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默編年
作者:形草
【陸】
【陸】 第一八一章 午夜
  公元三千年是個沒有機密的年代,但處處是秘密。
  終極兵器的傳聞在政要與高階軍官中偶爾被提及,真正知道詳情者卻少之又少,是秘密,也不是秘密,如同現在聶雁在第一要塞TM營區外加水站內,看著那營區近在眼前卻束手無策一樣。

  營區外牆高約四公尺,寬為二公尺,一般人沒有憑證無法進出,自己憑著身手敏捷只能短暫潛入逗留,在不起眼處安置一些簡易武器、膠囊、配備以備日後不時之需,但要真正能夠掌握晶片資料必須長時間埋伏,因此畢業考的『一年』條件雖然苛刻,但也相應了晶片或奈米腦取得的必經時間。
  能夠申請到正規訪客憑證的除了科學家、政治要員、醫生……這類之外,似乎沒有別的可能性,就連清潔打掃工作都是內部單位包辦,若說PS是個三面臨海的半島,TM就是四面森嚴的陸上孤島。

  「……」能調查的資料都爛熟於心,只是用不上。
  「喂!小子,鹼性水在哪個道?」
  「左邊第二。」將鴨舌帽帽緣壓低,回答加水站客人的問題。

  到第一要塞後沒幾天,TM大門口的這間加水站開始請打手,主要是怕人偷水,一般的防盜裝置有心人終究能夠破解,於是老闆提供食宿,請人守夜,『就算水被偷、人被跑了,也得暴打對方一頓,出口氣』。
  應徵過程自然非常順利,第一要塞所有的水源都由TM總部壟斷,加水站明擺著是TM相關產業,因此若能應徵上,對任務絕對有好處,只是聶雁不過十四歲,體格看上去也不特別強壯,差點進不了那應徵辦公室的玻璃門,當老闆正開口要趕他回家時,以迅雷之速將六七名前來應徵的大漢手腕全卸下了,瞬間錄取。

  「這個月你聲名在外,越來越少人敢來搶水。」老闆似乎很滿意,大手一拍小雁的背:「年底給你加薪,好好幹啊!」
  「嗯。」應該不至於到年底還沒辦法:「TM總部就在對面,為何會有人搶水?一般而言應該選偏僻的加水站搶劫比較好。」一直以來的困惑。
  「呵,這是你們這種中繼都市市民的天真想法,」擺擺手:「你當他們真要水?還不就是想找總部抗議,但又沒種,所以才來騷擾我們這種相關產業。」
  若有所悟:「原來如此。」確實,三個要塞都一樣,配給水源制度行之有年,除了中繼都市的黑戶,一般人不該會缺水:「若他們得到水,是不是又會高價轉手?」突然想到。
  「沒錯!好小子,果然是生意人的料!」一臉『果然沒看錯你』的神氣!

  沒理會老闆意圖栽培自己當接班人的好意,不知是不是因為長相使然,自從與聶雲失聯後,聶雁發現遇到麻煩事,只要記得對人笑笑,多半問題能迎刃而解……也因此,聶雁越來越不愛笑。
  ……免得欠人人情,很麻煩。

  每當有TM的公務車出入便記下出沒時間,可至今沒找出有用的定律,不愛笑加上一籌莫展,總是一身黑,確實多了幾分打手的冷酷氣質,雖說成因壓根兒不是那回事,總之……自己就是在這種狀態下,遇上表情比自己更加精采的小灰。


  「……四一,救我……們,聽到的話請回答……四一……」
  「……」眉毛往上抬了整整零點五公分,對著鎖骨輕聲發話:「怎麼回事?」

  某天夜裡,打手正在辦公室守夜,卻聽見人聲接近,起初以為僅有一人,女性;時近午夜,一般女性這時候早該點完名上床休息了,原以為是深夜路過的流鶯,不打算理會,卻隨即又聽見多出一道腳步聲,男性,受過特殊訓練……剛才沒聽見是因為距離還太遠。

  手上捧著書,目不轉睛卻暗自戒備,直到自己耳朵內的迴路響起求救訊號,聶雁才小心翼翼地開啟辦公室玻璃門……不是沒想過可能是陷阱,但機率不大,僅為了偷水而入侵PS的迴路,好像太費功夫。

  在旁邊的窄巷內見到滿頭是血的小灰,還真差點認不出人,身邊緊緊牽著一名女子,身高與自己一般,二十出頭,有著一頭漂亮的銀色長髮,不是灰色,是接近灰色的銀色,但輪廓與小灰相差不遠。
  「我姊姊。」直接解答四一沒問出口的疑惑,一邊喘息,一邊扶著牆維持站立:「跟你提過,第三的密函就是由他交給我的,算得上他任務失敗……所以、被送來第一……呼。」
  「你的傷……」只看了『姊姊』一眼,便繼續看向同伴,同時保持距離。

  此時一陣腳步聲雜沓而過,軍靴踏過水泥路面的聲響,焦躁地在夜色中盪開……

  隨手抹抹臉:「看起來恐怖而已,沒啥,過會兒就止血了……」
  「你需要什麼?」直接。
  吆喝聲從巷尾傳來,幾名基本兵已經搜到鄰近處:「至少讓姊姊離開這裡!雖然我們也才剛見面談不上什麼感情,但他任務失敗也是與我有關……」
  留意著四周響動,一邊發言:「我不能帶你回加水站,倒是……」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小姐:「你姊姊似乎很冷靜。」理智的懷疑。
  「我是第三要塞儀隊護旗兵,歐姬,」說話很快,條理分明的女性:「相信你知道,第三要塞向來宗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數月前由於交換戰碟技術,達利來到我們要塞……看上我。」

  聶雁沒說話,但眉頭皺了,與小灰兩人同時掃視四周……
  聽聞過第三要塞女性的DNA精挑細選,今日一見,身為儀隊的歐姬確實是美人中的美人,但即使是擁有榮譽軍階的儀隊,只要是女人,在這時代究竟是幸,或不幸,恐怕得由他們自己的價值觀判斷。
  真希望能去雲哥哥的故鄉,據說那裡男女比例均衡,女性過著跟男性大同小異的自由生活。


  「雖然名義上是交流,可我知道他們不會放我回第三的,這是變相示好……」說到此處,才微微慌亂起來,但明顯還在力求鎮定:「與其去跟瘋子科學家還有噁心的男人相處,我不如賭那沒見過面的弟弟,是好是歹……」摀住自己的肩膀:「也是自己選的。」
  「你受傷了。」肯定句,他穿深色的衣服,剛剛沒注意到……轉頭看向巷尾:「水箱雖能躲人,但不建議,而我也不能帶你們回辦公室……你的水晶?」
  搖頭:「在出第三要塞的時候被強制回收,所以才說回不去了!」他們根本不打算讓我回去!

  平時不怎麼在意的人造風,此時竟感到格外強勁,颳得耳朵生疼,幾人雖然飛速對話,腦中轉著數種對策,仍覺得腳步聲來得太快!
  「……沒辦法,幫忙把這周圍的水箱堆好,蓋緊。」明知不妥,也只能用了。

  開始動作,加水站旁大大小小層層疊疊的不透明塑膠水箱,三人徒手按著聶雁要求的方位要領擺設,接著讓歐姬進入最貼近地面的底層小箱子,蜷曲著身體窩好,再將同樣體積的水箱散落四周,歐姬的上頭疊上個貌似能裝下成人的大水箱……

  面對小灰:「我們一起,出事也一起。」
  「四一你果然是好人!」危難時聽到這麼鐵的話,不感動都難:「要是你畢業考因此沒過,我一定給你個肥缺。」現在掌管人事的人。
  「不,或許因為你們,我會過。」機會來了。
  三兩下爬進箱子,比棺材寬些但短些:「蓋上?」
  「虛掩即可。」說著躺入箱中,黑眼睛有些似笑非笑:「你有對象了嗎?」
  慌亂中覺得四一那沒見過的表情有點竦動:「呃?怎麼天外飛來這鬼問題?目前還沒有。」
  「那真對不起了……」立刻又笑得十分紳士……平時淡漠的人,一開始有表情更顯生動。


  幾名基本兵轉瞬搜入此巷,立刻被其中微微的響動所吸引……持槍,戒慎小心地揭開箱蓋。
  卻見到令人臉紅心跳的畫面……
  只見兩名少年衣衫不整,下方黑髮少年由於被打擾,瞪著美麗的黑眼睛,修長的小腿環住了身上之人,破碎的長袖底下露出白瓷般的雙臂,光一想像到這樣的肌膚,觸摸起來多麼舒服……就讓人心癢難耐,如今這雙手緊緊攀附著身上之人的脖頸,幾名基本兵傻在當場,夜色也掩不住的面紅耳赤……

  聶雁挑起眉,瞇眼,明顯十分不高興的神情:「……即使沒有南瓜馬車,但辜負午夜的罪,是連神佛都無法寬恕的。」
  「呃……」什麼意思呢?
  「啊?」幾名基本兵還在當機中……
  「滾。」微笑著拋下一個冷冰冰的音節,雙脣復又貼上身上之人的耳鬢。

  聽說過色誘,沒聽說過以色驅離他人……其實聶雁萬分緊張,小灰也沒好到哪兒去,心底雷響般地直打鼓,根本也沒心思顧及四一到底親了自己哪裡,直到腳步聲雜沓著遠離,兩人才鬆了一口氣……這才發現彼此都是一身冷汗。

  「總算……真有你的。」小灰依舊戒備著,但稍稍能喘氣了……
  聶雁坐直身,四下張望了圈:「你姊姊的銀髮太醒目,也不好讓個女人剃光頭,」看了眼小灰如今頂上無毛的頭:「剛剛抱著你的時候順便加壓止血了。」因為也不能讓敵人看見傷口。
  「哈……謝謝。」雙關語,一指救援,一指止血。

  兩人又靜靜等待了五分鐘左右,確認搜索官兵已經放棄這個區域,到遠處繼續搜尋,才又一番折騰,將銀髮女人從小箱裡拉出來……其後,聶雁與小灰約了定點,回到辦公室,快速張羅些逃亡必備物資,再與兩人會合……此時已近凌晨兩點。
  而見到四一的小灰與歐姬差點認不出人來,若地心引力再強些,下巴肯定已經黏到地上了。

  「你、你要代替我姊?」現任劦吃驚地指著四一:「喂,真的假的?不用做到這樣吧?還是你……」一邊伸手將人拉到路燈照不到的暗處,一邊似乎意會過了什麼:「你想藉此機會潛入?還是再另想他法吧?我總覺得不妥……」
  小灰這麼說著,旁邊歐姬也附和:「沒錯,你已經幫了我們,沒必要親自替我深入敵營……」畢竟是剛見面的人,又暫時脫困,神情上有些過意不去。

  雁在極短的時間裡,快速染了與歐姬相去無幾的銀色頭髮,雖說沒時間弄出假髮這種東西,但身高相近,夜色中看上去確實容易混淆,加上此時的聶雁拿出化妝品,仔細觀察歐姬的臉部細節,精心描繪了起來。

  身為女人,歐姬見那專注化妝的神情……錯愕:「你們第二的特工要學這個?他不是還在考試階段?認真成這樣?」體型差不遠的話,其實只要長得還可以,加上化妝術……不,都說只有懶女人沒有醜女人,但男人還是……
  小灰搖搖頭:「不,他是有在聽你說話的,只是他平時不愛說話。」
  「嗯。」一邊畫眉,一邊吱了聲,附議。

  歐姬有些暈了,見到那張越來越像的臉,比一群男人持槍搜索自己更暈……雖說有人能幫助自己是該高興,但是天性愛美,美女通常更愛美,只見眼前少年雙手逐漸完工,雖不是十分相像,但也有七八分相似……
  「第二要塞的化妝術課程……有機會真該見識見識。」最後結語。
  「喔,他這算一般,其實化妝方面我的成績比他好。」現任劦爆料,一邊翻開四一給自己帶來的包袱:「錢我有,化妝盒待會兒你的留給我吧,我的沒帶上……你有申請包膜啊?」
  「三份,我一份就夠了。」轉頭問向歐姬:「等一下借用你一點細胞,還有你平時的小習慣,若有的話也請告訴我。」
  歐姬看著那裝扮,已經傻了:「……我跟達利就是聚會上見過,沒說上兩句話……」轉念一想,頓時也安心不少:「如此也好,至少他不是真的對我熟悉。」

  直到聶雁收起鏡子,與歐姬兩人狼狽地在暗巷裡調換過衣服、稍微瞭解歐姬平時的生活習慣,以及與達利如何認識……等細節,搜索的基本兵也來到了這一區。

  「就說是歹徒硬拉你走的吧,」小灰準備好薄膜,取了四一一根頭髮:「這個暫時借用了。」
  「嗯,」轉向歐姬,瞧見他因那肩上的傷還沒將上衣完全扣好:「等等,正好,」劃開自己的手掌,以血洗血:「借你的血,療傷順便。」

  小灰看在眼裡,心中說不出什麼滋味……自己在慌亂中借PS的通訊迴路四處亂喊,指望四一聽見能前來搭救,但沒想到能得到如此多的幫助,眼下這種治療能力,更讓自己瞠目結舌……
  同時如墜冰窖。

  「你跟那個……品辦公室裡的男人……雖然我好像不該問,不過……」雖早在他買新鞋那次知道這之中肯定有鬼!果然!
  「你不問我也正要提,」將沾附了歐姬細胞的薄膜包覆在手臂上,如同變色龍般,身形頓時幻化:「這一年我不在第二,請你幫我關照他,最低限度,別有殘缺及生命危險。」
  「嗯?啊……喔,」聽著一陣響亮的踏步聲奔過,一邊戒備一邊搭話:「據我所知,本來也沒要他如何,我不知道你……這怎麼說……」雖然我升任後知道了不少,但很多事情也難說啊。
  看向同伴的眼睛:「不好說就別提,」轉頭望向剛剛腳步聲消失的方位:「人剛過,你們快走吧。」
  「等等,」歐姬扣好上衣,抽出弟弟靴中的小刀,將鴨舌帽下的銀髮截去一大把:「方便你使用包膜時用上,還有……」頓了頓,真誠感激:「謝謝。」
【陸】 第一八二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
  「靠!你說啥?」楊鵬壓著耳朵裡的迴路,對著鎖骨抽臉,動作很滑稽:「你讓子翎來到第一?意思是他抽籤不是抽到這裡,是你下令的?」
  也不知通訊對方說了什麼充滿爆炸性意味的消息,楊鵬的臉抽到不能再抽了:「為他好!?幹!算你狠……好歹我也是管理這邊內應的頭頭,幹嘛不先……」氣結……居然受到提香影響說話方式,可見打擊之大:「沒看見雷諾瓦的實驗畫面嗎!?當初實驗畫面還是你轉給我的……」

  「就算是考生我不能施予太多援手也有必要讓我先知道吧!?」我的天!

  不知是有意無意,反正已無從彌補,PS司令在第二要塞辦公室內,透過遠距離通訊,將三個月前的抽籤狀況簡潔扼要地說了……依司令的思考模式確實完全以為自己遵守協議,是為這兩人好,當然楊鵬用膝蓋想都對整個決定犯暈。
  總之……聶雁的具體進展司令不知道,也不急著知道,反正為期一年的考試日子還長,所以楊鵬急也沒用,只能祈禱當發現雁在營區內的蹤影時,還是活著的。

  暫且不說森的下下籤,至少抽到白金漢宮等級的籤,也多少會有貴人相助,單就命運而言,PS這一梯的森跟磊真是難兄難弟、同病相憐,一個籤運差,一個噩運連連。


  「嘖,」這些人造人到底都受些什麼教育?好心辦壞事子翎在白石山上也幹過,但劦……不,總之這傢伙也實在離譜至極:「知道了,幸好我問了……沒啥,過些天得回總部見四號跟七號,那時再提,以上,結束。」恨不得立刻切斷通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司令這人的聲音聽起來……還真從沒討喜過。

  由於小灰在慌亂中於TM營區外,透過PS迴路直接發出求救訊號,原意自是希望即使沒遇到四一,若有其他潛藏在第一要塞的PS正好在附近,也能得到一點援助……而是幸也是不幸,轟聽見了。
  記憶中四一該是子翎准考證號碼的尾數,人多半有簡短稱呼的習性,又是在這種畢業考時節……加上想起子翎曾在五萬年說過的每一句話,如今楊鵬真不知道該感謝還是該痛恨那個戴著黑框眼鏡的傢伙。


  「沒什麼,以森的年紀來說,我的紀錄的確是六天,但事實上我在TM曾被囚禁過……等你回去後,紀錄應該改寫了,是八天。」


  想起縮小的森在自己那張床上爆料一堆的那一小段日子,卡馬外的白幡與紙花似乎還在心底繾綣……楊鵬無奈地站在營區屋頂上,嘆息……
  自魔羯市一別已近三年,當時雁封印記憶前的每一句話,都成為如今活下去的動力,因此自是斷絕『情願你過得好,不願相遇』這種念頭,只是如今看來即使自己忘記該安排的事,歷史的轉輪,依舊忠實地運轉著雁的人生……

  ……而我也一樣被如此制約,只因情深,無關時間。

  探手摸向胸前口袋,普羅透斯的晶片一直不敢離身。
  低頭俯視地面上五十艘海神系列微型潛艦,雖說只有五十艘,但排列起來甚為可觀,雖經由過去幾年已經明白,許多事必須按部就班,時間的轉輪會帶來最好的契機,但心底依舊有些按捺不住,希望能儘早找到川城水牢中的那艘普羅透斯號。

  「嘖……當時子翎有摸到潛艦屁股那邊的編碼,要是當時多好奇問問就好了。」千金難買早知道,現在是五十分之一的機率,等到我們的技師、機師與工程人員都熟悉這些東西後,它們就要轉移到臨海、沼澤或湖泊處,時間有限。

  持續盯著那一片海神系列看了一陣,天頂帷幕下,薄暮色彩斑斕,努力按下胸中焦躁的情緒,離開此處。




  日暮斜陽映在女子營區交誼廳的挑高玻璃窗上,沒有燒灼的熱度,窗下,一室寧靜。
  達利還是穿著慣常的小燕尾服,看著眼前一個棋盤距離的女子,跟印象中一樣的銀髮,短了些,淺淺的笑容也相去無幾,但總覺得哪裡不對勁……該說是沒想到第三要塞的人如此怕事,雖然歐姬確實美麗,但自己也不是非得吃了他不可,就這麼把人送來……收了怕有損自己名聲,雖然不是太好的名聲,不收又怕得罪第三要塞……

  「兩個月過去,閒來無事就下棋,不膩?」及肩長髮,散落著隨興,這是達利。
  「先生膩了請不必陪我,」聶雁身著魚尾裙晚禮服,端起連自己都很陌生的笑臉,端坐在六十四格棋盤前,右下飛白處的城堡無動於衷:「我的興趣不多,沒能陪您娛樂。」
  「你好像也不太跟別的女人說話,」傾身向前,瞇眼,低沉的嗓音:「你到底在隱藏些什麼呢?」

  說聶雁不緊張絕對是騙人的,男扮女裝對十四歲的少年來說,透過包膜影響或許尚可,但是每天跟一群女人一起練瑜珈、美姿美儀,甚至要一起泡澡!?泡澡也罷了,水淹過身什麼也看不見,但女人聚在一起難免嘴碎……處處戒慎小心,難得來到第一當女人有可以用水泡澡的待遇,但……如此畫面簡直是人間煉獄!聶雁畢竟是受聶雲的教育長大的,每天念著非禮勿視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實在有想放棄任務直接舉白旗的打算。

  我發誓,即使被獅子生吞活剝,這輩子也絕對不要再跟女人洗澡。
  雖然他們愛聊是很好的情報來源,但視覺上真的太受不了了……



  「……唉。」知道眼前男人已經無心對局,無奈地重新放妥美麗的冠冕與騎士……難得做工精緻的陶瓷工藝,雖然能下棋很開心,但是還是跟雲哥哥在一起時自在些。
  「喔?你嘆氣了?」貌似放鬆地翹起修長的腿,往柔軟的沙發椅靠:「剛剛才發覺,你也很少外顯情緒,你本來就是這樣的性格嗎?」跟隨行附上的資料好像有些差距。

  資料上說明,是開朗聰明的女人……看棋局就知道他很聰明,但要說開朗卻是萬萬及不上,當然也可能是被第三強迫送來我們這裡,性格大變,這種可能性極高。


  「你很喜歡下棋?」得使出渾身解數找話題,將平時哄女人的功夫都用上。
  「不討厭。」美麗卻徒具外型,棋子果然是棋子。
  苦笑,盡可能放柔語氣:「聽說你在營區外被俘過,當時的傷好了嗎?」關心、耐心,加上毅力……這麼漂亮又聰明的女人,在我眼皮子下,況且他進退維谷,這樣都無法征服才真是有損我的名譽!

  依舊端坐著,微欠身:「謝謝關心,已經痊癒。」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真累,但時機必須拿捏好,我得等到達利放鬆戒心,才能去查探那些戰碟的奈米腦或人工智慧晶片……轉眼兩個月,或許是時候對達利稍稍好些?至少別冷著臉……
  今天他的領結是完全繫好的,沒有用手指扯鬆過的痕跡,衣襬皺褶也少,頭髮也很飄逸,應該是過得不錯的一天,工作順利,或許今天是不錯的日子,剛剛這一局也讓他險勝……嗯。


  做出一臉無可奈何的表情,寂寥的眼神,看向夕陽:「我在隱藏很多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這是進入第一要塞以來,說出最有情緒的句子了吧?
  達利欣賞著那被餘暉染紅的側臉:「……嗯,你要隱藏自己不愉快的情緒,要隱藏自己想念朋友的情緒,還要隱藏自己被軟禁在女子營區的不安,最重要的是……」雙眼直勾勾地盯著美人,似笑非笑:「還得隱藏實力,絞盡腦汁讓我贏。」

  聶雁頂著歐姬的容貌回首,回眸凝視達利……只有黑眼睛是真的,沒戴隱形眼鏡。
  火紅的人造夕陽落得飛快,轉眼挑高玻璃窗上只剩萬紫千紅的餘燼,絕望的淒涼美。

  在這男人面前,第一次勾起嘴角:「我老讓你贏,倒不是看輕你……」開朗些的笑容……三三的有點誇張,品的笑臉角度應該合適:「而是怕你萬一不高興把我剁了,那我就真是紅顏薄命了。」
  明明眼前女人自己說自己是紅顏,達利竟沒覺得對方大言不慚,反倒覺得這話從歐姬嘴裡說出來萬分合適,當下心花怒放:「喔?只在棋盤邊坐著的美人不再皮笑肉不笑了?」
  再度欠身,微微陪禮,同時露出個討好的笑容:「知道你沒要殺我,自然笑得出來了。」
  「哈哈哈哈哈!你開口閉口以為我要殺你,可真漠視了男人的原始企圖。」意有所指地試探。

  聶雁這回不是裝的,是真懵了……
  男人的原始企圖?侵略宇宙?殺人放火還是濟弱扶危?第一要塞會不會比較想做外星人解剖?畢竟有雷諾瓦在……這些雖然我幫得上忙,但他一直以為我是歐姬,歐姬本人沒有提過他有這些長才,護旗兵雖有基本訓練,但這時代跟古代不同,女兵一般不會負責重要的安全問題……這一點應該三個要塞都一樣,頂多就是體能好些、儀態受過訓練、去過幾次靶場。

  所謂物以稀為貴,用在人類也一樣,但珍惜的方式也雷同似乎太不人道了,畢竟女人也是人,也會因為離鄉背井難過,如此說來……終極兵器跟女人也同病相憐了。


  看著眼前美人一雙完全困惑的大眼睛,達利頓時有些犯傻……總覺得自己的意思夠明白,該說即使自己不提,既然被第三送來,當然會有一定的心理準備,可是看剛剛歐姬的用詞,似乎真只怕自己被殺……所以歐姬是屬於外表美麗,但是情商極低那種?或許第三保護女性太過周到,使他沒有更多機會面對其他男性?

  思及此處,達利頓時笑開……太有趣了:「總之你不再皮笑肉不笑就好。」
  回神,裝出無辜的模樣:「我有嗎?」頓了頓,微微有些不滿的語氣,伸手輕輕觸摸國王的冠冕:「有也沒辦法,總之知道暫時不會死,以後應該不至於了。」
  注意到美人兒的小動作,勾起嘴角……女人果然是女人,放鬆戒心後小動作就多了,也可愛多了:「你好像挺無聊的,我今天有空,帶你在營區四處走走?這兩個月確實悶壞你了。」說著,燕子的尾巴離開柔軟坐墊。
  「真的?」收回玩弄王冠的手指,瞬間展現出明媚的笑容:「那要去哪?我能去看那些調整中的戰碟嗎?」跟著離席……像是這種問題越直接,一般人越不會覺得我在隱藏。

  走在前頭的達利,聽此提問,燕尾服一個漂亮的弧度,回身……
  兩人就這麼在交誼廳黑白交錯的格型地面上,目光交對,像在棋盤的兩端。


  「對不起,」微微往後退了一步:「我好像強人所難?」露出深感抱歉、體諒的表情。
  聽了那用詞,又見那略顯委屈的神情,勾起微笑的弧度:「怎麼會?我在這裡的階級可能比你想像的高,自然沒有我去不了的地方。」雖然我剛剛懷疑他的目的,但真正有企圖的人應該不會明目張膽直接問我,也對,歐姬是我自己看上,人家才送來,也不算第三主動送人。
  再說,第三比我們還清楚他們自己出廠的戰碟,即使歐姬是奸細,也不該是打那戰碟的主意。

  電光石火間的應對,察覺達利所思所想,聶雁又後退一小步,展現出護旗兵高貴,又不失女性溫柔的笑容,銀灰色的低跟鞋在地面敲出婉轉的聲響:「還是不了,我們隨意走走也好,我也還沒好好看過這附近。」以退為進……即使今天無法成行,慢慢讓他放鬆戒心也不錯,還有九個月……我要慢慢撒網,再一舉收成。

  見到歐姬又退了一步,身為擁有主控權的男性優越感,頓時啟動,大步來到心儀的女子身前……是心儀的女子,雖然見過無數交際花,但像這一朵,當真是前所未見。
  「歐姬,我高貴純真的小姐,」紳士的邀請禮儀,立正後微欠身致意:「可以請你陪我到夜晚的停碟坪視察嗎?」
  「那……」開心卻又靦腆,笑彎的眼睛映在達利眼底,無限動人:「我就滿懷感激地接受了。」

  見到達利完全上鉤,聶雁倒是越演越上癮……若歐姬的性格原本很開朗,這時的確該大方接受了……但要表現得像個開朗的人,確實有難度,走出女子營區交誼廳後,聶雁雖沒東張西望,但與達利相談甚歡之餘,默記了路程,甚至每個轉角後該走幾步路都謹記於心。


  而化身為夏丹的楊鵬就是在切斷了與PS司令的通訊後,突然見到這種『有說有笑』的場面……十四歲的子翎突然迎面而來,掉入自己的視線範圍內,楊鵬突然覺得鎮定劑真是優秀的發明!

