……
【叁】 第一〇二章 歷史不能改變
  「……我可警告你!你不能怪他啊,明白不?你敢怪他我剁了你!這些年來……你那寶貝弟弟無依無靠也就罷了,甚至受過很深的背叛……如今……是當真受夠了。」
  「……嗯,我明白。」聶雲一臉無辜……可又捨不得走遠:「我……我就看看就好,不煩他睡覺,絕對不煩。」反正就算不明白,也是我太兇惹出來的……就是我的錯。

  又探頭往屋頂下方的窗內看了一眼,見榻上兩人睡得安穩……感覺得到楊鵬待子翎確實情真意切,雖然這一點上自己想來也不差,可就偏偏表達出來的不是那麼一回事……想起自己跟弟弟過去在菊城學習濾水技術、探查水源……即使是因仁美夫人被殺事件兩人被軟禁,一直以來共處一室,不涉猥褻,亦是這般坦然,更是完全信任彼此沒有做過傷天害理之事。


  「再看再看!」掀起頭上的斗笠用力敲自己弟子的腦袋:「又有啥用啊……你讓我這老頭子站風雪裡陪你不成?」喬老先生雖然身體還算精壯結實,但到底也有了年紀,這些天接連下雪,仗著內功精湛,風濕痛不至大發,卻也微微隱隱作痛。

  「師父……」大個子低頭,一臉無辜……乖乖讓師父揍:「我……馳電載您先回去吧,我就再看一眼,再一眼就好!」說著又輕手輕腳往窗內望去……小心翼翼的模樣不知道是因怕被發現,還是怕吵醒裡面的人……
  「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無奈地戴回自己的斗笠,還在下巴繫上一個花俏的蝴蝶結:「你的子翎雖然老是面無表情,但實際上心軟,對你又很上心,你自己說說……這前後兩次哪次不是你把他氣跑?」
  「……呣……」風雪夜,壯漢落寞地坐在屋頂上……無言以對。

  「還有!他哪天沒把你伺候得服服貼貼?你自己都說了!又梳頭又打水又幫你更衣……跑前跑後的,簡直把你當寶!可你上回在山上一發脾氣就吼他,還在興建水壩時這麼多人面前,他哪受得了……就是一般人也是要面子的嘛。」
  「子翎離開我才不是為了沒面子……」越說越囁嚅:「他是真正傷心了……」
  「笨!既然都知道了你這回還這樣對他!?」喬先生已經懶得揍人了,翻了翻白眼……對年輕人的事實在有些使不上力:「唉!也算我蠢,是我老了不中用!你們年輕人的事兒我管不著啦!啐……」
  「師父……」

  說是說管不著,但不說心裡就是不舒爽:「你幼年時我好不容易跟你師母尋到你,人海茫茫,天大地大……時局混亂,我們容易麼?找是找著了,可你資質魯鈍,同樣的功夫,別的村裡的娃兒我教兩遍也會了,你就得逼著我講十遍演示個十來回……」
  「呣……對不起……師父。」耷拉著被雪浸濕的髮……一臉愧疚無助。
  指著眼前的大腦袋:「總算你勤能補拙,又肯熱心練習,我跟你師母才安心!又想你雖然天資不如何,但秉性敦厚正直,生活上不須我們多加約束,也懂自律,安心不少……唉……誰知這下子你你你!你這……唉!」

  憶及過往,喬先生仰頭望天,頓感歲月滄桑。
  早年這片大陸上富者橫行霸道,五個政權形同虛設,時局混亂中自己和柒月幸好有一身本領,流浪旅程中兩人做過小買賣、安排好套路表演獻藝、專治跌打損傷、成為藥者……經濟不好的時候還幫人算命、嬰兒取名……甚至連挑夫都做了!患難夫妻數十年風霜,什麼都幹過,精彩人生,就是一身本領後繼無人,兩人說沒遺憾嘛自是不可能,多年風霜磨練出一身絕學,怎願沒個傳人……

  好不容易收了個弟子,簡直把他當自個兒兒子養,手把手地教……可卻笨得可以……
  唉……
  悄悄往所在的屋頂看了一眼,似乎是期待剛剛說的話能讓夜空聽見。


  看著師父斗笠下,雖然眼神炯亮,魚尾紋卻是多了好幾道……聶雲同時也回憶起自己小時候,師父師母正是壯年時期,當真歲月不饒人,如今都這把年紀了,還要為自己擔憂……再說,自己剋死四個老婆,其中三個還是師父挑選的姑娘……

  唉……不就是希望我好好成家麼?剋死老婆師父都沒責怪什麼了,日子久了也就不再提起……現下好不容易有個弟弟當伴,弟弟心思細,師父聽起來挺喜歡他,定是希望我就算沒老婆,安個伴在我身邊他老人家就安心了,這不,師父一早就料中子翎會從天而降,還讓我去風城等著……這回是天降神人了,既然是神人,想來我不逾越子翎該也不會被我剋……可偏偏我就會傷他的心,就會惹他難過……

  誰讓我又蠢又笨……讓子翎傷心,讓師父操心……都這麼大個人了還不中用……
  哎?師父是什麼時候知道子翎又梳頭又打水又幫我更衣?我知道師父料事如神能算命,可不知道師父還有千里眼的本事……嗯?不對,師父說是我說的?可我沒說啊…...除了要救鴞少主那次之外,近年極少寫信給師父……說來我也太不應該,我是該要多多問候,表示表示才對……


  聶雲一向有話直說,思及此處,心中疑惑自然問出口:「師父,對不住,我都沒寫信給您問候……可您是什麼時候知道弟弟這麼照顧我?我不記得自己有提過,您是有千里眼……還是……」
  喬先生平時脾氣算好,雖說古怪些但也還能溝通,可對這弟子的單純發言,確實沒什麼耐性:「用你告訴我?你這豬腦幾時惦記過我!」說著,又一拳敲在棕色腦袋上……
  「……」吭都不敢吭一聲……



  「唔……」屋頂下,溫暖室內床上的人,突然蹙緊眉心……
  不同於子翎一倒下便失去知覺似的睡著,楊鵬心中想著許多方面的雜事,待得靜下心來……昏昏欲睡時,突然聽見身邊原本沉睡的人發出悶哼……

  「……嘖……」還是聶雁的聲音,眉頭已經打了好幾個死結,身體蜷曲起來……縮緊。
  半坐起身,關心的視線,輕搖身邊的人:「……子翎?」發作嗎?可是前些天才發作過:「呃……子翎?你還好嗎?」這傢伙常這樣嗎?不,應該是偶發……因為他若知道自己有這狀況,應該不會讓我同睡,他不是那種會讓人擔心的性格。

  「……不是的……不是的……」囈語……
  聞言,楊鵬鬆口氣……看樣子只是惡夢……輕搖叫喚,柔聲:「子翎,醒醒。」
  「不是的……不會的……」居然抱緊自己的頭,幼兒的防衛姿態……
  「這……」應該只是惡夢才對:「子翎……你醒一下,嗯……這樣下去不行,」左右張望,好像也沒什麼堪用能夠喚醒人或安撫人的東西……
  「不會的,唔……不是……」
  稍稍用力晃,也提高些許音量:「子翎,快醒來,你做惡夢了!」楊鵬著實不解了……到底不是什麼?不管了,用力把他晃醒!他這樣縮著發抖也不是辦法!


  屋頂下,楊鵬正使盡渾身解數想把枕邊人從夢魘中拖回現實,屋頂上,喬老先生也使盡渾身解數,不過主要是想把弟子打聰明些……


  聶雲身材魁梧,此時乖乖低下頭來方便自己師父打……良久後才囁嚅地開口:「其實我時常惦記您的……還常常跟子翎提起您……」那時好快樂啊,我總說著要帶子翎拜見師父……
  「哼!」雖然還是為屋頂下那位傷心人氣不過眼前的豬腦袋,但深知自己弟子的性格……說有惦記著自然是有惦記了……緩口氣:「你要看自個兒慢慢看吧!看又能怎樣!?還不如去道歉!」這回咱們屋頂上這樣吵,指不定他們已經醒了……

  「……是,師父。」轉念一想,又苦著張臉:「可我真沒臉見子翎了……」想起背上行囊裡那水壺,心中難過:「那位鵬少主其實說得極是……他細心地對子翎好,子翎自是對他越來越好了……我說來對弟弟也不怎麼樣,況且我又容易剋死老婆……還是不要對他好……」
  喬先生白了弟子一眼,覺得心裡一整個累:「你現在是不是覺得你離他遠遠的,那樣他就死不了了吧?」
  驚訝:「師父真是神算,我都沒說什麼,您就給猜中了!」
  「……你是我養大的,想什麼我會不知道!?唉……」況且你剛剛大致也說了,這小子就是笨得可以,除了笨就一無是處了!嗯?笨能算是『是處』嗎?唉……


  星夜在風雪中明滅不定,喬老先生活動活動手腳,準備離去,暫時對這弟子眼不見為淨。

  「去把馳電給我牽來。」這氣候真要我的命……
  「哎?師父,您要走啦?」問是這麼問,已經隨著師父一翻身,平穩落地。
  腳踏實地後,喬先生又白了弟子一眼:「廢話!難道在這裡陪你傻愣愣地盯著窗子瞧啊!?」手指用力戳戳眼前壯漢的腦袋:「你啊你啊!與其這麼窩囊猶猶豫豫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那可不成。」拒絕得很快。
  「哼!怎麼不成?世上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
  歪頭,一雙無雜質的眼睛直盯著師父:「可是……我知道的,我若有個萬一,最難過的一定是師父師母……」就不知道子翎還會不會為我傷心難過……

  其實師父說得極是,我縱然沒臉見弟弟,但老這樣偷著窗子看也不是個辦法……男子漢大丈夫,要殺要剮痛快一下……更何況只是去跟子翎說清楚,說是我不對,不該吼他……就這樣簡單的幾句話,也在這兒猶豫這麼長時間……

  唉,就怕子翎見了我又怕……我平時也知道自己吼人很恐怖的,有內功嘛……我又生得不好看……濃眉大眼的,自然恐怖了……唉……況且以子翎分別時依然待我極好,居然還把血給了我……這件事看……其實我挺怕他什麼都不說,就原諒我了……
  
  我覺得他不對就吼了他,可他覺得我不對的時候……好像……唉?好像他從沒覺得我不對……
  明明很疼的,那是子翎的血……怎麼可能不疼……他定是想時局不穩,怕我發生意外,所以想護著我……如果被師父知道這回事,我肯定又得挨一頓罵……


  看著弟子沉默懊惱,默默地牽來馳電,扶著自己坐穩妥……喬老先生總算有了些好脾氣:「回頭我跟你師母會合,你自個兒要回來的話就步行吧。」
  「是,師父。」師父是當真年紀大了,往後我該多陪在身邊才是。
  「我那孫徒兒雖說比你聰明百倍,但還不成氣候……」調轉馳電的大黑臉,準備出發:「剛剛的力道就不是控制得太穩,但想來以十三歲來說已經極好了。」

  說起剛剛那箭,聶雲鬱悶:「這麼做真的妥當麼?為什麼要對子翎放箭?師父又為何把我支開我不准干擾端少主……」明明聽來師父挺喜愛子翎的,可為何又……
  「拿來!」坐在鞍上,喬老先生用下巴指了指聶雲的包袱:「給我。」
  「喔……」除下背包……以為師父要走了,忙開口:「師父路上小心了,我這包裡沒什麼值錢的,就是有些乾糧……您這路途不遠,該是夠的。」說著,又把些錢財塞進包袱內,才雙手奉上給師父。


  聶雲是當真對師父敬重孝順,大雪天,馳電在師父胯下了,聶雲自個兒連個斗笠也沒有……背上唯一的包袱就這麼乖乖地交出……身無分文,站在雪地上,街道裡。

  不知道是今晚第幾次,喬老先生看著聶雲那跟自己年輕時一樣,棕色的頭髮,無奈:「誰要你這包袱?見鬼……」說著,從懷中摸出個不大不小的藏青色布囊,塞入弟子的包袱中:「這囊收好,多年前,我有位重要的朋友將此物託付給我,他對我極為信任,願我轉交到你的手上,我自不能辜負他的信賴,」神色懷念,卻也蒼涼:「現在確實交給你了,情況危急再打開,平時不准亂開。」

  「什麼情況危急啊?」子翎現在很傷心,算不算危急啊?合著神算子這麼多?是了!師父的朋友肯定也跟師父一樣神算,算到我會有危急嘛……沒啥好奇怪。

  撇撇嘴,將包袱扔還傻弟子……整整斗笠:「嘖,該問的不問……問題真多……」
  一句『問題真多』倒是提醒了聶雲:「師父,您還沒回答我剛剛的疑問哎……」
  「喔,那個啊……」是說對子翎放箭一事……
  「是啊,幸好子翎身手靈活,我才幫您買了斗笠回來就聽了這事兒……真嚇壞我,幸好沒事……」若大家真要對子翎不利,我可真要給子翎報個信……至少讓他逃得遠遠的,好歹他確實待我挺好。
  「你以為我情願麼……」
  「哎?」
  「因為歷史不能改變,呵……」

  風雪星輝中,喬老先生再度抬頭望了一眼屋頂……隨後……
  留了個漸行漸遠的背影,有些寂寥,語聲縹緲。
【叁】 第一〇三章 本來無一物
  「如果是太空船G9材質恆溫貨櫃,的確可以急速冷卻,你顧慮的是……」
  「子彈消耗雖易,」指著眼前紙張列出的數量與估計貨櫃承受力:「炸藥、榴彈……這種等級勉強能找空曠處回收,但那裡面還有兩枚微型沉默彩虹系列,二九九二年產的。」

  清晨,當楊鵬清醒時已找不到昨夜的枕邊人,但也沒找太久,就在森房裡,一大一小,盤坐在床上,兩顆腦袋頂著彼此,一邊討論,森還一邊啃著饅頭……不知為何,那隻虎貓居然也在這房裡,不過伙食比人類好得多,一大早就有肉食能吃。
  聶雁看上去狀態尚可,完全看不出昨夜夢魘的跡象……楊鵬甚至懷疑,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發惡夢……

  「沉默彩虹啊……居然跟我們一樣是二九九二年出生的,」森皺起眉頭:「雖然是電子戰用的超迷你硬殺飛彈,也只有兩發,但也真夠了……嗯……普羅透斯號應該可以發射,但是……你的意思是要瞄準貨櫃,算準所有作用力與路障……等等的可能性,剛好把飛彈『關入』裡面嗎?」
  「……嗯,如果有普羅透斯的話,應該可行。」理論上……
  「是沒錯啦。」理論上……

  兩人猶豫的問題點差不多,理論上是可行,但……
  普羅透斯號已經上萬年沒發射飛彈了,再者,放了上萬年的貨櫃是否真能承受住飛彈的影響力?哪怕只是干擾電子作戰系統的迷你飛彈……在確實檢驗貨櫃狀態前,實在不敢打包票。


  「……森,」聶雁突然換了語氣,小心翼翼,試探:「你應該知道『這一段』吧?」
  「……不。」瞬間,森滿臉鬱悶……凝視黑眼睛,塞著饅頭口齒不清地聲明:「這不在我知道的範疇。」靠……這麼重要的事為啥我不知道啊?怎麼沒人告訴我!?機車耶……
  聶雁少有地汗了一下:「這不是鬧著玩的。」
  「我知道……我想你也猜到了,」森蓬亂著頭髮,盤著腿直接仰躺了下來:「但……唉!交代我歷史的人其實不只一個,他們沒有交代我這一件……嘖!說真的,剛聽你提起嫁妝裡面居然有沉默彩虹時,我還真想把某人的祖宗十八代都咒上。」

  「那咒了沒?」楊鵬加入談話,順手拿了兩顆桌上的饅頭……扔了一顆給子翎:「怎麼不吃?」自己也啃了起來……是上好的麵粉做成的,川城這方面真的不曾怠慢。
  伸手接過:「……謝謝。」
  「沒,」森回答問題:「因為種種私心因素,所以我不會咒罵那人的祖宗啦,唉……」
  「聽你們的討論,大致意思是要把最難處理的武器,封入大箱?」確認……今天該會去見小月,時間許可的話也會見沐楠,我也得知道個大概。

  「嗯,理論上可行。」森很熱心解釋:「因為不封起來不行,沉默彩虹這東西到了我們出生的二九九二年,已經發展成會對資訊系統以外的環境造成破壞的飛彈……所以,磊,哎!我是說子翎,想到了如果能把距離算好,在爆發出最巨大影響力的那一瞬間,關入貨櫃,並以急速冷卻,應該沒問題。」

  森解釋得很熱心,但楊鵬事實上沒聽懂…………資訊系統?急速冷卻?是說……沉默彩虹這名稱倒好聽……

  知道鵬肯定一知半解,但對於稍晚必須說服小月跟湖族的洛城代表而言,還是必須弄明白……聶雁慢慢撕著饅頭,輕聲舉例:「嗯,喜慶放的爆竹,有飛天的那種吧?」說起來這年代還是有了冶金術、火藥……不管當初如何杜絕後患,依然被同為人類的物種再度發明、發現。

  「沖天炮。」這個楊鵬知道。
  「我們要做的是確保威力比沖天炮強大千萬倍的東西,在爆炸的瞬間,確實把它關入大箱。」一邊慢慢吃著饅頭,一邊用鵬聽得懂的話,清楚解釋:「在我跟森、普羅透斯都不出錯的前提下,也要大箱依然沒有因歲月毀損,才能成功。」
  聞言,楊鵬挑眉,嚴肅了起來:「這聽起來成功率雖不低,但一出錯就玩完了……」
  「正解!」森憑著腹肌,盤腿躺著卻很輕鬆地直接坐起,衝楊鵬讚嘆:「想不到你悟性挺高的嘛!啊……也是子翎解釋得好。」不忘褒獎朋友一下。

  聶雁沉默著,靜靜地吃著饅頭,盯著眼前自己寫的武器清單……沒太多表情。
  戶外街道上,人聲漸漸喧嘩,黎明已過,暖陽升起……昨夜的風雪似乎只是幻夢一場……

  「森,可能的話……還是叫我磊吧。」雖然因為鵬的關係,我繼續用了聶雁這個名字,但……總歸不是屬於我的東西,既不是我該擁有的,能少用就少用。
  「哎?」抓抓頭,不解:「我是怕你身邊的人被稱呼弄混亂耶……再說,磊也只是代號罷了,難道聶雁不是你的本名?不是的話……我還真想問問你的真實姓名。」

  「你們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坐在床緣的楊鵬,停下吃早餐的動作,有些驚訝。
  一臉理所當然:「當然不知道啊。」指指聶雁:「我跟這傢伙認識的時候是考PS的時候,對我而言是三年前,彼此都只是一個准考證編號而已,自己的名字通常就自己知道。」
  「……」湛藍的眼眸,看向沉默的人:「……這樣啊。」

  「一路過關斬將的……這傢伙超優秀,被選出的八萬多個基因居然沒人能踩他頭上!」自動忽略來自好友的阻止性白眼,自顧自地繼續爆料:「到畢業考階段,我們這一梯也就剩下六個人了,但不一定會編列到PS那三個小隊,視各自專長,也會到其他部門服務,PS隊長說好聽是綜合能力零缺陷,說難聽就是沒有特殊專長……哈哈。」說著,自己憨憨一笑……畢竟已經從『某處』得知自己將是飛鷹隊長了……

  「喔……就是每個科目都優秀才能當隊長吧?」瞄了子翎一眼……這傢伙真的有夠沉默:「你們的上級也都不知道你們的姓名嗎?」
  眨眨眼:「非常態極機密人事部門應該會知道……吧。」不大肯定,但肯定有某個單位知道。
  暖陽中,楊鵬再度看向子翎:「所以這傢伙原本還是有名有姓的……」一臉好奇……

  森也好奇了,規章上沒有提到考生彼此間不能知道姓名,雖然公開場合不會直接嚷嚷,但私交好的話,基本還是會告訴對方……這也是不成文卻很常識性的事情,沒有多少人會願意不知道自己的好友叫什麼……

  聶雁繼續啃饅頭,如同森剛剛的自動忽略白眼,此時也自動忽略旁邊兩雙好奇的視線……
  楊鵬三兩下啃完第二顆饅頭,上好的麵粉與純淨水源,蒸製出的純粹味道,在早晨振奮心神。

  「森,」像是想起了什麼,在子翎身邊,也不避諱,繼續打破砂鍋問到底:「你知道終極兵器嗎?」嗯……子翎說過自己是終極兵器,好像不是正常小孩,而且零到四歲又是那種生活……
  所以,這些森都不知道嗎……原來只認識三年,那算來也就比我久一點罷了,所以森才會好奇子翎的姓名……如此說來,嗯?
  子翎那天……要我幫他取名,零到四歲……終極兵器……所以……子翎根本……


  「終極兵器?這詞彙居然從你嘴裡吐出來……」一臉發現新地球似的驚訝表情:「聽說過,但不清楚,那是相當高的機密……」下意識地看向對坐著的磊:「你告訴他的啊?是說也無所謂啦,應該都掩埋了吧……」

  「是提過。」終於把饅頭吃完,隨意回答,轉移話題:「我們最好先去找小月,徵求他同意後,再找沐楠或湖澄,可能的話,我希望三方一起談談,達成初步共識後,再去跟普羅透斯小姐確認細節。」
  很明顯地不想談『終極兵器』的話題,聶雁看了楊鵬一眼……沒有威嚇、沒有請求,只是看了一眼,卻是明顯地警告。

  看了那意味明顯的眼神,楊鵬徹底投降……事實上剛想通『終極兵器根本沒有名字』、『子翎的名字很可能是聶雲起的』這兩點後……已經有些後悔自己一時好奇嘴快,幸好森似乎是真不知道,否則本就狀態欠佳,瘡疤又硬是被扯開……肯定痛苦。
  況且是自己沒想通,子翎又不曾隱瞞……只要稍微連貫整合一下資訊,也不難猜到。
  話說回來……要跟子翎長伴的人,腦子好像怎麼都不夠使,嘖!難怪聶雲搞不定,靠,我都覺得自己搞不定……但這傢伙真的是聶雲帶大的嗎?唉……


  「喔,那檔子事兒我就不參與了,」森撇清得相當乾脆:「等磊有需要時自然會再找上我,安啦,我就這兒待著,哪都不去。」吃飽準備睡回籠覺,自己拉好被子,已經窩了起來……
  楊鵬見狀,抽了抽臉:「……這都什麼性格……」這兒有吃有住,又有一群人把你當寶,跟你玩,自然想待著了……啐!
  倒是聶雁笑了:「傷患本該多休息,況且森是小孩子的身體,更要照顧。」
  「嘖,你沒資格說這話。」
  「呵。」我沒資格的事,不差這一件。


  真的很感激楊鵬的體貼,沒再追問終極兵器的事……至少不要當著自己的面追問森;兩人整裝出門時,已接近正午,鬥雪紅在暖陽下,棕紅色的毛髮閃閃發光,聶雁則是騎在一匹據說神駿的斑馬上……儘管這馬跟其他動物一樣,不大喜歡自己。
  在五萬年的世界裡,好像只有雪鳶二號跟楊鵬的鬥雪紅對自己友善些。
  斑馬果然有靈性,似乎是感應到聶雁的不滿,踏步向前時刻意晃了幾晃……然,聶雁自是不至於這麼輕易摔下來。

  「就快到了,忍忍,回程時我牽著你走吧。」動物對我反感,很正常……只是之前沒有想過。
  看到森跟虎貓雖算不上融洽,但總算還能相處,剛剛又提到終極兵器,我才恍然大悟……除了像雪鳶二號那樣特意馴養的鳥類,正常動物應該都能感覺到我極不正常,這些動物本就不易與人親近,更何況是我這種徒有人類外表的東西。

  「子翎?」注意到某人居然在跟馬說話……不是跟動物不親嗎:「怎麼了嗎?」
  「沒什麼。」
  「……」又是『沒什麼』……望向前方道路,聲音彷彿嘆息般,飄至聶雁耳邊:「以後小紅給你吧。」
  睜大眼睛,震驚!忙望向身旁:「不要。」
  「為何?你不是跟牠還算好?不跟你為難的動物,很難得吧。」小紅雖好,但……子翎該比較需要。
  轉頭看向前方道路,正色,堅決:「我說,不要。」


  「誒!賢弟別忙,現在這樣挺好,你腿上有傷,有馳電載著你我安心些……」
  「況且你初來乍到,我們又離開了風城,萬一走散了,馳電識途,為兄也放心些。」


  那一晚,敦厚溫暖的話語,如今想來,猶在耳際。
  發覺自己開始害怕接受他人好意,從前……聶先生也曾把馳電讓給我騎,但或許牠們是真有靈性,知道主人定不會喜愛自己背上的怪東西吧……至少不會長久喜愛。


  思及此處,聶雁笑了笑:「因為我喜歡看著鵬,跟小紅在一起的模樣。」都是紅色的,只有眼睛是璀璨的藍,很美的畫面。
  「呃……嗯。」被這麼一說,真沒理由反駁:「那……回頭你選隻來代步,這一陣子你會很忙,也是必須,可不要哪天真摔下來,麻煩的還是我。」不這麼說,他大概打死都不會接受:「大不了忙完這一陣再還我就是了。」
  「嗯。」

  明明是經過正午商販小吃聚集的街道,卻很安靜,一方面是內心空寂,一方面是川城舉城白幡,的確也熱鬧不起來,只是商者照常必須營業,小販也要養家活口,生意還是得做,一般城民飯還是得吃。

  「……嗯?」那個人好像……牽著馳電?
  看向子翎望去的那個街角,不見任何異樣:「怎麼了嗎?」
  對著街角眨眨眼……隨即收回視線,輕搖頭:「該是看錯了。」聶先生現在不是往風城去,就是去探望自己的師父,不可能還在市區……不過若我沒看錯,倒是提高了昨晚向我放箭的機率。

  罷了,能死也不壞,又是死在聶先生手中,既不用被抹煞,又能多少保森平安回三千年去。
  嗯?
  到底是死比較好,還是不存在比較好?
  差別就在是否留下痕跡,但為何我這麼執著於痕跡?

  其實……在我被製造出來之前,也不曾存在過,抹煞我不過就是讓這個世界回歸到沒有我的狀態,不是嗎?或許我遺失了起點,卻能讓世間回歸最初,那樣……或許當世界回到最初沒有我的存在時,反倒證明了我的存在。

  只是沒有人知道罷了。

  人類在出生之前,他們的父母也過著沒有孩子的生活,也不知道將來誰會成為他們的孩子……所以,其實我不存在,也不是什麼真的那麼嚴重的事情了。
【叁】 第一〇四章 心的導航
  第一眼見到小月的時候,聶雁差點認不出人……那神情全然不同往昔,說好聽是成熟穩重了許多,說實話,只有滄桑二字可以帶過。

  「只是昨夜臨時起意,」面對眼前好像短時間內突然換了樣的少年:「若小月不願意,我們另求他法,一切都還未跟湖族人馬提起,先聽,但不用勉強自己。」
  「……嗯。」

  城主的書房沒有想像中整齊,反倒相當凌亂……
  顯然身為城主的水月,對下屬表示出對兩人有相當程度的重視,客氣地被招待入城主書房的瞬間,楊鵬微微皺眉,聶雁則是看了散落一地的書籍、文書用品一眼……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很顯然,小月日子不好過,至少內心不好過,幾日前還從容溫和,即便被叔叔追殺也笑口常開,如今卻痛苦到摔東西洩憤,卻又緊閉書房,不讓人靠近、不讓人收拾、甚至不敢讓人發現……

  壓抑。

  楊鵬在這方面相當細心,雖說這幾日與小月見面數次,但今日或許是沾了子翎的光,是頭一回踏入這間書房,只一瞬便感受到此間環境正詮釋出小月的心境;一個是流放少主、一個是送出遠洋避是非的繼承人,兩人遭遇相仿,感受上較能得到共鳴,可楊鵬畢竟較小月年長一倍歲數,況且流放是出於黛姬非善意所為,小月避世卻是基於長輩疼愛……心境上的歷練到底不同。

  技術上的解說,楊鵬自是幫不上忙,於是一邊靜靜聽子翎的聲音,一邊彎身,幫小月收拾那不敢洩露在眾城臣面前,那孩子氣任性的一面……

  風動,在戶外,室內的空氣靜止了……只有收拾的聲音,跟解說的聲音……

  「呃……楊鵬……」聽子翎先生的解說告一段落後,少年兀自思索,眼角餘光卻在此時注意到洛城少主的舉動,有些慌了:「……那個……不用收拾。」好歹也馬上成為洛城城主,怎麼能讓他幫我收拾東西!?
  將手中的書籍一一放回架上,楊鵬眼睛也沒抬一下,只是聳聳肩:「反正無事可做,剛好你也不想讓人知道,不是嗎……況且我都收大半了。」

  「……嗯……可是……」這一瞬,聶雁看著眼前的小月,好像恢復到那頂著珠冠,不知所措的單純少年:「那些……我會自己收啦……」

  「他沒事就讓他做,」知道楊鵬的用意在消除與小月之間的隔閡,淡淡的語調卻是明顯幫腔:「前些天他被湖澄踢傷腹部,雖不算太嚴重,但放書的動作能讓身體自然伸展,也算復健。」
  「喂……」聞言,楊鵬白眼:「你這人也真會找理由使喚我……嘖!」
  黑眼睛,波瀾不興,只看著身旁的小月:「聽起來他做得很高興,小月盡量使喚他吧。」
  「我哪高興了!?」

  坐在書案前的臺階上,聽著身旁的子翎先生與洛城少主的互動……小月眨眨靈動的眼睛,隨即『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雖因親人驟逝多少還有些陰鬱,但這一笑,確實帶回了十三歲少年該有的些許神采……

  ……主要是子翎先生沒太多階級束縛吧,雖然他明白分寸,但沒有被束縛……就像現在席地坐在我身邊一樣,而且不知為何,知道楊鵬被湖澄踹了一腳,我還挺高興……至少他們不是站在湖澄那一邊的。