  心跳太快了!
  明知眼前人不認識自己,甚至卸除偽裝後也不過是曾有一面之緣的鱷魚隊長,但就是毫無克制能力,心跳不已……不要問為何自己會如此確信眼前如同一尾銀魚的女性是雁,即便那跟當年采菊的妝容不同,自己仍舊一眼認出……

  黑曜石般的眼睛,最重要的是,雀躍於靈魂深處的悸動。
【陸】 第一八三章 生死攸關
  此後,歐姬(聶雁)在TM營區得到不少好處。
  先前一直煩惱的提供卵子問題解除了,畢竟特工再厲害還是男女有別,是公雞就不可能下蛋,幸好自那日後,達利主動下令不必歐姬付出這些,原本被軟禁在女子營區,但不能和其他女性一樣自由使用對外通訊,現在可以了,最重要的是換了間套房,不必與他人共浴,真是省事不少,至少聶雁覺得視覺上得救了,不必每天默念『非禮勿視』,畢竟十四歲從沒見過女人的男孩,實在很難接受太過香豔的畫面。
  其他……能夠自由地在營區內曬曬人造太陽,雖然仍舊無法走出這個大本營,但TM營區比PS大樓好的一點是……PS畢竟只是大樓,而這邊有一小塊真實的土壤空地,上面長滿了青草。

  真的只有一小塊,至少比聶雁現在的房間小,不到二十平方米,一年只開放兩天,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這兩天內來去自如,由此可見歐姬的待遇優渥。


  「你好像對不用供應卵子很高興?」我只是單純不想讓我方的相關人員把他看光罷了……沒想到歪打正著:「第三的生物科技組動作很粗暴嗎?」
  青草上,同樣是夕陽,明朗的笑,搖頭:「那倒不是,你不覺得在陌生人面前赤裸著張開雙腿很彆扭?」我是男人都彆扭,更何況女人?
  「彆扭?」沒看夕陽,只看著夕陽下的美人,同樣是側臉:「可是你的資料上明明說是開朗的人。」
  回過頭,噘嘴,頓時使起小性子:「你還沒回答我剛剛的問題呢。」
  「雖說換作是我也會不自在,可女人不是生來就得如此嗎?這是義務,你應該已經習慣了。」雖然少他一個人的卵子於要塞而言根本無所謂,但真的很好奇歐姬在想什麼……

  我們的行為,是由過去種種經歷堆砌起來的,簡單說有因就有果……女人不該張開腿提供卵子,那我真好奇他怎麼長成女人的?即使是護旗兵也得盡的義務。


  知道達利對自己的行為、思想都很好奇,聶雁也自然而然:「……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適應的,不會讓你為難。」要讓他更加相信我,這樣出手才有利,以退為進。
  「你完全誤會了,」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那不曾看向自己的側臉……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語:「我只是想……或許我們可以有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小孩。」極盡溫柔的嗓音,不同於兩個多月前的侵略性試探,此時已是真心真意。

  直墜的夕陽將暮色燃燒殆盡,聶雁驀然回首……凝視達利的雙眼,頓時啞口無言……
  不是吧?我完全沒這意思,我既生不出卵子自希望事情能免則免,可達利完全不是……等等,他好像上次也提過,在下棋時……所以那時他就暗示我了?可我不是歐姬,達利實際相處的對象連聶雁都稱不上,不過是我努力模擬出來的人格,我不過是做做樣子。

  這下……恐怕得辜負這人的誠意了。
  辜負他人真心誠意的愛情,罪孽深重……但任務必須成功,沒有退路,此時被識破身分等同自斷生路,別說任務,就連活著出去的機會都沒有。
  但我也不想欺騙他人的愛情,這是很微妙的東西……若是朋友,即使被識破,興許往後第二與第一還有利益上必須在同一陣線的短暫聯盟時刻,只要情真,這份感情不必完全死絕,但愛情卻有佔有慾的成分,我既沒那意思,最好態度明確……再說這還是歐姬的身分。


  察覺了歐姬十分驚訝的神情,緊接著所有的表情化整為零般……陷入沉思,達利內心瞭然,至少現階段肯定沒得到女子的芳心,不過來日方長,不是嗎?
  「別說,至少現階段你不說,我是明白的。」讓我保有繼續喜歡你的權利。

  聶雁眨眨眼,沒說話,確實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是。
  達利抬頭,看向暮色的最後一抹浪漫:「但別讓我等太久,我的耐性有限。」

  青草在漸起的夜色裡有淡淡的香味,不知是人工或是天然,總歸是聶雁沒聞過的味道……還不壞,可此時眉毛卻挑得老高:「光憑你最後這句,我就永遠不會看上你。」拒絕他,快點拒絕。
  「不是讓你別說?真是不聽話。」達利微瞇眼,表情漸漸改變。

  仗著藝高膽大,大不了好處沒了,任務得從頭開始,相信這人不會幼稚到因此對我如何……嗯,任務失敗機率五成,身分被識破機率約四成,最糟的狀況是殺出一條血路逃走,任務失敗。
  雖然我不喜歡如此,但劦承諾過會給我不錯的職缺,即使他沒有兌現承諾,考試來到此階段我也不會缺工作……既然如此,此刻能對這人說真心話,至少也算拿出一點真誠回應。
  儘管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電光石火間評估過一切狀況,聶雁輕嘆,再度望向天頂帷幕:「靛藍色。」
  「嗯?」不解。
  「靛藍是一種還原染料,也是人類最早應用的天然染料之一,是我最喜歡的顏色……接近黑色的藍。」
  「我一直以為你喜歡銀色。」他常用銀白的衣飾,怎會落差如此大:「一深一淺,一黑一白,你總是出乎我的意料,」逼近聶雁的髮鬢:「但我喜歡這種小小的驚喜。」
  「可我不喜歡你的態度,」頓了頓,正色:「我很困擾。」

  兩人開始了不短的一段靜默,直至今日的青草地使用時間結束,一同離去。
  「所以才讓你別說。」為何我現在心情這麼浮躁!?以前從不曾如此。

  銀色髮絲經歷了四個月,已能披散在背上,可聶雁為怕耽誤任務,總是盤得整齊。
  「我不喜歡,指的不是追求我這件事,而是態度,」輕聲卻斬釘截鐵:「是你誤會了。」

  一瞬間似乎聽出了什麼,達利突然大踏步上前,阻斷了通路,銳利的雙眼盯著看:「……你前後判若兩人,說話方式截然不同,你……」用字遣詞突然犀利了起來,其實我想問:「你到底是誰?」
  「很重要嗎?」以聶雁的語氣,反問:「你以為你會贏,贏走我的心,可人心不是輸贏的籌碼,如果你不明白,我是誰、你得到的是什麼,於你而言又有何意義?」
  「……」是個聰明的人,與資料相符:「歪理。」但我有些懷疑起他的身分了……

  察言觀色,知道聰明如達利,已經對於身分有所懷疑,但依然情願此時真心相待:「我永遠不會成為你的戰利品,我討厭的是你的態度,至於你要喜歡或討厭,非我能控制,只能請你自便。」說著,低跟鞋往前跨步,直接掠過了追求自己的男人。

  而連達利都不相信,自己竟就這麼讓出道來……雖說禮讓女士是紳士該有的行為,但不可否認,有違平時作風……可以優雅得霸道,也可以霸道得優雅。


  夜色沉沉。


  「聽說第三來的那個女人你搞不定?」康丁斯基坐在辦公室的小沙發區,一邊聽著古典音樂,一邊調侃好友。
  「他確實是尤物。」摔入沙發,調整了自己的領帶:「我好像……很少這樣。」不管那人是不是真的歐姬,確實是尤物。
  「根本沒有過,你一向在意儀容,今天是怎麼回事?」就連當年大戰在即,到第二要塞搭救我,都西裝筆挺,呵呵,有趣了。
  看了從小到大的朋友一眼,雖名為主僕,但表現輕鬆:「被拒絕,生平第一次。」
  「那還真是可喜可賀。」

  桌上玻璃壺內盛滿了冰涼的開水,水滴沿著剔透的瓶身緩緩落在桌面上……
  美麗的壺,搭上一室打遊戲機的按鍵聲響與古典音樂,十分不協調。
  直到壺被一隻粗糙的大手一把抓起之前,名為主僕的二人都這麼靜靜享受著這份不和諧的美感……


  「哎!好喝!這涼水啊,偶爾喝喝還挺不錯。」聶雲手上還拿著觸碰面板,猛灌了好幾口水:「喂,畢大哥,」擅自給人起綽號的個性依然不改:「你說不急著要,我今晚就做到這兒了啊!」
  耐性地露出笑容:「都行,謝你幫我。」
  「哪裡!應該的嘛!自己人自己人!」說著又猛灌了幾口水:「過兩天應該就完成了吧,要好好小心使用啊……」將美麗的水瓶擱回原處。
  看著收拾起自己隨身物品,準備回房休息的大漢:「知道了,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好好休息實際。」

  直到聶雲巨大的身軀隱沒在門板後好一陣子,達利才再度繫好領結。
  又稍過了會兒,才開始談話……畢竟相處了些年,知道這大個子耳力異常。


  「你又利用人家,這次做什麼?」對桌上的美麗水瓶投以不屑的目光,起身另外取過一瓶包裝水:「你跟他說話的語氣還真有進步,很會用他的語言。」難道歐姬跟康丁斯基一樣,原先使用的是我喜歡的語氣?他為何有此作為?不對勁。

  「不就是些傷天害理的東西。」依舊懶在沙發上,懶得抬頭。
  「好個傷天害理,雖說他是主腦,卻毫不知情……可我們的工程師與程式設計師要將他的思維修飾完善,也真耗工夫。」但一切都值得,康丁斯基不會做賠本生意。
  「他們漸漸習慣了,所謂熟能生巧……呵。」突然坐直,雙眼微微透著得意:「這回是針對多對一的殺敵模式,沒想到他居然還有這種能力。」

  不解,坐回原位:「多對一?有必要嗎?這世界單打獨鬥行不通,圍剿還需要指揮?太遜了。」
  聳聳肩,隨意的語氣:「製造了各種人數對上各種人數的模擬陣仗,就缺一種,自然補上,反正那人也就這用途了,不用白不用。」
  「之後要輸入到海神系列?」仔細估算日程的眼神,沉思的聲音:「調整已經到了中後階段,此時加上……嗯,是有些趕,但加班該行。」
  「呵。」得意洋洋地翹著二郎腿。
  「你也真會使喚自己的屬下……」

  說來,若歐姬不是歐姬,一開始便帶他去看過停碟坪,可是若那是他的目的,至今沒有任何動作……是他按捺得住?抑或是我過慮?嗯……雖然做法很不紳士,但我得查一下他房間的監控裝置。



  聶雁回到自己的套房,直接進入浴室,因為浴室是唯一沒有監控的地方,這一點聶雁在進住的頭一天便察覺了。
  半點沒珍惜地站到蓮蓬頭下,讓嘩啦啦的水灑上全身,有些焦躁地仰著臉,微蹙眉,輕閉雙眼……靜待水流將煩惱帶走,期間一一理順當前局勢。

  ……PS方面剩餘時間是七個月,但這邊達利的懷疑程度不明,必須有隨時逃亡的心理準備,看來這兩天必須動手,正好由監聽聽來,最近海神系列的調整已到尾聲,且由這兩個月的觀察判斷,第一的技師夜裡加班精神都很鬆散,半夜除了四次基本兵的定時不定點巡邏外,只剩下遠紅外線防備,都不難避過。
  幸好上個月在四位戰碟技師的制服上,附著了監聽追蹤兩用裝置,否則不可能說動手就動手……嗯?不對……

  『咭。』感應式水源突然停止的聲音。
  跨出淋浴區,面對鏡子,伸出手掌將迷濛的鏡面擦出一道可反射區,映出頭上搭著毛巾、黑髮黑眼睛的少年……

  不對。
  若我是達利,已經開始懷疑歐姬,定會回憶起這些日子來的種種,提議要看停碟坪絕對是最奇怪的舉動,即便我說過是想念第三要塞,因而想看第三要塞來的戰碟,依然突兀,若他想到這一點,定會有所防備,開始監視我,意即,稍等踏出浴室後我的一言一行,都攸關著任務存亡與自己的生死。

  如此就明確多了,冷靜細想,目前還不是行動的時候,等會兒從浴室跨出去,繼續扮演歐姬,一個以為剛交到朋友,卻被朋友告白的女人……深感困擾、對對方的態度不滿、可能會摔枕頭出氣、可能皺眉噘嘴……

  溫熱水氣逐漸降溫,鏡中少年凝視自己黑曜石般的雙眼。
  「很好,就是這樣。」
【陸】 第一八四章 ○四一七
  偽裝成一般人民,鱷魚隊長在飛行船上緊皺著眉頭,雙手抱胸,閉目卻避不了心中無止盡的雜亂思緒,特別是與司令對話的那短短幾分鐘。


  「你不願現身幫他,」同樣的黑框眼鏡,不知是否是工作壓力過大,鏡片似乎變厚了:「你果然很惹人厭,我都特意安排了。」
  對於司令的『善解人意』真是無法再發表任何感想,楊鵬大模大樣地坐在沙發區:「反正按照歷史的話,他會自己順利完成任務,放心。」說是這麼說,最擔心的只怕是我……靠,這沙發還是黑色的。
  「我當然不擔心四一,他的死活我與我個人無關,」鏡片閃出精明的光亮:「我是擔心下一任的磊辦事能力太差、做事不漂亮,如此若按你我交易讓他繼承雲豹小隊,會毀壞磊的聲譽。」
  「……你真的很顧人怨。」
  「彼此彼此。」


  跟司令幾乎每見一次面就會吵一次,已經針鋒相對成習慣,兩人都是機敏務實的菁英,司令聰明有餘但人情味不足,楊鵬則是務實多於聰明,總歸本質上有些許相似,如今對於彼此,約莫是從一開始就八字不合,雙方都不願溝通,有些犯懶。
  辦公室裡,變色龍依舊醜不啦嘰地賴在屬於自己的小小枝幹上,雙眼呆呆地目視一切,吃貨一隻。


  「對了,你的聲音……」從在第一通訊就注意到了,一開始沒想起來,但:「怎麼回事?」
  「聲控裝置。」一副看白癡的表情,從大辦公桌後方投以睥睨的眼神:「你不會連這基本的防盜措施都不懂吧。」
  「不……我要說的是……你,」那確實是聶雲的聲音:「你哪弄到這聲音?」
  「晶置辦的。」彷彿突然良心發現,大發慈悲地補充:「在魔羯市買下的。」


  楊鵬從那時起,直至見完了自家隊員、交辦好幾件不大容易處理的任務……眉頭都沒鬆過,像是好幾條電線纏在一起似的,即便是現在坐在飛行船上也一樣;雖已清楚了森曾在五萬年提及的『聶雲是傷子翎最深的人』,但以為經過了雷諾瓦事件後一切已經結束……

  是了,即使雁把森當至交,很多事也不好說,所以器官那回事森應該不會知道,至少不是知道得很詳盡,知道的人該只有我、雲豹七號、司令,最多加上個馬博士,所以森當時指的僅僅是現在的聲音這回事,沒想到竟是如此巧合……八成是聶雲帶著雁逃入我家那回,可能生計有困難,因緣際會之下,賣了自己的音品,沒想到若干年後居然為PS所用,而以劦……不,是現任司令那跩不啦嘰的爛個性,八成根本不想見到子翎吧。

  所以森說,『司令什麼人都見,就是不見磊』,雖然我明白那傢伙見到同樣的代號、差不多的面容,肯定心傷難以平復,可以理解,但也未免太過諷刺……只是森該是見過司令,他也該知道司令其實不是真的聶雲,為何在五萬年那時會這麼對我說?
  嗯……聽說畢業考臨別前是司令親自與他們話別,會不會是森為了義氣,雁沒得見司令,他也不見,而往後再見卻是他從五萬年回來後的事了……所以此時的森還不知道聲控防盜這回事,只是陰錯陽差。

  嘖,暫時不管森。
  雁目前看來精神狀況不錯,幾次遠遠的觀察,沒察覺異狀,當然也可能是站太遠感受不到,或者他人在敵營,又不像我是經常性潛伏的內應,想來他只能顧著眼前的事……可能性很多,或許我該找機會見他一面?至少近距離看看他,至於畢業考那是他自己的事,我相信他有能力自己過關……我就遠遠看著,若真危及性命再出手不遲……


  「……我在想什麼呢!」低聲自語,飛行船上楊鵬睜開雙眼,隨意點選眼前的內嵌式小型電視,瀏覽資訊…………色彩繽紛的廣告映入眼底,字字句句卻沒上心。
  ……雁可是子翎啊,他之後會成為被TM通緝狙殺的超S級危險人物,表示他這回肯定製造了不小騷動,弄不好我越幫越亂,真的別擔心比較好,別到時候他把自己的事情都搞定了,結果該恢復記憶那一刻,竟因我沒找到普羅透斯號而遲遲無法到來……那可真悲劇了。

  對了,普羅透斯……雖知道森能穿越,我只要刀架在馬禿子身上的話……估計他能在差不多的時間點助我穿越,但普羅透斯還沒找到,還不能回五萬年……就算找到了,至少我也希望好好地看著雁安全離開第一要塞……搞不好我比較適合當保母,明明知道他不需要我的吧。


  「請各位旅客繫上安全帶,我們即將到達第一要塞永森機場。」

  直到空服員悅耳的聲音響起,楊鵬才驚覺自己已經胡思亂想經過了大半個地球……嘖!這可不是正常人該有的行為!以前遠遠看著雁的時候,想的全是五萬年的子翎,而自從魔羯市一別,想的人和事變得雜亂無章。
  ……總歸來到三千年這幾年,自己的心情從未正常過,活折騰,說的就是自己。


  灰黑色的雲靄從氣密窗外緩緩上升,其實是飛行船下降了……或許回去五萬年,可以跟子翎炫耀自己飛行過,啊!不對,他受過正常培訓,十一歲通過招考的時候就確認有飛行員資質,現在肯定連飛行碟都能開了,倒是我的飛行基礎課程還欠著司令那傢伙……嘖!那跟戟炫耀吧,這主意倒是不錯……

  又是胡思亂想一陣,漸漸地,在第一與第二兩地往返成為常態後,早已沒了緊張感,取而代之的是腳踏到實地後的安全感,與每次飛行時的不確定感……
  倒是等等得想想,不能每次都在同一間洗手間變裝,可以到三樓的免稅店那邊試試。



  「……又沒有加薪,真衰!」
  「哈哈,轉乘的時候看到你就知道你也被叫回來啦!」

  利用包膜,化成夏丹模樣的楊鵬,見到前方的人身著便服,卻戴著TM戰碟技師的制式藍帽,抱怨的口吻:「到現在還改系統,我這都奔五了,真快被上面的弄死!」
  年輕的同伴也提著不少行李,看樣子是休假中臨時被調回,口氣倒是看得開:「我倒是欣然接受,過了蜜月期才覺得我老婆夠囉嗦!這是獨身主義的你不懂的啦!」雖全身便裝,但楊鵬認得,是那位來自第三的雀斑技師,後來因為喜歡上第一所屬牡羊市的女人而留下,在販賣機那邊偶爾會遇到。

  「早讓你別在舞廳喝酒……自己跟人搞上了,怪誰。」獨身主義者,不屑一顧的眼神。
  「說什麼搞上?我可是第一次耶!我純情得很!」


  楊鵬持續不緊不慢地跟著,前面兩人都屬技術人員……這方面TM與第三要塞分別得很清楚,技術與文職人員的戰鬥能力遠下於第二要塞PS的各級文職軍官,PS文職從考試最初階段起,通過五個階段便可由最基層開始任用,到能夠自由進出大樓的等級,絕對不是正常其他要塞的軍官能輕易得手殺害的,PS文職就差沒有紅色殺人測試,沒有真正臨敵經驗,但要是單純比賽,在鋪好榻榻米、規則完善,純屬運動的擂台內打起來,特別像品或劦這些……未必會輸給前線那三小隊。

  等待號誌,準備穿越一條馬路,抬頭隨意看向附近鬧區建築牆上,映著的跑馬燈廣告……
  緊接著轉角處傳來急速轉彎的聲響,吸引所有從永森機場出來的旅客的目光,緊接著下一秒,一輛民用碟闖上了人行道!

  『哇靠!』
  「唉啊痛!」
  「幹!爛駕駛!」

  雖無造成重大傷亡,但除了楊鵬外,十多位等待號誌的旅客已經摔成一團……與自己算得上同事的兩位TM技師也人仰馬翻,雀斑小個子一改方才一派從容悠哉的態度,一臉鐵青地盯著自己散落一地的物品……行李在瞬間的混亂中被翻覆敞開。

  「糟,需要幫忙嗎?」都是晶片!不妙!

  楊鵬沒有多做他想,身體下意識地先動起來,趁著眾人目光被肇事者的道歉鞠躬吸引的一瞬,趕忙用身形擋住他人的視線,三人或蹲或跪在地上,將晶片圍成一圈……趕忙幫著雀斑小個子收拾,不用說也知道,肯定是機密物件。

  「哎!是你?」忙向同伴介紹:「他是人事那邊的夏丹,我剛來這兒都是他照顧我……這邊這位是秀拉,我現在的代號是維梅爾。」
  眼神交會,算是與本家技師打過招呼:「嗯,剛出來就見你們倆在前面,想我插不上話就沒出聲,」楊鵬沒動那些傻子也知道肯定重要的晶片,而是回頭看向肇事者:「……是附近的駕訓班,看樣子幸好教練踩了緊急剎車。」維梅爾?所以與我有一面之緣、當年去找雁麻煩的維梅爾死了?

  「你們這邊這年頭還有人開手排碟?」
  單身技師發話:「你這外來的不懂,我們這邊會開手排可吃香了,女人都喜歡!」帶著手套,收拾晶片:「你個子矮又其貌不揚,要不是技師會開手排,你以為你能討到老婆?還有你身為技師用衣服包裹晶片是啥意思?專不專業啊?」
  「是這樣嗎……」抓抓頭,也沒在意同事揭自己短:「我找不到其他東西當緩衝墊啊……應該沒少吧,少了我就完了!這是要裝海神系列上的說……」上頭很重視啊。

  肇事者已被駕訓班教練壓著回駕訓班,手排碟自然由教練開走,撞壞的路面被駕訓班派出的工人即刻修補,幾名受傷人士正在接受電熨斗服務……看來新手駕駛不管在哪個年代都很容易出狀況。


  維梅爾的一句話觸動了楊鵬,馬上開口:「這都過多久的事了?晶片不都已經裝好了?不然你們平時加班在混啊?」人只有在被冤枉的時候,話才有可能多,所以我得先冤枉你們……還有,我的直覺告訴我,現在似乎是很重要的一刻。
  「唉,小夥子說話要有點良心!晶片每次調整都必須取出,要更新程式也必須取出……」奔五的秀拉右手手指捏住左手手套指尖,扯下,起身:「收拾好就快回去吧,夠累人。」

  維梅爾一面清點一面起身:「嗯,即使沒有晶片,也還有很多機械方面的東西必須調整,太陽能儲存啦、水動力……這些,你別天真了,上頭的人總會使喚人,你們外行不懂別亂說啊。」
  「你的內褲。」見身高只到自己肩膀的小個子就要邁步:「你不覺得先收好這個比較好?」也是轉移話題。

  兩位技師這才注意到,自己忙著數晶片的同時,夏丹幫忙把雜物都收拾起來了……從內衣物到聲控繪圖板都有,維梅爾見狀大窘,顧不得大馬路上人來人往,趕忙把所有東西都一把塞入剛剛的行李裡頭。


  一路上楊鵬小心翼翼地沒有主動對海神系列展現出過多的好奇心,倒是問了兩位平時加班的時段,說是偶然得到了茶葉,可以提神,想與兩位分享……這時代能喝到茶葉不容易,沒有樹哪來的茶葉?多半是古代真空包裝遺留下的產物,而且幸運地沒有毀損,當然……歷經幾百年的茶不會好喝,但三千年的人沒喝過好茶,自然也無從在意了。

  回到單位報到時,夜幕已深,踏著疲倦卻緊張的步伐,在自己營區宿舍前……開門,關門。
  房內是對稱擺設,兩張單人床、兩張桌子……基本配備,只是楊鵬在看向右邊那張床時,眼神微微嘆息……塵封已久的床鋪上,靜靜躺著薄灰,與一把藍色行星。

  「……」甩甩頭,將懷念的情誼拋諸腦後,探手摸向胸前口袋……
  不意外也很意外,普羅透斯的晶片,不見了。

  禁不住有些哆嗦,將行李安穩地放在床上,深吸一口氣,開始徹底搜索自己全身上下……未果,但因已經習慣了歷史的不可抗力,加上方才已經意識到,在永森航廈外頭遇見兩位技師,無關是否偶然,但絕對是重要時刻,因此不算太過慌亂。

  「要冷靜、冷靜點……」
  喃喃自語地說服自己,全身上下找不著晶片後,著手徹查自己行李的手,發顫得越發厲害……
  一分鐘過去,兩分鐘過去……一無所獲。
  最後只能閉上雙眼,立在床邊,仰頭……擰緊眉……

  不對,剛剛他們清點過,數量是對的,但我這裡的普羅透斯晶片確實遺失了,也就是說,一是可能真的遺失,二是普羅透斯晶片已經經由混亂,到了技師手上,很可能會由技師安裝上海神系列,這種情況是……有一枚海神的晶片掉在方才的路口?

  若是第一,死定了!若是第二,我會晚點死定。
  嘖!煩!若是第一,我就得快點找到普羅透斯晶片,若是第二,我就得找到遺失的那枚晶片,既然已經安裝過又取下,該會有一些資料提示,錯過這次機會,我怕再也不可能知道普羅透斯是哪一艘?


  壓抑煩躁的心思,楊鵬站立著開始調息……
  血液中的氧隨著血脈遊走身體,緩緩漸漸,呼吸不是壓抑,而是真心平靜……先平靜下來。
  拜託,平靜下來。


  「對了,靴子。」再度睜開雙眼後,身心都輕鬆了許多……雖不是武癡,這些年沒有潛心修練,但還是積沙成塔,有些精進。
  兩步趕忙來到狹小的玄關處,提起靴子,稍稍晃晃,果見晶片落下……卡在鞋舌上。

  拾起指甲片大小的晶片,瞇眼細看尾端極細小的文字編碼……
  堂堂男子漢竟突然跪地流淚……
  耳邊幾乎同時響起了普羅透斯那有些高傲的聲音……

  『我不是爛東西,我是微型潛艦海神系列O-0417,普羅透斯號,你可以稱呼我:普羅透斯小姐。』


  「編號:O-0417……總算找到了。」是這個數字沒錯,沒錯……我是聽過的。
  單手緊緊握住晶片,讓稜角嵌進自己的皮肉,沒有時間再掉淚,另一發顫的手摀住心口,接著摀住眼睛……
  兩三下用手臂抹了抹臉,收斂心神,也收斂回憶中,與子翎兩人一身狼狽地在水牢中跋涉、緊握著彼此的手、互相想保護彼此的珍貴情誼。

  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陸】 第一八五章 茶敘
  雁這個月過得很輕鬆,主要工作是吃飽睡、睡飽吃。
  同樣住在大房間裡,偶爾擺弄精緻漂亮的西洋棋子,偶爾看看窗外,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彷彿想把一輩子的分都睡完,達利的刻意冷落,反倒讓聶雁放了一個月的大假。

  至少達利從監控上只看到一個好吃好睡的女人。


  「看來……有一批技師昨天被緊急召回……」頂著歐姬的美麗銀髮,也頂著棉被,聶雁趴在床上使用環狀電腦,這時候很慶幸多數到了最後幾個階段的考生都經過一定程度的改造,能將東西藏在體內。自己帶入TM的物品中,此為一件,另外就是備用膠囊、膠囊濃縮水,以及最珍貴的、雲哥哥給的項鍊,同樣藏在皮肉裡。

  「……」看被召回的人數以及日期推測,恐怕距離調整結束的日期已經近了,TM網管與航警局雖為這些人的資料做了特殊處理,但反倒此地無銀三百兩,入侵追蹤的目標更顯明確。
  若這麼多人這幾天一起加班,連夜動手就會提高難度,看來過了這陣較明智,此外……在路口的事故監控畫面中,那個紅髮男子看來不是技師,似乎是上次讓我的血液鼓譟的人?看他的身材有可能是前線人員,雖想解析資料,但……

  薄被外觀動了動,好似翻了個身……歐姬適時地發出慵懶的呵欠聲響。
  聶雁在薄被裡頭眨著美麗眼睛,評估現狀……

  入侵人事組資料庫?我畢竟不是三三,又人在敵營,配備也只是一般環狀電腦,成功率極低,但為何那人的側臉讓我如此在意?是我多心?但若真有直覺,還是查一下比較妥當……這種直覺與現實的取捨,真讓我無所適從。
  離畢業考結束剩半年,但實際上我估計技師們調整好海神系列的時間,應該不出兩個月……嗯,即使不是這幾天,但也是行動在即,雖然我很想預測全部的狀況,但在電腦方面的實力有限,還是別想輕易以一般民用電腦攻擊TM資料庫,才是上策。

  話說回來,即使準備萬全,也難保其他狀況不會發生……比方說……

  『叩叩。』

  聽聞敲門聲響,歐姬在床褥上折騰了一陣,整整一分鐘後才坐直身,慵懶地伸了個懶腰,隨意抓起床頭櫃上毛刷般的梳子順了順美麗的長髮……頭髮,越來越長了。
  舒適的空調下,穿上毛茸茸的拖鞋,鬆軟的感覺讓歐姬的嘴角笑彎了起來……

  這種自暖室內鞋真不錯,雖然有點貴……但若能完成任務,回PS有自己的套房,可以買一雙。
  不過這種時間敲門,不是好兆頭。

  彷彿呼應聶雁腦中最後的想法,開門的那一刻,歐姬立刻裝出一副驚恐的表情,隨即又表現出強自鎮定的語氣:「你們這是怎麼回事?」

  眼前兩名男性的臂膀上綁著公務徽章,進入女子營區,看來是為自己而來,想必是身分受到懷疑,只是沒想到達利會做到這種地步……原以為是個值得交的朋友,不想存心欺騙,才露了馬腳,沒想到……且看他將對我如何。


  「高層指示,」個子足足高了雁一個頭的士官,抖出折疊式螢幕:「禁閉。」也不管歐姬是否來得及看完,資料便被叭噠一聲收起,隨即對隨行基本兵下達指令:「帶走。」
  描繪得穠纖合度的眉挑得老高,語氣高傲:「別碰我,我自己會走。」順便看看營區,這個月幾乎足不出戶,若行動在即,還是再確認一次妥當。

  禁閉?約莫跟PS考試那回一樣,但我現在是歐姬身分,可不能安然無恙撐過六天,那樣明顯是受過特種訓練,但也不可能裝死,唯一可行的方式就是裝虛弱,但這只騙得過肉眼,若禁閉室內有儀器監控……
  嗯,雖然不想,但恐怕得啟動終極兵器,把一些不重要的資料刪除的話,我的記憶體應該還能跑得動控制身體機能的程式……難得我已經很久沒動用,以人的狀態生活很久了……考試期間,這麼做感覺像在作弊。