  「我聽說你們在嫁妝那裡差點打起來?」

  明明一樣面無表情,但眼神好像會說故事,吸引人:「是已經打起來了,幸好湖澄之前被……人打傷,也是重傷初癒,加上我跟鵬是兩個人,湖澄又有求於我方,所以才化解危機。」聶先生與湖澄交手那晚,毀去半間卡馬,小月自是知道,不必再提。
  「這樣啊……我從小就覺得那人不好惹,雖然見面次數不多,但每次都很讓我反感,」說著,剛剛還稍有些神采的雙眼又陷入陰霾:「當然也是祖母一心求死,才促使他們有機可乘,釀成今日局面……不過要我不恨湖澄,根本不可能!」


  楊鵬一邊收拾殘局,一邊聽著兩人說話,動作沒有刻意放輕,但也沒特別大聲……只是平靜而理所當然地存在……直到室內稍稍有個『城主書房』該有的模樣,才站在書房正中央,轉了一圈,審視自己動手後的成果……
  其後,稍稍推開一扇較遠的窗子,正午陽光沒有直射進入室內,清冷的空氣隨風輕動,讓戶外栽種的桃色九重葛艷麗了寧靜的書房。


  比肩而坐,看著飛舞的花:「小月是城主,不是聖人,恨意在所難免,別陷太深就好。」
  聞言,小月歪頭……看向那與風繾綣的花瓣:「子翎先生,會恨嗎?我是說……矩成跟源馨他們,風城的事……」要是你能留在川城就好了……唉。

  好像是一個很困惑的問題,隨著小月歪頭的傾斜角度,聶雁也歪頭……思索半晌後:「恨……嗎?一般而言,沒有人會根本不懂的東西,我既然不理解恨,又要怎麼恨呢……」說這話,好像在問小月,也在問自己:「很多情緒,即使單詞上明白解釋,也會造句使用,但捫心自問,可真完全不明白,既不明白,又該如何擁有這樣的情緒……」

  「……」這是小月,眨著美麗的琥珀色大眼睛……有些犯傻。
  「……」這是楊鵬,轉著眼珠子不知道是在欣賞自己的勞動成果還是在思考子翎的話。


  戶外陽光挪移了一丁點角度,九重葛依然燃燒的斑斕色彩。
  三人其實都餓了,但沒有人為此打破沉默……
  直到子翎先生再度開口,說出一大段話時,小月有種已經來到下一個冬季的錯覺……

  「我……是真不明白,但若是負面情緒,唯願明白時不深陷,這是我目前最想對小月說的話……」靜靜的聲音,發自肺腑的聲音,好像在為某人祈禱的聲音:「我不知道這樣是不是對的,但……應該不是錯的,要溫柔同時也請堅強,若……能夠在現在這種最令人厭惡的局面,溫柔面對所有遭遇到的人,不管對方是否友善,同時堅定立場,堅強面對所有遭遇到的事……我想小月就是很優秀的城主了吧。」

  「…………嗯。」

  「所以……大箱一事,慢慢想,真的無妨,反正軍火也擱置夠久了。」頓了頓……猶豫過後,依舊選擇開口:「以小月現在的權勢及立場,即使想要動用那些軍火殲滅仇人,我們即使有權也無法阻止,只是……我真心希望,小月能做出不會違背自己真正心意的決定。」
  看著不遠處的楊鵬,思索過後……刻意壓低聲音,附耳開口:「而關於解散城邦一事,現實上自不可能順利,但我認為,小月只要堅持不做違背自己心意的決定,日復一日,總會放下……並且,讓自己成為自己喜愛的模樣,以此為除了優秀城主之外,一生最高的成就。」

  也對……其實我是在對自己說的。

  小月已經握有實權,但卻迷惘……其實他迷惘的心情跟我一樣,儘管我沒有這麼大的權力,但每個人總有迷惘的時候,既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在當下做不違心的決定吧……每個小小的決定堆砌起來後,成為一生,這樣……不管我叫什麼名字、是什麼東西、從哪裡來、將往何處去……總有一天會變成自己喜歡的模樣。

  或許雲哥哥討厭我,或許有很多人討厭我……但我可以試著自己多喜歡自己一些吧。
  如果連自己都要對自己落井下石,未免太悲哀了。


  「感情就像衛星導航一樣,當你的理智癱瘓不知道如何決定的時候,順著感覺走就是了……因為那才是最真實的需要。」
  「即使錯了,至少你也沒做違背自己心意的事情,不是嗎?」


  「……呵。」森,真有你的。
  「嗯?」這人怎麼突然笑了?
  微微搖頭,看向身旁的少年:「沒什麼,只是想起一位朋友對我說的話,說起來……他大你一歲而已。」以現在的時間點而言,是這樣沒錯。
  「大我一歲?對你而言交朋友沒有年齡限制嗎?」
  不解:「……該有嗎?」我沒想過這問題……

  轉了一圈眼珠子,好像發現自己問了沒營養的問題,小月笑開:「呵……是不該有,果然是蠢問題。」少年雙手向後,撐在地上,仰望天花板:「……真正的心意嗎……是啊……我當然知道現階段沒啥時間能悲傷了,又不能為了私心想報復所以不跟他們合作,因為大箱在他們手上……而且以我在海外的見聞……雖然我不知道普羅透斯號到底是什麼,約莫是穩固的基座之類……」

  「嗯,這麼解釋也行。」普羅透斯的確有這項功能。
  「……反正,我其實明白沒有比子翎先生想出來的辦法更妥當的處理方式……唉……但是……真過不了自己這一關……我超討厭這樣的自己。」聲音到最後,弱了下來……竟成低喃。


  兩人聽著風聲、聽著花瓣與風的周旋聲……同樣聽清小月的困擾,對此聶雁再無言語。
  倒是一直沒說話的楊鵬發話……

  「真要不能原諒,不如先假意與他們合作,利用完後再宰了對方!你若實在不願見到那些人,大不了我和子翎去辦消耗軍火的事……當然你最好還是露個臉,或者至少派些親信……」明明是陰謀,卻彷彿是在計劃一件極為平常的事情,語調平淡:「其實他們把大箱運來後也沒用處了,但我想以湖澄的智謀很可能會要求在邊界交換大箱,由川城的人接手運入境內,湖族與投靠湖姬的所有夫人及其家眷,在那時進入洪城境內……嗯。」說著,居然開始來回踱步走動,思索交易:「那邊把大箱交過來,我們這邊放人……不過他們該如何確認我們有確實消耗……所以我們恐怕還得保證洪城合作人員的安全……嗯。」

  對於楊鵬的提議不置可否……這確實是個能讓小月顧全大局又了結私仇的方式,況且……鵬這麼說多少也是拿準了小月的性子,不至於當真這麼做,只是當下先給個臺階……『不是不報仇,只是要先利用他們』,至於情緒淡些之後,以小月的聰慧,真的報復的機率其實很低……

  其實小月很清楚,自己的祖父對不起湖族在先,當初硬生生拆散沐楠與湖潔一事,也有所耳聞……況且消耗一事若完成了,小月若執意復仇,事實上……沒有人也沒有理由能阻止。

  給他一些時間吧。



  櫃上的水鐘,齒輪不斷轉動……飛舞的九重葛卻在午後斜陽中止息。
  直到書房外傳來腳步聲,並有徘迴不去的意味時……小月才起身,整整衣著,有些落寞,卻思緒清明:「我想我會答應,但是我希望暫緩……」

  「贊成。」畢竟關於湖澄那日的說法,最好再詳查,或許需要從洛城增派人力……
  「我沒意見。」當初塚山先生書房中,沒這麼多資料……小月這裡藏書雖多,但多半是水溢老城主的,不是他的。

  似乎明白兩人的顧慮,小月開口:「洪城的信仰我知道,湖澄說的是極有可能是事實,我還是想暫緩……」順手從桌上拿了兩本書,遞給子翎先生……邁步打開書房大門時,已經掛上一張穩重的領袖笑容:「……這是心情問題啦。」語氣倒很孩子氣……



  「那小鬼頭……見到你就這麼高興!連吃飯都省了……嘖!」回程時,楊鵬見子翎沒上馬,便也牽著小紅,踱步前行:「對你就稱『先生』,對我就直呼名諱……哼哼……」
  對楊鵬的在意點覺得好笑,慢慢踱過市集,只得轉移話題:「對了,鵬,關於湖淋?」小月根本沒心情吃東西吧,也感受到我是同樣一般心思……但的確餓壞鵬了。

  「喔,等一切有個三方結論後,應該會由戟帶過來,不然也會派個可靠的人支援…………他定會慎防湖族使詐,事先救人,況且湖淋還有個保鑣也不可小覷。」其實留著那女人我們又沒多大用處……吃貨一個,啐:「就算現在戟離開洛城也還好,有鷲妹又有碇家,孟叔叔也還老樣子忙著……」

  似乎是看透楊鵬的心思,安慰一笑:「有孟戟安排,可以放大半個心了。」鵬他其實比任何人都想回洛城,畢竟是家鄉。
  「嘖嘖……真想讓他聽聽你是這麼在背後讚他的!」子翎好像心情變好了……真不錯。
  「其實戟這人就是多疑,其他沒得挑。」不然我怎麼算計得了他幫忙做衣服……

  一片白幟中的平靜市集,雙人雙騎,緩緩前行。
【叁】 第一〇五章 彆扭的原則
  「喔喔,看起來洪城很虔誠呢……嘖嘖……」森賴在床上,翻閱磊從川城城主水月手中,帶回的書籍:「介紹真不少……疑問也多少得到解答。嗯……我想那個叫湖澄的是沒唬爛人啦……不過當然還是要雙方再約談一下,觀察細節,比較保險。」畢竟那堆東西在這年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嘖嘖……

  「嗯。」鬆軟的黑髮,迎風微動,望著窗外,微微應聲。

  「我自己的印象也差不多,只是不知道要守護的東西為何……」楊鵬坐在桌邊整理需回覆給孟戟的信件,一邊搭話:「從遙遠的年代開始有了神明,神明將某件物品託付給古代居住在洪城那塊土地的人們,代代相傳……其後守護那個神器漸漸變成了貴族的義務……說起來,子翎真該去一趟洪城。」

  「嗯。」依舊望著窗外,輕輕應聲。

  森順手又翻過幾頁,兩本書來回對照:「……是嘛!我懷疑它記載上的東西是小紅書……盒子嘛,保存這麼久的紅色小盒子……」似乎對手上的資料書很賞心悅目,雙眼發光,尋找線索:「嘖嘖!看這描述,我覺得八九不離十……不知道是什麼人的呢,會是PS的某位嗎……被洪城的人當成神明信仰,還大興廟宇殿堂……我看,說穿了只是某個隊員有什麼問題耽擱了沒解決任務,不負責任地託付給後世的人吧……啐。」

  弄那麼大騷動,洪城的人也真是不擇手段到了頂點……是說……
  一般直接跟別的城邦說『喂,你家領地裡有武器』,應該很危險吧……別人不信就算了,信了多半也據為己有……嗯……確實不好辦,所以千方百計逼洛城讓兵器浮上檯面,然後無所不用其極地想把東西弄到手……哇靠!說來這湖族的人手段未免太陰險,哪怕有一點點分寸,也不至於搞成犧牲這麼多人力物力的局面。

  「嗯。」森胡思亂想一大串,聶雁還是只應了一聲,示意聽著。

  楊鵬總算從文件堆中抬眼,瞄了一眼窗邊的身影,又與森隔空交換了個眼色……
  子翎(磊)總是這樣,跟大家在一起,魂卻不在這裡,但卻又真的有在聽著討論……置身事外,有狀況時卻又不遺餘力地參與其中。

  「……喂!磊,我說你的魂魄還健在吧!?」搞啥……
  「還在。」意料中的簡潔,但總算有了比較長的回音。
  聽了這回答,見那不動就是不動的背影……森無奈:「……真是彆扭。」繼續埋首兩本書。

  「……呵。」「哈!」
  明顯,聶楊二人想到一處……聶雁總算回首,逆光剪影,對楊鵬一笑。
  這一笑,讓楊鵬憶起子翎第一次酒醒的那個火紅斜陽裡,同樣在逆光剪影裡憂傷笑容……


  一個人倚窗心不在焉、一個維持小孩子形態不便管事、一個正在遠距離處理洛城公文,一屋子三人(其實只有楊森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繼續談話……

  小月猶豫的時間不會太久,內心即使不願,也會答應合作,不公開表態多半是謹慎使然。

  另一方面,儘管嫁妝是何物,眾位城臣因不知情而壓根兒不在意那些『雜物』,小月可以趕緊自己辦了,但還有許多必需處理的議題,如:水雅瘋了後,空缺的攝政夫人一職,如何填補?
  光是要決定這個職缺人選,就讓眾城臣意見滿天飛,飛得比九重葛還眼花繚亂……畢竟對川城長久以來的運作系統而言,沒有攝政夫人實在不妙,但水月確實還年幼……

  況且過去從無城主白事剛過,馬上辦紅事的往例,遇到交接,多半是兒子暫時與母親搭檔、城主短期內先與媳婦合作,在良性合作的前提下,也有前輩引領後輩的意思,可這回水雅依舊健在,卻神智異常……幸好水月雖年幼失去雙親,但繼承後數日內表現果斷優秀,但以長遠看來,川城沒了攝政夫人,的確不妙……

  「討老婆這種事,還是只能他自己想辦法吧。」這是森,不知何時開始跟楊鵬聊起這事。
  「也對,我們不方便插手……」這是楊鵬,也不是真的對小月的婚事很上心。

  持續望著窗外的人依舊望著窗外,不過此時聶雁的腦子似乎稍稍運轉了起來……一邊觀察附近街道,一邊感受城中氛圍,不再只是靜靜聆聽……

  官營的卡馬在送嫁行伍出發後,恢復了正常營運,除了洛城留下的少數人暫居的三樓,閒雜人等不得上樓打擾外,依照正常時局時的狀態,開放給他鄉名流、富賈、學者,不過……在川城一片『只進不出』的臨時法令下,自然也沒多少外地人願意進駐。

  每天,身邊的事都有不同變化,感覺好像過了很長的時間,事實上也才過了四天,當初浩浩蕩蕩前來的送嫁行伍,離開時少了累贅的嫁妝,自是多了靈活迅捷,說走就走,整間卡馬頓時清靜了不少;但……依照碇天與孟戟的意思,楊鵬沒有跟著行伍回去,只交代了幾名什長與資深侍者、侍女們整隊出發,這件事情讓聶雁尤其掛心……


  「……」回首,看著正閱讀洛城信件的楊鵬,几上擱著官印,聶雁總覺得不對勁:「鵬……」
  「嗯?」抬頭。
  「……我出門一趟。」語畢,準備披上外衣:「補充藥材,順便……找普羅透斯小姐。」除了調整普羅透斯的狀態,我也有細節必須問他,畢竟只有他在這數萬年間都確實存在,哪怕只有一點線索,我還是有很多細節想問。
  還沒等楊鵬接話,床上的森聞言,突然冒出一句:「穿制服去。」

  森一句話,簡單四個字,讓另兩人緊繃了起來……至少楊鵬看起來沒這麼自若。
  子翎那套方便的黑衣服自己見過幾次,材質微妙,防火防風防水,據說還保暖恆溫……那套靛藍色TM制服也由於確實好用,被自己收了起來……若此時森刻意提起要穿那種衣服才能出門的話,表示……

  子翎此行定有凶險!