  「……」靜默地跟著前面的士官,歐姬一臉趾高氣昂,腦子倒是轉了九彎十八拐。

  若不管考試,不啟動要殺出血路倒是尚可,但還是希望任務成功,這樣可以比較正常地離開TM,我也不想老是毀損地球資源……一個人要裝沒事,短期間逞強還能做到,只要想些興奮的事情,讓自己沉浸在那種狀態裡,可是要裝虛弱……恐怕真沒辦法,不過三三也是喝了我的血才通過禁閉那關,那麼我們倆半斤八兩,難兄難弟,一起作弊。

  說來,在大浴室時,不是集體備圖了嗎?不好意思了雲哥哥,我想現階段我能完成任務,並且活著走出TM,比什麼都重要。
  對了,不啟動的話……海洛因?可是哪裡能弄到?況且藥量必須足以使我的體質昏睡、血壓降低、瞳孔縮小……太麻煩了,還得花上大筆金錢,我看還是啟動省事,再說若對自己用海洛因,事後若讓雲哥哥知道了,肯定沒完沒了,要安撫他說不定比啟動程式還消耗精神力……

  可是……雲哥哥會在乎嗎?
  思及此處,低跟鞋頓時定格。


  「快請吧。」殿後的基本兵見女人突然停步,神態似乎有些迷離,便問:「怎麼了嗎?不舒服?」雖是即將關押的人,但對女人還是十分小心禮貌。
  「不,沒什麼。」面無表情地繼續往前走,內心倒是有些懵了……

  為何剛才會這麼質疑雲哥哥?真不像我的作風,我最信任的就是雲哥哥,雖然說他現在是司令,但肯定事出有因,或許以後重逢我再找個機會問,現階段這樣也好,能聽見他的聲音,至少知道他人平安,我也少件掛心的事。
  可為何剛才……好鮮明的感覺,好像想要想起什麼……一瞬間腦子好像有些想法。
  算了,總歸雲哥哥不會傷害我,這是肯定的,會換我來此任務也肯定有他的想法,我不該如此心胸狹隘,因為這點事就忘記他的養育之恩。

  只是……好像在快要想起什麼重要片段的瞬間,又被扼斷,好像有個早已進駐生命的人,長期缺席,不斷失約……明明,明明我跟雲哥哥十一歲分離時,被告知得很清楚了……不該有這種感覺才是,難道不是雲哥哥?
  呵,我在想什麼蠢事。




  「鐵觀音?」雀斑維梅爾坐在凳子上,珍惜地捧著手上的鋼杯,嗅嗅。
  「是鐵製的觀音像?」不婚主義的秀拉大口一吞:「喔!這就是茶,今夜加班算值得了。」

  入夜後,停碟坪一望無際的黑,只有天頂帷幕上的星光還閃爍著不符合這個年代的光芒,幾位技師忙裡忙外,工程師們的手飛速在鍵盤上滑動,技師們一個個不是苦著臉就是板著臉,只想盡快將事情告一段落,回去溫暖的被窩。

  楊鵬這次大手筆,幾乎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積蓄,就差向PS預支薪水……由於曾在魔羯市有過房產登記,故即便是黑戶,身為魔羯市的人在第一要塞為第二要塞的老闆工作,要繳的稅可不是一般的多,畢竟是三方面。
  現在還半夜來這吵雜的地方跟別人泡茶,若是以往的自己早砍人了……自己都沒想到能為子翎做到這種地步,到底是執著多些,或是愛戀多些……興許都有?唯一肯定的是當初毫不猶豫選擇跳崖的自己,確實小看了公元三千年。


  「不,只是一種茶的名稱,以前有些地方鐵觀音指的是用特定工序製成的烏龍茶。」我確實小看三千年了,明明能流傳到五萬年的常識,他們卻一無所知……說起來:「秀拉家鄉有觀音這類的神明?」
  一個勁兒喝茶,眼都沒抬一下:「嗯,見過一次畫像,據說是個男人,但其實很像女性,有好多隻手,對了……很像圖鑑上孔雀開屏那樣。」
  「那是千手觀音……」楊鵬無奈。

  三千年的人,果真什麼都不知道,又什麼都知道。
  可為何我跟你卻能如此投契?
  是了……不管是哪個時空的你,與我相交,用的是靈魂,不是言語……而交換靈魂,是不需要這些亂七八糟東西輔助的。


  楊鵬思緒轉過一輪,再度思念,另一邊維梅爾已經吞完了自己的那杯茶:「噫!好喝!」轉過雀斑臉就問:「還有沒有!?」
  青筋爆起,瞪:「你當我開銀行啊!?」說是這麼說,又抓起了一小撮茶葉。
  「哈哈,說說笑嘛!哪天我老婆管不嚴的時候,我請客。」
  「怎麼覺得你說這話沒啥底氣……」
  「要你雞婆!」

  幾個技師與工程師已經習慣了夏丹的存在,茶葉不是每天有,有時就是見面聊聊,為無聊的加班做些調劑,另外就是這個大方又好用的『夏丹』通三種語言,有時真是幫手,能省下不少解說上的麻煩,畢竟這回加班全因一批第三要塞進口的東西,有時維梅爾不善表達這種不生活化的專業用詞,至少夏丹能跟他溝通一陣子後,對大家作出詳解。

  也因此,楊鵬對於海神系列,或說對於普羅透斯小姐,有了更多認識。


  「我們在這邊喝茶,那小妞恐怕不成了……真可惜了一個美人兒。」突然出現的嘆息。
  「你不是獨身主義嗎?」某位偷空的工程師,站在秀拉身後,有模有樣地用食指與拇指輕捏杯緣品茶……用的卻是馬克杯,模樣滑稽:「我知道,叫歐姬對吧?好像禁閉了。」

  泡完茶,正對著戰碟三視圖大眼瞪小眼的楊鵬,聞言,內心咯噔一聲……心跳漏了一拍!

  「我不婚不代表我不懂得欣賞女人好不好……啐,年輕人不懂我們成熟男人的審美觀,」隨意地問向原本長相就比較老成,如今又已卅六歲的宵夜提供者:「是吧?」
  「禁閉幾天了?」掩飾內心的狂跳,轉移話題,也延續話題。
  「今天……」後面的工程師一手提著馬克杯,扳著手指算算:「今天……過午夜了,那是第四天了……我先去了,你們聊。」放下馬克杯,回到工作崗位。

  目送工程師的背影,維梅爾見茶葉泡開,眼明手快,給自己又添滿:「我曾和他在走廊上擦身而過呢,真的是大美女!你說……一個女人撐得住嗎?好像只是為了爭風吃醋?」
  「不,是達利想追求人家,人家不喜歡他。」另一位技師放下手邊的工作,湊近八卦,向夏丹微點頭:「你們老大知道你老混我們這兒嗎?」人事組的老往我們這兒跑,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我沒刻意提,」聳肩,隨意撿了個空著的塑膠杯,給新加入的朋友滿上:「也不是什麼值得特別說的事。」
  「嘖嘖,話可不能這麼說,席涅克說穿了就是個司馬懿,盡懷疑人。」
  「呵!司馬懿都能出現……」楊鵬搖頭,雖然內心牽掛,但因知道歷史確實有雁被禁閉這段,因此雖不開懷,但還是笑了:「當初我也被那人拷問過,手臂沒廢,他倒費了不少心。」說著還捲起袖子,隨意甩甩面目全非、已如雞爪般的手,惹得周圍人等一陣惡寒。

  較熟悉的維梅爾與秀拉,與夏丹聊過幾次之後,知道此人文化水平比一般人高些……或許是文人與理工人才的差異?總之也沒往心裡去,倒是對夏丹那嗤之以鼻的態度有些微詞。

  「喂!要你嘲笑人!手臂若廢了活該。」司馬懿什麼人啊?
  「哈,我笑只因想到個朋友,雖然厲害,但單就性格來說,也很像司馬懿……」戟,想到你了,呵!
  「你這人也真是怪咖,有這種朋友。」維梅爾這回珍惜地小口啜飲捧著的淡褐色液體:「你是怎麼被懷疑的?」
  想要把話題拉回雁身上,裝作回憶的眼神,看向正凝視著杯子出神的秀拉:「……事件好像挺複雜的,不過我被刑求也就三天,那女人能捱到第四天,嘖!真不簡單。」雁……說是這麼說,但希望你沒事!

  秀拉回過神,站起身,伸伸腰腿,準備回到工作崗位:「唉!達利就是心眼小,還有康丁斯基專動歪腦筋,搞得我們基層人員很吃力……其他,布桑一介武夫,我看TM風光不了多久囉。」

  此時……將大家透露的訊息整合後,透過對雁的暸解,楊鵬心裡已經明白了七七八八。

  約莫是雁為了不想欺瞞達利、利用他的愛慕之意完成畢業考任務,因而有了某種程度的坦誠,才進而受到懷疑……達利雖是花花公子,但凡這種人的小心眼不會用在女性身上,多半對女人較為大方,肯定是雁的身分已經受到某些懷疑,只是外人不知,當作是達利小家子氣。
  雖說禁閉不比嚴刑,不過就是關著……但雁如今扮演一個女人,能關上好幾天不吃不喝,還表面如常的他,勢必得裝得更加柔弱……或許我該想辦法去看看監控畫面之類的,再決定是否需要出手相助。

  記得雁在五萬年時說過,這次紀錄是八天。


  「嗯?那是……」正在啜飲的維梅爾好像看見了什麼,伸手指指:「剛剛偵測碟那邊好像……」
  「不是鬼吧?拜託……」工程師抽臉。

  楊鵬瞇眼望向維梅爾手指的方位,以五萬年人類的氣息,努力擴張感應範圍……
  隨即:「啐!有也是膽小鬼,喝茶喝茶!」
【陸】 第一八六章 擦身而過
  「這畫面……」怎麼直覺上哪裡怪怪的?
  「啊?安怎?」聚精會神……
  監控員轉轉因久坐而痠疼的脖子:「沒,我多心了。」
  「嗯,別吵我玩線上遊戲。」胖子目不轉睛。

  站起身,稍稍伸展一下筋骨,看同伴依然玩遊戲玩得不亦樂乎,又瞥了眼監視畫面……
  螢幕上的女性一頭銀髮,流瀉在單人床上,有時躺著看書、有時坐著打盹兒,前兩天還會三不五時在不到兩坪的空間走走晃晃,到了今天確實沒怎麼移動。
  ……人之常情,又餓又累吧。

  「我去喝點涼的提神。」看前輩這樣,等於只有我一個在監視吧。
  「喔!」繼續對著自己的私人平板玩線上遊戲。



  歐姬將長裙撩高後打結,低跟鞋藏好,幾個靈巧的閃身與攀爬,輕易避過早已熟知的巡邏時段,先由空調通道緩緩移動、接著熟門熟路地避開監控、靈貓般悄悄地緊隨其他TM進入氣密密碼門、聲控門……這時候真感謝TM的清潔部門,大小地方鉅細靡遺,全都打掃得一塵不染,不然自己再怎麼小心總會留下痕跡。
  八分五十三秒,離開禁閉大樓,任務成功率提升至百分之四十。
  九分四十一秒,擊暈落單巡邏員並奪取其服裝、藏匿其身。
  十一分六秒,站到戶外高處,腳尖下方即為停放從第三要塞引進的偵測碟、戰鬥碟、微型潛艦的停碟坪,距離任務內容目標物不到五十公尺,直線距離更遠處為正在加班的技師與工程師們,距此約三公里遠,正常人的視力是看不到三公里外穿得烏漆抹黑的自己的。

  「奈米腦與人工智慧晶片……」臨風低語,俯視的眼神,精打細算。


  雁被關在禁閉室裡浪費了整整廿四小時後,靈機一動,想到了個妙招。
  在不啟動終極兵器的前提下,還要讓自己自然衰弱,勢必要有相當的運動量再加上不吃不喝,才能真的衰弱,那何不用自己私藏的環狀電腦控制監視畫面?使監控員成為自己的最佳不在場證明,自己辦完事情後回來又能演出弱女子的模樣……

  ……嗯,若只是移花接木控制監控系統,成功率極高,比起入侵TM資料庫這種被高規格保護的地方容易許多,至於加班的尋常技師與工作人員,自己只要更加小心避過,總比花大錢施打海洛因強,況且身在敵營萬一海洛因藥效不退,又有人對我不利,那時連自保都難。

  於是第二天開始行動,演出各種休息的姿勢與角度,甚至連書本翻閱的頁數都做了調整,過完『好動』的一天,次日才在棉被裡面蒙頭大睡,事實上是靜靜等待機會,等帶著私人電腦的TM由外頭經過,近距離內盜用帳號密碼,進而更容易得手監控。
  十分幸運的,附近似乎有待命人員玩線上遊戲玩得不亦樂乎,大樓認證碼輕易到手,這使得三三不在身邊的雁心下稍安……畢竟只是照本宣科,這確實不是自己擅長的項目。


  星座漸漸向西移,一陣人造風掠過,高處人影轉瞬即逝!
  自由落體,凌空翻身,墜落的瞬間避過移動中的紅外線防盜裝置,緊接著,彷彿嗅覺能聞得到般……有如飛掠的黑影,足一點地便由外圍漸次且迅捷地入侵。

  「……」我果然是實戰派,電腦入侵頂多做到剛剛那種程度,實際入侵才是我的長項。

  黑曜石般的雙眼直接掃視最接近的一整列偵測碟,按照收集過的情報,現在加班調整的都是攻擊型武器,因此偵測碟應該早已完工,若要取得奈米腦或者晶片,還是要選擇最新更新的資料,比較有實用價值。
  那麼……今夜拿到偵測碟奈米腦後,便收工。


  楊鵬隨意往盆栽倒了味道淡去的茶葉,也不管塑膠盆栽是否能夠吸收,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三公里外的漆黑處。在公元五萬年,自己慣用刀與一般拳腳,不像聶雲擅長弓道,目力自是一般,但在白石山的歲月也曾適應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摸黑走山路也是常有之事,此時直覺上知道遠處有些什麼……異樣……

  「夏丹!」遠處同伴傳來叫喚……若真是同伴的話:「看什麼啊?」
  「……」沒多作回答,瞥了一眼剛剛似乎有過什麼的遠方,提著茶壺,回到燈火通明處。



  說猜不到遠處有什麼絕對是騙人的,明知雁的考試該由他自己努力通過,自己不能出手相助,再說自己出手弄不好越幫越忙也未必……明明都知道,但依然整夜輾轉難眠,無法入睡。
  於是……次日楊鵬起了個清早,直接往禁閉樓去。

  說是樓,但TM營區所有的建築物都是橫向發展,禁閉樓不過三層,地下一層地面二層,自是閒雜人等勿近,裡面關押不少在第一要塞犯下重罪的重刑犯,也有一些是準備被拿來實驗的人造人,至於像是歐姬這類外貌姣好的稀有物種,雖說是關押,但除了不提供飲食之外,房間倒算舒適,無論如何,至少還是個女人,在這樣的時代,這方面的優待不知是幸或不幸。

  「喂,提香。」提香死後,這胖子繼承了他的代號,基於念舊而有過幾次交流,沒想到此時派上用場:「能幫我搞進去嗎?」眼神示意那關押樓。
  黑眼圈誇張得像貓熊,腦滿腸肥,呵欠連連:「沒看我剛下班出來嗎?要進去也別現在吧?幹嘛你自己進不去?」眼角被呵欠逼出淚滴,一邊還強撐著看向夏丹的手指,意指掌紋通行證。
  「靠,我問你那是尊重你,哼!」雖說跟這死宅話不投機,但幸好當初認識……正色請託:「我進去自是沒問題,但我想進入你的監控室看看。」特意強調『你的』,可以讓一般人產生優越感。

  果如楊鵬所掌控的,提香聞言開始熱心了,並且雙手環胸立在禁閉樓前,一副這裡我是老大的神氣,清早播放的鳥鳴聲在楊鵬聽來像是不斷跳針的古老旋律,配上電玩死宅的蠢腦袋……真是糟透了的清晨。
  ……但,很快就能見到那人,的身影吧?
  值得的。


  裝出一副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態,眼神飄往他處:「沒,就……想看看歐姬。」
  「歐姬?」一時間還沒想通,真愣了一會兒,隨即拍額:「哎呀!是那美人兒!」一臉可惜的表情:「前些天還挺有精神的,可今天都第四天了……看上去很累啊,怎麼,你對他有興趣?」
  瞇起雙眼……就某種方面而言,確實是被道破心事:「我對他的興趣,大約跟你對線上遊戲的興趣一樣,充、滿、熱、情。」說來,能這麼直截了當地告白,挺暢快的,哈!

  臉上一副豪邁的表情,心下卻淒然……
  別說是告白,此生是否還有機會當面對雁說說話,尚屬未知,若真有那一天,怕是得先解決吃飯問題……那傢伙本就不胖,沒了味覺萬一吃不下,那可糟糕至極。


  那邊楊鵬心中情緒反覆,這邊胖子倒是真沒多想什麼,回身領人進入樓裡,一面還義氣地警告:「喂,我說真的啊,當你是個朋友才警告你,達利的名聲我聽多了,這個女人似乎是最倔的一個!搞不懂幹嘛那麼多女人對長髮男趨之若鶩……還有啊……」
  「哼?」他那不是倔,是彆扭……利用達利的感情不就能輕易完成畢業任務?偏偏是聶雲帶大的,這方面怎麼這麼老實……嘖!

  領路的人回頭,撇撇嘴:「你那啥語氣?」一邊又忍不住打個呵欠,一邊努力發出正確音節說話:「塔栗樹第一斥徹樣退副一個女稜,口見塔的中視逞讀。」(達利是第一次這樣對付一個女人,可見他的重視程度。)
  「……」雖說我通外語,但也不必這樣考我吧!

  兩人踏著噠噠的皮靴聲,迴盪在長廊裡,拐了個轉角後,提香伸出厚厚的手掌,掌紋開啟了幾道門後,進入監控室,向值班同事微點頭……此舉正中楊鵬下懷,自己不用自己的通行證,用意即在不讓人事後查知自己來過,至少不是馬上能查到,以免後患。
  進入關押樓後,雖然目不斜視,但稍有感知……科技方面戒備雖是森嚴,但獄卒們的心態似乎很悠哉,眼前監控室的兩位剛上工的,居然正在研究早餐要吃哪顆膠囊好,壓根兒沒往監控畫面監視……

  明目張膽地注意那銀色的身影,彩色電視般的高畫質監控畫面,讓楊鵬感到好像真的見到子翎……雖透過包膜,已經面目全非,但是身形多少還能藉以想念。


  「哎喔我的媽!」提香頂著貓熊眼又再度拍額,隨後壓低聲音:「看你這神情,真是著魔了!我可告訴你,達利的女人碰不得啊!」
  抽臉,直覺性反駁:「他不是他的女人。」況且他壓根兒不是女人。

  另兩名研究早餐膠囊的獄卒,此時有了結論,對於早餐吃什麼與對此人來這兒的目的,都清楚了,既然清楚了,也不追究,漂亮的女人招蜂引蝶,原也不是什麼值得在意的事,第一要塞優秀的科技從隔離衣到防盜裝置,樣樣勝過第二要塞,這也彌補了人才上的不足,或說,是致使人不願更加磨練自己體能與智能的根本原因。

  科技來自於人類懶散的劣根性。


  「我看你沒事的話還是快請了吧!」提香見夏丹那雙湛藍的眼睛,透出前所未有的認真,趕忙扯著膀子將人拖離……掩門:「趁著裡面兩位還不對你感興趣,快走吧!我的天!」這都招誰惹誰了?
  直到到了迴廊上,提香依舊耳提面命:「那女人真的碰不得……你該也見過不少要塞裡的女人,這銀髮的確實是頂尖美人兒……」為了朋友趕走睡意,壓低聲音認真叮嚀:「都說了,達利第一次這樣對付一個女的,看這勢頭肯定要到手……咱們吃人頭路的,眼睛放亮些,別跟老大搶女人,再說了……你樣貌才能樣樣都比我出色許多,往後女人嘛,就算沒有愛上你的,要塞也肯定會配給給你,懂不?」

  一大段話聽得楊鵬直挑眉,空調涼涼的風吹在脖子上,很不習慣……果然還是長髮好些。
  很想告訴眼前的死宅,達利其實不是要使歐姬屈服,是真的在懷疑歐姬的身分,另外最想糾正他的種種觀念……至少至少將配給女人一說,改成『相親』一詞,也都好些。

  算了,這個三千年,待越久越心煩,越不適應……能少說還是少說,倒是沒想到與提香不是真正熟識,但於他而言願意對我說這些,也是在為我打算,忠言逆耳……雖說想的相差十萬八千里,但也算這人當真以誠相待了。
  合著我老是受名為『提香』的人的恩惠?嘖,哪怕隻言片語,也是心意。


  楊鵬思緒又胡亂轉了幾轉,眼前胖子豎著食指,依舊不斷叨念自己的不是。
  已經見到了想念的身影,心裡只想著早些離去的楊鵬,此時真想直接拎起胖子離開……越早離開,越能減少給雁添麻煩的機率,只是當自己正開始評估提香的體重自己的臂力是否能夠承受時……長年修練的自己,聽見了極其微小的聲音……

  那是衣料摩擦某種光滑表面的聲音,雖然輕微,但是近在咫尺……當然不是這些三千年的人類能夠聽見的。

  「噓。」抬手制止胖子的嘮叨,楊鵬耳朵微動……凝神細聽……
  「哎?我在說你吶……」這些高富帥都在想些什麼啊?聽說他還請人喝茶……我也想要。

  彷彿聽得見雲豹肉掌緩緩踮過空調通道的聲響,楊鵬很想抬頭往上看……但恐提香察覺,只得在聶雁經過頭頂上方的一瞬,拉著胖子,邁步離開……

  「喂,我交代的你聽進去了沒啊?別打歐姬主意!」
  「囉嗦。」拖著人快走,最終還是沒提起這過百公斤重的肉球。


  聶雁已經換回了銀色套裝,包膜也包覆回手臂上,撩高裙擺還綁著,方便移動,準備回到禁閉室再整理梳妝,最後才能釋放監控……估計那位被自己擊暈的小兵屆時也該醒了,為他換回衣服實在花了不少時間,也是自己體力漸漸不濟惹的禍。
  而準備回到禁閉室的爬行旅途,卻在一瞬間定格……
  即使隔著空調通道,依舊能感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鼓譟,記得上回走出女子營區時,也有過一次;上回確實有個人與自己擦身而過,而這回不知是不是同一個人,或許那人正巧經過下方……
  雖很想偷眼往下看,但人在敵營,用上一萬零一分的謹慎都不為過,此時斷不敢大意。

  「……」評估兩秒,再度開始匍匐前進。

  罷了,雲哥哥說穿了與我也沒血緣關係,這年頭親戚關係淡薄,遠不如投緣的朋友可靠,但願能儘早完成畢業任務,回到要塞……說不定雲哥哥一高興就願意見我,或者即使不能見面也能說幾句話,屆時他應該會告訴我怎麼會跑去當司令……
【陸】 第一八七章 黃雀
  「是你自己昏頭了吧?怎麼可能!」
  「是真的啦!肯定有人襲擊我……幹嘛你們都不相信?」

  幫忙治療的醫療人員隨意用個離子燙夾狀的儀器照了照基本兵的腦袋,數秒後看了看液晶顯示面板:「沒異狀啊,若真如你說的有人從後面海扁你,那會有瘀血的痕跡才對……」
  「沒有嗎?不會吧?」那樣我就算曠職耶!
  「就是沒有啊,不信你自己看……」遞過小型儀器,一臉好心地解釋:「這邊這條線代表你的腦波……右上的數字是……總之你就乖乖承認曠職吧。」
  差點再度暈了過去:「怎麼這樣!」


  從PS叛變來此的品,在TM得到新的代號,『杜菲』,也得到不少好處,最大的好處就是能跟著雷諾瓦從事研究工作,從解剖飛禽走獸到取得各種人類極限數據,跟著雷諾瓦,想要知道得多詳盡都不再是夢想……這是規範一堆的東亞聯邦與PS無法給予的。

  此時,杜菲一邊閱讀著手上資料,一邊聽著幾位屬下調侃小兵……
  抬頭,看向笑鬧中的眾人……好像有什麼想法一閃即逝,卻沒連貫上,看著幾個年輕人打鬧過後將繼續開始手邊的工作,便出聲詢問。

  「最近我們TM有發生什麼有趣的事嗎?」看著張嘴欲言的基本兵,調侃:「除了你被鬼影襲擊之外。」
  「那不是鬼影,肯定是有人襲擊我!就是昨晚!」大聲申辯!
  「聽你胡扯……若真是被人打傷,肯定驗得出來。」都能暈了,怎麼可能驗不出:「我就不信那鬼影這麼強,能算準你來驗傷的時間,正巧瘀血散去,那樣的話下手可不是狠,而是準……世界上沒這種事啦!你曠職別找藉口!」
  「我就說我……」

  打斷了鬼打牆似的吵鬧,正悠哉地補充消毒液的孟克,一貫有氣無力的聲音:「說到有趣的事……說來前面的加水站又開始請打手……已經好幾個月了,還沒請到。」
  「是啊,這下少了養眼的!」剛剛為小兵驗傷的醫療人員:「之前我每次都很期待開我那台小車去加水的日子,那少年好正!一開始我還不知道是打手耶,是老闆跟我說了我才知道……」
  「長得很正的打手?少年?」杜菲腦子轉了好幾圈,幾經思量……最後勾起意味不明的笑容:「大約十四五歲?」
  「哎?老大你見過?」

  確認年紀後,笑容的弧度擴大了,不吉祥的笑意盈滿眼底:「不,只是隨口說說……應該還有別的事吧?」這下有趣了。
  「剩下就是最近大家都知道的銀髮美人吧……今天是禁閉第五天了!」
  「是歐姬小姐,第三要塞來的……嘖嘖,我可真覺得達利這回過分了。」
  「喂……小心嘴巴!」

  杜菲聽著一室八卦趣聞,嘴角勾起,笑意深沉……
  一直對當年手術過後的小騷動有些質疑……當時有不少人被外力轟死,顯然有狙擊手埋伏在附近,雷諾瓦是個研究狂人,不在意這些,可我畢竟還能留意到這些……要委託布桑幫忙嗎?把人搜出來……
  雖說數據已經完善,但……指不定哪天還用得上,不然高價售出給其他組織也能一夜致富,我畢竟也想擁有自己的研究團隊,老是叛離組織終究不妥……嗯,能好好脫離TM的話,它是棵不錯的搖錢樹。

  對吧?終極兵器。



  夜雨沒有潮濕的氛圍,第一要塞倒是播放了瀟瀟聲……背景音效襯著晚風,一夜寒涼。
  第五夜,要塞設定天氣,多雲陣雨。
  與廿四小時前相同,以同樣的手法經由相同的管道,離開關押樓……這回熟悉了不少,雖說體能因毫無飲食而下降,但外在條件上由於昨夜剛走過一回,兩相抵消之下,倒也順利。
  只是聶雁萬沒想到,儘管自己謹慎地換了其他定點襲擊巡邏兵,依舊黃雀在後……

  「舉起你的雙手,歐姬小姐,」
  危險的音頻在基本兵身體倒地的瞬間,從身後傳來,自己甚至還沒撤回手刀……本想直接後旋踢結果了身後的人,可接下來的話……讓自己決定暫時延長此人壽命。

  「或者……我該稱呼你終極兵器?」

  雨聲瀟瀟,不見雨絲……長裙皺褶,頂著歐姬的形貌,緩緩舉起雙手,示意投降,卻沒回頭。
  只是杜菲沒感覺到,自己已經半個身子入了棺材。

  「為何如此稱呼?」少了女性溫柔的音色,聶雁不再輕言細語,毫不偽裝。
  「你真健忘,」持槍的手還低握著,槍口貼上獵物背脊……要脅的語氣:「三年前我們可是很熟的,怎麼?你忘記我的聲音?不如轉過來看看老熟人?」
  冷然,毫無起伏的音調:「我對雜碎一向免疫,看幾次都無法記住。」

  有些人,想記得都難,有些人,即使遺忘,情感的刻痕卻一道道烙印在心底。
  倒是聽到這聲音莫名厭惡噁心,直想殺人,於我而言真是少見的現象。


  杜菲沒有生氣,天命之年的自己早已沒有年少的銳氣……不計較獵物的挑釁,直奔主題:「有個提議,想要你協助我,我想擁有自己的工作團隊,那可少不了你……這裡已經被包圍了,我看你如今這境況……」話未說完,刻意拉長尾音,似乎是想讓獵物思考。
  毫不猶豫,雨聲中冷清的音色:「沒人教過你有求於人時該有的態度?」看來此人是想利用我離開TM,即使不是叛變也是背離,所以他調來的幫手不會多。
  「別太囂張了,終極兵器,你不過是湊巧有了人類思維……你、非、人、類。」
  「運氣是實力的一部份,且……」

  空氣中的雨聲止歇,光影投射的雨絲不再,聶雁話語尾音剛落,杜菲頓感天旋地轉!
  彷彿沒發生什麼,盤得整齊的銀髮如絲緞般由耳鬢滑下,只一瞬,銀髮麗人以不符合姣好容貌的力道,粗暴地壓制杜菲:「很多時候,我不屑當人。」繼續未完的句子,面無表情,快速審視了來人的來頭……略感嫌惡地看了眼白大褂:「你是沒上過前線太天真?竟用槍頂著終極兵器。」

  「?」不解,被拽住咽喉的男人因即將被捏碎的頸骨而雞皮疙瘩……早沒了剛才的神氣。

  居高臨下,睥睨一切的眼神:「音速七代?」這人沒要我的命,是認為我有利用價值:「拿槍指著背向自己的敵人,千萬別貼近皮肉,那會讓人知道你的身高、手部位置,輕易反擊……基礎中的基礎。」稍微控制了力道,讓一腳踏入棺材的人還能掙扎著說話:「我沒興趣聽傻子提議,只想知道你如何得知我的來歷?」

  聶雁雖話問得心平氣和,但心裡萬分緊張,倒不是為了包圍自己的人馬,傻子也知道正常人不會把終極兵器的事情告知隨時有可能被犧牲的小兵,緊張是為了畢業考的任務……
  ……真糟,看來今晚盜取晶片的行動得被迫終止,而且我感覺得到更遠處有視線監視,應該不是基本兵……不吃不喝五天,加上勞動,有些極限,不確定明天是否能活動自如,但往好處想,明夜晶片更新肯定有新進度,能拿較新版回PS也是好事。
  只是經過今晚,TM夜裡的防備肯定會更加森嚴……還有遠方的視線讓我很在意。


  被制伏在地的白大褂,壓根兒沒留意到對象物內心的思量,只是震驚,眼神錯愕:「你是……真的忘了?」怎麼可能?終極兵器難道會故障?

  聞言,加上被俘者一臉錯愕的表情,聶雁心下瞭然……肯定是那段空缺的記憶。
  但自己既決定封印或刪除,定有考量,必須相信曾經的那個自己,儘管三年前不過十一歲,也比相信眼前雜碎強。

  黑曜石般的雙眼,背向光影裡的雨絲:「不勞費心,立刻送你上路。」似忘非忘,或許跟我在獨處時感應到的……某個長期缺席我的生命的人,有關,也或許跟雲哥哥有關。
  「你!」畢竟不可能獨自面對終極兵器,杜菲正待開口呼喚設伏的援兵,可惜……指令未曾下達,已經封喉,那把音波槍也被聶雁拭去指紋後,扔在原處。

  環顧四周,感應得到所謂援兵雖在不遠處,但未驚動,看來這白大褂其實也不托大,讓人力盡可能在我的戒備範圍外接近,可殊不知若非特殊戰士,基本兵來幾千個也等同於無……但按照一般醫療成員的權限,恐怕調不動真正的戰士,即使能調動也會讓眾人知曉吧。

  放了一整排附近待命中的基本兵鴿子……變裝中的聶雁慣性推敲著他人思路,突然有種奇怪的直覺……或許是人在戒備狀態的第六感使然,總覺得……
  真正的黃雀,在後,儘管白大褂已死,仍不放棄屏息凝神地監視著自己。



  「……」這傢伙下手真狠,根本不用我幫。
  楊鵬站在停碟坪附近的三層樓建築天臺上,拿著加裝了夜間探視功能的高倍數望遠鏡,往關押樓處張望、來回梭巡……總算在關押樓腹地較外圍處見著了想念的身影,也目睹了大致經過……

  那個人!品……居然被雁所殺,這算是報應?說來不是沒在營區內打過照面,但周圍都是人,要殺他很難,或許是虧心事做多了,他幾乎不讓自己落單……今次即使雁放過他,難得他晚上出來亂晃被我撞見,遇上我肯定不是車裂就是……
  ……是了,這時代沒有車裂,哼,算你命好,雁只是單純斃了你……所以這麼說來雁的紅色測試也順便過關了,晚些正好幫他回報一下司令。

  一陣恍神外加胡思亂想,楊鵬再度凝神於望遠鏡內那不近不遠的世界……驚!
  雁不見了!?
  才一眨眼功夫……怎麼……


  「別動。」完全無法理解雁是如何辦到的,只聽身後冰冷的聲音傳來:「有任何我不順眼的動作就殺了你,現在慢慢舉起雙手放在頭上,別耍花樣。」

  ……充滿敵意且毫無情緒起伏的音色,和著瀟瀟雨聲,竟令無法控制的思念幾乎潰堤……
  「……我……好想你。」而自己竟真的情不自禁地,低喃出了這麼一句。

  聶雁努力平撫喘息,事實上拖著虛弱的身體,若不是運用了雲哥哥教過的氣勁,怎麼也不可能在短短幾瞬內飛簷走壁奔到此處,雖純粹是種直覺,認為這裡有人監視,但還是趕到了……事實證明,也的確有人監視。

  「……」盯著紅髮男人的背影……不明白這人說什麼?但看來算是合作。
  仔細觀察眼前的背影,紅髮,看不見眼睛,穿著TM制式的藍色皮米裝……在自己的大腦搜尋了一圈,完全沒有印象,倒是即便是虛弱,血管裡的血液依舊叫囂著親切感,可見若是在正常體能的狀態下,肯定很容易察覺對方的存在。
  ……對了,紅色頭髮,就是他。

  持續著放刀的手勢,聲音從冰冷轉為平靜:「在營區,你我曾擦身而過兩次。」
  「?」正努力壓抑思念的楊鵬,聞言……不解,雙手還乖乖放在頭頂上。

  「第一次是跟達利走在一起,第二次是清晨,你在關押樓迴廊裡,而我在天花板上,」很輕很冷靜的聲音,倒是收斂了威嚇:「說,你的意圖。」如此費力監視……不,與其說監視不如說是在我身邊徘徊,可達利不像是會支使屬下做這類事情的人。

  「我別無所圖。」拼命壓抑那些幾欲爆裂的思念,只能緩緩轉身……不意外,眼前的聶雁差點一刀砍了自己,若不是自己的雙手還乖乖擺在頭上,真會身首異處:「你的DNA應該已經告訴你,你是打不過我的。」現在的雁,不可能勝我,他還太年輕。
  「但要傷你以及全身而退也不難。」這人實力評估恰當,不好對付……不過……

  雙手依舊很安分,碧藍的雙眼死命盯著眼前少年看:「……或許你不信,但我真沒有敵意。」
  「……」刀沒有放下:「你似乎不奇怪我用身體放出兵刃。」

  一句話,楊鵬想起了遙遠的曾經……洛城孟府,虛弱得冷汗涔涔的子翎……
  當時縮小的你也曾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可卻沒下手,當時也很虛弱,況且時間點上我也還沒受到血液感染。總歸……那次你沒下手,這次也將一樣。

  「……我曾經,在你不知道的狀態下,受到你的幫助,」這麼說也算真話:「受到你的血液影響,總之算得上你對我有恩,所以我真的沒有惡意……我們彼此都在鼓譟的血液就是證明。」

  關心的凝視,看著眼前的雁……沒吃沒喝五天,夜裡還必須出任務,白皙的雙手還殘留剛才事件的淡淡血腥味……湛藍的雙眸深情凝視黑眼睛,努力將差點奪眶而出的情緒嚥回去。
  對不起!雁,你空缺了一大段記憶……肯定不好受,明明才十四歲,可經歷的一切卻不斷提醒我,你需要人關懷保護……而我不但動彈不得,沒能守護你,現在還出現添亂……消耗你的體力……可惡!

  我到底在幹嘛啊!?
【陸】 第一八八章 後遺症
  第一要塞TM營區,停碟坪外建築物天臺上,兩人持續對峙。
  公元三千年,沒有棲花的月光,沒有葉脈上的清露,連光絲般的雨都沒了濕氣……

  可不管在哪一種時空,我都深深牽掛著你……也是來到了三千年,才發覺那曾在家鄉萌芽的感情,早已深種,呵……別說聶雲那人渣,就連孟戟肯定都難以理解我的行徑,為何竟放棄城主之位?可我想……既能在望穿秋水護你一同落入水牢,那麼一同跳崖,又有何難?

  所以現在……嘖!楊鵬,你清醒點,大丈夫敢做敢當,當年的勇氣上哪兒了?如今眼前的雁什麼都不知道,他只能從我的行為推斷該採取的行動,要記得他所承受的不安,全是為了與自己相遇……不可以自亂陣腳,否則對不起當年在魔羯市,明明已經身心俱疲,卻為我封印記憶的雁!


  「……」早已抹去歐姬的妝容,黑眼睛,一眨不眨地戒備著眼前男人。

  冷靜想通過後,夏丹模樣的楊鵬突然放鬆許多……清楚自己該有所作為後,便不再徬徨。
  溫和卻是下馬威:「……我知道你不會傷我,」看著直指自己、距離拿捏得恰到好處、進可攻退可守的刀:「你……沒有要傷人的時候都會放刀威嚇,真要有所圖的時候會用劍,對吧?」

  「刀劍同為凶器,致人於死,沒有差別。」雖是語調冷靜,面不改色,但黑眼睛瞳孔驟縮了三分之一,震驚異常!
  聶雁此時除了戒備外,確實有些膽怯……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如今情況堪憂,敵人太過瞭解自己,甚至連這種雲哥哥都不知道的細節都注意到了,自己從不曾與任何人提過這檔子事!

  「差別可大了,」雁的氣勢變了,這種氛圍,如果我沒控制好,說不定搞到兩敗俱傷他也會滅了我,我得小心:「那個……我可不可以先把手放下?」下馬威後是微微的低姿態,請求同意。
  評估的眼神:「先交代清楚你的來歷,再做定奪。」沒錯,這人太可疑了!

  這話正中楊鵬下懷,兩人在雨的光絲中依舊文風不動,但楊鵬顯然很高興能交代自己的來歷……畢竟,如果這回能主導到『符合歷史潮流』的方向,並且沒有觸碰到那短短數日在魔羯市的記憶,說不定往後自己能與雁偶爾聯繫……雁現在十四歲,還有五年,看自己的日常境況,要真這麼害相思下去肯定崩潰!若這回能處理好,只會對自己、對兩人的將來都有利!

  幾番思量,只經一瞬:「那個……B棟廿四樓。」一副『我跟你說喔』的表情。
  只一句話,幾個字,雁當真愣住:「……」他在說魔羯市那間,雲哥哥的朋友的屋子,我跟雲哥哥住過一些時日。
  雖然表情沒多少變化,不過子翎一向如此……可感應上該是想起來了,那我繼續說:「那是我家。」雖然萬分不樂意,但沒辦法,就算聶雲傷人太深,可你最心愛的還是他媽的聶雲!所以還是得搬出那人:「子翔與我有同鄉之誼。」實在無法說是朋友,說『同鄉』已是極限。


  「這房子我們突然進去,屋主不會介意嗎?是不是有鑰匙就行?」
  「他該是不會介意,咱倆同鄉嘛……別說住三五天,就是住三五年,我想他也不會說啥……」


  「……」雲哥哥當時確實說是同鄉,且是熟到能住進對方屋子的人。
  「喂,我手能放下了嗎?」搜索枯腸,死了幾百個腦細胞用力想:「那時你們進去我家,警報不就沒響?因為其實你救過我,我們有共通的血液成分。」
  「……何時何地?」步步進逼的視線,刀依舊沒撤手。
  「……這……」確實難以回答,幾經思量,只能撇撇嘴:「這……你刻意忘記某些事的時候……」總不能說是你二十多歲的時候……

  不遠處下方,停碟坪旁的調整棚,技師們進進出出,工程師各自與電腦奮戰,少了夏丹的閒聊,效率提高許多,但鬥志也低迷不少。
  光雨暫歇,瀟瀟雨聲轉為風聲,風勢掠過聶雁的黑髮,直指的刀瞬間收起,人卻躍開兩大步。

  至此楊鵬才鬆了口氣,雖說對付十四歲的雁不成問題,即使是現在子翎就在眼前,已近不惑之年的自己絕對有把握勝過才二十出頭的雁,但……要不傷他可是萬難!能讓雁自己撤手絕對是上策!


  「你知道我忘記某些事?」雖是收刀了,但楊鵬有種直覺……指不定下一秒雁就會對自己放劍,像在考場時那樣,殺傷力驚人。
  用力點頭,誠實是上策:「可你決定忘記有你的理由,我覺得這樣就好,」裝出不滿且疑惑的表情:「子翔都沒說過我什麼?比方說讓你繼續住那屋子之類?他既然知道他要離去,總該託人關照你……」
  說不上是什麼表情,直接略過眼前男人的提問:「你跟PS鱷魚小隊轟隊長的關係?」雲哥哥確實有提過讓我繼續住那兒,但人去樓空,也沒意義,不如住宿舍。

  楊鵬雖不笨,但繞腦的事情也不擅長,很多時候憑直覺行事,屬一般正常人的智商……此時驚訝於聶雁的提問……都用上包膜了,難道自己哪裡露餡?讓他聯想到轟?既然要聯想,該也是現在以聶雲聲音發話的司令,幹嘛問到轟身上?


  「嘖……又來了,」一直繃緊神經維持備戰狀態的雁,突然用手腕輕敲太陽穴:「快說你跟轟的關係?」語調有些不耐煩,開始頻繁輕敲頭顱。
  「這……你還好嗎?」怎麼了?好像很痛苦?怎麼辦:「我不知道你說啥,我跟轟沒關係。」抱歉了雁,我就是有這種直覺……覺得不說實話比較好,再說我也不想讓你認為自己那場綜合格鬥比試是靠特殊關照才過關。

  楊鵬內心幾個想法還沒轉過,眼前十四歲的聶雁突然不支跪地……左手持續警戒,右手死命壓著頭部,緊咬著唇……不發一語,只剩黑眼睛倔強地盯著楊鵬……看那神情,估計是痛到想發出點聲音都難!

  「你……頭痛?」不料竟發生這種情況,楊鵬左右張望,此處屬頂樓天臺,唯一擁有的只是空曠:「嘖!媽的!」不管了,被砍也沒辦法,不能讓雁就這麼痛下去!牙關都咬出血了!
  要知道這傢伙很能忍痛啊,能讓他痛到這種地步!?到底怎麼搞成這樣!?

  臉色發白,踉蹌著倒退數步,呼吸混亂:「別過來!」困獸之鬥,莫過如此。
  「你這傢伙!」見到雁再退恐怕沒路了,楊鵬著急:「別動!這裡雖然只有三層平時不算啥,可你現在狀態不好,可別亂來……」可惡,剛剛談話間好不容易讓他放下一點戒心,現在又像隻刺蝟似的:「雁,你別這樣……讓我靠近你!我身上沒有武器。」說著,刻意將幾個主要的口袋都掏出來……以示誠意。

  雙眼早已無法聚焦,模糊的視力加上疼痛的聽覺,勉強半蹲半跪在天臺邊緣:「……你剛剛叫我什麼!?」這人難道真是雲哥哥的朋友?
  聞言,楊鵬真想狠揍自己幾拳……說漏嘴:「我知道你叫聶雁,對吧?我叫夏丹。」
  「……」大口喘著氣,似乎劇痛剛過一陣,本就虛弱的少年此時努力讓眼睛聚焦,凝視:「你跟轟真沒關係?」也對,他是TM的人,有關聯的機率低於百分之十,即使有也是敵對關係。
  「沒有。」矢口否認……他幹嘛執著於這個問題?嘖:「你好像好些了?我現在要靠近你了。」最後這句不再徵求同意,而是告知。

  而下一秒,楊鵬很慶幸自己現在的武功比雁強很多。
  或許在重視科技的TM自己不過是個文職人員,但勤練武藝果然有幫助……
  至少在雁決然往下跳的一瞬自己能一蹬追上!

  死命抱緊之後楊鵬瀟灑落地,直覺地翻入道旁一整列塑膠樹叢,掩人耳目。
  自然人從三樓墜地一般而言不死也殘廢,幸好氣勁保護,疼痛雖然無法避免,但意志力使然,護著懷裡的少年不成問題……


  「呼……咳……」被男人的臂膀緊緊箝制,聶雁除了全身戒備之外已經不能做什麼了:「為何跟著跳?」
  「……習慣。」陪你落水牢、為你跳崖……區區三層樓小瞧我了!哼!
  「你跟轟真沒關係?嗚……」又痛了!

  「你幹嘛老執著問這個?就說了沒關係!」一邊想辦法給自己運功療傷,一邊還緊緊摟著聶雁不放:「還有完沒完?再問同樣的問題我要翻臉了!」抓到人後,安心不少,語氣便不再客氣。
  沒聽見預期中的回答,連一聲答應都沒有……楊鵬才驚覺不對勁,趕忙在一叢刮人的亂葉中掙扎躍出,看向雁……不看還好,只見聶雁臉色比剛才在頂樓更加蒼白,額角不斷盜汗,雖沒七孔都流血但雙耳已經開始了……可見頭痛劇烈!
  「這都什麼狀態?靠!」當下也顧不得療傷,趕忙翻找自己的口袋:「我這邊有止痛藥,你試試……」現在才中旬,難道雁在這邊週期不同?

  隔著皮米布料能感受到夏丹的緊張,自己還真沒料到這人會跟著往下跳……原想墜落到樹叢間稍有緩衝,之後再做打算,但如今……
  「你真是雲哥哥的朋友?」氣若游絲,但雙眼依舊緊盯著,同樣意志力驚人。
  單手摟著懷中的雁,一隻手找止痛藥不是很方便,忙把人往地上放:「誰跟他是朋友?哼哼……不過就是個同鄉!」枕著我的腿會不會太高?嗯?還好……他只要不掙扎其實怎樣都好過剛才。

  聽了這麼直白的敘述,聶雁反倒相信了。
  以雲哥哥的資質,若跟聰明人為伍,多半受人利用,這人認識雲哥哥是真,且看上去氣質就與雲哥哥不同路,現在能直白地說出『誰跟他是朋友』,足見為人坦蕩,雖不知魔羯市那屋子他是否真為屋主,但總是認識雲哥哥,又知道我的名字……

  「找到了!我就記得有!」獻寶似的拿了粒膠囊,湊到雁的嘴邊,見到腿上的人不掙扎,楊鵬心下稍安:「吃了它吧,沒水也將就了。」
  搖頭:「你吃吧。」這人剛剛撞傷腿骨,仗著身處壯年,又有武功,短時間不覺得如何罷了。
  楊鵬聞言,湛藍的雙眼差點冒火,語氣不善:「你不信任我,你也得信任子翔。」每次都得搬出聶雲你才會聽話?什麼時候你能好好聽我說?

  不清楚夏丹的腹誹,疼痛一波波襲來,無暇顧及其他,悶悶的嗓音:「……誤會了,你受傷所以你吃,」頓了頓,連日沒吃沒喝的少年,氣息虛弱,沒了剛才的氣勢,補充:「我這幾日沒有飲食,代謝異常,不宜再用藥,很傷身。」

  「呃……這樣嗎?」我誤會他了,幸好沒亂發脾氣:「我用氣勁稍微助你一臂之力?」
  「快吃,別吵。」頭痛死了!
  「居然嫌我吵?」話一出口,楊鵬一愣……這情景好像在五萬年也似曾相識。

  矇矓的視線中確認夏丹將藥吞了,內心安定不少……至少這位號稱雲哥哥的朋友的TM人員沒拿毒藥給自己,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過畢竟人在敵營,小心些不為過,況且現在自己頭痛異常,真的再小心都不過份。
  畢竟我得活到十九歲才能見你,對吧?雲哥哥。


  「雁,」糟了,我是不是不該這麼稱呼?一遇上雁我就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真是無可救藥:「你好些了嗎?子翔跟我提過你每個月的症狀,需要點什麼嗎?」
  「……」雲哥哥會這麼細心?呵,這句話是騙人的,且看這人打什麼主意:「都不需要。」頓了頓,似乎又是一陣疼痛襲來,緊咬著牙關蹙眉:「可能的話離我遠些。」
  「為何?」看樣子又發作?

  「……一直問你跟轟的關係,是因為……」努力緩過一口氣,用雲哥哥教導的方式,調整呼吸:「我見到那人時也頭痛過,目前不清楚規律,該是跟刪除的記憶有關。」再度休息一陣,問:「你看樣子知道這回事,所以……我果然是自己刪除記憶?」那這人知不知道終極兵器的事?看樣子是知道,亦敵亦友,關係複雜,最好別將此人置於眼皮之外……以後即使離開TM也得想個辦法聯繫,隨時監視,隨時控制。

  楊鵬不敢隨意亂碰聶雁,深怕觸怒了他……雁的脾氣自己清楚,對敵人毫不妥協,對一般人保持疏離,對上心的人則像手上捧著水晶似的呵護,對森是,對聶雲更是……對五萬年最後那幾日的自己亦是。
  而雁不知道,此時自己隨口道出的真相,竟深深刺痛了楊鵬……


  沒回答聶雁的問題,失神地瞪大雙眼:「……你說什麼……」會頭痛,竟是為了我?居然是為了我?為什麼……我不知道……你封印記憶後會是如此下場。
  「沒辦法,」本就渴水的身體不斷盜汗,盡可能維持聲音平緩:「既是自己選擇如此,怨不得人,以後只要少見到PS那位轟就好,」一波疼痛過去,費力地抬起手為自己的耳朵止血,仰臉瞥了夏丹一眼:「你也一樣,真為我好,離我遠些。」
【陸】 第一八九章 各懷鬼胎
  滿月被雨絲切得支離破碎,播放的雨聲好像打在耳膜上,外界的一切全都化為痛楚。
  痛到快要失去知覺了。

  「只要我現在離開,你就不會痛?是這樣嗎?」擔心地確認:「那至少把你送回關押樓附近?你太過虛弱,今晚別執行任務。」
  「……」黑眼睛微歛,心下思忖……

  這人的關懷似乎是真,脈搏感受得到真心誠意,但他既撇清與轟隊長的關係,又怎知我是來此執行任務?為何不認為我與那白大褂是私怨了結?若他真的知道我是終極兵器的事,肯定是某個組織中的高層,說不定這人並非TM人員,與我一樣,潛伏在這個組織……
  嗯?難道正因如此,所以雲哥哥把我調來TM?按照他的邏輯,認為自己有朋友在此,定能給我照應,所以認為與其去處理白金漢宮,不如來TM窩一年……

  不對,雲哥哥是很正直的性格,不會做出違背世間常理的事,投籃他都不願我作弊,一件衣服他都不願順手牽羊……成為司令後絕對不會給我特殊關照。
  所以……這個人果然非常有問題!


  知道腿上的腦袋正在飛速運轉,楊鵬無奈:「喂!不管怎樣也吱個聲吧!?」於私自是萬分不捨,但若能緩解雁的疼痛……再說這痛居然是因己而起:「雁,我這就離開你,但會遠遠跟著,護送你回到禁閉室。」
  「……你當看守是什麼?外面出人命,這時間點早被發現了。」應該早有人為了那白大褂四處搜索,這時候禁閉室十有八九都被打開檢查了,我也該為自己想想去處。
  楊鵬眨眨眼,隨即語調肯定:「不,不會有人發現。」因為你親口說過,是八天。
  「?」頭痛死了,懶得理這人……但又不能放著不管:「你……」
  「是?」

  楊鵬自己都很錯愕,怎麼對雁是這種語氣?小心翼翼、呵護備至……深怕他有一丁點閃失,可想到三年前在魔羯市,雁對自己的承諾,還有那句彆扭的告白……便覺得也無不可。
  因為是你,對吧?換作別人,哪怕是戟或鷲妹,恐怕早被我扔回床上去讓他自己調養!
  嗯?難道我楊鵬竟是重色輕友之人?不……這應該根本上就不是同一個問題……


  沒管夏丹腦子裡面裝的是哪種迴路,事實上自己已經自顧不暇:「你、有聯繫方式嗎?」
  「啊?」對這天外飛來的問題,完全傻眼……

  似乎是一陣頭痛過去,雁掙扎著坐起身,隨意用袖子抹了抹臉,不知從哪兒摸出了化妝盒抓緊時間化妝:「你一直在我身邊徘徊監視,不是辦法,我見了你又容易頭疼,顯然你也不想這麼折騰我,不如留下聯繫方式,保持聯絡。」事實上是我不想把這麻煩人物置於監控之外,但眼下也沒辦法,不知該用何方式處理他。

  不清楚雁是如何考量,楊鵬聞言,大喜過望:「你是說透過網路聊天嗎?真的可以?」所以你在斷崖上不告訴我化名,原來如此,因為是事先約妥的,不說也沒差別!
  「……網路聊天?」雖不是不知道這東西,但自己其實不是這意思:「也行,我有自備環狀電腦。」也好……這種方式容易讓人放鬆戒心,而且必要時更容易精確追查到他的所在位置,比一般郵件精準。
  幾乎是要普天同慶的笑容,好像受傷的腳踝早已痊癒,忙把正在擦粉的人撈起來:「那……我先送你回藏衣服的地方,在哪啊?趁現在好像不痛,快點!」
  「……」這人……怎麼感覺對我沒戒心?不,很可能是裝的,小心為上!


  迎著雨的光絲,楊鵬發揮五萬年的人才擁有的武功,迅捷且平穩地抱著人前進,公主抱……而楊鵬貼心地想為雁節省時間,使其安心化妝的舉動,卻只讓懷中的人感到驚悚!

  ……微微捏緊拳,內心不安……這人腳踝受傷,但走壁飛簷卻有如足履平地,武功深不可測,雖及不上雲哥哥,但我若多練個十年,未必有此水平,眼下情況有兩種,一是他所言屬實,完全是因為雲哥哥而想關照我,二是這人其實陰謀深藏,只不過是眼下不是殺我的時機……
  兵來將擋,沒在怕,往後保持聯繫將鬥智不鬥力,且看後續發展,再做定奪。


  直到聶雁換上歐姬的服飾,儼然成為當代美女,楊鵬憶及當年的采菊……感慨萬千,接著眼巴巴地看著雁隱沒在關押樓一帶的塑膠樹叢裡……好半晌,才回過神。
  「唉。」有多久自己沒這麼無可奈何地嘆息了?確實很久……
  興高采烈地將惦記著十年的『沉默彩虹』代號說出來,沒想到只換回雁的一句『知道了』。

  覺得自己簡直像被關在後宮的可憐女人,等待不知道何時會出現的臨幸……處境糟糕至極!
  收起渴望的視線,旋過身,準備回到自己的寢室……思緒在一轉身間突然清明了起來,萬分不對勁!

  「怎麼會……這樣?」仰頭,看天……完全在狀況外。

  ……這時候的森已經在畢業考的路上,指不定已經到了五萬年……而自己剛剛才與雁約定好網路聊天,雖然細節沒有確認……但……森是如何得知我用『沉默彩虹』的代號?又或者,十四歲、已經人在沙漠或五萬年的森,怎麼可能知道我們剛剛才達成的約定?

  馬禿子的兒子……雖然先前交代過不少事情,但不可能交代還沒發生的事吧?我印象中自己沒提過啊,難道是我又穿越了?不會吧這麼慘?不……等等,會不會是雁隨口跟好友提及?不,就說現在森已經到沙漠上了,而且雁應該不是會在禁閉室內跟沙漠上的人聯繫的傢伙……
  禁閉室加上沙漠或五萬年,即使想聯繫,但客觀條件太差,成功率極低。
  那森當年在卡馬房裡,如何能交代我這件事?

  「煩!」要是愛推敲的鷲妹或者戟在的話就好了,這不是正常人的腦子能解決的問題!


  頂著頭暈腦脹的腦子,回到寢室的楊鵬習慣性地看了眼擱在隔壁床上的藍色行星。
  暗自希望提香下輩子到好些的地方去,不管是投胎轉世還是啥,好像都比在這文明末世強些。
  留意著TM內部的所有公告系統,廣播與連線都傳來了杜菲死於非命的消息,幸好關押樓內禁閉室沒有傳出任何異狀……代表雁成功潛回,一切無恙。

  無恙個鬼!
  三年前在魔羯市的臨時據點,自己存著萬分之一的僥倖,希望能回到五萬年,屆時能與子翎相聚,因此雁提議封印記憶的時候,儘管不安,但仍舊妥協……今夜一見,卻後悔莫及!

  「我真的不知道你會痛成這樣……」加諸在你身上的痛苦還不夠多嗎?我為何要給你添這種負擔!?在人體實驗時因後援不足,眼睜睜看著你被支解無法相救,那種椎心刺骨的感情,至今還常讓我夜半驚醒!現在,明明很能忍的你居然會在臨敵時承受不住,雙耳滲血……可惡!

  讓所愛之人遭受此等痛楚,我楊鵬簡直窩囊至極!廢物到極點!

  背脊倚在放著藍色行星的那張床邊,疲勞地癱在地上,將雙眼緊閉,拳頭也握得死緊……努力平撫暴躁的情緒,一千遍一萬遍說服自己,一定要把該辦的事情都辦妥、要找到普羅透斯、要解決所有發現的疑點、要看著雁真的成功穿越……
  如此,兩人現在的痛苦才值得!

  疲倦感在不斷播放著杜菲死亡訊息的雜音中來襲……楊鵬緊閉的雙眼漸漸放鬆,總歸該穩住情緒,不是小夥子的年紀了,切忌暴躁衝動,如今的雁簡直是失根的萎草,比我還如履薄冰地過活……若我再不穩住陣腳,哪還能回到斷崖上救人?那樣雁就太不值了!