  「……穿在裡面了。」這幾天比較冷。
  「喔,那沒問題啦……」翻過那兩本書,又看看手邊的消耗軍火清單……盤算消耗時的先後次序……森人小腦子動起來可沒比較慢。
  「……子翎,你……」看得出來他並不希望我跟……但:「你這兩天雖然完全復原了,不過還是當心……讓小紅跟你出去?」試探的語氣……天曉得湖族會有什麼動靜!?

  多年的伙伴默契,聶雁自是明白森的話中,凶險之含意:「放心,小月表態前,我會加倍注意。」猶豫數秒,察覺楊鵬一副擔憂到快坐不住的表情,苦笑,委婉地調侃:「就要繼位城主,這麼沉不住氣。」
  挑眉,眼神相當不滿,似乎只要再聽到一聲拒絕,就要爆發:「帶小紅去。」沉聲重複。
  淡淡地苦笑:「是,拜。」其實,有人關心……感覺真好。

  「拜拜。」回應的是森,還賴在床上,腦子還在盤算著如何執行消耗任務……也沒瞧磊一眼便直接擺擺手:「不送。」
  「你以為你誰啊?還不送勒!靠……」楊鵬真是為森的行為傻眼……『拜』?好像是類似再見的意思……這些天由於森的出現,子翎偶爾會說出新鮮的語彙。
  淡淡的語氣,不失淘氣:「這本就是我房間,誰讓你們都往我這兒跑……嘿,我說吧,我這兒有人情味吧,小琥珀都愛跟著我!連你們也愛來!」瞄了依偎在床角邊的虎貓一眼,頗為得意。

  「……」

  背後房裡傳來森與鵬的交談內容……微微一笑,邁步離去……
  這種平靜的感覺,若能持續,真好。
  牽過楊鵬的小紅,輕輕撫摸長長的鼻梁,棕紅色的毛髮有些癢癢的……聶雁用額頭抵上,感應小紅的溫度……

  「小紅,謝謝你不討厭我。」
  「……」挨蹭。

  感受到動物的善意,很舒心:「也只有你跟雪鳶二號不討厭我了,原本還仗著雲哥哥喜歡我,亂稱呼馳電的名字,哈……果然惡有惡報。」也只有對動物,才能訴說這些吧……

  「……吶,小紅,」額頭離開美麗的棕紅色毛髮,掌心輕輕撫摸:「雖然……我對你的主人承諾,往後或許有機會在一起,現在也確實有好感……但,我真怕等到我不見的剎那,鵬會難受……」憐愛的眼神,彷彿透過小紅,對樓上的人訴說:「我知道,人與人很相對,付出有時等於接受……當我付出兩分,等於我也接納了鵬兩分……我怕……」

  「我怕等我真的付出了十二萬分的回應,鵬在我消失的剎那,會難過……我已經讓雲哥哥生氣受傷了,實在不願再讓人不開心……所以……」

  所以即便是我想接受,也不可能吧,或許我接受的方式就是禁止自己接受,思前想後,這是最妥當的方式……像現在這樣,若即若離的回應他,一來能滿足他,讓他安心,二來也不至於太接近……我多少也能從生活中汲取些安慰,日子總不至於難捱。

  鵬的那兩分,真是不多不少,說起來,我真的也只給得起兩分。
  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哪怕在楊鵬眼中,只有兩分,卻已然是我現在所能給予的全部。


  苦笑漫上嘴角,溫柔撫摸:「……小紅……若有那時,請你原諒我。」對不起……我想我是真的貪戀上了世間的美好,貪戀上很多……很多……我需要,但不屬於我的東西……所以……不是不接受,只是接受的方式是嚴禁自己接受,我想……這是給自己的設限,也是唯一要求。
  「走吧,陪我走一段。」牽過小紅,輕輕撫過毛髮時,神情愛憐:「等會兒若遇險,小紅……你要好好的,好好地回來……回到你該回去的地方。」

  要好好地活著,在你們,每個人,每一草一木,該待的地方。
  或許……我真能漸漸說服自己,慢慢對不存在一事釋懷,但不可能不感傷,或許有些人真能絲毫不受外在因素影響情緒,一生無欲無求,無喜無悲,但我懷疑那樣是否真能算是活過?

  活著,不該只是一種生理現象,活著,該是一種虔誠的感受,只要心還活著。

  「冷冷的空氣……」深呼吸:「真舒服。」
  我感受著……真誠地感受著,只要此刻能感受著,活著,為此覺得萬般慶幸。



  由於森的警告,聶雁立刻整頓心情,與小紅離開卡馬腹地範圍時,周身已然進入警戒狀態,壓根兒沒想到樓上並沒有延續互相鬥嘴的熱鬧光景,也沒有持續彼此各忙各的的狀態,反倒是楊鵬因為子翎離去,有些坐立不安……

  「勸你別跟,」眼角餘光瞄到楊鵬起身,準備出門:「放心,不會有事。」大概吧……算是不會有事吧,你們這夥人的歷史很複雜哎……幹嘛給我這種麻煩任務……
  「……」

  定一定神,繼續專注於文案時,覺得自己很可笑……
  子翎喜歡跟森在一起,哪怕年幼多歲的森根本不在同一個時間平臺上,都會膩在一塊兒,即使不做什麼,只要待在同一個空間,子翎似乎相對安心……而自己則是跟著子翎轉,自然而然走到哪跟到哪……

  唉。

  「其實我有話想單獨跟你說,」一個鯉魚打挺,森瞬間坐起:「關於你的事情……嗯,就是你沒錯。」
  「我的事?」再度放下手中文件,澄藍的雙眼有些疑惑……
  「嗯……算來該是這些天了,」森轉著眼珠子,似乎正在腦中規劃什麼:「磊應該也會從普羅透斯那兒得知一些訊息,主要是……我想趁他現在不在時,跟你說說接下來大家……嗯……不對,主要是你,會遇到的狀況……你……」
  「?」我?

  森盯著紅髮藍眼睛的楊鵬,好似第一次看見此人一般,細細打量,楊鵬有種直覺,森在評估自己的外表……
  捲著眉毛好一陣子,森才憋出一句話:「你的語言能力好嗎?」

  「啊?什麼能力?」不解:「那要幹嘛?」
  懊惱地揉揉自己的棕髮:「……嗯……磊不在,很難措辭啊……就是……比方說有廿六個字母組成的語言,我們稱為英語、用寫的就是英文……後來也有稱美語……當然也有些其他語言,反正都是差不多的溝通用的……反正就是語言。」說來說去,沒想到什麼更好的用詞。

  隔著張桌子與半間房間的距離,楊鵬著實被問倒了:「……原來沒有子翎在,我跟你這麼難溝通……」喃喃自語:「廿六個字母我不知道,但我想熟讀史書的孟戟該有印象,我好歹是城主正統繼承人,一般城民不需要會的語言很多都會,你需要的話我可以查查……不過呃,我會的是卅二個字母……可能不一樣。」
【叁】 第一〇六章 沉默彩虹
  「真高興你來看我,」普羅透斯小姐興高采烈,好像在跳芭蕾舞,腦袋連轉了兩圈才停下來……緊接著複述了一遍聶雁剛剛開門見山的提問:「你是指近期的天文現象?」
  「是的,內建的宇宙曆應該能續用到五萬年。」他的迴路這樣轉……不會打結嗎……
  「請稍等。」

  雪花靜靜地在座艙外飛舞,聶雁看著窗上自己的倒影,不知是不是錯覺,若隱若現,不過時至此刻,早已無心再理會影子的問題……聽著人工智慧其實根本不可能發出的資料整合聲音,彷彿同時還能聽見戶外的飛雪聲……或許寂靜時,傾聽的是寂靜的頻率。

  ……印象中十一月十九日那天,確實是月全蝕,加上森在沙漠中一陣慌亂下察覺到的『越來越暗』,會不會是日蝕?想來冰雹陣陣砸下,他也不可能往上看,此外,紅羽箭上傳遞的火流星……好像都是天文現象。


  「其實上次你沒問我這個,我有些失落呢……你應該要問了之後我再賣關子才有趣。」普羅透斯小姐腦袋上的螢幕,還呈現跑資料的橫式條紋狀態,座艙中所有微微亮起的光點,好像都忙著在四萬七千年的宇宙中蒐證採集,並且妥善安置先後順序。
  回首,對快樂的普羅透斯一笑:「你真的什麼都知道。」居然跟森有一樣的惡趣味,真是……他早知道穿越的契機與天文現象有關,卻在等我提問。

  螢幕上出現了彎眉的表情符號,做為回應,看來普羅透斯小姐今天心情相當好。

  「呵,」見那笑臉符號,聶雁著實笑了出來:「雖然……嗯,普羅透斯小姐,」
  「嗯?」

  真誠地面對人工智慧是不是有些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自己反正也不算個人類:「不論往後如何,我都很感謝你。」遇見普羅透斯號後,讓我有某種程度的安定感。
  光球似乎正在眨眼,儘管沒有眼睛,但感受得到人性:「若有機會,我會代為轉達的。」
  輕搖頭:「不,不是指你背後的主使人,雖然我也很感謝他,但這聲謝謝是為你說的。」若有機會?所以主使普羅透斯小姐的人也在這個時代?

  光球似乎動了動,又好像不解地晃了晃,緩緩轉了兩圈……直到宇宙曆似乎更新完畢了,普羅透斯依然疑惑……

  「極少人跟我道謝,你是第二個。」歪頭,似乎短暫的迴路異常後,再度恢復:「不過我想這是好事,所以收下了,」幾乎是快要當機一般的聲音:「也謝謝你讓我感受到接受道謝的感覺。」

  「不客氣。」
  你跟我一樣,都希望稍微被放在心上,任何人的心上都好,感受到自己被珍惜被在乎……
  明明不是人,卻擁有人性,而我甚至擁有人的表象,真好笑……

  悠揚的女聲似乎在轉動很遙遠的稀薄記憶,那個被塞在資源回收桶,卻又沒有隨更新日期刪除的資料,此時被自己主動打撈出來:「我想起來了,是很久以前,那個人委託我的時候,也用這種很……強烈的……波長……跟我道謝過。」

  「波長……」我想他是想說情緒,普羅透斯有情緒,但是他大概還不知如何確認何謂情緒:「這麼說那個人的性格應該跟我很像。」否則不會對電腦道謝。

  「請問我在顯示近期天文現象前,還可以提出問題嗎?」瞇瞇眼,光球似乎在笑。
  「當然可以,往後只要普羅透斯小姐的提問,隨時歡迎。」
  「你想知道是誰嗎?」

  聶雁確定自己聽到這聲提問,足足愣了有一分鐘之久,並不是為了思考自己是否該知道而愣住,而是這句疑問句背後的潛臺詞是『這個人是認識的』,再加上……前方大片擋風玻璃上呈現出了普羅透斯小姐剛剛排列出的宇宙萬年曆與天文現象對照表……

  「明天凌晨,火流星群墜落。」就在不到十小時後?雲哥哥!?
  怎麼辦……我……其實我不是真的那麼希望他去了,真的……真的不去也沒關係。
  哪怕他往後根本沒有這一段記憶,生命中不曾出現過我……都沒關係。

  「雖然不知道你的回答,但我必須達成自己的任務,對方有留言給你。」女聲陳述的聲音很好聽,一如尋常,似乎接受任務只是幾個小時前的事情。

  萬年曆表格上有特殊天文現象的部分都被普羅透斯以發光字體,醒目顯示,聶雁震驚地望著明天的日期空格中,那一小行正發著光的附註文字:
  『火流星群,半人馬座流星雨,預計公元五〇〇〇二年一月卅一日,〇一點十六分,進入地球外氣層,請協助座標附近民眾迅速避難。』

  「普羅透斯小姐……」理智需要做的,與心中想要做的,背道而馳。
  「是的。」

  理智上我當然要立刻疏散民眾,況且那個座標位置在喬先生家的腹地範圍,就算深夜山區人煙稀少,我還是必須確認沒有人會受到波及,但……心情上,我只想快點找到雲哥哥,別讓他穿越,若他回師父那兒還好,或許我能遇上,但若他是往風城去,我就分身乏術了……
  我必須快點找到雲哥哥,保障他的安全,不讓他穿越到那個末日地球……但他臨別前確實說過,要往風城去跟亓夫人說已與我斷絕關係一事,就不清楚他是即刻出發,或者會先回師父那兒。


  「雲……他……到底會先往哪兒去……」不管他是否埋怨我,我總是受過他的恩惠,既然已經被討厭了,不如最後做些讓他高興的事……至少,『從來不曾存在』就是一件能讓他高興些的事。
  「很抱歉,我不清楚你的提問。」光球似乎在皺眉……
  喃喃自語:「我有個擔心的人不知是往他處去了,或是正好在座標處,」穩定心緒,指尖揉揉太陽穴:「理智上我自是明白疏散人群的重要性,就怕因此錯過重要的人。」
  光球歪了歪腦袋,一陣思索:「雖然這屬於申論題的範疇,不過我想我可以回答你,這同時屬於簡單的機率問題。」

  「……」

  「假設對方現在人在他處與流星墜落處的機率各佔50%,你前往流星墜落的座標處疏散民眾的成功率近乎100%,意即,將二事混為一談後得到的結論:你前往座標處最好的情況將能發揮150%的效果,最糟的情況也能發揮100%的功用,反之,前往他處最多只有50%的達成率。」

  擋風玻璃上的發光字體轉為稍暗的節能模式,聶雁眨眨眼……隨即微笑。

  「我真是一想到他就亂了方寸,謝謝你,居然建議我公私不分。」
  普羅透斯小姐的腦袋微微轉了半圈,正經卻不解:「沒有上級正式賦予你任務,也未見公文,故嚴格算起,救人與不想錯過擔心的人,該都屬於私事,理所當然可以混為一談。」
  對這思考模式當真哭笑不得:「是,我明白。」他畢竟是TM組織下的機型,自是不可能賦予PS任務了。


  嗯?對了……因為談話投契,我一直掠過這個問題……
  普羅透斯小姐是TM組織創造的微型潛艦,那麼幕後主使者到底是何方神聖?幾次對話下來可以明確感受到,他願意提供我協助完全是因為有幕後黑手,可是……普羅透斯小姐沒理由聽PS的命令行事,這種基本設定即使到了五萬年的現在也一樣,所以不可能是穿越而來的森……

  「普羅透斯小姐,」
  「是的。」

  定一定神,冷靜詢問:「你剛剛提問過,『想知道是誰嗎』,我現在回答,我確實想知道。」頓了頓,回憶剛剛自己失措的一瞬,普羅透斯小姐曾說過的話:「你說,對方有留言給我,這是否代表對方知道我今天會來找你?」
  「是的,」清亮悠揚的嗓音,一如既往:「我接受的指令是,『公元五○○○二年,若是東亞聯邦的成員順利出現在座艙內,請無論如何都提供他們協助,同年的一月卅一日若自稱聶子翎的雲豹再度出現,請幫我把以下留言……』」

  聶雁聚精會神地聽著,溫和的女聲在此時切換成成熟的男性聲線,想來是留言者、幕後主使者的聲音,有些壓抑,但情感好似在耳邊迴盪……

  『呃……子翎,好久沒這麼叫你了,真懷念……』背景似乎聽見錄音留言者稍微張望的聲音,好像在確認周圍是否安全:『廢話不多說,我這邊隨時會被發現,必須長話短說……嗯,總之,你能成功聽見這一段的話,想必安全到達五萬年了吧。』

  聶雁蹙眉,內心驚疑:好熟悉的嗓音,是什麼人?不是雲哥哥,可我確定常聽見這音品。

  『反正你現在一定在胡思亂想……我只想提醒你,你的雲哥哥當初在風城重傷,是你出現後,動手術挽回他的性命,因此子翎,你必須讓聶雲成功穿越到公元三千年,撫養你,接著你才能順利穿越到五萬年,挽救他的性命,請你屆時在關鍵時刻千萬別猶豫。』

  聶雁聽著,啞然……的確,自己從未這麼思考過,壓根兒沒想到當時在風城,雲哥哥萬一沒自己動手術……會不會就此一病不起?藥婆當時的確說沒有能力動手術,懷芳又還不成氣候。

  『還有……那個……呃,子翎,你的存在並非毫無意義,你殺了人,卻也挽回過無數性命,但一命永遠不可能抵一命,因為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況且你我都不是神,無權決定他人生命,這……也包括自己的。嗯……在時代錯亂的洪流糾纏下,人間是非,終難論斷,你我都只能盡人事了……申明:這可不是要你聽天命,你可別給我要死不活的!』

  聶雁笑了笑,還沒想起這人是何方神聖,但卻充滿了親切感。

  『反正,如今身在五萬年的你擁有脫胎換骨的機會,千萬不要讓難得的機會被自己抹煞了。』不知是不是錯覺,對方似乎有些悵然若失,話語間充滿佯裝的瀟灑:『我知道,搬出聶雲的話,你一定會聽我的,呵呵……你就是這樣,這麼容易被我看透,』
  男聲似乎又四下張望了一陣,隨即,壓低聲音,同樣佯裝灑脫卻微微帶有一絲懇求:『那個……如果……你到現在還沒想起我是誰的話,那……就請你記得『沉默彩虹』,好嗎?』

  不同於嫁妝表單上寫出的微型飛彈種類編號,聽見沉默彩虹這四個字,聶雁確信自己的心臟差點停止,渾身一顫……幾乎從座椅上跳起來了!

  『那……就這樣了,至少……要記得這個代號,拜託了……子翎。』




  「你說……什麼?」卡馬房內,楊鵬盯著坐在床緣的森,一臉震驚:「聶雲他……子翎知道嗎?」
  森撇撇嘴,似乎要說這些話有些艱難:「……一個朝夕共處七年的人,就算避不見面,你覺得有可能認不出聲音嗎?而且最高指揮官誰都見,就是不見優秀的子翎,這麼明顯的迴避……怎麼可能沒發現?」聶雁出門不一會兒,森就爆料了一堆事情。

  「嘖……居然怕到不敢意識……難怪要趁他不在時說……這下真頭痛……」嫁妝的事情都還沒解決,湖澄跟小月……還有洪城,嘖!一整個混亂……我真怕這時子翎出門會受到多方傷害。

  楊鵬將所有的公文擱在一邊,手指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用以冷靜,接受『過去』。
  我想我終於明白那惡夢緣由……棕紅色羽箭帶著的微微殺意,與聶雲在離開十一歲的子翎後,所下達的每個傷害他的指令……子翎在心中很深層的地方,是知道的,知道聶雲陰錯陽差,居然成了自己的頂頭上司……

  森低頭……有些不忍地盯著自己的腳趾:「我想磊他……只是不願面對吧……你想,我們每個任務壓力都這麼大,如果沒有任何情感後盾、沒有期待、沒有希望……根本……撐不下去吧。」
  「所以……子翎才只記得聶雲對他好的部分……」因為他自己也清楚,這是唯一可以好過些的方式,完全否定現實發現的種種跡象……可是那羽箭險些穿透他的眉心,因此挖開了心中的禁區『雲哥哥或許不如想像中愛惜自己』,所以才半夜冷汗直冒。

  「嗯,但我想他其實是知道的,不然不會長期跟『沉默彩虹』聊天……」
  手指離開被捏得發疼的鼻梁,提問:「我從剛剛就想問,什麼是網名?」

  森抽了抽臉……努力想解釋:「呃……就是……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麼解釋,反正是個假的名字,可是在特定場合下,大家都用假名,也能常換,總之一看就知道是假名……啊啊啊!磊!你快回來啦!我不知道怎麼解釋……」我的表達能力有這麼差嗎……居然比那話少的傢伙糟糕……

  「……呃……」看著自顧自地崩潰的森,楊鵬覺得這人簡直怪異得可以:「那……可不可以告訴我子翎的那個『網名』叫什麼?他也有對吧?」反推論……反正他的事情,我都想知道。
  「喔,我不知道啊。」一臉無辜,也一臉認真:「『聶雲』沒交代我這個。」
  「啊!?」這回換成楊鵬抽臉了:「這麼重要的事他沒交代你!?」

  兩人在空中交換眼神,俱是一臉無可奈何……就算過了十年,期間養大了一個孩子,又陰錯陽差成為聯邦政府最高作戰指揮官……除了真正開戰時之外,其他細節還是漏洞百出……

  「這……聶雲可靠嗎?」汗……我覺得他穿越好危險,一不小心就讓大家『沒有未來』……
  「好問題,我現在回答你,完全不可靠。」居然對軍火的事情隻字未提。

  良久後……森歪頭,捲著眉,雙手抱胸……
  「不管怎麼說,我也才十四歲,往後的五年我都沒經歷過,不過……就算聶雲以最高指揮官的身分,由他口中下達過許多不合理的指令給磊,先不論磊每次聽到危險任務時的心境如何,至少磊他目前還在五萬年這邊,安全存在,所以我想……我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卡馬房裡,一大一小,望向戶外,飄雪漸漸,語聲悵然……
【叁】 第一〇七章 困難的事情
  沒有多少時間可以對沉默彩虹一事震驚,聶雁不得不推遲與普羅透斯進行調整基座細部一事……事到臨頭,更加清楚地意識必須讓聶雲成功穿越的重要性,心裡也更加矛盾,身體倒是先動了起來。

  「……三種蛋或幼獸……」與小紅飛奔至鬧區,尋找能幫森成功通過畢業考的東西……

  沒想到時間這麼趕,森這些天雖然漸漸恢復,但也還無法狩獵,他是PS作戰體系核心的人,加上今晚的半人馬座流星雨,幾乎是百分之百會穿越,等他回到三千年的沙漠能找到動物的機率微乎其微,不如現在幫他辦齊了……

  再說,若我經歷的歷史一切都成真,森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為我付出太多了……我甚至因為與雲哥哥的感情問題,想過他可能會葬身大漠……可惡……接下來只有五年,他要怎麼製出解藥?當我因為出勤怕遺失,把項鍊託付給他時,他是怎麼隱藏情緒若無其事地保管?明明知道將軍漁港事件我會穿越,他也將英年早逝……

  「……很可能也是你我這輩子僅剩的,能如此比肩談天的時間。」

  這些都是什麼樣的心情!?十九歲的他,站在我身邊……說這句話時,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


  思緒極快地掠過腦海,小紅在鬧區不好奔跑,四蹄轉為疾行,彷彿能感應到聶雁的心意,在一販賣稀有寵物的小店前停下……來不及跟小紅道謝,拍拍脖頸處示意感激,同時躍下……往琳琅滿目地陳列著大小不一籠子的店內走去……

  「老闆,」快速環視一周店內陳列的所有生物種類名稱,及他們各自的體積大小……腦中迅速篩選:「我要這隻還在冬眠的金蠍,還有牠旁邊的蜘蛛。」指指小玻璃箱裡的節肢動物……
  「嘿!您真識貨!連玻璃箱一塊兒嗎?比較好攜帶。」見門外鬥雪紅精神威武,又見來者衣著講究,料想是肥羊上門,殷勤備至。

  「你們的玻璃……易碎嗎?」這年代的玻璃……不太可靠,天曉得森會不會跟我一樣從天而降,自由落體?
  聞言,面色為難:「這……玻璃嘛……哪有不易碎的,說不碎肯定是人家誆你啦!」

  聶雁轉念一想……老闆這話也是,況且以森的能力就算是如今的體型,要護住十個玻璃箱該都不是問題,自己未免心急多慮,緩緩情緒:「請連箱子給我,另外……」蠍子跟蜘蛛體積都小,況且蠍子又在冬眠,就算森正好又掉回沙漠也不會有飼養問題,蜘蛛……雖然死了就可惜了,不過若活著,絲有研究價值,能用在醫學又有利防彈系物品製造,可以讓他記小功一件。

  別急,慢慢來……現在還不到黃昏,挑好帶的給他……
  因為知道我會平安到五萬年,森一定把解藥偷偷塞入我的項鍊裡了……而我卻在五萬年給遺失了……我多少,想幫他做點什麼……哪怕只是一點點!


  「這是我們剛進貨的蟾蜍,也是稀有的物種……」顯然判斷錯客人的喜好。
  「我要好帶的。」一壓就爛了……
  不解:「只要好帶就行?」老闆自己也環顧店內一周:「這隻黑鳶如何?在我店裡好些天了。」
  微蹙眉:「太大。」順著老闆的指示,往掛著黑鳶木籠的屋頂木樑望去……頓時一愣……

  雖說是『黑』鳶,但頭頂跟腹部都明顯雪白……身形體態與銳利聰敏的眼神,竟讓聶雁聯想起風城的兩隻雪鳶……
  聯邦政府出的畢業考題,自然是達成後對聯邦有幫助,例如我的臥底行動,以及像是森這種對於全人類有幫助的……想來要幼獸或卵,不外乎是為了要物種延續……這隻黑鳶……跟風城的雪鳶,若千萬年來有那麼一丁點DNA的聯繫,那代表森的生還率又提高了。


  老闆見客人似乎猶豫了,連忙解釋:「您別看牠挺壯,其實牠還小,但能自個兒飛,也會跟著你,不用你提,看上去雖然生得兇狠,其實挺溫馴的!」看得出來客人很急,說話也變成句句重點。
  「就牠了。」
  「嘿!您真是我遇到最好的客人啦!」老闆喜孜孜地將兩個小玻璃箱取來,又快手快腳地爬上梯子,取了木籠,還沒來得及足履平地,便計算出價格:「客人,看您為人爽快,就給您打個折,八千。」

  聶雁傻眼,雖料到價格不菲,也沒想到這麼離譜……雖說依舊一臉鎮定,內心卻暗呼不妙,回頭看到店外小紅精緻的鞍轡,英挺的姿態,加上自己穿戴楊鵬的衣飾,不用想也知道眼前這位老闆誤會了……自己只是個貧窮的藥者……


  腳踏實地後,回過身,見客人沒有掏錢的打算,催促:「大爺您就別跟我還價了,我這一屋子大大小小幾百件,可都還要活口吶!」要養這麼多,開銷很大唉!
  「……」真想問他能否刷卡……
  「客人您該不是……」這回換成老闆傻眼……瞧這一身行頭,難道是忘了帶錢?
  「我是。」直接回答。
  由於聶雁一直面色不改,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老闆,這下老闆慌了:「……您該不是打劫吧?」嚥了嚥口水……又瞧眼前人不算太高大強壯,馬上掄起拳頭,護在身前:「我……我不知道你後臺多硬,我可告訴你,要打架本老闆未必輸你!」看那架勢,像是馬上要開打!

  不能對一般無害的人民動手,聶雁的身體下意識地退後一步,保持聯邦政府規範的合理距離。
  對這老闆的反應……聶雁當真傻眼,難道自己跟山賊在一起久了,看起來居然像強盜了?不過是在考慮要如何措辭準備賒帳罷了……
  想起自己可能是剛剛一陣著急,忘了微笑,導致生意人害怕了……才想緩和點神色的當口……


  『啪鏘!』聶雁身旁毫釐之差的一個玻璃箱應聲而破!
  「我的媽啊!我的水蜥蜴!」

  眼見老闆竟彎身想去抓回逃跑的蜥蜴,聶雁左手一抄一帶,趕忙把老闆往櫃檯後方扔!自己也一個矮身抄起些剛剛的玻璃碎片,同時迅速躲入櫃檯後,所幸老闆身材中等,不算太肥胖,兩人才能即時掩蔽!

  『啪嚓鏘鏘啪錚……呱!嗚!嘓嘓!喵…………………..』破碎的玻璃箱、籠子、簍子,不幸中鏢的動物們紛紛發出抗議!店內凌亂,然而攻擊聲完全沒有休止的意思!
  「老闆,你有得罪人嗎?」此時還是問得一臉冷靜。
  抱著正待給自己生財的蜘蛛與蠍子:「我我我……我哪知道啊!?你還問我!?你自己哩?」發現黑鳶的籠子倒在身邊,連忙扶正:「你一定要給我賠償!」

  對這聲要求賠償倒是沒有推託……想來目標是老闆的機率很低,自己不過問問,到底是自己帶來的麻煩,沒道理讓老闆承擔損失,只是奇怪目前湖族不該有動靜才是,小月就算想挽留自己,也不會用此激烈手段……雲哥哥……
  不可能,聶先生即便是對我有所不滿,就算當真心生殺意,也不至於如此牽連無辜……他不是那種人,那會是……孟戟!?可是他為何又要鵬暫時別回洛城?難不成鵬騙我?沒道理……嘖……難道孟戟跟楊鷲真背叛鵬!?

  攻擊聲依然無止息的打算,反倒愈發猛烈,聶雁屏息聆聽所有武器的風勢走向……估計八名刺客,後援不詳;左手掂量著方才一瞬收集的玻璃碎片,這年代的玻璃雖說易碎,但還頗有重量:「老闆,想活命,原地別動。」
  「誒?」

  以櫃檯為掩蔽,將手中玻璃碎片一一擲出,就好像能看到八名刺客一樣,手中僅有的六片玻璃完全命中來人要害,頓時呼痛慘嚎聲此起彼落!耳聞敵方戰力確實折損,判斷暫無後援,連忙現身!以迅雷之速走壁閃過突發攻勢!一支短矢擦過黑髮,機括聲未絕,人已經來到刺客面前!
  刺客亦是眼明手快,眼見手中短矢來不及架上,徒手短刺聶雁喉間死穴!