  「是了……雁可不是為了個窩囊廢才變成這樣……」入夢前最後的低語,依舊鞭策自己。
  不要辜負了子翎,與十一歲的雁,的情意。




  「喂……秀拉。」維梅爾坐在某艘微型潛艦上,手上拿著針狀儀,做最後辨識:「這個晶片好像……不知道耶,我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啊?別鬧了,我可告訴你,我明天不加班!」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人。

  兩人四隻眼睛盯著針狀儀,牙籤粗細的懸空針不斷在座艙內凌空擺動……當真讓兩人無語。
  晶片出問題的證明。

  「拿出來再看看?」戴著手套,秀拉按捺下自己想下班的心思,小心翼翼地從插槽內拉出晶片,瞇著眼睛看:「晶片雖然外觀都一樣,但……」
  維梅爾也挺配合,由於座艙內尚無動力,便將手電筒調到最亮,並拿出工程用放大鏡:「有線索嗎?」用力照、狠狠照……

  指甲大小的晶片被翻來覆去,總算在背面最末端,找到了就差沒用顯微鏡才能看見的字樣:『雲海系列FY-3891型』,肉眼辨識這串數列的排列方式,該是一般飛行碟。
  兩人同樣疑惑……合著工程師調整時都沒發現?


  「……難道是因為內建的人工智慧正好都叫『普羅透斯』?」秀拉畢竟是前輩,說出可能推測:「因為電腦工程不必像我們技師一樣一一安裝,不實際安裝只是完善作戰模式的話……很難有機會用肉眼確認這麼小的字吧?」
  維梅爾摳著雀斑,手電筒持續照明……思考的神情:「確實,只要資料庫容量一樣,單就電腦作業來說,很難分辨,再說他們也都是不斷套用模式,根本不會一直守在電腦前……」
  「嗯……我們也是肉眼確認才發現……」不知在打什麼算盤,秀拉自言自語:「工程師既然沒特別交代什麼,代表普羅透斯的功能已經更新完畢,也就是說這晶片也有一樣的作戰效果……」
  「嗯,」不解……手電筒照向捏著晶片的人:「怎麼了?不拿回去嗎?看誰幫忙確認一下?」

  維梅爾話音剛落便被秀拉扒頭!

  「你傻啊你!」望了眼遠處正在做最後善後的調整棚:「你看大家歡天喜地的要慶祝加班結束,這種事你敢說?」
  不解,一臉正派:「有啥不敢?這該辦的事還是得辦啊。」
  好好先生的表情:「我說你啊……」神經質地四下張望:「你難道忘了上回出了航廈,被波及那回事?當時清點晶片『數量』可沒錯喔。」

  一句話,讓滿臉雀斑的維梅爾馬上呆住……
  肯定是當時跟什麼別的晶片混淆了!若是早些發現也還罷了,如今系統已全數更新完畢,再說上頭如此重視這一批從第三引進的產品,又加上了自家獨創技術,說是當代最好的潛艦也不為過,若是讓上頭知道因為自己的疏忽,使得其中一枚晶片不知流落何方,那還得了?
  哪怕是更新中的晶片,也是高級軍事機密,居然從自己手中流出,且下落不明!?

  那還要不要混?


  知道年輕人已經想通事情的關鍵,秀拉繼續:「再說,當時還有夏丹在,你不顧自己就算了,我有些積蓄了,就當提早退休,被解除職位也還行……但夏丹平時對咱倆不錯,這事情萬一處分到他身上,你過意得去?」說服的語氣,補充:「別忘了你還有老婆要養,你該不會讓他幹一輩子舞女吧?一般要塞也不會要性關係複雜的女性卵子……你可要想清楚。」

  「現在……該怎麼做?」嚥了嚥口水:「我……該怎麼辦?」現在的我丟不起這份工作,也不大可能再回第三要塞。

  秀拉略略思索,數秒後,繼續壓低聲音:「向夏丹套話,讓他找找……問遺失的晶片有沒有在他那兒,若沒有,這晶片我們今晚裝上就別再管了,當沒發生過。」
  會意,維梅爾也定了定心緒,接口:「若是真在他那兒,也不算遺失……相信他也不會對別人提及,我們再找熟悉的工程師幫忙,然後回到這艘潛艦,偷偷調換回來?」
  「沒錯。」
  「那得在外觀上加個記號,」接受現實後,腦子轉得飛快:「若是能找回晶片,我們才能回來安裝,烤漆外觀都一樣可認不出來,後面也只鑲了幾個每艘都一樣的字母而已。」
  「這是最後一艘了,剩下的本來該是……」翻了翻手上塑膠紙記載的明細:「該是0417。」
  「嗯嗯,我明天就去找他確認,若0417在他那邊還好…………………」

  若不在夏丹那兒,就當沒這回事。
  沒這回事。
【陸】 第一九〇章 運心機之二
  「哈?掃除?」一大早跑來問我多久掃一次房間?有病!
  「嗯嗯,其實……」雀斑小個子徹夜未眠,精神不濟卻思路清晰:「就是有事想問你。」

  夏丹模樣的楊鵬,一早便聽見不大悅耳的門鈴響聲,這才驚覺自己癱坐在地上一整晚,徹夜沒上床歇息,耳邊不斷充斥著要塞內TM周邊各種新聞,當然,杜菲被人用一刀封喉的慘案,已經傳遍整個星球。

  「進來吧。」雖然滿腹疑惑,但不大清醒的腦子立刻想起維梅爾是『普羅透斯問題』的相關人員,所以必須提起十二萬分精神,小心應對。
  張望了房間,看見整齊的被褥:「你昨晚沒睡啊?人事組最近很忙嗎?」那把槍……藍色行星嗎?沒想到他體格不錯居然用淑女槍,果然文職還是要拿些什麼武器防身得好。

  沒回答維梅爾的問題,楊鵬進了洗手間稍稍整理儀容,外加潑些冰水提神……
  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這種大清早來的人,多半有麻煩事。
  細想了想近期的所有事件,理清思路,夏丹對著鏡中面目全非的楊鵬無奈一笑……緊接著又換上一副『誰怕誰啊』的表情,大步往正在左右打量自己房間的維梅爾前去。


  「你在找什麼?」很明顯,從一進門就坐立不安:「我很久才打掃一次,平時也就一個人能亂到哪去?而且不常自己打掃,都委託清潔部門排班……反正有錢能使鬼推磨,這點錢我還出得起,幹嘛?」看樣子,現在是重要時刻了!

  聞言,維梅爾本就不高的個子瞬時又委靡了幾分,跌坐到那張原本提香所屬的床邊:「……這樣啊……那也只能這樣了,肯定不在了……」哀怨。
  ……清潔部門都是專業,打掃過後一塵不染,就算原本真不小心被夏丹帶了回來,肯定也是散落在地上之類的……清潔部門十有八九都會以為是垃圾,這種晶片外觀都一樣,也分不清重不重要,甚至手錶晶片外觀也一樣……沒救了。


  「我說你,是不是落了啥?」夏丹順手溫了杯水,好歹來者是客:「快說吧,我一會兒還得打卡,要是晚了席涅克又要唸個沒完。」隨便說些什麼,讓他放鬆些……
  聽夏丹這麼家常的抱怨,維梅爾果然立刻放鬆,苦笑:「唉!我想該是上回……就是我們在航廈外頭遇上那次,記得嗎?有新手駕駛亂撞那回?」
  略作回憶的表情,遞過寶藍色馬克杯:「……嗯?說起來是有這麼一回事,噢,對了,就是你的內褲……」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是內褲啦!重點不在那裡!」我暈!來跟這人商量果然失策,幹嘛秀拉非得要我問清楚?

  楊鵬表面裝得若無其事,但並非傻子,雖然維梅爾進門時確實沒想到所為何來,但剛才在洗手間用冰水讓腦子清醒時,已經略有心理準備,此時雖每句話都看似不經意,事實上都經過種種心理拿捏……先讓維梅爾放鬆戒心、表明同為TM員工的處境、套出目前停碟坪的調整進度……然後是普羅透斯號。

  絕對不能有閃失,普羅透斯若有閃失,雁將永遠無法恢復記憶。
  長年的病痛折磨,你還是來到五萬年與我相遇……所以我絕不能讓你受的苦白費!絕不!


  「其實就是……我懷疑那次衝撞讓我遺失了一枚晶片……」捧著溫開水,囁嚅……
  雖已有心理準備,但非常配合地抽起嘴角:「啊?你說什麼?」
  「呃……果然很糟糕,完了……」看夏丹一副『你白癡啊』的表情,水也喝不下了,耷拉著腦袋:「唉,本想說若在你這邊的話還有救,就差個0417,拜託熟識的工程師幫忙加緊趕工,就能瞞天過海……可是……」

  不解的表情,入戲:「這我不明白,那天不是在現場就清點過了嗎?還是跟秀拉一起?總不會兩個人一起數錯吧?」
  「嗯,就是他讓我來找你問問……看你這邊有沒有什麼常用的產品最近功能怪怪的?」一邊做細部解說:「微型潛艦的晶片是人工智慧,所以用在一般家電上只有大材小用的問題,但多少會有些不對勁……可我剛剛進門就四周張望了好幾圈,你這邊就個燒熱水的,連掛鐘都沒有……就剩下手機、電腦了……都是上頭分配下來的……」

  楊鵬聳聳肩,單手拿著黑色馬克杯,來到自己桌前:「你要檢查的話隨意,我開機?」
  「不用,只要把晶片拔下來看看……這都是隸屬TM的吧,你最近有更新系統嗎?」
  「我要搞這些直接找你不就成了?喝了我這麼多茶葉……」
  「哈……那倒是。」

  一陣折騰……事實上維梅爾也知道機率極低,一方面不認為夏丹是會對自己不利的人,一方面也不會有人沒事要個潛艦晶片充當電腦晶片使用……至於那手錶、熱水壺……一個房間看來看去實在沒什麼搞頭。


  看小個子檢查過後,那一蹶不振的表情:「不是嗎?」廢話,當然不是。
  「嗯……對不起,懷疑你其實是很失禮的事。」再度把晶片安裝回去:「其實我心裡也清楚,恐怕只能照著秀拉的提議走了。」
  「提議?什麼鬼?」照他的處境,不安也在所難免。
  將電腦放回原處,隨便又看了幾樣,手機、平板……都是規格統一的TM配備:「秀拉說即使不是最新版的晶片,但內容也是高級軍事機密了……那件意外雖不是我的問題,但是主要還是我的錯,上面處分下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楊鵬吞了手中的溫開水,潤潤喉:「所以?其實真要追究起來,我跟秀拉搞不好也會被記過……嘖,本來想標下最近在南方出土的紅茶……被減薪的話就沒希望了。」
  「……哈,」無奈地乾笑:「你被減薪事小,我被裁了可是喝西北風。」
  「……有對策了吧?秀拉到底活得比你久,應該有些辦法……」主要是這個,給我交代清楚!
  不疑有他,想到秀拉的對策,才稍稍安心,開始喝水:「有,不過這回事別再讓第四人知道了,不然我們三個都遭殃……就是……………………」


  手錶數字顯示八點四十五的時候,夏丹與維梅爾一同走出宿舍,表情較前日輕鬆不少。
  楊鵬拍拍維梅爾的肩膀,示意放心,不會穿幫,給予些口頭上的加持,讓維梅爾心下稍安,而自己心中則是鬆了口氣……

  「記得今晚讓我去看看,我會帶茶葉過去。」
  「你確定要這樣嗎?」慣性地摳摳雀斑:「雖然沒錯啦……與其讓之後的機師發現,不如讓我們三人之一第一個坐上去,第一個對普羅透斯號下達指令,往後都聽從我們之一的命令……但萬一被發現,你怎麼辦?」
  聳聳肩:「放一百個心,屆時不會拖你下水,」經歷昨夜的雨,陽光下笑得開懷:「我只是想盡點力,再說秀拉老油條了,我不付出些什麼讓他確認蹚了渾水,他肯定對我無法釋懷……」微彎腰,瞇眼,壓低聲音:「我可不希望那把藍色行星最後竟用來對付自己人。」特意強調,我們是『自己人』。

  一方面覺得夏丹說的話有道理,一方面這麼做夏丹確實完全被拖下水,以後決不會向他人提及此事,被出賣的機率也大幅降低……維梅爾更加心安……人,果然是愛自己多些的動物。
  看著小個子技師揮手離去的背影,背影逐漸開始有歡欣的腳步,楊鵬無奈一笑,隨即聳肩……

  「哼哼,普羅透斯問題解決了……果然別焦躁,歷史會有所安排。」自言自語……先將普羅透斯的主控權放在我身上,比較安全,說不準未來會遇上什麼狀況,那晶片雖然不斷更新,但並未徹底改造,最初還是屬於PS的飛行碟,也就是說,不管我用的是轟或夏丹的身分,普羅透斯都會願意聽我的指令。
  手邊這枚晶片……且看雁是否需要,雖不是最新版,但說不定能幫上雁的忙。


  「可我還只能等他主動聯繫,嘖!真的很鬱悶……」等我回到五萬年,肯定會抱怨抱怨……
  可我知道,一切情非得已,對吧。
  禁閉第六天了,我不煩你,但願你別再痛了……安然度過這關。



  歐姬黑曜石般美麗的雙眼,此時微歛,雙臂環膝,靜靜地坐在單人床床頭。
  不可否認,經過昨夜意外的頭痛欲裂,現在能背倚著枕頭,實在無比舒適……雖然自己最想念的還是第二要塞配給住宅內,那亂七八糟堆滿雜物的斗室。

  ……或許,那人真是雲哥哥的朋友,至少雲哥哥單方面把人家當朋友,而夏丹本人也無惡意。
  時間經過一晚,身體稍稍復原後,較能冷靜,如今仔細想來,自己除了是個極佳的人體實驗對象外,實在沒別的專長。
  要論智力,腦子比我好,但無力反擊的人比比皆是,犯不著找我,要論武功,那人……夏丹比我強太多,沒必要與我有所牽連;所以還是人體實驗問題?但看他似乎不覺得昨晚那白大褂死得冤枉,或許那兩人原本是競爭對手?這也未可知……

  果然一切都要小心,若再見他,有任何不對勁,還是先下手為強,雖然雲哥哥肯定讓我別濫殺無辜,可我現在處境堪慮,若想安然活到十九歲,可不能再抱持天真的想法,畢竟這是個弱肉強食的社會……像是對達利這種不願利用其感情,因此招來身分危機的蠢事,絕不能再發生。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是康丁斯基。
  抬眼看了入門的男人一眼,隨即恢復原本的姿勢,不言不語……卻是心底震驚!

  畢沙羅叔叔!?

  「達利那傢伙我看著一起長大的,聽他說你很難纏,所以來會會……」兩步走近歐姬,一位隨從立於門外:「現在門戶洞開,要是想逃,趁現在殺出去是不錯的選擇。」
  「……」這人……不是畢沙羅叔叔,總之他在測試我的行動能力,千萬冷靜應對。

  彎身後,抬手挑起美人的下頷,目光焦對時,康丁斯基一愣:「……果真是美人。」好眼熟,在哪見過類似基因?
  蹙眉,別過臉,一副嫌惡的表情:「要認識一個人,果然看他與什麼樣的人為伍便能分曉。」
  冷笑:「聽說過你脾氣好強,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女人好強,多半是被男人逼的,」伶牙俐齒,睥睨的眼神:「若是想到更有趣的法子折騰我,請便。」雙手抱胸,語調一如既往地平穩冷清……再也不看來人。
  「呵,女人倔強,多半是被男人寵的。」站直身,不再看向床上的女人,倒是環顧了四周:「這裡真悶熱……」

  對於這評價,聶雁不置可否……本來頭一日確實感覺有些悶熱,但接連幾日飲食全無,早就全身發冷,卻偏又因口乾舌燥,喉嚨像是火燒般的疼……本就話少的性子,根本不想與這不速之客多費唇舌,只想靜靜推敲此人與畢沙羅叔叔的關係。
  看來肯定是親屬關係,過去畢沙羅叔叔曾有幾次在危急時,應變迅速,援助了雲哥哥與我,當時感到異樣卻沒深究,看來……叔叔的來頭也不小,多年不見,不知現況如何。

  總之……處境更糟了。
  因為畢沙羅叔叔的關係,若有萬急也不能砍了此人,否則重朋友的雲哥哥,日後知道肯定跟我沒完。


  沒管床上虛弱疲憊的女人,康丁斯基觀察了可說只有四面牆的禁閉室,只有床邊的一疊書本,看上去較有人氣,抬頭,凝視天花板的空調通道數秒……未果,只得選擇發話:「昨晚這附近出人命。」
  「……」白大褂。
  「看來是我多疑了,」收回看向空調通道的視線……什麼都沒有,一屆女流怎麼可能徒手撬開:「你出來吧,再倔也得吃東西。」言罷,大踏步向外離去,門邊的隨從還恭敬地立在原處,等待歐姬經過。

  原以為歐姬會滿心感激地跟出來,可康丁斯基回頭時,卻只見一個女人準備蒙上被子,睡覺。
  監控室一干看好戲的獄卒,多半不滿薪水不夠優渥、時常加班……此時見大頭吃鱉,都暗自好笑……這女人好神氣!

  「要我出去,讓達利自己來接我,」棉被已經蓋上胸口,閉目,看樣子即將睡去:「最好在我掛了前,晚了本小姐等不了。」就此與這人走出去,怕是再也見不到達利,於任務只損無益,再說我要出去,將這一帶夷為平地即可,還用得著你?

  「你!」監控室畫面上,只見一臉震驚的男人呆立在禁閉室門口……瞠目結舌。
  「請,不送。」昨晚好累,是時候補眠休養,最遲三日,晚了我可沒力氣殺出去。

  在康丁斯基氣得像鬥敗的公雞般離去後,隨即歐姬微微的鼾聲,與監控室的爆笑聲,同時在不同的空間裡響起……而這也讓聶雁剩下來的兩日好過許多。
【陸】 第一九一章 騎士
  雖然依舊沒吃沒喝,但聶雁感覺到空調中的濕度提高不少,原因不明,但自然對口乾舌燥稍有舒緩,當然不遠處監控室內的獄卒與關押樓管理人員,調整了空氣各方面含量一事,歐姬不知情。

  「你覺得達利會來嗎?」
  「會吧?這麼個大美人……死了多可惜?再說好歹也是第三送來的,不到一年就把人弄死……怎麼也說不過去吧!」
  「嗯嗯,還有這一層外交因素,那倒是啊。」

  不知是基於何種因素,私心或第三要塞的顏面,總歸達利還是出現在禁閉室內。
  對此聶雁意外也不意外,意外是不認為達利是拉得下臉的個性,不意外則是因為畢竟歐姬還是來自第三要塞的人……總之不論基於何種因素,能不把這附近破壞殆盡總是好事……畢竟,接連八日毫無飲食,還要勞動筋骨,可是很傷身的。


  「聽說康丁斯基來看過你?」
  「……」看樣子不是他指使朋友過來一趟。
  「你說句話吧。」站在床邊,凝視著窩在被褥上的美人……消瘦了不少,但是眼神一樣明亮。

  這時倒不是聶雁不想說話,只是……無論濕度如何調整、在空氣中添加了多少可吸收養分,終究改不了乾渴已久的事實,原想今晚得殺出一條血路,殺出血路可不必說話,可達利在中午時分到來,這才發覺自己還當真無法發聲。

  一臉不滿地瞪了達利一眼,隨即摸摸自己的喉嚨:「……」
  「呃,看來我強人所難了。」意會到歐姬沒有不理會自己的意思,儘管不滿,但願意溝通,不知為何心中放下千斤巨石:「快出來吧,我的好小姐,算我怕你了。」哄女人的語氣。
  「……」

  足尖點地後,彎腰套上低跟鞋,坐在床緣,長髮散落在側,一如既往的美麗銀河……
  無袖奈米長裙套裝將頸肩線條裸露了出來,因消瘦而輕盈……病態的美。
  當雁穿好鞋,起身之際,感覺到肩關處傳來陌生的濕潤熱源,當意識過來那是什麼時,體內各處迴路還真差點當機……親吻。
  有些錯愕,下一秒隨即將直覺揮出的拳改成巴掌……女人會用拳頭的可不多見,別露餡。

  格開那朝自己揮來的耳光,達利沒有聶雁預料中的生氣,只是無奈:「這樣都不行?」
  「若這是放我出去的代價,」脫去剛穿上的鞋,窩回被褥:「你請吧。」嘶啞著聲音,送客。

  慣常穿的小燕尾服,達利的眼睛瞇了起來……抬頭看向監控畫面,而此舉使得監控室正在看好戲的一干人等立刻收聲,不敢再爆笑造次。
  打了個手勢,讓監控室關閉錄影,達利坐到床邊,不意外地感覺到自己的一連串舉動讓歐姬全身戒備,雖然依舊沒有多餘的表情……但那感覺,像是頭隨時都會把自己脖子咬斷的豹子。

  「我關閉監控了,這幾日……我也想了很多,」沒回頭看身後那窩著的心儀對象,穿這麼少……真怕看多了會失控:「你是誰,說吧。」
  「歐姬,」聶雁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麼,喃喃自語:「若能永遠被人捧在手掌心,當歐姬挺好。」扮演誰都好,或許我只是想要那種……被人疼惜的感覺,真是可笑,虛偽做作。

  柔軟且烘得溫暖的拖鞋、空氣添加負離子的房間、擁有自己專屬的水源……陪我下棋、陪我說話、在我需要的時候不管公務再忙也絕不會離開……不可否認,達利肯定是一般定義上的好情人,且只要是人都希望另一半對自己好,或許能在十四歲還沒談過戀愛時,遇上這麼一位情場老手,感受到不曾有過的呵護,這趟任務也值了。
  ……等雲哥哥回來,也拿烘得暖暖的拖鞋給他穿,這樣雲哥哥應該……會在我身邊久一些吧。


  這邊聶雁不管想什麼總繞到雲哥哥身上,另一邊……這句低低的心裡話達利卻聽見了,感受得到那語調中的悵然若失,為此內心燃起不明的熱情火焰……
  意思是……他承認自己不是歐姬本人,但對我的情誼是真的?所以……我還有機會?這樣的美人,我是第一次真的心動,才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的懷疑……嗯?不對,他承認了自己不是歐姬,那……

  「……現在沒監控,能讓我知道你長什麼模樣嗎?」
  「……嘖。」被聽見了,果然人在虛弱的時候不容易集中精神:「不能,」頓了頓,看向回頭凝視自己的男人:「那樣你就不會再對我好了,雖說你不對我好也是沒辦法的事,立場不同,我也不能要求太多。」

  「你好像……終於坦白多了。」看樣子關禁閉這套刑罰多少管用,他的意志力被削減不少:「那麼你到底是誰?歐姬呢?」
  聶雁微瞇眼,假裝因疲累而即將陷入昏睡……仰臉面向天花板:「不知道,記得我到此處前被俘嗎?是那時掉包的,」依舊暗啞的嗓音,話說不大聲:「那女人逃了,我是替死鬼。」真真假假……可我也沒說謊。

  有些驚異於歐姬的坦白,達利用懷疑的視線上下打量疲憊的女人……圓潤的耳朵、精緻的鎖骨……只可惜,真的清瘦不少。
  回憶起初見歐姬時的種種,達利似乎選擇相信:「……你是被抓來充數?所以才不大清楚狀況,壓根兒就以為我要你的命,口口聲聲『別把我剁了』?」
  看向達利,噗哧一笑:「我不是這麼說的。」
  「差不多的意思。」這是原本的他嗎?笑起來真好看……

  想起那段單純下著棋的時光,不過半年光景,聶雁知道……兩人之間已經回不到從前。
  本就無意久留TM,一言一行假假真真,對達利確實懷過一絲希望,以為能保有單純的友誼,只可惜低估了歐姬的外在魅力,自己沒有對任何人上心,只有對不對得起良心的問題,可達利卻是一頭栽入了感情的漩渦……很難想像這樣的情場老手竟真心淪陷。

  吶,雲哥哥……人心到底是什麼做的呢?


  渾然不覺眼前女子心底未曾想與自己發生戀情,更放棄了可能發展的友誼……達利起身,紳士地伸出手,邀請,彷彿時光不曾空缺:「我親愛的小姐,無論如何先吃東西吧。」
  別過臉,假裝動怒:「是你自己要餓我,餓死算了。」處理感情很複雜,不如今晚殺出去吧……雖然到手的晶片只有偵測碟,但也夠在PS擁有不錯的職銜,等雲哥哥回來我也夠養他,不用讓他這麼賣力工作……不過他是司令的話,薪資應該比我高些。

  聶雁『假裝女人動怒』的功夫顯然不及自己正常的冷言冷語,至少對達利顯然沒對康丁斯基的那種成效……半點殺傷力都沒有,反倒讓人覺得可愛。

  「算我拜託你了,我的好小姐。」達利說著,一把將公主般的人兒抱起:「快吃點什麼,你若只愛下棋,那我便一直坐在棋盤的彼端,」頓了頓,邁開步伐時,在聶雁耳邊輕喃:「等你走到底線,成為皇后。」
  「……我是騎士,不是皇后。」能不走路可以節省力氣,雖然今晚看樣子不必殺出血路,但達利放鬆戒心,該是取走晶片的好時機。
  「呵,是什麼都好。」加快腳步。
  「……」

  跟你說了我是男的,自己領悟力差,別怪我。




  「如此該可以啦,」聶雲看著新造的鳥居,滿心歡喜:「看上去挺牢靠啊!」
  戴著防毒面具,張叔也欣賞著兩人的成果:「如此甚好……沒想到我們兩個大外行居然真能完工,如今這狀態再好也沒有了,至少白石偶爾能返家看看,我也安心不少。」

  受聶雁之託與救姊之恩,劦回到要塞後除了給自己的姊姊安了個不大重要的職缺外,也與品商量……兩人現在都已握有實權,只要不妨礙馬博士那看似遙遙無期的研究發展,偶爾放白石返家『探親』,周旋一陣後,尚能做到。
  雖然每次離開PS大樓總有保鑣緊跟著,但總比一直被軟禁來得強些。


  「嗯?你帶了什麼啊?」張叔依舊體力不佳,一屁股坐在鳥居前的大岩石上,看著聶雲掏摸包袱,便隨意問問。
  「沒,就是寫了封信……」聶雲憨憨一笑,對自己的愚蠢舉動有些不好意思:「這個……」獻寶似的拿出張塑膠紙,凌空張開:「說起來這幾年我也就你一個比較能說得上話的對象了,我可是只跟你說啊……這是我第一次用腦波輸入打了字。」雖說不大可能真能放到五萬年,也總比啥都沒有好些。

  距離與沙塵漫漫,張叔自是看不清上頭寫了些什麼,也沒想要去看清,只笑:「就是廣告最近做很大的那個最新款?確實適合你,想想就能出現字了,這也不算打了吧,打字得用手指頭的。」
  「是麼?不能說是打字?」狐疑……
  「相信我,就是這樣。」

  當著張叔的面,聶雲掏出了十年前恩師給的那個小紅盒子,像翻開書本一樣打開,盒內子翎給雲哥哥的信早已不知去向,只剩大手小心翼翼地將塑膠紙放了進去。

  「那該不會是……小紅書?」雖然沒見過,但對照起白石境況好轉的狀態,該是PS裡面有人出手相助了:「原來是你的啊?」
  「不,不是……這是雁兒的。」闔上書本,雖沒上鎖,但好像塵封了什麼……
  「小雁的……」轉念一想,會心一笑:「是嗎?那看樣子他過得挺好,我就安心了。」算上年紀,該是剛成為PS成員吧,還有餘力關照白石,日子應該過得不錯。

  聞言,聶雲只能傻笑加苦笑……
  在TM營區,自己避著不敢與少主碰面,這種情況打出生以來不曾有過,一向以為男子漢大丈夫,伸頭是一刀縮頭是一刀,可自從采霞那回事之後,自己真是心中千萬般滋味理不清。雖然認為雁兒肯定是知道自己能挺過,才答應了給采霞器官的要求……但心底深處,依舊怕見楊鵬。

  是真的,怕。


  「唉!我先走啦!常聯繫啊!」張叔休息夠了,起身拍拍腰腿,伸展:「你拿著那個別讓第一的人看到,快些藏好。」這兄弟倆搞什麼?放著傻大哥在敵營……算啦,總歸小雁脫困了就好,或許我該想個辦法,找機會見見他。
  也好當面向他致歉,當年……是我太懦弱,但願沒有害慘他。

  「別讓第一的人看到?」聶雲回首,黃沙惡臭中望向自家司機所在的方位:「可我想放到鳥居上頭啊。」藏地上的話很容易被人發現啊……那樣就不能寫信給亓夫人啦!
  「上面?」不解:「那你確定封好了嗎?那東西沒關緊,這裡環境差,沒兩天你那塑膠紙便散了。」
  聞言,聶雲大力壓了壓小紅書,確認安妥:「看上去很緊啊。」