  『喀。』左手捏住差點刺入要害的短矢:「不要跟雲豹比速度。」語聲剛落,一個左腳上段踢命中頭部,稍稍留了力道,卻已讓眼前人暫時失去聽覺,腦子嗡嗡作響。
  「部下失去作戰能力,出來吧。」回身朗聲,掃視人們紛紛走避的街道……

  經此騷動,加上日前城主新喪,城民極為敏感……騷亂由始至今也不過數分鐘,已經走避得毫無人煙,門窗緊閉,只有鬥雪紅退到附近巷內,高高的羚羊角、閃耀的大眼睛,往聶雁方向看來……示意待命。

  「不出來,那我去找你了。」說著,一閃身,剛剛人影立處轉瞬不見蹤跡,有如一道閃電般掠過街道,來到小紅身前:「找到你了。」
  只是聶雁萬萬沒想到站在眼前的,真是聶雲。

  雖然臉部肌肉沒有做出任何牽動,但是眼神已經出賣了一切……似乎好不容易因為抓到楊鵬這根救命稻草而苟延殘喘的心,又將崩潰……腦中一片空白,似乎連一句『為什麼』都無法開口。

  「……聶先生就這麼想殺我?」
  此時才微微歪頭,黑髮隨著疑惑而微晃:「現在殺我是安全的,不會改變任何人的歷史。」其實……這一瞬,我真的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了。
  我期待過對我放箭的人不是我的雲哥哥,是懷端、喬先生甚至是小月都沒關係……不要是你就好,但我果然是在自欺欺人,實在是……從沒長進過……

  「我……」聶雲慌了,感受到絕望,已經不知所措:「我……我沒要殺你!我怎麼可能傷你!?」

  將歪著的頭,傾向另一邊去,繼續歪著,依舊一臉不解,平靜:「臥底行動,明明不是我抽到那張籤,你一聲令下,換我去一年、救援鴕鳥計畫,沒有任何裝備,甚至連防毒面罩都沒有,卻下令我跟一群徒刑犯共同前往、亞蔬事件,我一個人,獨守玻璃溫室大門……三天,七十二小時,彈盡,最後每分每秒,不斷揮刀,不斷砍殺,毫無援兵,直到敵軍的屍體堆疊成我的最佳掩蔽,最後,竟是遠在亞馬遜地界的森飛回來,救我……」

  換成聶雲不解了……猛搖頭,詢問:「弟弟……你這都在說什麼?」
  「第一,我不是你弟弟,再也不是;第二,」歪著的頭沒有擺正,語調平靜而空洞:「那就是你未來會對我做的事,你要記好,錯了任何一步,你可能都會永遠消失。」
  「子翎,我……」往前跨出一步。
  往後退一步:「別過來。」
  「這……」

  聶雲只皺著眉,不太敢接近這樣……似乎不太正常的弟弟……可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

  仰頭,望天,看著遙遠的光年:「我都知道,但我好希望自己不知道,我也知道你希望我不知道,所以我就這麼活過只有你的聲音的八年……八年……呵,甚至想過絕對不是你,不要讓我親愛的雲哥哥知道你走後我過的生活……甚至,那日你將我扛在肩上,提醒你『在我十一歲到十九歲之間,我確信我們沒有再見過面』時,我依然一再說服自己『我不知道』。」

  低頭,語聲黯然:「就算是我現在告訴你了,所以你變成『必須』對我下達那些命令,可是你知道嗎……哪怕……偶爾提醒一句『一切小心』,都不曾有過,即便我現在說……即使你對我說了任何關心的話,我依然會裝作不知道,但這個五萬年的世界依然沒有消失……」

  聶雁閉上眼,好像在等待……說不上是希望因為剛剛的話更改歷史,讓聶雲真正對自己說出一句『一切小心』,世界因而消失,還是希望聶雲不要改變歷史,不要對自己有所關懷。

  風動了,小紅低嘶了幾聲…………四周回歸寧靜,路人紛紛回到街上,探探究竟。
  絕望地盯著地板,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語:「看吧,世界還是這個世界,證明你即使知道了,也根本懶得關心我。」雖然看似平靜,卻更疑惑了:「為什麼總要我殲滅敵軍的你,會為我捅了一個孩子而跟我斷絕關係?呵呵……這邏輯實在太好笑了。」

  「子翎……我……我沒有。」我從來沒有……我真的從來沒有……

  「你現在沒有,但很快就會了……」一瞬,看向聶雲,露出微笑:「對了,記得,公元三〇一一年十一月十九日,將軍漁港,下令在所有戰力的最低受損限度下,殲滅敵軍……嗯,中子束果然厲害……我連骨髓都刺痛翻騰了好幾天呢……」
  「其實……我真的很想一直不知道啊,」又是疑惑的表情,問聶雲也問自己:「吶……為什麼想要你的愛,會變得如此困難呢?」
【叁】 第一〇八章 絕對不會
  聶雲確實慌了,腦子很混亂,怎麼也想不到什麼好方法可以把寶貝弟弟哄好,不知為何,看著現在的子翎很,直覺的讓聶雲聯想到水雅夫人瘋了的那個宴席……反正說來都是自己那日亂發脾氣的錯……

  「子翎!你聽我說……不是那樣的!」我可千萬別結巴,至少把想到的說出來:「其實我……我自那日起就一直一直跟著你……我……我想保護你!」
  「……小紅,你受傷了。」聽覺似乎自動屏蔽了聶雲的聲音,當真是完全沒聽見的神態……對著小紅:「怎麼也不吭一聲?我把短箭取出來……」
  「嘶……」羊角似乎因為溫柔撫摸,而透出委屈的弧度……撒嬌。
  微笑,體貼安撫:「你比馳電可愛多了,謝謝你對我好。」一語雙關。

  鬥雪紅威武不下馳電,短箭雖然插在後腿上,卻也不深,聶雁安撫後,瞬間拔起,小紅雖然吃痛,倒不負盛名,半點沒掙扎……子翎體貼安撫坐騎的一切,看在聶雲眼裡雖不是滋味,但傻大個兒自是沒那麼細膩的心思理解為何自己不是滋味。
  ……不就是馳電其實跟子翎不親近嗎?我幹嘛不是滋味?雪鳶二號不也跟子翎挺好,我就不會犯酸?真是怪了……不就是隻牲口……我犯得著嗎?到時候又對子翎發脾氣……


  「好了,幫你止血,」劃破自己的手掌,捂上小紅的傷口:「回去可別跟主人偷告狀,說我弄痛你了,好嗎?」
  「弟弟!你幹什麼!?」再也看不下去,不知是為那毫不珍惜自己的態度,還是為了救治小紅:「這值得麼?不過就是坐騎!這點傷過幾天也會好!」說著,轉眼已經來到子翎身邊,捉住受傷的手!

  「『沒有一隻羚羊能取代鬥雪紅』,」黑眼睛,看著自己好像一點都不熟悉的聶雲:「這是你自己說的,不是嗎?」
  暴躁:「那也不必這樣!」
  不解:「那你希望我如何呢?我讓小紅受傷就該負起責任,越快越好,不然牠的主人知道會難過,不是嗎?就跟那孩子一樣。」

  聶雲徹底懵了,從眼神、表情、動作……都能感覺到弟弟是很認真地提出疑問,那是真心的疑問,就像少年時期自己不明白師父教的功夫一樣……問著別人覺得很簡單,自己卻怎麼也不明白的問題。

  「請放開我,聶先生,」現在說這個稱呼,已經不會痛了:「我趕時間。」
  真奇怪,明明前一刻我還想著至少要通知他……告訴他穿越一事……現在,只想遠離。
  我當然知道,楊鵬見到小紅受傷,絕不會怪我,甚至可能會『先』看我是否一切平安,我只是不願他操心……可是,其實,我心中多麼希望,這麼對我好的人是那位曾經那麼愛護我的雲哥哥,不是楊鵬。

  世上豈能盡如人意?至少,面對那些真心待我好的人,我要無負於人。


  聶雲鬆手,該說是因失神而鬆手:「子翎,我……真的不曾想過要傷你。」
  「傷,於我而言是過去完成式。」不是未來式,很快你就會把我傷得體無完膚。
  「?」懊惱:「子翎,別老說我聽不懂的話啊……你能不能像以前那樣說話?說那些……我容易明白的?」合著我的要求有這麼多?以前從沒發現……是因為子翎遷就?所以我一直都懂他?
  「不能,也不想。」

  見寶貝弟弟牽了傷口剛癒合的鬥雪紅,準備走出巷子……急了:「我……你上哪兒啊?」見背影沒有回應,漸行漸遠:「子翎!我……我……我見你買東西沒錢?我給你?」
  「……」沒有回頭,繼續走,自是不可能接受金錢援助。

  「砸了店,要賠償的……我……我真的沒有要傷你!是真的!真的不是我砸的!」腦子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該說只是想到什麼說什麼:「我見你沒錢,正想糟糕……一群人就動手了!這裡是鬧區……我我我他們就藏在城民裡頭我竟也沒察覺……讓你……被攻擊……對不起。」幸好弟弟身手快……不然……

  「……」定住腳步:「沒怪你,不必解釋。」繼續走。
  「弟弟!你信我!」忙趕上背影,亂糟糟的頭髮、欠缺組織的言辭:「我給你發誓!」
  再度定住腳步,低歎:「當下信了,未來又如何?」你的未來,我的過去。
  「我……我不明白……」可惡!我怎麼就這麼笨?
  聶雁搖頭,笑了笑:「無所謂。」反正,什麼動物都會受傷,我又不會,所以無所謂。


  聶雲既已現身,自沒必要再躲藏,保持約十步遠的距離,緊跟著,不敢靠近,卻又不願遠離。
  聶雁回到狼藉的店內,正盤算著要拿身上的飾品做為抵押,或者賒帳,以及必須向店主致歉的社交辭令……卻沒想到,老闆見到自己居然燦笑滿臉……

  「哎喔!我的好客人,我就瞧您氣宇不凡!可不是嘛!一出手就這麼闊綽!」
  聶雁不解,問向店主:「闊綽?」
  「瞧您裝蒜的!真是……」老闆手還抓著剛剛落跑的水蜥蜴,四周慘況與笑臉完全不相符……手肘頂了頂客人胸口,故作交情,壓低聲音:「看不出來小哥這麼大方,那錠金子夠買我三間店鋪了!」
  微蹙眉:「您的意思是,有人代我結帳?」

  「是啊!我瞧是你家隨從保鑣之類吧……挺壯碩的,」圓睜著眼睛,定睛往門邊一瞧:「唷!瞧!這人不就在這兒嘛!這麼快就換了件衣裳。」抓著水蜥蜴的頭對準聶雲。
  「……」帶著不解的眼神,看向聶雲:「金子?」
  好似被冤枉作奸犯科一般,聶雲大聲喊冤:「我哪有!?我沒付錢……我……」卻見子翎蹙眉,舉手示意制止自己說下去,只得小聲又補上一句:「……我是真的沒有。」

  「老闆,謝謝,」將金蠍與蜘蛛收妥,又提起黑鳶的籠子:「那我帶走牠們了。」
  「嘿!慢走啊!下回再來嘿!」


  聶雁沒有躍上羚羊,只是走著,不知是不願讓剛復原的小紅太累,還是正隔著距離感受著聶雲的腳步聲,好像那腳步聲能傳入心房……直至離開鬧區,才停住腳步。

  「子翔,」折衷的稱呼,我果然……只要是對雲哥哥就心軟。
  「是!」聽見弟弟沒再叫自己『先生』,感覺是好些了……現下可不敢再要求更多。

  沒有回頭,也沒有音調起伏:「今晚到明晨間,當心可能會發生意外,」不是很想見到聶雲……是當真有些心累:「那罐血,隨身帶著,這天候壞不了。」
  「弟弟……那是你的血……我怎能……」想到背上包袱裡的水壺,又難受了起來。
  依然沒回首:「無所謂。」
  「可是……」
  「你行為單純,日後少不了受人欺騙,若有疑慮,務必找人商量,」意有所指地交代著:「那血,是我最後給你護身用,倘若不夠,我肯定只會多給,不會吝惜。」
  一臉懊惱為難:「但……我不……」哎?這血擠出來雖然痛,但也不可能收回去了…………轉念一想,開口:「那、那我也該給你些什麼才是……就……也、也是護身用。」這樣總行了吧?


  九重葛的豔麗好像是一種時光定格顯示,周遭好像了無生息,明明行人三三兩兩而過,水道流水潺潺而逝……想來,已沒有任何雜訊能進入兩人間的氛圍……

  「不想白拿……」聶雁終於回首,沒有表情:「行,用什麼交換?」
  「就……」沒弄懂那面無表情下的心思,聶雲忙往包袱裡面翻找……大個子蹲在路中央,把包袱翻了遍:「我……我也沒什麼能給你,就……這裡有些錢……在城裡,出門不能不帶錢的。」說著,把自己的錢袋掏了出來,又摸出身上不多的鈔票,全數塞了進去……才將錢袋給寶貝弟弟。

  「……」聶雁看著眼前的錢袋,只是看著,沒有收。

  「你帶著比較好,我想總會用上的……」很努力想找個正當理由讓子翎收下:「師父說過,錢不是萬能,沒有錢萬萬不能!帶著點防身,有時候可以省很多麻煩的!」聶雲是當真這麼想,只想讓弟弟快些收下……

  子翎現在身無分文又穿得體面,怎麼想都挺糟糕……像剛剛的店家就誤會了……難保過兩天不會遇上其他麻煩……他又不熟悉林野山間的生活,我看即使不往鬧區住,也總會住在城裡,總不會找個前不巴村後不巴店的地方落腳吧……只要有人煙,怎說還是得用上錢財,那楊鵬雖然大方,但畢竟是用別人的,哪有用我這個哥哥的好?

  用楊鵬的是別人的,用我的可是用自家兄弟的……意思可不一樣了!