  聶雲說著,也不浪費時間,一個閃身上了鳥居,覓了個自認沒問題的小區塊,撢了撢塵土,安置小紅書,紮紮實實地綁牢,接著又是一個俐落的翻身下來……這一切讓張叔瞠目結舌。

  「看不出來你個子這麼大還挺靈活,是了,所以小雁優秀嘛。」運動能力果然優秀,正規軍能這麼跳上跳下嗎?PS的話或許可以吧,至少小雁沒問題。
  憨憨地扒著自己的鋼絲頭:「……我也沒啥其他長處了。」
  「那小紅書是……」一邊一同下山,一邊好奇問問。
  「喔!就是寫給以前一個夫人……」
  「夫人?」所以這大個子結過婚的啊?
  「哎啊,該算是以後吧?嗯?這……」

  總歸希望亓夫人,您可千千萬萬要看見啊……要記得讓子翎當我弟弟,我怕您看不懂我寫的那字,才學了腦波控制啊,若是給不知道什麼人撿了去,也請千千萬萬要好心轉給亓夫人……要讓子翎當我弟弟,他才能救我,然後我們一起去菊城……

  應該就是這麼回事吧?這回我該沒做錯啦,等我回去會對子翎好些,然後……
  是了,我要感激他救了我女兒才是。
【陸】 第一九二章 倒數計時之一
  轉眼剩下五個月。
  第三要塞研發出了新款氣象更新系統,價格合理,三個要塞與一些財務狀況優良的中繼都市都添購更新,並且不分東西南北半球,全球統一氣象,颳風下雨全人類與共,造成有人造太陽的日子家家戶戶爭地盤曬衣服,畢竟像是洗脫烘摺一次完成的機型,不是每家每戶必備。
  四季分明或許就是這一回事,玻璃罩內限定,間接使全球統一時區。

  轉眼剩下四個月。
  聶雁每日監聽原先的四名技師談話,早已覓得時機在販賣機處、人多繁雜時,扒走了戰鬥碟晶片,神不知鬼不覺,也不大費力,倒是遠觀當初碟滿為患的停碟坪,如今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戰鬥碟與微型潛艦,偵測碟則是以要點分割方式,全數派出,維護第一要塞安全。
  而這也代表雖然任務是臥底一年,但TM機型已經更換的現在,最好能將晶片先送回PS,敵軍資料才能得到及時更新。

  轉眼剩下三個月,亦即禁閉事件已經過去三個月。
  PS司令收到五封一八九四一經由一般信件寄回的兩種晶片,由晶分析過後,確認無誤……但是平日裡沉著冷靜的司令大發雷霆:「為什麼要用『平信』寄這種軍事機密!?」偵測碟與戰鬥碟……這樣也能當磊的接班人!?哼。

  「確實……若因怕我們急,也該用快遞。」辦公室的黑色小沙發區,晶亞麻色的長髮依舊飄逸,將幾枚平信信封翻來覆去查看:「還真是一般的信封……真服了這個四一,同樣的晶片複製五次,他是想總有一封會寄達嗎……」運氣不錯,都寄到了。

  變色龍眨著醜醜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太過無聊,開始打盹……而過沒兩天,整個PS高層都知道一八九四一為何要寄平信……

  在第一要塞各區的第三要塞氣象晶片,不明原因發生異常,而承諾在保固期內免費維修的第三要塞,自然得回收大量晶片,意即,整個第一要塞郵政總局,都被要塞內不同區塊但是同樣出問題的晶片塞滿,等待送還第三。
  而聶雁魚目混珠。
  數以百計差不多款式的快遞先後抵達第二要塞PS大樓,科技工程組連夜趕工確認,都是一些手錶晶片、熱水器晶片、馬桶晶片……一八九四一的意思很明顯:快遞這些東西肯定被嚴加檢驗,但如今第一要塞混亂的郵政總局,反倒讓平信順利過關,並且比快遞更早到達。


  「還算有腦。」司令抬了抬那招牌黑框眼鏡,一邊拿膠囊餵食變色龍……似乎承認聶雁優秀會要命似的,不甘不願……倒是面無表情地補充:「能攻擊第三新研發的氣象系統,不愧是我們的人。」
  在小沙發上為加班暫且瞇眼休息的晶,懶得搭話:「真不老實。」想稱讚就好好說唄,男人總是死要面子,莫名其妙。


  在司令與晶於辦公室內對話的空檔,現任的品與劦(小灰)已經急急忙忙趕出PS大樓,迎接准考證號六三三的夥伴,馬遠。

  「喂喂,你振作點……」小灰還按著耳朵,很明顯剛剛才接收到求救訊號:「喂,我帶了水。」一邊嚷嚷也一邊奔進前,撬開同伴的嘴巴,將膠囊水給硬塞了進去:「這是二百CC裝的,你吞下去注意些。」
  品也趕忙蹲下來,意圖攙起倒在PS大樓前的朋友:「別暈死,三三!三三!」動手探探頸動脈:「求救聲還算正常,怎麼我們一出來就掛了?」
  「可能是因為安心,所以才虛脫了吧?」

  馬遠虛弱地瞇著眼,嘴角微微上揚,此時兩人才注意到三三手中捧著兩個……做工粗糙的玻璃製小箱子,一個裡面裝了蠍子,另一個裝有八隻腳的生物,估計該是蜘蛛……而三三手上還綁著根細繩,沿著細繩往上看……目光直直延伸向天頂帷幕……
  一隻黑色不知名的大鳥在上方盤旋,此時三人都聽到不遠處一般巡邏已經朝這兒奔來……想是怕破壞了剛引進的氣象更新系統……外力破壞可不在免費維修的範圍內。

  「麻煩事就交給你們了……」馬遠無力,癱軟的身體被兩位朋友攙起,依舊輕聲做大略交代:「總之三種動物……都找齊了。」啐!雖然託子翎……不,四一的福,動物讓他置辦了,最後墜崖自由落體也沒啥大不了的……但……

  誰知我回到三千年的定點居然還處在沙漠!真他媽的要命……這下可以好好洗澡睡覺了。
  「我回來啦!我回來啦!子翎我回來啦!」依舊算不上宏亮的嗓音,突然對天大吼!

  「都在說什麼東西?子翎誰啊?」品已向正欲上前的巡邏做了簡略解釋……打發人走,順便幫三三『收線』。
  「你快別說話了,」單手撐著個人與蜘蛛與蠍子:「這都要口吐白沫了似的……回去給你上葡萄糖……不少人都回來了,剩下四一了吧,不過他似乎也進展得不錯。」
  看著朋友一人一邊為自己忙活,還不忘交代眾人近況……馬遠雖然虛弱,但真心笑開:「呵,這趟真豐收。」賺到了豐富多彩的經歷,更重要的是,賺到了友情。

  吶,四一,快點給我滾回來!



  剩下兩個半月,做為PS在TM的長期內應管理人,說忙不忙,但處處留心是必然的。
  楊鵬是鱷魚隊長,原本只是花瓶性質地頂替,久而久之由於能力足以勝任且本身格鬥力強,又與隊員們相處愉快,在考生放榜之前都是用人之際,便沒人提及將之撤換……眼看這一屆考生的職務分配即將出爐,司令與現任劦也沒有要換人的意思,PS們自然也不會沒事旁生枝節。

  TM內部的PS內應多達近百,職務從單純搬運工到擬定作戰策略的組員……都有,楊鵬管理這些人,表面在TM職位不高,但因屬於人事組,與誰有所接觸都不奇怪,方便行事。

  「你也太愜意了……」維梅爾在大休息室看著上網的夏丹:「你最近瘋上網啊?以前你沒這樣啊。」
  老舊筆電傳來單邊風扇運轉聲,另一邊的風扇早已陣亡:「舊貨街買的,還堪用,這樣就不必受到內部監控,」抬頭,對坐在對面的友人壞壞一笑:「要幹壞事就要這樣。」
  「嗤,就你會說蠢話……」支著頭靠在桌上,另一隻手握著杯冰水:「我看了你的頁面,不就是掛在交友網站上嗎?不正經。」
  瞇起湛藍的眼睛,楊鵬調侃:「我可是未婚,不像某技師被買斷人生。」
  「喂!」

  說是這麼說,可只有楊鵬自己心底清楚,結婚尚可離婚,可是真感情一旦投入,卻不是能收放自如的東西,被買斷人生的恐怕是自己不是別人。

  「我看你的樣子像是在找什麼人?」不愧是技師,機械萬能:「我雖然不是網路專門,但應該比你強吧?有線索嗎?」一副好心幫忙的表情。
  「沒,」夏丹也不隱藏,自己能得到高人相助絕對有助於減緩相思病:「就一位老朋友,失聯前告訴過他我的代號,可是……他至今沒來找我。」
  「這樣啊……沒其他資料嗎?比方說他的所在地,或者長相之類,最後出沒的地點?」

  無奈一笑……這人近在眼前,可實在不能告訴你這些:「時隔十年,恐怕很難了。」
  「這樣嗎……也是,你也是老人家了。」
  「喂!」
  「……」


  剩下兩個月,依舊頂著歐姬的妝容,聶雁每天眼睛盯著棋盤,心底卻打著微型潛艦的主意。
  眼下微型潛艦數量有限,但往好處想,系統早已完善,基本兵巡邏模式更換數回,愈見鬆散,如今只剩每三小時巡邏一次,雖然還有遠紅外線裝置,但鋒頭已過……加上自己將晶片送回PS一事,沒有驚動TM,致使接下來的任務難度降低不少。

  「……嗯。」與眼前人一般,心思不全在棋盤上。

  自禁閉事件後,聶雁不再在意往後與達利是否能保持情誼,或說,已不在意與這人是否保持聯繫,或許原先想成為朋友是自己過於天真,只希望熬到最後了,這個畢業考的下下籤能早點結束。
  達利只覺得歐姬對自己的態度好像沒什麼改變……但自己並非無知之輩,越是如此,越叫人要小心應對,特別是自己已經完全迷戀上眼前人,無關美貌,只是那最後顯露出的真性情。

  ……或許禁閉這一招是自己做錯了,仔細想來,歐姬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感情,讓自己在營區內過得更加優渥,或者……若真有什麼目的,也能因為自己的疏忽而順利達成。
  可是棋盤對面的人並沒有這麼做,下棋如此心思縝密的人,不該會為自己的突然示愛而露出馬腳,可見當時歐姬對自己有一定的情分在。

  ……只是如今,縱橫花海數年的自己竟心裡沒底。



  「怎麼?」我剛剛在想潛艦,這人在想什麼呢?剩下兩個月,萬事小心。
  「沒,只是之前下西洋棋看不出來……沒想到你學了圍棋後,能進步這麼多……而且……」

  知道達利有話沒說完,聶雁也不急,十九路棋盤上每顆棋子長得一樣,非黑即白……總歸能撇除當皇后的麻煩,多學一樣棋藝也算值得,再說白天不好行動,正好打發時間,也填補不知道該對達利說些什麼尷尬空檔。

  「感覺很像我們最近更新的作戰系統……」收回凝視棋局的視線,背往後倚,不可思議的語氣:「你真的是初學者嗎?我教你之前沒學過?」
  禮貌性微笑:「知道這麼個東西,但不知詳細規則……如今看來,確實有趣。」他剛剛提起作戰系統,最好能伺機繼續追問,但不能被發現。
  「……嗯,我好像又幫康丁斯基找到個好用的人。」
  挑眉:「好用?」呵,看你們用不用得起:「是那位被我請走的、你的朋友?」
  「這……」

  同樣的交誼廳,挑高玻璃前……兩人已是別樣心思。
  知道康丁斯基曾私下到過禁閉室,探視歐姬,並且意圖將人放了,但康丁斯基不瞭解歐姬的脾氣,沒幾句話便鬧得雙方不愉快……真沒想到自己也有夾在朋友與情人之間的一天,且……是不是情人,還屬未知數。

  尷尬地拉回原話題:「我們前一陣子更新的作戰系統,是按照擅長這方面軍事行動的人,以他的思維,經過電腦運算輔助,全面演算加強後再置入各種武器更新。」
  「人工智慧的意思。」他自己往這個話題接續,正好。
  「沒錯,就是模擬人,」見歐姬沒緊抓著康丁斯基的無禮不放……鬆一口氣:「有興趣見見那人嗎?開發我們新系統的幕後功臣?」見聶雲其實無所謂,那人一介武夫……相襯之下,更顯得我好多了。

  盤得莊重華麗的銀髮,凝視眼前棋盤片刻……隨即動手收拾棋子:「不了,我沒興趣。」我只要晶片,幕後人員私藏這東西的可能性極低,我也不可能脅持個人回第二,太麻煩,別耗時間。
  「這樣……」有些失望……不過這套系統是我們TM這一兩年來傾盡全力之作,他沒興趣,可見另有所圖的機率降低了,或許真的只是歐姬本身的替代羔羊罷了……

  「你希望我答應?」察覺棋盤對面,對手的失落:「你想的話我就見,他是圍棋高手?」
  搖頭:「不了,不勉強你……他會不會下棋我不知道,不過若學起來應該很快。」將手邊的棋子全數收入棋盒:「再說你要和高手對弈還早。」
  「沒錯,」珍惜地撫過十九路盤面:「確實時機尚早。」

  ……再忍忍,我在等一個契機……
【陸】 第一九三章 連綿夜語
  「十年……那找不到了吧。」秀拉將扳手扔回工具箱,換成六角扳,回頭繼續面對手上的工作:「當然硬是要找也可以,不過人家如果有心保持聯繫,應該不至於沒線索。」
  一邊幫忙提著手電筒,一邊回答:「沒錯,所以當下我也不好說什麼……當然他若願意敘述我十有八九能幫上忙,可他……唉,剛到這邊的時候受他不少照顧,他很少這麼沉迷於一件事情……這樣下去會不會不太好?」

  聞言,兩人視線暫時離開需要維修的飛行碟,往調整棚望去……夏丹直盯著電腦的側影。
  兩人復又交換了個視線,俱是不知該如何幫忙才好……

  「主要是他自己不說對方的資料,我們沒線索……要不然即使我們不行,工程師這麼多個平時也吃了他不少東西,不會連幫忙找個人都辦不到吧。」對於夏丹的神祕,維梅爾有一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
  較年長的秀拉想了想,繼續與飛行碟戰鬥:「我倒是比較好奇他突然變成這副模樣的契機……你想,我們幾乎都在營區內活動,他說的朋友都失聯十年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實在沒道理一夜之間變成這樣。」

  「一夜之間?」維梅爾眨眨眼……
  「不是一夜之間麼?」六角扳手順利將目標物拴緊,秀拉為自己的用詞愣了愣……

  兩人再度對視一眼……俱是嚥嚥口水,將不太妙的想法吞回去。

  要說一夜之間,那『一夜』發生過什麼?無非是杜菲死於非命,此事驚動第一要塞後擴及全球,或許在TM營區內殺一名研究員不算多麼困難的事,但事發至今過去多月,犯人依舊逍遙法外……這才是困難之處。
  據說是一刀封喉,斃命當場……意即,犯人在那極短的時間內避過所有監控,甚至沒驚動圍繞在周圍的那些基本兵,用的還是隨身小刀之類的東西,而非毀滅性極強的武器……再者,或許外人不知,但TM內部可是清楚明白,杜菲之前是PS的前線隊員,是因雷諾瓦的研究成果而變節……即使有些年紀,也沒道理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死於非命……

  為何要殺研究員?且只殺了杜菲,放過其他兵丁,難道是私人恩怨?或因自信周圍的基本兵沒人見到自己的長相……還是……

  「呃,我覺得我們是不是不要想下去比較好?」維梅爾食指搓了搓鼻子,繼續拿著手電筒。
  看了遠處夏丹的側影一眼,將六角扳扔回工具箱:「起子。」


  深夜的雨,光影拍打在窗戶上,悄然無聲。
  藍色行星依然獨據大床,夏丹雖然原本就是紅髮藍眼睛,但是對窗倒影,從未習慣……
  隔著老舊的電腦螢幕,視線似乎透過窗、透過雨、透過颯颯風聲……穿得老遠,這輩子還沒這麼渴望想進入女子宿舍過。

  「呵……是了,就是那時候。」想起廿六歲那年吧,在戟家時,你就這麼深夜從鷲妹那兒跑出來,站到我窗前……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我好像一直沒啥改變。

  『叩叩。』

  心裡剛想過當年突然出現的子翎,身後突然傳來敲門聲……真讓楊鵬有一種是雁找來的錯覺,但隨即馬上歛起所有懷念的心思,目光凌厲地看向門扉。
  ……一向沒有深交的朋友,PS內應們都經由專用迴路聯繫,這時間……恐怕……

  「夏丹……睡了嗎?」秀拉的聲音。
  「……」有些意外,但戒備的情緒稍稍放鬆了些,至少不緊繃:「我馬上開門。」

  環顧簡單的臥室四周,確認沒有什麼不合理的東西,才將人請入……秀拉雖也沒有深交,但算是說得上話的幾位之一,再說,也是普羅透斯的關係人。
  倒了杯水招待,與維梅爾相同,坐到藍色行星旁,提著寶藍色馬克杯把手,但不同的是,秀拉比維梅爾沉著許多……至少沒有劈頭就問類似多久打掃一次……這類讓人直冒問號的問題。

  「……來你這兒總有茶喝,我這輩子就屬這段日子最奢侈。」
  「只有你的話還吃不垮我,別連另一位都算上就好。」意有所指,即:希望接下來的事情只有你知我知。
  秀拉多吃了幾年膠囊,本就不傻加上社會歷練,此時輕嘆:「我不確定他想通沒有……但你認識兇手吧,是看手法得知?」人事組在剔除杜菲名單時,應該會見到死亡時的影像,指不定是那時被夏丹看到了什麼。

  自己拿著慣用的黑色馬克杯:「……你可別告訴我,你沒跟任何人說你來我這兒。」是恐嚇,也是希冀……可能的話,相交一場,我不希望殺你滅口。
  「是沒有,沒有人知道,」秀拉凝視著杯中的褐色透明液體,嘆息般的聲音:「你這麼優秀的人才,將來大有可為,這些日子接觸下來,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出……但我知道你深藏不露……但……千萬要當心,別為了感情而自亂陣腳。」

  「……」靠在桌邊,聞著茶香,沒有說話。
  「看來席涅克也不是胡亂懷疑。」意有所指地看向夏丹那差點報廢的左手:「能讓你這樣優秀的人,效忠的到底是什麼組織……」好不了的傷,居然沒痛到休克而死……即使都穿長袖,但光看他先前在大庭廣眾下將這傷視若等閒,隨意撩起衣袖,便知道他不是普通人了。

  察覺對方的視線,看向自己的手臂……放下馬克杯,挽起衣袖。
  手肘以下的部分,由於當年假冒潛入,儘管有當時的提香維護,但受盡懷疑,在所難免……若說骨瘦如柴的另一種成因,約莫就是如此,凌遲。
  拜嶄新的醫療技術所賜,這凌遲沒有傷及神經,習慣『沒肉』的狀態後,可以一切如常……只是每每活動,動作幅度拉扯表皮的疼痛依舊,連感染了子翎血液中病毒的自己,都無法復原。


  「這傷真這麼『可觀』?」自己不覺得如何,聳聳肩:「當時確實挺痛的。」不過若看過雁所遭遇的對待……這、根、本、不、算、什、麼。
  「很可觀,」依舊嘆息,彷彿瞬間老了十歲:「可觀到即使你是文職人員,有把槍就在我手邊……我的直覺依然警告我別動你,」苦笑,吞了口茶:「在營區混這麼多年也不是白混的。」
  「到底有什麼事?」省略主詞,不敵不友,單純的開門見山。
  細細思量用詞,末了緩緩開口:「建議你可能的話……打住找人這回事。」頓了頓,又吞了口茶:「這對你跟對方都沒好處,我相信你明白。」

  楊鵬仔細評估著眼前的秀拉……不必說,即使他拿起藍色行星,自己仍能秒殺他,只是秀拉從進門開始的意圖便是好意,那麼……
  再度提起馬克杯,背過身,全身破綻,背向秀拉……

  「即使如此,你也不願拿槍滅我,」沒有自負,只是陳述,喝茶的表情好像真的只是與老友深夜長談:「那我也坦白吧,好過日後萬一有人要脅你,你什麼都不知道,白受折騰。」
  「……你要用情報賣我一份情,讓我日後少受嚴刑?」微微皺眉:「看樣子是我高估了我們之間的友誼。」
  「不,正因為我說的是真話,所以從未低估過與你的情誼,這真話,雖說說出去不會馬上壞事,但於我確實萬分重要。」也沒管秀拉到底是否願意,專制地為對方設想的老毛病數十年如一日:「我沒有效忠任何組織。」


  女子營區,奢華的個人套房內,聶雁依舊是歐姬的模樣,枕著柔軟的枕頭,輕閉雙眼,狀似沉睡,耳膜處卻傳來自己安裝的幾枚監聽器的聲響,其中有一位似乎正在與……

  ……這聲音,是上次害我頭痛的……夏丹,就是這個代號。
  搜尋定位,將其他頻道關閉,讓聲音更清晰。


  「我沒有效忠任何組織。」夏丹回過身……語調平緩認真:「不是TM,這裡不過讓我混口飯吃,當然也不是第二或第三,其他零星雜碎組織更供不起我這大佛,」自己說自己是大佛,監聽另一頭的聶雁,聽不見半點靦腆:「但是我有要護衛終生的人。」

  秀拉不解,將半滿的寶藍色擱在膝上:「護衛終生的人……」
  「沒錯,我要守護一個人,為了與他相遇,無論什麼樣的磨難我都會挺身而出。」
  「……」看著那異常認真的眼神……雖說本就知道夏丹不是隨便的人,但沒想到有人能讓他執著至此:「那個兇手?」

  楊鵬還著實想了會兒才意會到秀拉口中,所謂『兇手』,就是雁。

  苦笑著搖頭:「他是兇手嗎……」總不能跟你說他不過是殺了個該死的人:「在我眼中,他只是我願護衛一生一世的人,如此而已。」
  「護衛一生一世……」雖然夏丹只是倚桌而立……但那異常認真背後,除了源源不絕的情意外,還隱藏著強大的威儀:「……你到底是……何方神聖……」頓了頓,似乎察覺自己失神地問了不該問的問題,黯然一笑:「呵,在這年頭乍聽一生一世的諾言,還真是罕見。」

  「你也罕見,明明有機會透過我逮人,卻沒動手。」方圓十里之內,沒感應到任何敵意,秀拉確實是個值得交的朋友,是個重情義的人:「維梅爾他……」
  將茶一口吞下,起身……寶藍色擱回桌上:「你也啥都別對他提,小夥子還嫩,估計懷疑兩天就過去了,倒是你收斂些,別老盯著螢幕……一副患得患失的表情。」
  「呵……患得患失麼?」
  「就是患得患失……」

  在門邊,目送秀拉離去,直至背影消失在走廊轉角,楊鵬才將失落的苦楚浮上心頭,緊接著又是十年如一日的心頭鈍痛,與鼻酸交錯……
  患得患失,從十年前跳崖後,我哪天不是如此度過?
  更加不如的……別人還能有所得,而我……細想之下,即使我順利回到五萬年的那個時間點,已經想起我的子翎,是否真能心無芥蒂地與我相處?

  儘管在落崖前他便說了『好喜歡好喜歡』,但他原意是自己消散,不讓我明白愛意。
  而……即使我們在五萬年再度聚首,依那傢伙的脾氣,肯定對我感恩多過愛情,屆時……只會轉換成『鵬,我會永遠護衛著你,一生一世』……而這,不是我想要的。

  患得患失,有得……才會有失,而我卻什麼都不會擁有,如此執念,可笑至極。



  遠處女子營區,溫度適宜的空調下,溫暖床褥上……一頭銀髮在枕頭上,單一色系卻有如開屏孔雀般美麗,聶雁翻了個身,牽動長髮……也再度開啟其他幾枚監聽裝置,暗地裡做著與表面極不相襯的舉動,並歛目沉思……

  ……其實已經想起來了,曾與這人通過一次電話,聲紋確認無誤,確實是雲哥哥的朋友,也確實是屋主;只是莫名其妙地一見他便頭疼,說來真沒這麼痛過,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腦子裡爆炸般,實在讓人難以忍受。
  是自己封印或刪除的,也不能算是遺失……或許是我當時覺得忘記比較好的事情,但總歸有一天,時間會讓我明白一切……記憶一直屬於我,只是我刻意不去理會那些……那些被塞在資源回收桶的東西。

  「……沉默彩虹。」有如夢中囈語,輕聲低喃。
  他對秀拉所言的真實性當然有待商榷,但畢竟白住過人家屋子,又是雲哥哥的朋友……雲哥哥似乎也提過要朋友多照顧我,或許是因如此,才特別守護;雖然他害我差點拿不到戰鬥碟晶片,但我見他會頭痛一事他顯然事前不知情……不能怪他。

  幸好維梅爾不小心,若非聽見他時常出沒的位置,我還真無法趁亂扒走,畢竟不擅長這種事。
  時機未到,再過半個月左右再動手……兩次都是鑽了維梅爾的空隙才取得晶片,這回若再透過他,再傻的人也會察覺不對勁,所以……我得在期滿一年時動手,對我最有利。
  屆時即使晶片奪取失敗,但成功臥底一年,成績也不錯,就算小灰私心想給我好些的職缺,別人也不至於說他閒話,終究沒給他添麻煩。

  打發時間,可以測試一下見到夏丹的容許時間與安全對話距離。
  畢竟是雲哥哥的朋友,曾在通話中的印象……是個溫柔的人,當時那通電話,記憶猶新,是我生命中第一次感受的『溫柔』……而事實上那晚在戶外,他也不斷對我表達出善意,總歸是時機不對……若他有長久待在TM的打算,還是趁這段日子處理他的問題實際,別浪費時間。
【陸】 第一九四章 四分之一
  說是這麼說……『因為是雲哥哥的朋友,且似乎是不錯的人,應該要處理好關係』,可真正行動起來萬分困難,即使撇除了人在TM男扮女裝這層外在壓力也一樣。
  因為……從沒這樣認識過一個人。

  與三三、小灰他們是同年齡層且條件差不多的競爭對手兼朋友,年長於自己的除了雲哥哥就是其他清掃工叔叔們,但夏丹先生不是那種類型的粗人,偏偏又不像白石哥他們是『看著自己變正常』、自然而然認識的,夏丹先生是因雲哥哥的關係而有意接近……
  總之,只能先確認能夠接觸的安全距離,以防頭疼。


  另一邊,楊鵬自見了雁那頭痛欲裂的痛苦模樣後,再也不敢主動靠近,即使苦等數月也依然不敢越雷池一步,深怕傷了所愛之人;也因此,在秀拉離去約三日後的深夜,雁當真用十四歲、已經極為接近子翎的真實面容站到窗前時,楊鵬真覺得恍如隔世。

  十年前在孟府那夜的光景,於我而言……是時光倒流,於你卻是初現。


  心中千萬般思緒一閃即逝,楊鵬正打算開啟氣密窗的手突然頓住……有些擔憂地看了雁一眼,隨即的行為除了讓聶雁錯愕地張口之外,更感動了……
  只見這位雲哥哥的同鄉,夏丹(估計是假名)先生用嘴在玻璃窗上用力呵出霧氣,並趕緊在霧氣消散前用手指寫字……

  『痛?』簡單明瞭的關心與擔憂,令原本不知所措的雁笑了……輕搖頭。

  也不知打哪兒來的默契,對於這搖頭,楊鵬很有把握地解釋為『不會痛』,因此安心地把窗子打開,在雁一閃身進屋的那一瞬,趕忙動作準備溫杯開水……那種即將腐臭的兩千年茶葉,自是不可能拿來招待眼前的人。
  ……一方面,也藉由這個動作,理所當然地不看雁一眼……掩飾激動的情緒。


  「……」歪頭,站在窗前桌邊,雁環顧了這一般TM後勤人員所配屬的寢室……還不錯,若自己成為PS正規軍應該也是差不多待遇,不過前線好像都是單人房,以利恢復體力。
  不大的房內一時靜默,這讓雁有些緊張了起來……仔細看著對方一切動作細節,努力感應……深怕自己深夜造訪惹人不快……畢竟,是雲哥哥的朋友。

  「……上次在電話中,您也一樣緊張。」察覺到夏丹先生不是生氣,還是雁先發話:「就是……約一年前。」順便試他,小心為上。
  將質地溫潤的黑色馬克杯遞過去時,楊鵬愣了愣,直覺反應:「一年前?電話……不是四年前的事嗎……還是三年多前,本來是聶雲在跟我說的,前前後後都不知道在說什麼,你才接過。」
  聞言,聶雁這才安心了下來,真誠一笑:「果然是本人。」
  「你試我?」沒有生氣,只是無奈一笑……神情中滿滿的縱容:「也對,你的處境也麻煩……隨便坐吧,我這裡只有床而已。」

  看了眼那把藍色行星,雁選擇另一張看起來明顯常常使用的、夏丹先生的床。

  「怎麼了?」不同於所有人的選擇,雁……總是很特別。
  再度搖頭,捧著黑色馬克杯:「感覺那張床、那把藍色行星……對您很重要,所以還是……」還是別亂動比較好。
  「對我可以不必用敬語。」楊鵬緩過情緒後,拿著自己的藍色馬克杯,坐在從前提香的床緣邊,與十四歲的雁面對面:「是以前的夥伴,很照顧我……嘖嘖,聶雲怎麼教出這麼個貼心的孩子。」特意提起聶雲,雖是調侃的語氣,心底深處卻是對聶雲的不滿,與對雁的心疼。

  即使沒有那次事件,聶雲平時粗心大意……正因如此,許多事情年紀小小的雁便擔待了。


  「…………嗯。」不知如何回答,確實,自己都很懷疑,照常理而言孩子的性格多少該像撫養人才是:「可能……是因為雲哥哥他實在不太懂得照顧自己。」這人既然確定是雲哥哥的朋友,或許我說真話沒關係。
  「哈哈,那倒是!」雖然提起聶雲我就滿肚子火,但若雁提到他會開心……那偶爾提及倒是無妨,可也別常提,畢竟……那次事件,他雖未多言,但肯定傷心。


  兩人之間再度沉默,有猜疑,也有安心,奇妙的氛圍。
  楊鵬看著眼前的雁,雁看著水杯中自己的倒影,戶外無雨,今夜颯颯風聲,空調聲低低地運轉著光陰,襯得室內格外寧靜。

  「對了,」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楊鵬摸摸自己的藍色杯底:「找到了。」隨即從馬克杯杯底摸出一枚晶片:「也不知能否幫上忙,總之剛好手邊有,普……我是說,微型潛艦的。」
  愣住:「您連我的……都知道?」任務內容,怎麼會?