  這邊聶雲心思是這麼想,壓根兒忘記日前是自己跟弟弟斷絕關係,子翎心情也未見好轉……
  「子翎,你……收下吧……我、我知道你不愛我跟,你收下……我就不跟。」見眼前人文風不動,完全沒有接受的意思,心裡著急,沒頭沒腦,補上一句:「就……就當換你那罐血,你又不是白拿我的錢,所以不用還的。」就怕寶貝弟弟不收……

  聶雁看了看眼前的聶雲,或許過去會想著對方只是無心之言,可現下完全沒那種自信。
  接過那錢袋,說真的,不多……過去自己還會想著這或許是雲哥哥全部的財產,但現在,同樣沒這種自信,因為,或許,有很多或許,很快,我在你心裡連這一點都不值。

  如果我的感情能用高價的項鍊打發,那麼能不斷再生的血液,的確不值多少錢。

  「知道了,我收下。」舉手,收錢,放入自己懷中,動作沒有停滯,思緒也這麼掠過。

  靜默中,轉身離去。
  而聶雁不知道的是,聶雲雙腳像是生了根似的立在原地……直勾勾的雙眼看著子翎的背影,直到隱沒在街角,好不容易跨出兩步……卻又想起自己答應過不會再跟,不可食言,心中懊惱,一時竟不知何去何從,只是站在原地拿不出半點主意。



  沿著水道,滿城飛花。
  直至較無人煙處,才定住雙腳,尋常的音量:「雲哥哥,你在嗎?」拜託,給我一點希望……

  艷麗的九重葛沒有香氣,流水在身邊淌過倒影。

  稍微朗聲,四下張望:「我說的是從三千年回來的雲哥哥!你在吧?」絕望與希望並存的神情,幾個轉身尋找間,難得激動了起來:「在的話就說話!你在吧!?在就快出來!我……」我並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堅強……真的……我是真的好需要你!
  不死心……對著空氣,對著花瓣……對著滿城白幡發喊:「是你在猛獸島餵藥對吧!?是你幫我結帳對吧!?出來!不管!你給我出來!可惡……快出來!快出來啊!」

  回應聶雁的,只有持續流逝的波光,與鬥雪紅低低的嘶鳴……




  「怎麼搞的?」楊鵬見到小紅後腿上的血跡,皺眉:「遇襲?湖澄?」沒道理是湖澄……他現在應該忙著取得他們整個家族的共識才對……那人是利益至上考量。
  「……沒什麼。」微笑淺淺,卻很明朗,黑眼睛深深看著楊鵬。
  「就知道你又是這句『沒什麼』想打發我……」見一群牲口都吃著草料,拉過子翎:「快上來,袖口都髒了,你是去找普羅透斯打架嗎……嘖!」
  「對不起。」是了,切開手掌時沒注意到:「下次不會了。」

  知道子翎會錯意:「你果然很彆扭。」拉著手仔細檢查,貼得很近,聶雁幾乎可以感覺到楊鵬的睫毛搧過掌心:「想來是手受傷……看不出來了,真糟糕。」
  眨眼,不解:「我是不會受傷的。」這個人,也為我付出太多太多了……
  聞言,不滿……拉著子翎進入卡馬大廳,馬上命人張羅了些藥膏,隨意找了張吃飯用的桌子硬是把人按下:「別動,等等上藥。」翻看著手心手背……檢查。
  笑容淡淡,卻也真心:「不必,我沒受傷,也不會受傷。」我不要……讓關心我的人擔心。

  不要讓關心我的人擔心,不要讓曾經偶然待我好過的人因別離而感傷。
  所以我不會受傷,絕對不會。
【叁】 第一〇九章 薄情郎之一
  「說了,沒受傷。」內心千頭萬緒的聶雁,對於眼前楊鵬的行為,當真被逗笑了。

  孩子模樣的森已經玩起了那隻毛蜘蛛……對於磊的周到大方收下,周圍侍者不少也圍觀起英武的黑鳶,但主要是利用眼角餘光偷瞄自家未來城主的怪異行為……
  只見楊鵬異常認真,煞有其事地對著一隻白皙細緻、連薄繭都沒有,更沒有半點傷的手上藥,前前後後,難聞的藥膏塗了厚厚一層,那厚度……說有多離譜就有多離譜。

  「我也說了,你受傷了。」認真……
  苦笑,深深凝視著眼前人:「那也不必塗成這樣……」
  「喔?終於鬆口了,」狡黠的碧藍眼睛,抬眼時一臉得意:「所以說你確實受傷了!」一臉『被我說中了』的神氣。
  輕搖頭,無奈:「就為了讓我招認這個,把我的手塗成這樣?」難聞也罷了,這讓我如何行動?
  「沒錯,誰讓你不老實,哼……當我楊鵬瞎了麼!?」用力用乾淨的白布,把那塗滿藥膏的手捆個結實,約莫是在包紮。
  以為對方指的是弄髒袖子的痕跡,歉然:「……抱歉。」

  楊鵬動作中的手,頓了頓……思量片刻……
  隨後……

  「一直沒告訴你,是怕你有壓力。」在子翎手上打了個不怎麼好看的結。
  「?」
  楊鵬銳利的目光,掃過周圍……不知道是不是子翎的錯覺,周圍的人總算開始認真圍觀黑鳶了:「那天你拿這套衣服,」順手整了整眼前人的深色皮革領口:「說是因為沒見我穿過,對吧。」
  「嗯。」自然是穿不到的,才敢拿。

  「這整套服飾,似乎是因為我母親早料到自己時日無多,在有生之年,按著我每年生日,先做給我的。」見子翎立刻要起身……想也知道要幹嘛:「嘖!幹嘛急著脫!?你對我母親的手工有意見啊?給我坐好,聽我說完!」
  「這……是。」這傢伙就會說話下套……總之如果我亂動或是脫下來,就是對鵬的母親有意見了,那我自然不敢有意見。

  「咳,剛說到……對了,」拉拉長短剛好的袖口示意:「我兒時養尊處優,膚色雪白,母親便給我搭上深色的衣服,說是相映之下更好看……不過他大概沒料到我拜黛姬那女人之賜後,膚色雖不黑,但也不像從前……」
  「外貌終會改變,鵬也別太放在心上。」還是很討厭黛姬,這也理所當然。
  「我是不大在意,」指節敲了一下眼前人的額頭:「嘖,不要插嘴,害我不知道說到哪兒了……」
  無奈:「……」居然怪我?不過……給鵬一逗,心裡稍稍舒服些了。

  至少沒這麼痛了……
  我可不可以……就這樣,真的待在這個人身邊?在我擁有的每個瞬間?
  如果能這樣,應該能過得很幸福……萬一我真要被歷史抹煞,好歹也真的感受過。
  ……我在想什麼?不行喔,安分一點,那樣萬一我消失了,不管是現在的楊鵬,還是曾經的沉默彩虹,都會難受的,哪怕只是一瞬間。


  「我母親自然也沒想到我的手,長大後比一般人長了些……」拉拉子翎穿起來剛好的袖子:「其實當你挑了這件衣服,穿上時,我真的很高興,就算我如何珍惜,隨身帶著依然也只能擺著……與其那樣,不如給合適的人穿上,我想母親會高興。」
  「……」其實我還是覺得……不妥。
  微微一笑,順手將子翎衣著的所有細節都整好:「往後,每年,你都會有一套。」
  瞪大眼睛:「這……不可以。」
  「我說了算。」
  「不要。」
  挑眉,不滿的眼神:「還是你對我母親的手工有意見?」
  「……當然沒有。」
  「這不就結了。」

  聶雁當真坐立不安了,想推辭不是,接受又不可能……真是左右為難……

  似乎在回憶很遙遠的事情,看著子翎,楊鵬語聲有些悠遠:「那晚……在樹上。」
  「?」樹上?是了……第一次打起來的時候。
  「我在窗外看著你,第一次……你坐在一夥菊城長老中,精緻得好像白瓷娃娃一樣……呵,」盯著眼前人的雙眼,說得臉不紅氣不喘:「我應該沒說過吧?第一次看到變小的你,大概就是從那時起吧……好想摸摸看……」

  說著,指背滑過白皙的臉龐,輕輕緩緩,漸漸往下……來到胸口。

  「後來跟你相處久了,呵,幾乎是跟外表唱反調,你的個性糟糕得可以……非常彆扭,」手,停在胸口,好像在感應……很重要的東西:「可我隱隱想著若你願意穿上這身母親為我做的衣服,會合適吧……」
  輕握,阻止:「鵬,這衣服我是真的不能收,原因我不說,想來你明白,一會兒我就換下。」

  「子翎,你受傷了,很重。」沒理會眼前人的話,繼續感應胸口的溫度:「在這裡,仙丹妙藥到不了的地方,所以,我想……或許你還無法接受我,但至少,我能把我母親暫時借給你……朋友的母親,該稱作阿姨,阿姨給的東西,你可以收下吧。」

  聲音很輕,但很清楚,聶雁突然想起過去相處的每一幕……
  這個人……太懂我,太瞭解我,太溫柔太體貼也太勇敢。

  「……好了,我知道了,今年的我收下了,謝謝。」真的……面對眼前的人,好像自己只有舉白旗的分,過去是,現在也是:「這一陣子,總麻煩你照顧,抱歉。」
  「又說彆扭的話……啐。」收回手,望向森的方向……似乎對蜘蛛很滿意。

  聶雁看著自己被裹成兩倍大的左手,不語,同樣看著自得其樂的森。
  ……那個人也是,太溫柔也太勇敢,想來我剛剛在外面喊不出雲哥哥,就這麼歇斯底里起來,當真完全不能與他們相提並論,實在是個精神上的膽小鬼。

  「喂,現在你心情好些了,沒話告訴我?」偷瞄身旁的人,對於某方面,楊鵬不算沉得住氣。
  聞言,眨眨眼……又望向自顧自不亦樂乎的森,轉瞬會意:「……看來現在還在劇本上。」
  「那你到底有沒有歸納好哪些該交代我的?」不明原因,一臉期待。
  「說真的,我現在只想到要跟你借上次去小月那兒時的那匹斑馬,嗯……今晚,得連夜趕往喬先生家腹地某處。」任務第一,儘管沒人賦予任務。
  無奈地抓抓頭,換個問題:「那是怎麼受傷的?想來不大可能是湖澄,難道……」
  「不是小月,」怕楊鵬亂臆測,產生誤會:「真的不是。」

  是孟戟……八成是,撤退的那一個在重重封鎖下,應該出不了城,子翔他原本就極少傷人,如今我在他心中已沒多少分量,自是不願再為我髒手了……這樣也好。

  「鵬,所以你……」他真的都知道了嗎……
  「嗯?嗯……」聳聳肩:「只是沒想到你這麼狠心,居然什麼都不交代,連一句『一切小心』都沒有……嘖,真是薄情寡義,哼哼……」
  苦笑,看著正在研究黑鳶的森……淡然:「是否薄情,你很清楚。」
  「哼……」

  聶雁看看周圍,這住了好一陣子的卡馬,期間發生過許多事情,預料之中的,意想不到的……在這短短的冬季,好像忙碌了一整年。

  「鵬,森有告訴你穿越時空的契機嗎?」我想……我有辦法了。
  「啊?喔……有啊。」品著侍者送上來的茶點,享受一種不太真實的感受:「說是死亡的危機感。」
  「應該還有天文現象,晚上會有流星雨,我想,我們盡可能待在一起。」

  聞言,微瞇起眼:「你可別亂來啊,嘖……打什麼主意我是不知道,可是這邊沒有你很麻煩,要借斑馬你隨便挑,我跟小紅都會跟著你,」意有所指地看著身邊的人:「但得快去快回,我不想讓湖族、小月,多方面再有變卦。」
  「……嗯,」暗自下定決心:「絕對不會有變卦,放心。」

  經歷過末世的我很清楚,人肯定勝不了天,但……如果只是守護一小部分,應該做得到吧。
  如果要有PS的基因才能穿越,那我肯定可以,只要算準時機,給自己製造出死亡的危機感,我就會離開五萬年,至於會到哪個時空去,我不知道……但若強烈的意念能左右一點命運,我會祈禱,讓一切回到四歲。

  我看著,守著,沒有人會穿越,沒有人會消失,沒有人會因此傷亡,我回去就行了,我不會遇見雲哥哥,不會遇見沉默彩虹。
  至於我能否保有在這裡的一切記憶,真的只能全憑天意了。



  由於那斑馬確實跟聶雁不對盤,楊鵬堅持讓聶雁騎小紅……對於這一點,小紅顯然很高興,莫名地與聶雁親暱,森從背後抱緊磊,對於鬥雪紅的速度相當驚訝,一路大驚小怪……
  雖然跟森一樣在高速中四處張望,但聶雁卻很安靜,從背上看著高角羚羊奔馳的路途,突然有些悵然,好像有好多事情來不及做,比方說還沒跟小月道別,也沒把藥箱還給藥婆……

  對了,自己跟鵬,還有一隻小虎貓呢。

  「……真該早些去找普羅透斯,早些知道,早做準備。」高速中,喃喃自語。
  「哎?你說啥我聽不清楚?」森懷裡揣了兩個小玻璃箱,手上拎了個籠子……聽著語聲從風中飄來,朦朧不清……接得牛頭不對馬嘴:「真沒想到我們有機會跟這麼多動物做親密接觸!超幸運的啦!謝謝你啊!磊!」用喊的!
  笑了笑:「別客氣。」反正……未必真能用上。

  風聲、蹄聲、雪花縹緲聲……場景離開鬧區,離開望穿秋水,直至總城也被拋諸腦後,已是月上中天,水道漸漸稀疏了起來,川城東南隅有群山,山中溪澗瀑布處處,早年又沒有鑿山設備,自是不需要開發水道。

  「吁……」四蹄緩了下來。

  直到高速奔馳過後,聶雁才瞭解為何鵬當初提議要把小紅給自己……似乎即使騎術很差的自己在上面,即使高速奔馳,也能輕鬆坐著,急停之下也不會顛……若說馳電與小紅都有靈性,小紅相對體貼了。

  「謝謝……我現在才發現你真好。」愛憐地摸摸棕紅色毛髮的脖頸,突然有些不捨,似乎這發現有些太晚。
  「怎麼?改變主意了?」楊鵬聽見,旋過馬頭,回身笑問:「現在想要牠了嗎?」一語雙關。

  聶雁搖頭,即使自己不是成功回到四歲,也是到別的時空重新開始,實在沒必要了,但此時此刻……楊鵬在星空下轉過身,笑問自己的神態,真希望能永遠記在心中……如果可能的話。

  「前面就是你說的座標處了,也是喬先生家腹地範圍。」細雪中,指著前方丘陵:「傳聞喬先生利用大小不一的竹枝,打通關節後接成山中水道,免去開山闢水路一事,省了不少工夫又就地取材,也充分利用山中水源,今晚總算能見識見識。」

  聶雁聽著,笑了笑,沒說話,倒是森直嚷著要去見識那些『水管』。

  「你還是沒話要告訴我?」楊鵬又問了一次,這次很認真:「不交代我什麼?」聲音,開始有些壓抑。
  聽出語聲的不同,放緩腳步的羊背上,聶雁輕聲:「能認識小紅,真好。」同樣一語雙關。
  「除了這個呢?」我當然知道,你這彆扭的傢伙……
  搖頭:「沒了。」
  「啐,都說你薄情寡義,看來是真的。」有些心理不平衡……
  「鵬,」見楊鵬策馬向前踱去,跟上:「我不會讓它發生,放心。」

  就某方面來說,鵬,你說對了,我確實相當薄情。
【叁】 第一一〇章 勝天與順天
  後面的森收起明朗的眼神,往楊鵬的背影看去,同時接受到對方視線,四目交對……交換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神色後,似乎又各懷心思,別過頭去。
  人煙在此稀少了起來,畢竟接近凌晨,正常城民已入了夢鄉,或許聶雁根本不必疏散人民,前方已為私有地,此處本就少有閒雜人等進入,且……

  「磊,當心那個大棵的,怪怪的。」不同於另兩人各自滿腹心事,森注意著四周:「一路過來都被薄雪覆蓋,但前方卻是細草綿延……我看,座標處似乎是那片樹林,看來那些水管恐怕不只是輸送水源而已。」
  「供暖?」轉念一想:「若有地熱,確有可能。」小紅繞過森提的那株看似尋常,但卻巨大異常的花,鈴鐺似的花朵一個個都跟臉盆一樣大:「我從沒見過這種植物,跟小紅一樣高。」
  「是風鈴草。」楊鵬解答:「據說是早先黑人帶來的植物,一些富戶、當鋪會在門窗外擺小株的,用以防盜,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大的……前面還有。」

  三人雙騎儼然進入了一個詭異的小樹林,被巨大的風鈴草包圍,偶有微風掠過,叮鈴輕響,在星輝明滅不定的靜謐氛圍中,形成詭異的樂章……似乎是感應到即將迎接半人馬座流星雨,踏入前方樹林前,林木枝葉瘋狂搖晃,簡直像有雙巨人的手正撼動山林……

  聶雁停下腳步,翻身離開小紅背上,森見狀,跟上行動。

  「鵬,我想我是多慮了,前面這種狀況,根本不會有人煙,也不必疏散,」來到斑馬身旁,仰頭看著馬上的人,彎起眉眼,微笑:「你先回去吧,前面沒了風鈴草,想來不會觸動什麼,我四處巡一圈就回去。」
  招牌挑眉動作:「趕了一晚上的路,你讓我先回去!?」瞇眼:「在打什麼鬼主意吧?」
  「嗯,」點頭,沒有否認:「森是一定得回三千年的,對吧?」看向一旁的森。
  抱著三條小生命接話:「嗯,如果最近就這麼一次流星雨,我看這是唯一可以回去的機會,」聳聳肩:「總不可能讓我畢業考沒過吧?」

  對森點頭,再度看向楊鵬,只是看著……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楊鵬覺得子翎似乎在歎息。
  或許他每天都在心底低歎……不是嗎?