  這一問楊鵬還真不好回答,而雁則是體貼的性格使然,忙歉聲:「……我只是被嚇到,沒其他意思。」這人說了不必用敬語,所以直接些說話應該可以……就像對張叔他們那樣就好。
  「反正也是剛好到手,」眼神瞟往天花板,好像天花板很好看似的:「嘖,你也該知道……我在這兒總也有我的目的,總之這個我用不上,倒是得先跟你說……這不是最近更新版。」

  楊鵬簡述晶片如何得來,當然省略不能讓雁知道的、以及自己幾乎失聲痛哭的畫面。
  黑色的大眼睛就這麼凝視著……雖然知道夏丹說話不盡不實,卻沒反感,想來今次見面較為冷靜,各自又是差不多的職務,較能同理心對待。


  「……本想過些天避過紅外線防備,走一遭,」沒有笑,眼神清澈:「我知道你沒有說全部,總也有苦衷,這晶片我收下了,有這個就不必實際跑一趟。」剛好聽到一串工程師密碼,試試調整棚最左邊的那台工程師專用電腦,有最新資料的可能性高達九成九……我自己更新這枚晶片,最多也是不超過二十分鐘的事情,即使被發現也能立刻逃亡,不會被逮個正著。

  聳肩,大吞口水:「你有用就拿去吧。」轉過話題,突然認真異常:「怎麼那天頭這麼痛?今天好像還好?」這樣……或許我可以偶爾用轟的模樣接近你,雖說轟的模樣比較接近原本的我……但我都卅六了,穿戴也完全不同,偶爾接近該是可以,畢竟……雁這趟回去PS後,我們便是同事關係,再怎麼忙,老見不到面也太引人懷疑了些。

  「我已在你身邊繞了些天了,似乎與距離無關,該是時間問題,細節還在摸索。」喝水,好喝的水,溫暖的水,確認對方也喝了才喝的水。
  「我知道這些日子以來有人跟著我,原來是我們的歐姬小姐。」調侃,深情埋在心底,若能偶爾這樣說說話,也不壞。
  似乎有些厭惡地看向別處:「別那樣稱呼……」
  起身將自己的空杯擱在一旁:「哈,小孩就是小孩,歐姬沒什麼不好,人的一生能扮演另一個人的機會不多,只要沒超過人生的四分之一,都該值得回味。」
  眨眼,不解:「四分之一?」

  雖明知雁沒有完全信任自己,但依然豁出去了……主動接近,大手輕撫柔軟的黑髮……
  幸好沒遭受到攻擊。

  「家人眼中的你、朋友眼中的你、真實的你……當然這只是大致分類,」天啊!好久沒感受到這軟軟的髮絲,令人懷念:「所以才說不超過四分之一沒關係。」
  異樣的感覺瞬時流竄全身,一時間有些愣神:「……我們,是不是曾經……認識?」這種撫摸,好熟悉的感覺……似曾相識:「不是遺失記憶的那一段,不是;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見過你。」

  聞言,楊鵬撤手……隨即釋懷一笑:「是吧!我自己是不知道你的記憶前後刪除範圍有多少……也可能是血液影響?畢竟你救過我?」頓了頓,回到藍色行星身邊:「所以晶片你收下也很OK,當作我的謝禮吧。」
  「剛說四分之一,然後呢?」這人沒說實話,扯下去也白扯,而且我記得自己進入他家住宅時沒觸動警鈴,所以『以血相救』該是十歲以前的事……這個人,依然隱藏很多事實。

  對於雁轉換話題的速度與原因,楊鵬自然明白,卻只能暗地苦笑……一邊內心腹誹幾句諸如:等我回五萬年一定餵你吃黃蓮……之類苦澀居多的幹譙,一面配合話題,畢竟,每次見面都很珍貴,上次是三年前,過了今夜,誰也沒把握下回是什麼時候。
  ……雁,剛剛說的不算……若真能回到五萬年,與你再度相聚,一定努力用所有我想得到的山珍海味餵飽你……當然也要你吃得下的話……


  內心一陣悵然剛過,給雁多添了些溫水,熱水壺與馬克杯之間拖曳出了優美的弧度:「我在這裡有偽裝,我想你也知道。」
  「嗯。」
  「可是這些無所謂,」將水壺擱回矮几上:「我的性格依舊,沒有為外表改變,人只要認定了一個目標,就有生存下去的動力與意義。」
  不自禁地歪頭:「……是嗎。」可是四歲那年被廢棄的我,好像只是單純地想活著,也對,或許當時『活著』於我而言已是意義非凡的事,其實如今也一樣。

  再度靜默。
  空調聲繼續低低地運轉,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連雁自己都很奇怪,為何深夜會待在一個幾乎算是陌生人的房裡這麼久,居然沒有想離開的念頭;而於楊鵬而言,真想就這麼一直坐下去……直至五萬年。
  理智遠遠凌駕在情感之上,任務第一優先……起身,將杯子擱在熱水壺邊。

  回身:「謝謝招待。」偷天換日的監控畫面時間有限。
  「送你一段?」努力掩飾不捨……一方面也有些擔憂。
  彷彿沒聽見那聲相送,已經一個蹤躍上了窗框的雁,回首:「那晚我監聽了這間房間,你知道你跟秀拉談話時,維梅爾在門外嗎?」
  震驚:「……什麼?」所有的離情瞬間消散:「你是……」問他怎麼知道也沒意義。
  「我在一些技師與工程師身上動了手腳,他們倆是其中之二,包含定位系統。」依舊蹲在窗上:「秀拉未必,建議留心維梅爾,我回去了。」

  彷彿從未出現過般,當楊鵬回過神還想說什麼……才察覺雁已經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風中,自己內心尚未平撫,此時再歎下回能與雁好好說上話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內心五味雜陳。

  ……擔心歷史出錯。

  之所以一直將晶片黏在馬克杯杯底,就是擔心出錯,拿了同樣的藍色杯子給維梅爾與秀拉,晶片如此靠近這兩人,而他們始終不曾發現,自己便當是歷史不讓他們把晶片收回去,因此剛才果斷給了雁,助他一臂之力。
  三天前夜裡,自己確實未曾感應到有埋伏的敵意,但維梅爾若非進行謀殺行動,只是心裡另有所圖,自己不是聶雲,自然感應不出分毫……
  維梅爾在門外的事,聽了多少?是否是與秀拉串通?如今想來自己真沒把握,但若相信秀拉,那麼維梅爾出現的原因純屬巧合?或是……

  他也想通了,知道『我認識殺害杜菲的兇手』。

  「真暈……」手指捏捏鼻梁。
  穩定情緒收拾兩個杯子,雖不是對杯,購得的時間地點也不同,但材質一般,做工相仿,且都趁手……拿著這兩個杯子的那份無法告知的心意,只有自己明白……

  『叩叩。』敲門聲,最近深夜時常響起。
  「嘖,是維梅爾。」八成是。
【陸】 第一九五章 守護者
  「果然是歐姬嗎……」同樣坐在藍色行星旁,只是初次作客時的和諧氣氛不再。
  「……」表面淡定,心底除了疑惑外還更加戒備。

  風聲依舊颯颯地拍動氣密窗,楊鵬努力感應周遭,未發現被包圍……如此,雁離去應該不成問題,只是與眼前人之間的關係,必須謹慎處理。

  「秀拉?」夏丹的模樣,問。
  維梅爾一時間還真沒想通夏丹的提問,拿著寶藍色馬克杯思索了半晌……才意會過來:「喔,我也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只是那天本想找你聊聊,在轉角就見他進了你的房門……」

  楊鵬倒是氣定神閒,慢條斯理,靠在窗前書桌邊,像個正在等待真相的裁決者,等待與評估……此時不禁覺得,若說來到三千年是為了順利與雁相遇這層因素,但若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大概就是磨練心性了;天曉得,這三千多個日子裡,被磨練最多的就是這些抽象的東西,十年前的自己雖算不上急躁之人,但也沒可能有這等意志在這裡慢慢磨。


  「別那樣看我,那眼神我還真會怕……」維梅爾縮了縮脖子,順手摸摸自己的杯底:「晶片……已經不在了嗎?」那雙藍眼睛常常不知道在想啥……怪可怕。
  有些狐疑,也略微有些不爽地挑眉:「你一開始就知道晶片在杯底。」啐!真他媽的裝模作樣,這些三千年的傢伙都是。

  「一開始真的只是意外啦。」聽出對方語調中的不滿,忙解釋:「我的祖上雖然都是技師,可我本身是第三的情報官……」或許是為眼前人的身高與氣勢震懾,誰讓自己個頭小?實在有些怕:「你不覺得我有些方面實在不大專業嗎?就技師而言?」
  「所以?」確實,需要我翻譯奇怪的零件名稱之類,現在想來這類科技化產品,三個要塞該有共通語言,照理說技師培訓時該有考試,而且會用內褲當緩衝包裹晶片塞行李箱,更扯!

  楊鵬一面內心回憶過往疑點,一面留心周遭動靜……
  周圍沒有敵人的跡象,不過若是純粹竊聽,我還真感應不出來,氣密窗還好,但若雁能在技師們身上動手腳,難保現在的對話不會透過維梅爾身上的裝置被他人聽見……算了,我實在不是處理這些細節的料,已經到了我的動腦極限了。

  未來的你我,自求多福吧,剩下的我決定聽憑直覺!


  「我老婆也是情報官偽裝的……是讓我在此處有個商量策略的對象,與向第三匯報的外出正當理由,」吞了口茶,壓壓驚……在這人面前自白感覺像招供,很折騰……繼續解釋:「先前吧……在第三的時候與歐姬有過幾面之緣,也在聚會上聊過幾次,算得上相談甚歡……雖然他被送來可能滿腹委屈,可我萬沒想到幾次照面他都沒認出我。」
  「……」真暈,原來第三把這堆戰碟賣給第一,根本沒安好心!好個怕事又狡猾的第三!奸商來著!

  似乎是聽得見夏丹心中的腹誹,只得更加囁嚅,把話說完:「……所以……幾次照面過後我就確定歐姬是假的了。」頓了頓……似乎是下定決心,一口氣乾了手中的茶:「我想剛剛那樣說,你也猜到了,我們售出戰碟這些給TM,是看在他們維新的技術上,想直接抄襲回去。」自己說自己的組織意圖抄襲別人的系統,說得一點都不羞愧。

  「哼,然後?」五萬年的人,本就沒啥著作權概念,所以也不在意。

  「在路口發生小事故被波及,然後遺失晶片是真的,聽秀拉的提議魚目混珠也是真的……」低聲碎碎念:「畢竟我也不想自己的任務出包,我們這種情報官升遷考核很嚴格,通常一年……」
  「說重點。」老神在在,喝茶。
  察覺自己竟開始說起升遷問題,忙將話題拉回:「噢!我唯一做過的只有無視杯底的晶片存在喔!因為我回傳給第三的系統……不對不對!呃,我匯報回去的系統是最新版的,過兩天我也得撤離了,所以才想著來跟你打招呼,不過打招呼也不是重點……」一緊張居然開始語無倫次,開始抓頭髮。

  「把杯子放下。」命令式的語氣:「那個杯子我很喜歡,碎了要你現在撤離人間。」
  「呃!?嗯……」我說重點不是杯子吧?

  看著因為自己一言而一陣慌亂的維梅爾,神色間有驚惶也有沮喪,放個杯子竟也折折騰騰,最後終於再度坐回藍色行星邊開始說話。
  高壓氣密窗外,風聲淡去了,漸行漸遠的季節,如果還有季節遞嬗的話。

  「你過兩天撤離,」不知道是不是維梅爾的錯覺,自從自己放下杯子後,夏丹似乎神情緩和了些:「意思是你我再見可能不是現在的身分立場了。」既然他只是來道別,便別懷疑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交朋友也一樣。
  畢竟他無視杯底的晶片,雖是有利於他本身任務零瑕疵,但也順道幫了我,沒揭穿,對大家都有利。

  「嘛……嗯,」摳摳自己的雀斑:「對了,我其實沒雀斑的。」
  「哼,」突然間聽見對方強調這種小事,乾笑:「在意這點芝麻小事,未來還有什麼前途可言?」我的頭髮也沒這麼長。
  「這哪是小事……」察覺對方不再嚴肅後,自行起身拿回寶藍色杯子,倒茶:「再說跟前途有什麼關係?」
  「呵,見微知著。」懶得解釋,估計這傢伙大概就是一輩子的情報人員吧。
  「又說我聽不懂的話了……」我的成語知識有限啊。

  說著,笑著,氣氛不再拘束,卸下心防的兩人都默契地沒探問對方的任務細節,當楊鵬感到如此也好,緩去了雁離開後的空虛感時,也同時漸漸疏於防備……



  回到女子營區的雁沒有馬上進入自己的套房,而是先從遠處,透過落地大窗,往交誼廳看一眼……達利好像每個黃昏一樣,深夜總會坐在與白天時相同的位置,隔著棋盤,看著對面。
  聶雁想了想,腦中調閱出行事曆,確認該回歸PS的日期,約莫剩下十天,想來也沒有絕對精準的必要,今晚設定天候也不錯,或許是行動的時間?
  看了看手中的晶片,腦中不斷計算推演所有決定選項各會帶來何種情況……

  先回房,在浴室內舒適地享用熱水澡,順便登入工程師電腦。
  這次由於有工程師密碼,連入侵都不必,環狀電腦雖然不太夠力,導致晶片更新緩慢,但卻相當順利,安靜又安全,當自己離開溫暖的水源,慢條斯理地開始擦頭髮,手上的環狀電腦螢幕也同時顯示出更新剩餘時間僅剩十秒的字樣。

  八秒、六秒……一秒……

  確認無誤,取出手環上的晶片,對鏡中黑髮黑眼睛的自己得意一笑。
  取得晶片任務完成、與雲哥哥的朋友夏丹先生談話完成,考量到回PS前想去魔羯市與圖書館一趟……如今已過午夜,剩下十天,行動剛好。

  「若達利還在,就行動。」剩下達利的問題,雖然很蠢,但不面對面說開,於心不安。
  ……雲哥哥,達利的情意我明白,雖然觀念不和,但依然要好好處理……我沒做虧心事,即使可能撤離失敗,我也不會做虧心事,但……不做虧心事不代表我會做蠢事喔。
  所以你不可食言,總歸已經過了三年,再一年,就一半了,然後再四年,我十九歲,你就會對我解釋一切……然後我們又能像以前一樣在一起了,對吧。

  「一定能活到十九歲。」因為你說了八百遍我們會相遇,要有自信。



  颯颯風聲在過了午夜後停擺,身著與黃昏時分相同的小燕尾服,達利輕輕觸動眼前美麗的棋子,接著準備起身離席,彎身,向白色的皇后道晚安。

  「今天擺西洋棋。」身邊突然出現的聲音,既陌生又熟悉。
  「!」瞪大眼睛往身邊看去,卻已捕捉不到人影。

  聶雁突然有一種很難用文字解讀的情緒,至少在自己的字彙庫中找不到合適的形容,只是身體與表情,順從那不可名狀的心意,先有了動作。
  老位子,窗前小沙發上落座,黑髮黑眼睛的頎長少年,一身漆黑皮米服,無奈微笑:「可惜,我不是白皇后,是黑騎士。」

  達利的表情很精采,可聶雁一點都不覺得有趣……雖然自己在得知對方心意後,已經清楚表明過立場,也自認沒愧對過對方,但依然不好受,畢竟在這裡受到達利關照是事實,擁有優渥的待遇也都因為眼前男子對歐姬情有獨鍾。

  「下棋嗎?」或許這種情緒就叫做傷感……我是真心想交達利這個朋友,亦敵亦友也無妨。
  「……」雙眼一眨不眨地凝視著眼前人:「你幾歲?」長得好像三年前那個……
  聶雁想了想……嗯:「十四。」這不算過分的問題。
  「監護人?」年齡剛好吻合……但那東西早該處理掉了,該是血親的精卵結合,別多想。
  搖頭,微笑:「沒有。」
  燕尾服男子雙眼突然別向挑高窗戶,輕聲卻清晰:「那也沒關係,我可以先成為你的監護人,再等兩年你十六,就解除這項關係,我們結婚。」法定適婚年齡。
  傷感的感覺更強烈,再度搖頭,再度微笑:「我討厭你這一點。」確實,若非達利過於專制,若非雲哥哥是現任PS司令,興許我還會考慮,畢竟……我真的很喜歡被人寵著的感覺。

  應該沒有人能抗拒吧?達利確實是紙本資料上所謂的好情人,
  算了,反正在雲哥哥肯見我前,還有很多時間,就算要談戀愛也等以後,對象總得要他看過同意,畢竟是自己的哥哥,十九歲以前先好好存錢,可以買大些的房子,我若一直住公家宿舍的話,外頭開銷也不多,應該很快能存到錢……

  呵,任務都還沒結束呢,我怎麼想到這麼久以後的事?要趕快完成,回雲哥哥在的PS去。
  我想買個兩房一廳的屋子,應該合適……


  這邊聶雁腦子裡想了很多東西,就是沒將半點心思放在達利身上,棋盤另一端,達利此時開口:「你真的十四?」其實我還是想問,他跟聶雲的關係……不可能吧?但是圍棋還有長相,實在令我存疑……
  「我沒必要撒謊。」在我坦然以真面目相見時,已經沒有謊言的必要。
  「那倒是。」沒有要對局的打算,達利緊盯著眼前人:「家裡沒其他人?親戚?」
  「身家調查?」無奈地聳聳肩,老實交代:「朋友不少,親如手足。」
  「……嗯。」

  果然是我多想,當年是由我一手安排促成,營救康丁斯基的計畫,那個順帶被雷諾瓦拿來實驗的東西,最後器官掏空給第二要塞的金絲雀,這件事可是我眾多功績中偉大的一頁,那廢棄垃圾該早已化為灰燼,怎麼可能與我對弈?甚至有親如手足的朋友?可笑至極。
  垃圾終歸是垃圾。


  「下棋?」這是聶雁,無奈卻期待。
  「不了,我想跟你聊聊。」對愛情尚未心死的眼神。
  乾脆明確:「你問我說。」
  直截了當:「要如何才能成為我的白皇后?」

  「那是不可能的任務,不是我不願意成為皇后,若遇到合適的對象,我有預感,我會點頭,可是世間黑白,永遠分割,」隔著黑白相間的棋盤,凝視對面的人:「你該醒了,達利,」
  看著眼前男人痛苦地緊皺眉頭、閉上雙眼……聶雁只是輕輕說出下一句:「看到這身裝束,你早該明白,即使我願意成為皇后,即使世間黑白顛倒,我也不可能是『你的』。」

  靜默在偌大交誼廳中迴盪,好像能聽見彼此的脈搏聲……
  達利緊盯著眼前那套可憎的皮米軍裝,PS前線制服,肩上階級是準隊士。

  聶雁耳邊似乎還聽得見某日午後,達利對自己伸出手,紳士地邀請,那天一同去探了停碟坪……還有草地的香味,好像也還在嗅覺記憶中,這將會是自己存放在心中的味道,長久懷念。

  「看你出現在我們這邊的時間點……你在進行特殊考試?是畢業考?」頓了頓,有些激動地繼續:「你是男孩,有嚮往的職業,我不強求把你關著,但你只不過是準隊士而已,還……」
  挑眉,打斷對方發言:「即使只是準隊士,也必須踩著無數同伴的血汗爬上來。」
  震驚,隨即搖頭,痛心疾首:「……你就這麼忠誠於第二要塞?為什麼!?你該知道他們能給的我也能給!」激動到快要站起來了。

  「我雖在意薪資,但沒到能出賣靈魂的程度。」看著情緒波動的達利,終於放棄了最後下一局的念頭:「我沒有效忠第二或PS,但我有要守護的人。」
【陸】 第一九六章 只是近黃昏
  當曾懷疑過自己的席涅克與一臉灰敗的秀拉,同時出現在眼前時,楊鵬真有種想再度找個懸崖往下跳的衝動!
  秀拉的確是個重感情的人,也沒有人錯估彼此間的情誼,只是有更加重視的人,席涅克。

  「……夏丹,我……」
  抬起那隻已如雞爪般的手,制止解釋,楊鵬擰緊了眉頭:「回想過去數次提及這把我的手搞成這樣的罪魁禍首……」瞪了席涅克一眼,繼續:「原來如此。」他們彼此間應該有很重要且不正常的羈絆,約莫是秀拉愧對過席涅克。
  「這些等你離開這裡後我再向你好好解……」話未說完,便被截去。
  「他不會有機會離開這裡了。」

  風聲遠去,夜幕上星子西移,空調系統持續傳來規律的運作聲。
  幾乎是在同時,楊鵬耳朵上的通訊迴路傳來同伴的聲響,警告有一整營的基本兵出動,包圍了這棟TM文職的宿舍,看來席涅克來此之前已有準備,幸好布桑還沒出動。
  維梅爾只睜著眼呆望秀拉數秒,似乎是對婚姻關係嗤之以鼻、抱持獨身主義的秀拉隱隱有些前所未有的理解,隨後表現尚算鎮定……好歹是個情報官。


  席涅克指著秀拉的手槍轉瞬瞄準楊鵬:「雖然你似乎沒向秀拉透露你打哪兒來,但若再加上長期使用固化指紋識別,實在太可疑了。」
  伸出自己的手指:「我這手指燙傷,說過八百遍,怎麼來TM混口飯吃也有罪?」當然是自己燙的,哼,這自然不會告訴你。
  「你不認不打緊,我知道讓你招供的法子,」小小的房間內,手槍平行移動,指向維梅爾:「這麼一來你肯定會說實話。」要脅對方的朋友。
  「席涅克!你未免……」處於被動狀態的秀拉總算出聲,語帶懇求:「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但你為何變成這樣?以前你不是這樣的人,正常點吧!我拜託你!」
  「維梅爾反正是個技術間諜,按組織法,現場處分還便宜他了。」

  口角當下席涅克雖目不轉睛盯著夏丹與維梅爾,但畢竟TM文職官員不比PS,是徹底的文職,雙眼難以監視兩人,加上秀拉在一旁不斷以言語擾亂精神……

  「別動!」不畏指向自己的槍口,這種時候的動作最忌猶豫,維梅爾就近抄起床上的藍色行星:「我好歹也是個情報官。」一拿起槍,神情完全不見平日的糊塗靦腆。
  「喂……」楊鵬此時臉當真抽歪了,哭笑不得的窘境。

  只見維梅爾指向的人竟是秀拉,雖也不難理解其原因,但楊鵬更加佩服的卻是自己,此時雖處麻煩境況,竟還能鎮定自若,能夠言笑,想來年近四十,加上人生閱歷滄桑,先是眾星拱月般的少主,後落草為寇,穿越時空後徒手打拼到現在的成績……許多事情竟在這一瞬,突然看開……


  「秀拉是你重要的人吧?別以為我不會開槍,好歹我曾通過紅色試驗。」維梅爾非常認真。
  「……曾經是。」席涅克,指向小個子的槍沒有鬆動。

  不大的房內四個人、兩把槍互指,楊鵬一邊留意當前局勢,一邊持續聽著各方屬下匯報基本兵部屬狀況,這些長年在TM臥底的PS底層幹員,雖然平時沒沒無聞,但真動員起來情報倒是很快,只是從不輕易浮出檯面,以免真有突發狀況時無人可用……例如現在。

  「一營也有四百人吧,」聳聳肩,看向席涅克:「就抓我們兩個人竟用得著這麼多人力,真虧你瞧得起,哈,就差了布桑還沒出來,嘖嘖。」
  「……什麼?」皺緊眉,厲聲:「你是PS的人!」只有他們把迴路安裝在體內!最不人道的組織!

  聳聳肩:「算吧。」看樣子這下得被迫歸隊了。
  率領潛伏在TM的基層幹員,本是從提香那裡接手的……說來情報相關任務本該交給飛鷹比較合適,我看是那眼鏡討厭鬼當年一時間不知該讓我何去何從,加上我又熟悉TM……不管了,先走為上策,之後看指派誰,再妥善移交給下一位,也算對得住提……不,飛鷹五號。
  意味不明地看了秀拉一眼,再度將視線拉回席涅克身上:「我勸你……曾經重要的人,肯定是生命中重要的存在,別輕易放手。」

  「搞清楚你現在的立場再來說大話。」

  注意到維梅爾拿把槍倒真的還挺穩當,便繼續:「我知道被包圍了,搞不清楚的是你,」腦子裡面將雙方各自幕後局勢走向都推演一回,似乎不論何種時空,人類總是這麼一回事…………
  悵然若失地瞥眼望向氣密窗外:「能在重要的人身邊,並且被對方惦記著,你是何等幸福。」

  維梅爾抓緊席涅克不解恍神的一瞬,開槍,當然稍稍偏離了指向秀拉的軌道。
  霎時間光亮眩目,外表是藍色行星,實則是閃光彈。



  「哈哈!嚇傻了吧?」單手提著維梅爾,奪窗而出的楊鵬疾風般飆速:「你槍開得也太突然!幸好我反應快!」
  「這種情況你居然笑得出來?」視覺暫時癱瘓,閉上雙眼,知道還算安全便繼續被提著走:「我沒瞄準秀拉,看得出來他挺難做的,只想嚇唬一下席涅克,順便製造騷動有利脫身……沒想到是閃光彈。」是說也改造得精巧。
  「改造得不錯吧。」繼續跑,臉不紅氣不喘:「一開始我也不知道那是閃光彈,以前隊友的。」
  「這改造真不賴,就是被自己嚇了一跳。」

  楊鵬利用時間,腳下不停,忙與幾位待命中的PS基層幹員聯繫,表明事態不到需要集體動員的程度,繼續待命,而手上提著的維梅爾也沒閒著,閉著雙眼等待視力復原的同時,也聯絡自己的假老婆即刻帶上該帶的東西,離開『新居』,到某處會合。


  「啐,來了……」湛藍的眸子,許久不見的殺意:「維梅爾,接下來晃動會加大,不保證你死活。」
  「啥?你想幹嘛?」
  「啊!?你耳背啊?剛才才說過我們被一整營基本兵包圍,」緊了緊手上的『行李』:「放心,四百人左右,還可以……那閃光彈得十分鐘後才能再發,你看著辦吧。」應該是飛鷹自己改裝吧,唉,沒想到今日竟派上用場。
  「哎!?」

  不是沒聽見有人開槍,夜色中被提著走的維梅爾,只感覺自己被動地在水泥叢林間穿梭,看不見的情況下,竟用其他身體感官見識了何謂殺戮。
  血腥味、煙硝味、汗味、人群雜沓、喧囂四起……直到整營的兵丁轉瞬喪失近百條性命,兩人才稍稍有喘息空間……敵人怕了,不敢上前。
  在視力稍稍恢復一丁點後,維梅爾忙偷著眼縫看向夏丹。
  一把普通的鋼刀,揮灑間竟成古代神兵,風壓壓迫得維梅爾耳鳴難耐、一時失神……眼前景象映入眼簾,這才察覺夏丹沒真要了敵人性命,即便是在此番境地也有所留手,原因不明……唯一確信的是內心突然覺得,說不定能認識夏丹是件很幸運的事。

  直到再度回神,卻是因一滴血濺濕眼睛。

  ……這人……不是這個年代的人吧?能把刀使得這麼神,上古時代?哪國啊?周圍竟沒人敢近身,這個夏丹,如果真是PS,那我得回報上頭,千萬別與第二要塞為敵……
  甩甩頭,停止胡思亂想,確認腕錶時間:「第二發要來了!」閃光彈再來一次,應該能突破!

  腳下不停,敵人的氣息近在眼前:「數三!」照這勢頭,不下殺手沒完沒了!
  「三、二、一!」




  小沙發上的頎長少年望向落地窗外,不平靜的夜。
  與達利的問答持續,只是透過玻璃大窗的震動,能感受到騷動,微微透出的閃光彈亮光更讓人蹙眉……特別是光線來自自己剛剛到過的,雲哥哥的朋友的房間。

  「不去看?」聽起來像是武裝衝突,聽力不及,詳情不明。
  「你趕我?」不愧是踩著千萬人往上爬的PS準隊士,若無法收服他,只能殺了他,永絕後患!