  「我去繞一圈,遇到人的話就勸離,主要還是平安送森離開這裡。」頓了頓,望入那雙碧藍如海洋的雙眼:「馬上就啟程回去,放心。」的確是『回去』。
  「……」在馬上,極迅速地瞄了森一眼……見對方微微搖頭,隨即翻身下馬:「子翎。」
  「嗯。」時間差不多了。

  扳住雙肩的力道明顯是在期盼,認真:「我問最後一次,你有沒有話要對我說?」
  回視的雙眼一如往常,漆黑,波瀾不興:「沒有,」頓了頓,張了張嘴,好不容易才出聲:「硬要說的話,鵬,我是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真的。」

  似乎跟預期的不大一樣,沒料到會突然聽到類似告白的言語,如此直接,楊鵬愣了愣,隨即笑開……

  「嗯,呵,我知道了,那……」指著剛剛走過的風鈴草群的彼端:「我先到外緣去等你,都趕了一晚上路了,就讓我這護花使者有始有終。」
  「呵,」真是無論何時何地都有辦法逗我笑:「是,那麼本公主下令,衛者楊鵬速至風鈴草外緣等候。」說著,自己又笑了起來……
  「領命。」楊鵬裝模作樣地欠身,同時也與矮小的森道別:「再見不知『何年何月』,祝你順風了。」意有所指。
  「唷!你也走好!」騰出隻手來熱情道別。

  看著楊鵬離去的背影,斑馬靈活地穿梭在風鈴草間,漸行漸遠,聶雁才輕輕撫摸小紅的臉龐,柔聲:「你也去吧,暫時別追上他,默默跟著就好……」輕蹭了蹭細毛覆蓋的鼻梁:「真的很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這麼好。」

  「磊!這邊!看!」森已經站在樹林邊緣,仰頭:「流星雨開始了!我得快些了!」
  「嗯,」微點頭,輕拍小紅:「去吧,回到他身邊去。」放眼望去,已不見楊鵬的身影,無奈苦笑,悵然若失……轉身隨森進入樹林。

  人生看似有很多選擇,事實上,許多時候,你必須選擇最不想要的。

  或許是當真有地熱使然,雖在隆冬時節,此處卻草木蔥鬱,想來若在白天,陽光篩落的光斑該很美好蒼翠,偶見流星劃過天際,隨著腳步,遠處漸傳巨響,此時細雪早已被茂林遮蔽,空氣冷得清新,卻又因火熱的碩大流星傳來顫慄……

  「森,目前還依照你所知的劇本進行嗎?」這麼問或許不妥。
  森人小又捧著個籠子,腳步居然迅捷,不愧是受過特殊訓練:「說真的,我不知道。」
  「……我想跟你一起穿越。」整了整服裝,抖擻精神,包括裡面那件制服。
  「啊?」好像看外星人似的看著磊,隨即大嚷:「我的劇本裡面沒這項!你可別亂來!」這傢伙,若做了決定十支火箭也別想拉動他!
  「我是認真的,這是唯一妥當的方式,你也不受影響。」
  孩子可愛的臉蛋抽了起來:「……認識三年,不及認識你半個月不到的五萬年,喵的嘞……原來你是這個性!所以剛剛才說『我不會讓它發生』……」

  兩人雖是在黑暗中邊談邊行,卻是疾走,山勢漸漸陡峭,倒也無礙,轉眼前方已隱約可見流星墜落的火光,震動天地,草木斷裂,轟響不絕,光線已足夠照亮腳下微微因隕石隕鐵震動的樹根……饒是原本盤根錯節數萬年,才不至於斷裂毀壞……

  「比預估的早些,」原本以為還有時間可以檢查是否有人在附近:「你有沒有發現有人在附近一帶?」
  森側耳傾聽了數秒,朝磊大嚷:「沒吧,現在聲音這麼大……誰還聽得見,你多心了!就算原本有,見老天這陣仗肯定早逃回家了啦!」
  「嗯。」目測距離前方十公尺:「森,先停,有斷崖。」

  兩人眼前所見,顯然已是流星雨的高峰,斷崖下有深壑,此時目力根本不及對面斷崖,大小不一的火球不斷墜入山谷深溝,阻斷視線,回音不絕便又有新的火球墜落,聲勢浩大,群山震動!

  「我說……哎,」森見狀,顯然有點著急了,一改數日來嬉笑的態度:「你來到五萬年後第一件事是救了聶雲吧?這個我知道喔,你若穿越到不知哪兒去,那聶雲怎麼辦?」
  聶雁搖頭,紅色的光輝隱隱映在黑眼睛裡:「這就是我想拜託你的最後一件事,假若我沒有回到我預期的地方,請你將小紅書託付給數萬年後的湖族,裡面寫明相關事宜,聶雲他……自然能得救。」

  瞪大眼睛,為磊的腦結構啞然……捧著籠子的森此時不用外界轟然巨響,腦子裡也同樣不安寧!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著急後,表情再不若以往鎮定:「要延續數萬年耶!」
  「但你看到了,湖族確實擁有小紅書,不是嗎?」很輕的聲音在火光中依然清晰:「他們如此虔誠信奉,只要你託付了,他們無論路程再遠,肯定會救。」
  臉已經抽到不能再抽了:「我幹嘛要幫你做這種事?我又沒這義務!還有……你沒遇到聶雲就不可能來到五萬年,也不可能弄這三隻東西給我,你讓我畢業考怎麼過啊?」誒?是說這本來就是我自己的考試……

  「我若回到我理想中的時空,定想盡一切辦法,在適當時機,把三種生物放在你找得到的地方。」緩步,小心翼翼地緩緩前行:「我想過了,如果是自己刻意穿越而不是做錯事改變歷史,只要我還擁有肉體,記憶不會刪除,等於是這回只有我們倆穿越,我若回到十九歲前便會同時存在兩個我,現在這個我會做一切能補救的措施,若是回到十九歲後,想來地球也快要毀滅了,你畢業考是否通過,似乎並不比活下去重要……」

  「歪理!」看向身邊火光中的側影:「這中間哪個環節出錯都很慘!而且這個計畫漏洞百出!黑戶每天數以萬計的餓死!別說住處,沒身分連配給食物都沒有!」
  「嗯,畢竟是剛剛想到的,自然漏洞百出。」平靜地承認。
  「啊啊!我上輩子倒了什麼楣啊!交你這種朋友!」一臉想撞牆的模樣,但顯然已經被迫接受:「我可告訴你!就算我陪你搞這烏龍冒險,可是我的劇本上是真的沒這條!」
  「森,亞蔬那時,」突然轉移話題,伸手輕扶身旁的樹幹:「謝謝你來救我。」

  一顆有些濕潤的不明物體,帶著甜味,落下,正好敲到森的頭上……
  懷裡揣了兩個小玻璃箱,提著鳥籠……連夜奔波,在樹林中跋涉,還要被朋友指使去幹蠢事,現在又被天外飛來的噁心不明物體敲頭,森大爆發……瘋狂跳腳!

  「我靠!」用力一甩頭,企圖把不明汁液甩開:「怎麼倒楣的都是我,哼。」
  「對不起,」對森是當真過意不去,誠懇保證:「無論我身在哪種時空,肯定會暗中助你,我保證。」
  「行了行了!」一臉無可奈何,目光正巧看到剛剛暗算自己的凶器,彎身湊眼:「這啥來著?好像是爛掉的水果……傳說中的桃子?幸好不是鳥糞……」

  正在森彎腰的當下,重心轉移,加上剛剛直跳腳,森連同腳下的土地居然一起崩了下去!
  ……原來雖然目測斷崖在十公尺外,兩人腳下已是懸空的特殊地形……

  「森!」糟!
  來不及考慮這是否是屬於『死亡危機感』的契機,幾乎是本能,聶雁趁著腳下亦開始塌陷之勢也落下了一個人身,追上森,單手抓住裸露出的大樹樹根,幾乎是同一時間抽出腰間綁繩甩給落下的森!耗時不滿半秒!

  「磊!大笨蛋!」這是森最後的聲音,沒有抓住繩子。
  原因是聶雁的左手被楊鵬包成兩倍大,活動不便,導致情急之下繩子擲歪了……森這句『大笨蛋』果然貼切!

  「森!」聶雁驚喊!隨後……一時懵了,隨即回神睜大雙眼向下看,判斷森到底是墜地還是順利穿越……若是真正墜崖自己有十條命都不夠賠他!倘若他因此回到三千年,那是天意如此,雖說沒有好好道別有些遺憾,心裡倒也還不至於太過意不去……

  傾著懸空的身體,向下探,右手依然抓著樹根,此時桃樹自身亦有些搖晃,火流星不斷殞落,似乎還沒有消停的趨勢,聶雁掙扎著甩開楊鵬給自己纏上的繃帶……不知為何,竟有些不捨……
  ……算了,至少這套衣服,我還能收著,紀念。
  看來森是順利穿越了,那我也得盡快……

  深呼吸一口五萬年的空氣,隨後,嚥下,毅然放手。

  「子翎!」「弟弟!」兩把聲音同時出現!

  晃動的視線居然看見惦入骨髓的雲哥哥,及鵬同時出現在視野中,兩人俱是奮不顧身!直往自己的方向向下跳!想來聶雲仗著功力深厚,緊隨多時,楊鵬則是心中不安,假意答應離去後又折返;一人身形較為輕巧,一人懂得運用內功,只一蹬幾乎同時抱住投崖的人!


  「趕上了!」對面斷崖,懷端策動羚羊全速奔馳,瞇眼已見對面崖邊情況危急,尚未收足,胯下夾緊,取箭,彎長弓!
  『嗖!』翠綠色的瞳孔,在火光中緊縮,不容失手,瞄準目標聶子翎!
  冷箭如神技般閃過火球巨岩,雜亂的視野中連續放箭!


  「子翎!」何人放箭!?我給抱得密不通風居然還能只射到子翎!?
  聶雲想著便用身體護得更緊,此時楊鵬察覺子翎雙腿已中三箭,偏偏就是這三箭將人緊緊嵌入崖壁,兩人攀著子翎的身體才不至跌落,如壁虎般緊貼崖壁,由此可知子翎除了自身之外,身負兩人重量,雙腿幾乎報廢!

  「子翎你聽好!」楊鵬不忍,忙喊:「最後的最後一次!你有沒有事情要告訴我!?」
  「沒有!」是亓懷端!這種箭由他出手便能透過制服!第一天來時嘗過!
  眼見子翎血流如注,楊鵬一咬牙……可惡:「我是沉默彩虹!你呢!?快告訴我!」
  「我不會讓它發生!你根本不知道那時代的恐怖!」沒有回答的回答!

  全身冷汗直冒,接著聶雲沒護到的右手掌又中一箭,來箭幾乎是要將人釘在牆上似的,發了狠勁!左手勉力揮動剩餘的繃帶,當鞭使,白布好似有了生命自己動了起來,捲住生命中最重視的兩人,收緊!

  「弟弟你幹嘛!?」聶雲不解,慌張中趕忙拿主意:「有這個我慢慢拉你上去!」只見聶雲一提氣,右手準備把楊鵬也往上帶,左手拔除子翎手掌的利箭:「你忍忍!馬上去師父那兒上藥!」
  聶雲見弟弟的雙腿硬拉肯定報廢,真氣立刻運行,一發不可收拾,原本想自己投崖的楊鵬無法抵擋便被拖了上去……但卻不可抵擋萬有引力,依然有所不及,又往下落,一切在電光石火間發生。

  「……終極兵器,啟動。」很低的聲音,似乎是說給自己聽。
  懸空中,須臾間,聶雲感受到一股外力透過繃帶,襄助自己提著楊鵬向上躍。

  世間的音源彷彿被切斷,往下望去,一片無聲中……聶雲心臟瞬間收縮停止。
  只見弟弟自己斷了繃帶,對兩人淡然一笑……隨即彎身要拔除三支穿透雙腿的利箭,原來只想將兩人送上陸地而已,並不想上崖。

  楊鵬見狀不妙!對聶雲吼:「你沒腦啊!?我們離開他他又會被射中!」彷彿應驗這話一般,冷箭又傳破空聲響,在一片轟隆聲中居然格外清晰,可見放箭者確為高手。
  『吼!』聶雲不想其他,凌空大喝,便將箭勢弱了下去,箭身聲至落崖,當真讓楊鵬傻眼:「弟弟不怕!為兄用聲音護你!」

  正當聶楊二人才在崖邊碰觸到實地,尚未穩妥,利箭又至!這回不是對著聶雁,而是對兩人而來,特別是針對聶雲那箭有豺狼虎豹之勢!想來是拚了全力!
  聶雲見弟弟那慘澹的笑容一時慌亂,又一心注意著要拉弟弟上來,楊鵬也是差不多心思,兩人一時不防,那箭就此穿肩而過,竟才意識過來!

  兩人卻已因劇痛身形不穩,雙雙墜崖!
  終極兵器啟動,繃帶擲出,準確無誤……兩人又被聶雁捲了起來!

  「快說!」這是楊鵬,肩上插著一支箭,抓住子翎本能之下擲出的最後一段繃帶!
  「弟弟快放手!腿撐不住!」聶雲狂吼!

  遠處的懷端見三人垂直成一直線狀,皺眉…………這三人真難纏!
  翠玉般的雙眼見又有一巨大流星劃過天際,帶著火焰延燒的尾羽,光芒間,又一箭,斷繃帶!
  見繃帶因箭斷裂,事已定局,聶雁最後終於選擇狂喊……

  「黑色眼淚!我是黑色眼淚!」

  撕心裂肺的聲音中,明滅不定的火光裡,看不清兩人最後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