  聶雁聳聳肩,內心估量著逃離此處前再見一眼夏丹先生,以確認其安好,一邊計算著自己突破包圍網的時間,因為……達利終究下達指令,由布桑率領精銳八人,九人已埋伏到近處。

  「真的不下?」看了看達利,又看了看眼前的棋盤……輕聲:「看來我比你還珍惜這份感情。」他想殺我,氣勢變了。
  「那就請你留下,你可以暫時當布桑的助手,你還年輕,時日久後取而代之也極有可能,PS最多能給你隊長的權力,我們也不差,」想盡所有優勢,極力挽回,能不殺就不殺:「其他……薪資、假期,這些都好談。」
  苦笑:「難道你就不能說『為了棋逢敵手請你留下』,如此簡單的要求更能打動我。」對達利當真無奈到無以復加:「至今還沒摸透我的喜好,你還真不瞭解我。」若想活到十九歲,怕是得先下手為強了。

  皺眉:「是你太難捉摸。」
  「是你想太多。」

  不平靜的風聲再度響徹黑夜,空氣中不正常的波動拍打著窗戶,節奏感鮮明,鼓譟著棋盤一端的人,而彼端,黑髮黑眼睛的少年倒是氣定神閒……至少貌似如此。

  「真不下?」知道這問題一夜間問了數次,著實煩人,聶雁自己回答:「那真可惜了。」
  「你想最後跟我下一局以茲紀念?」背脊靠上沙發椅背,確實不準備移動棋子:「呵,聽了你真實的說話語氣,再考量你潛伏的耐力,我不認為你是如此感性的人。」
  「那得看對象,我的感情不浪費在無謂的人身上,」收回看著棋盤的視線,凝視眼前人:「事實上我在雙方的棋子上,各裝了一顆微型炸彈。」
  只一句話,足令達利瞠目結舌:「……什麼?」
  「威力大約可以炸壞半截手臂,至於裝在哪一枚棋子上,就是秘密了……」淺笑微微加了點弧度:「怎麼,有興趣了嗎?」

  感覺得到九人精銳已經逼近……窗外兩人、九點鐘方向五十步處狙擊手一人、天花板一人持冷兵器、一人持槍、門口兩人重武裝……最後兩位主要是保護達利,已到達利身後十步處的圓柱後埋伏。

  緊盯獵物的眼神:「你贏了讓你全身而退,我贏了有什麼好處?」被挑釁成功後,理所當然的提問。
  聶雁想了想,笑著搖頭:「不,我要全身而退不需你允許,只是想增加點樂趣。」
  瞇眼,傾身向前:「看不出來你有這種惡趣味,或許我們合得來。」輕觸棋子,先手。

  而達利在移動棋子的一瞬,全身一陣冷顫,眉心中槍……
  最後倒映在視網膜上的只剩少年的苦笑,以及語聲淡淡:「我騙你的,不好意思。」

  九人小組呆愣不到一秒,即刻動了起來!已然慢了半拍!
  九點鐘方向狙擊手隨著子彈闖破玻璃窗的聲響,首先倒地,兩名趕上前的保鑣也被準確地貫穿眉心,四條人命耗時兩秒。
  天花板上從天而降的戰士以鋼拐突擊,小雁矮身避過同時回以斜上掌,敵人頸骨易位!至此每一擊盡皆攻擊頭部以上沒有隔離衣的部位,極快極準。
  靜默中再度舉槍滅了窗外與門外正撲向自己的四名敵人,耗時四秒,不可否認槍確實是好用的武器,但自己實在不愛用……

  六秒結束八條人命,一位重傷命在旦夕……小雁抬頭看了屋頂方向一眼:「上面那位就算了,讓他通知收屍。」瞥眼看向達利死不瞑目的屍體,惋惜低嘆:「你若真心愛惜我,又怎可能捨得任我觸碰會炸傷手的棋子……那是給你的最後機會,怎麼有這麼難明白嗎……」


  「……別走……」綠髮軍官,布桑:「你、你是……你是……」扭曲的脖子,語不成句。

  再度輕嘆,再度舉槍,再度放下…………室內除了小雁外,再無生命跡象。
  「……你不出聲,不就沒事了。」我這人,真有這麼難懂嗎?
【陸】 第一九七章 皆大歡喜
  康丁斯基的辦公室內,聶雲如同往常般工作著。
  使用『遊戲軟體』的時日漸久,雖然康丁斯基沒有樣樣說明白,但聶雲再傻,將近三年的時間也隱約明白,『這對畢大哥而言很有幫助』,本就不吝嗇加上實是舉手之勞,又感恩對方送了妻女回五萬年,這點小事上,聶雲盡心盡力。

  而不同於以往的每個黃昏,今日聶雲突然皺起眉,將掌中的平板擱到一旁,大踏步來到窗邊,凝神認真傾聽戶外動靜……這近三年待在營區生活的日子很單純,從未如此過。
  看著人造金光逐漸隱去,明明該是寧靜的深夜,總隱約感到心緒不寧,耳邊不斷傳來人群雜沓聲、吶喊吆喝聲,一波一波空氣浪般不斷打在氣密窗上。

  「怎麼好像有些什麼……」自語著,推開窗……
  原本因隔音玻璃而顯得微小的吶喊,灌入耳膜,剛入夜的夜幕只一瞬閃現出明亮如晝的光輝……煞白不自然,閃光彈。


  「聶雲。」正自猶豫是否過去探探這不同於以往的情況,身後腳步聲快速奔近,是康丁斯基的聲音:「趕上了,我父親馬上到。」
  聶雲回首,又回首,看看窗外遠方,又看看這些年的衣食父母:「這都什麼情況啊?要不要幫忙?我看好像挺嚴重的……這三年來沒這樣過,好像很多人啊。」
  康丁斯基小跑進前,塞了顆藍色膠囊到聶雲手裡:「這是時光藥,午夜以前吃下,可以讓你回到五萬年,剛剛研發出來,但也可能吃了便立刻見上帝,看你自己決定。」
  「啊?」濃濃的眉本就皺,此時更是皺到兩邊分不清:「怎麼突然說這個?那外面是……」說著,又往外頭看去。

  康丁斯基盯著眼前人,思路轉了幾轉……告訴聶雲一點小事自然無妨:「喔!我們這兒混入兩個奸細,剛剛發現,正在捉拿……就怕損失太多,不好辦。」頓了頓,同樣順著聶雲的視線望向窗外:「突然給你這個藥,是想謝你……」語聲至最後,竟陰沉了幾分。
  沒注意到畢大哥的語氣,完全被遠處殺聲震天的氣勢所感染:「奸細……唉?犯不著這麼多人去逮兩個人勞民傷財,我幫你去吧!」說著,便想一個縱身躍窗而出。
  「等等!你先吃藥!不吃就還來。」

  康丁斯基沒告訴聶雲遊戲軟體的真相,自然是因懼怕聶雲的武力,萬一一不高興秒殺了自己,豈不失策?可萬沒想到父親雷諾瓦在前兩日完成了『時光藥』後,今日查看了近期天文現象,竟發現錯過了今日的天秤座流星群,得等五年後的月蝕。
  而對藥不算頂有把握的雷諾瓦,認為第一次活體試驗配合天文現象,較為穩當……畢竟對采苓的實驗是用上了藥與死亡危機感,這次換了新藥,想試試不同搭配。

  父與子,年輕的康丁斯基火速趁著天秤座流星群接近地球外氣層時,先奔回辦公室將藥給了聶雲……這大傢伙沒立刻吞下去便算了,竟還想打包帶走?

  自己當然不會這麼好心白白將藥送人,哪怕是助TM許多的聶雲也一樣,會如此作為只因私心希望聶雲不是死,就是回他的五萬年去;人的才能已經利用得差不多了,聶雲胸中有多少墨水,近三年的時光多半摸透,但又不願讓其他組織得到此人,白養著放身邊又怕哪日聶雲不經意間發現自己的思維模式竟被拿來輸入人工智慧與奈米腦,用來殺人……屆時自己的安全可沒保證。
  既然父親需要人當受試對象吞藥,不如給了聶雲實際,死了便罷了,活著回去算他造化,於自己而言並無損失。



  「哎?」聶雲收回腳……可人高馬大卡在窗子上的模樣十分滑稽:「就是這個?」彷彿此時才留心到剛剛畢大哥說的話:「可以回五萬年的藥?」是了……這個重要!
  「……沒錯。」一把聲音從門外傳來,雷諾瓦畢竟有些年紀,又是不愛運動的科學家,此時微微喘息,給了兒子一個眼神,示意將話說完。

  緊接著骨瘦如柴的孟克也到了,看手上拿著碼錶的模樣,十有八九是來記錄吞下藥後的一切反應,連拍攝功能都已設定就緒,能在短時間內備妥一切,不愧是雷諾瓦的左右手。
  至於前一陣子,杜菲的死亡帶來多少心理影響,是否悲傷,便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你曾描述過的穿越時空細節,除了墜崖外還有流星群對吧?」康丁斯基看了剛入內的孟克一眼,隨即繼續:「午夜前吞下去都有希望,遲了,得再等五年。」
  「啊?」聶雲依舊卡在窗框上,看看掌心中的藥……很美麗的海藍色膠囊。
  「……你不想跟妻女見面?」見聶雲似乎在猶豫,好聲勸說:「奸細的事情你別在意,兵丁有時候是該活動一下筋骨,也很久沒演習了,這會兒也差不多該抓到人了。」

  孟克見聶雲似乎還在猶豫,趁著還有時間,將手上資料拿到雷諾瓦身邊……兩人相互比對了些數據,低聲討論,做更進一步準備。

  「可我受你許多關照……你剛剛又說了午夜前,這實在……有點那啥的,太急了些啊。」我還以為還有機會再回去鳥居一帶看看啊。
  沒料到這大個子竟是因為不捨,康丁斯基更加好言相勸:「我也覺得挺突然,但研究的事情誰也說不準,這藥得在午夜前吃了才有效……當然也不很肯定,興許有生命危險,」最後的激將法:「若是不敢也別勉強,我們得盡快找到別人來試試。」這人聽了如此說法,肯定會吃!

  果不出康丁斯基所料,聶雲聽了要找別人試藥,馬上有一股『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澎湃情緒上升,只是……
  「這個只有一顆麼?」小心翼翼地捏著海洋藍的膠囊,卡在窗子上的男人幾乎要瞪成鬥雞眼。
  聽聞此言,後頭的本就有氣無力的孟克更顯無力:「只有一顆便已經煞費苦心,你當所有的藥都很好製?」既已開口,乾脆解釋清楚:「記得當年我們幫你女兒的忙吧?」見大漢點了頭,便繼續:「那就相信我們,我不認為那真會要人命,吃死人的機率微乎其微,如果你真的到了五萬年,我這邊的顯示儀器上會出現紅色,表示你在這個時間點上,不存在於地球表面,當然你不吃的話就趕緊還我們,可沒時間瞎耗。」

  對於孟克的解釋,聶雲雖然努力聽,但一如以往的沒明白,只在意自己聽得懂的幾句重點。

  「真的就一顆?」還卡在窗框上。
  「沒錯,不然你以為有幾顆?」孟克不滿。
  「嗯……嗯……」大眼盯著小小的膠囊,復又看向孟克與雷諾瓦:「你們救過我女兒,我自然清楚你們這方面在行的……但這,真能回五萬年?」
  年紀大的雷諾瓦也沉不住氣了,解釋:「當然多少有些誤差,但不出前後三年。」一臉期盼,恨不得眼前人立刻吞藥的神情。
  「這樣啊。」兀自盯著膠囊繼續看……

  正在此時,遠方一陣白光再閃。
  聶雲回首……不明原因地赫然想起數年前一小段光景……那是少主將傷痕累累的手視若等閒般的舉起,放下,並要自己趕緊帶著雁兒搬家的過往。

噢!原來你只是假意投效敵人啊?真難為你一個堂堂城主……



  「哎啊不好!」卡在窗子上的大腦袋往室內一看:「我去去就來!」說著便頭也不回地想跑。
  「你偷人東西!」康丁斯基畢竟比較瞭解聶雲的脾性,立刻脫口而出的話,有助於阻止眼前人的行動。

  果然回首,人已經到了窗外:「我沒偷,我去去就來。」大腦袋想了想,歪著頭思量片刻:「啊!是啦,你們研究的人最好也在,這下我差點又笨啦。」說著,風般繞行,轉眼進入室內又再度躍出窗子,手上已經多了兩人……雷諾瓦與孟克。
  在康丁斯基瞪大雙眼,不可置信的神情前,聶雲騰不出手,但是聲音從遠方傳來:「放心,我知道你們這年代啥都用來研究,我就是去去便回來,我這次不回去啦,就留你這兒以後再想辦法。」

  「這次不回去……」康丁斯基一方面對那巨大身形與不怎麼寬的窗子傻眼,一方面為聶雲不按牌理出牌的行為懊惱,自語:「你以為還有下次?」白養你接下來五年?那不如想辦法請狙擊手待命,等等做了你實際。
  正當康丁斯基幾番盤算思量,想著如何了斷聶雲的性命較妥當時,辦公室通訊與女子宿舍區的警報同聲響起……
  好友達利的死訊暫緩了想要狙殺聶雲的計畫。



  聶雲提著兩個成年人飛奔,半點不見乏力。
  其實聶雲的想法一直很簡單,永遠直線進行,因為想要雁兒好好長大,所以撫養他,因為老婆住在東亞聯邦似乎真的比較好,所以就這麼不改變現狀,因為是自己的老婆女兒,雁兒又首肯,所以犧牲雁兒救妻女……總覺得想不出哪裡不妥,但心中有個洞,補不上去……似乎是個完全無法明白的角落,存在於自己心中……或許這就是人們說的疙瘩?

  可在拿到號稱能回五萬年的藥時,心思雖也沒轉上幾轉,但想到山賊少主自那事後不肯見自己,內心多少有些落寞……可自己心裡總記掛著『若有辦法回五萬年,一定要跟少主分享』,如同當年的水晶身分一般,總歸是好東西,要給朋友。


  「雖然只有一顆……但……我想可能少主吃妥當些。」腳下翻飛,自言自語。
  「啊?你說什麼?誰吃?」孟克聞言差點沒暈過去……要知道,身體質量全都計算精準,都已經輸入完畢,你這時候突然說換人吃?那不是都要重新設定:「你快說清楚!」
  「說真的吧,我是真真真想回去,可我不急啊……」
  「你不急,我急!」骨瘦如柴的研究員難得大吼出聲:「你到底想幹嘛?」

  眼見越來越往戰區靠近,雷諾瓦與孟克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均是惴惴不安,可又沒法子,只能受制於人。

  「詳細些我自個兒也鬧不明白,可要我說……我想子翎見到少主總比見到我開心些。」說這話,倒也沒半分吃味:「你想啊,我老婆有我女兒作伴,有師父師母作伴,也有她娘家的親戚作伴……缺了我好像也沒啥大不了的,可在這事兒上啊,子翎就可憐多了,他就是沒人跟他作伴麼……端少主他們也不是跟他很好,我看他應該不會回風城去,那個灰頭髮的還喜歡欺負他……雖說我回去打得過灰頭髮……噢!對不住,我忘記他叫啥來著了,哎!總之……」

  一大段話語無倫次,也不管手上兩人到底認不認識這些相關人等,便一股腦兒全說了……
  腳下生風,轉瞬已到了混亂的邊緣,聶雲一見場面太過混亂,上百人都湧向一處,便往旁邊的照明燈頂端一躍!

  即使是合金鋼材質,照明燈依舊被三個成年男性的重量壓得微微彎曲……聶雲瞇眼在黑暗的人潮中辨識,一邊嘟囔著剛剛沒說完的話:「總之子翎雖然打不過那傢伙,可我在這兒教他練功啦,這下他該打得過啦,」也沒管自己的邏輯是否有誤,緊了緊手中的兩位科學家:「你們忍忍啊,我就快找到少主啦……啊,是了,我剛剛說了我不急啊,我老婆女兒有的是人陪也不差我一個,可子翎就差多了……我回去陪他想來也多半惹他難過,我說當初夫人讓他做我弟弟想來也是想救我?相處下來該是八字不合也怪不得誰……可我看山賊少主跟他挺好的,若是山賊少主回去他肯定開心些。」

  人群聳動了氣流,悶悶的風往上揚……聶雲眼睛瞇到不能再瞇了,幾次往返梭巡,終於在眼簾縫隙中,窺見要找的人。
  「哎啊找到啦!他們快殺出去了不愧是少主!」一時高興,也沒管楊鵬願不願相見,便對手上兩人發話:「就快啦,我找到人啦,午夜前是吧?肯定來得及!」說著,如離弦的箭般往目標直直飛躍而出。

  雖不習慣被提著移動,但也不敢吭聲……聽到研究來得及,已經找到替代人選,孟克與雷諾瓦又交換了一個眼神……在彼此眼中讀出一樣的結論:暫時觀察,且看待會兒如何,犯不著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要我說少主這回肯定歡喜!是啦,讓他回去陪子翎不就皆大歡喜麼?就像上次吧,采霞得救了雁兒也活得好好的,這樣大家都挺好,不就結了!」
【陸】 第一九八章 驟變
  聶雁刻意留下活口,留心到屋頂上一名特工通報長官,自己便不動聲色地離開。
  快步往第二枚閃光彈發出亮光處前進,雖說與夏丹先生分開不過兩小時,但畢竟是雲哥哥的朋友,凡與雲哥哥沾上邊的關係,都很上心……盤算著自己任務已經完成,離開前潛伏在暗處觀察一陣,若幫得上忙便出手相助,若是無關緊要,或者其實根本就不是夏丹先生出狀況,自己便早點離開第一要塞妥當。

  第一要塞TM營區內,此時警報響了起來,達利被殺一事估計已經傳到上級耳中。
  水泥叢林裡,暗巷、角落,不斷尋找掩蔽不斷前進……直到血腥味隨著人造風,悶悶地帶著令人欲嘔的味道撲面襲來,聶雁才緩下腳步。

  清秀的臉龐,靴子踏過汩汩流動的血河……聶雁往地上看了一眼,隨後放眼望去,人類的殘骸大概指的就是眼前這些『東西』,而令聶雁一貫冷靜的表情出現挑眉舉動的,則是……

  「……都活著。」下刀的人夠狠,才能如此作為,不是卸了手臂就是即膝斬斷……這麼做到底是慈悲還是狠毒?換做我還是直接了斷了人比較痛快,但這問題應該沒有定論……

  踏入喋血區,前方殘骸不斷綿延著,指向通路,聶雁將原本在腰際的槍提出握緊。
  後頭剛踏過的區域已經傳來醫療人員救治的聲響,吆喝聲與擔架推動聲……亂成一片,聶雁遂將身形隱蔽到暗影處,在淌滿鮮血的水泥道上,持續前進……
  閃光彈的輝光已經全滅,想來前方不再有動靜,聶雁將感官敏銳度張開到極致,企圖聽見一點足以構成行動的契機,努力傾聽除了呻吟與哭喊外的聲音……

  舉槍,調整呼吸,再度邁進:「……」左手邊約六十公尺處,有人聲交談。
  隱蔽中循聲往聲源處急速飛奔,腳踏過的那些凌亂身體殘骸已經拋諸腦後,如今地面尚算平整乾淨,為了怕留下足跡,疾風般走壁而行……最後在能看見到停碟坪的三層樓建築外停住,機師宿舍區。

  「……省心……」
  「……你們到底……」

  落地站穩,立於牆垣,聶雁抬頭,四人左右的爭執聲,應該源自頂樓三樓……
  聶雁內心評估……已經來到此處,先觀察夏丹先生是否需要協助,又或者是自己多慮,不是夏丹先生出事,那便根本不必在意,離開此處後直接撤離第一要塞。



  自三年前的器官汰換事件後,聶雲與楊鵬彼此沒再見過面。
  正確而言,是聶雲避開楊鵬,畢竟人家都說了『不要再讓我見到你』之類云云……再加上心底諸多不安完全想不明白,於是即便兩人同在TM營區,即使極遠地照了面,楊鵬是握緊拳頭假裝視而不見,聶雲則總是無奈地抓抓頭,嘟囔著些旁人聽不清的話,繞道而行。

  再次真正交談已是三年後,聶雲算得上是興高采烈地拿了時光藥,趁著少主剛藉由閃光彈與另一個小個子突出重圍,便上前搭話,口齒不清,但楊鵬見他手中提著的兩人分別都是當年剮了子翎的罪魁禍首……心情稍稍好了幾分,三兩句與維梅爾話別,讓他自行潛逃後,便隨人隨意覓了處說話的地方。

  為了圍捕奸細居然出了如此大的亂子,布桑直屬軍此時已全數出動,維梅爾也不含糊,見滿地傷患趕忙奪了件染血的制服套上,偽裝成傷患,想來是準備趁亂逃走……楊鵬眼角餘光見到這個第三要塞情報官的背影,想來再見也不知何年何月,彼此亦無聯繫方式,甚至不知對方相貌……內心不禁感到有些悵然。

  即使地球人口銳減,但人與人相逢相識仍屬億萬分之一的機率,分離率卻是百分之百。


  室內,根本懶得看向剛剛站穩的兩位科學家,直接發話:「什麼事?」
  似乎是對聶雲認識奸細一事感到威脅,雷諾瓦與孟克相互挨著比肩而立,站到聶雲身後,與紅髮碧眼的男子保持距離……而這尋求聶雲庇護的舉動,完全落入楊鵬眼底。
  確實,若是十年前那個自己,早已砍人了!這兩人管他是啥東西,傷了子翎的人都要被大卸八塊,礙著子翎的心意我動不了聶雲,難道還動不了你們倆!?哼……

  似乎完全沒察覺到楊鵬的情緒,聶雲獻寶似地拿出了時光藥:「這個這個!說是午夜前吃下去可以回五萬年那邊,少主你快吃吧。」
  「不要叫我少主。」睥睨的眼神看了眼兩位科學家,又回到那藍色膠囊上:「這就是時光藥?」
  「這叫啥我還真不知道,」回頭問孟克:「是時光藥麼?」室內昏暗的微光中,聶雲清楚地見到兩人點頭,便向楊鵬挪了挪手臂:「吶,貌似是來著,快吃了吧,晚了怕趕不上。」

  見了聶雲與兩個該死白大褂的互動,楊鵬幾乎爆發,可在文明末世的這十年,鍛練有素的便是按捺火氣……僅管額角青筋已經突突跳起,依然努力保持冷靜!
  閉眼後睜眼,見到聶雲那一臉誠懇的表情,雖然依舊很火,但毫無轉圜的心情仍對自己下達指令……至少現階段好好跟聶雲說話,穿越時空的問題畢竟是我們幾個人的事,在這件事上,要好好跟聶雲說話。


  「你自己吃吧。」瞥了眼雷諾瓦與孟克:「他們製出的藥品我領教過不少,不想多添一筆。」那時席涅克要我招供,確實用了不少藥……如今想來若不是體內有子翎的血液感染,還真熬不過。
  「可那你怎麼回五萬年?」終於依稀感覺到楊鵬的不悅,聶雲湊近臉,仔細盯著瞧:「你不高興啊?你怎麼了?」扒扒自己的鋼絲頭:「我以為你會高興啊……」

  入夜,戶外全軍動員的人群聲、指揮官發令聲,隱隱傳來,襯得不大的空寢室內格外安靜。


  喉結上下移動著,楊鵬很想現在就殺了後面兩人,但依舊沒動手……忍了這麼長的三年,不差現在,只是自己作夢都記得那一張張毀滅子翎的臉,夜夜驚醒的痛苦,又有誰明白!?
  不動聶雲可以,但後面那兩人……單單宰了實難洩恨,反正都要離開TM,晚些一不做二不休,看要怎麼折騰……先打發了聶雲要緊。

  「總之你吃,我不急著回去。」我要守護雁到十九歲,確實穿越時空。
  滿臉疑問:「你不急麼?唉?你先前不是老惦記著懸崖上的子翎……怎麼這會兒又說不急?」丈二金剛摸不著腦,手指摳著自己的臉:「還說我對子翎不上心,我看你日子久了……」話未說完便被騷動打斷。

  聶雲只覺得衣領一緊,人已被拉近楊鵬身前!先前由於藝高膽大,加上沒心機,便沒設防楊鵬,此時不禁嚇住……合著這些年來少主功力精進如此之多?
  楊鵬也是微微錯愕,沒想到自己竟能一伸手便把人抓至近前,聶雲不是個會偷懶不練武的人,那想來確實是自己有所長進……


  「任何人說我對子翎不夠上心,我都能一笑置之,」抓緊的手放下,澄藍的雙眼,危險的瞇起:「但你沒資格。」誰說都行,事實如何我心底清楚明白,雁也明白,足矣。
  「……果真連我沒說出來的都能知道……是說好像很多人都能猜到我要說啥就是了。」頓了頓,繞回原話題:「唉,那你到底是吃還是不吃啊?你不吃他們很困擾的啊。」說著,指指身後兩位白大褂。

  一句話再度戳到了楊鵬的引爆點:「哼,是麼……我不吃他們便困擾,那我更不能吃了。」
  「我說你這人怎麼這樣啊?我好心帶藥來啊……要知道,這藥就一顆了,說真的給了你我還不知道怎麼回去,」聶雲開啟了說教模式:「我也是想著我老婆女兒有人陪啊,親戚朋友多,可子翎就一個人,我想想你回去陪他比較合適些,這可真是為了子翎好啊。」

  雙手環胸,聽了聶雲的言詞,冷笑:「所以你把子翎放在老婆女兒後頭考慮。」
  「哎?這話不能這麼說啊……」總覺得今天的少主很難相處啊:「一邊家人,一邊子翎,我也是很為難啊……雖說我是把雁兒當兒子,可采霞…………」
  「總之你吃吧,吃了快滾,我不想見到你。」

  對於聶雲的邏輯楊鵬懶得理會,或許自己一開始便犯了個致命錯誤,十年前選擇徹底退出雁的生命,將四歲的雁交給做決定『對人不對事』的聶雲,本身就是個嚴重失誤。
  ……不管你我是否相遇,若早知事後你重傷如此,當年隨意把你往路邊放,興許都比跟著聶雲強。


  「既然人家不願意,聶雲,你就自己用吧。」雖然壓根兒沒聽懂那兩人在說些什麼,但嗅得到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味道,孟克心想聶雲該是站在己方,便放膽發話:「時間寶貴,你若有些什麼事沒辦妥的,服藥前說一聲,我能辦的會辦妥。」
  「喔,我這人一窮二白,倒還真沒什麼事。」最後又問了一次少主:「你真的不要?」
  瞪了聶雲一眼:「快吃。」等你滾,我好收拾後面兩位。

  似乎是察覺了奸細的眼神充滿仇視,雷諾瓦與孟克突然同時拉住聶雲欲吞藥的手。
  「咕……呃?」來不及,已經吞了:「怎啦?」滿臉不解。

  一室靜默。
  同樣是在等待某件事發生,四個人三種心態,聶雲自是吞了藥期望自己回到好山好水的故鄉,楊鵬則是按捺住性子等聶雲滾了好收拾後面兩人,而雷諾瓦與孟克此時說不上自己是希望研究成功多些,或者希望保命多些……總歸一切已然不及,聶雲吞了。

  科學怪人雷諾瓦率先反應過來,立刻按下助手手中的碼錶……吞都吞了,研究可別忘記。
  楊鵬將眼前一舉一動,烙印在心……沒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麼。
  聶雲盯著自己的雙手,復又摸摸自己的胸膛……看看四周……左看右看。

  一分鐘過去,什麼事也沒發生。
  三分鐘過去,戶外一陣軍靴聲雜沓而過,出了大亂子,所有機師也都被迫起床點名,走廊上燈光大亮,襯得無主的寢室裡格外安靜。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突然覺得一切可笑至極,楊鵬仰頭大笑:「去你的寶貴實驗,怎麼從沒想拿自己開刀?」這話,是對著眼前三人說的。
  趁著聶雲還注意著自身變化,沒回過神,楊鵬顧不得他,欺身靠近雷諾瓦,風馳電掣間已然揪起那半白頭髮往牆上撞去……腦漿迸裂,可手中依舊死命地緊緊握住那枚碼錶。

  數字不斷向前,人已沒了生命跡象。

  「呵,恭喜了,聶雲沒走成,可我得快離開第一,所以沒能慢慢折磨你們。」想洩恨恐怕沒機會,只得快點了斷他們。
  「哎!?少主你這是幹什麼!他們可是我的恩人啊!」聶雲回神,見身後竟已出了人命,馬上進前保護孟克:「你今天怎麼搞得如此反常?他們是給我藥的人啊,就算你不吃,可也別這麼對人!」
  「我懶得理你!」揮手,準備把人扒開!

  具體為何這麼想殺了眼前兩人,楊鵬沒仔細分析過心理,但由三年前一開始的想為雁復仇,似乎有所轉化……子翎要復仇?就算要他也該會自己辦妥,我幫他復仇幹嘛?那不是瞧不起他?哼哼,可他也管不著我想殺人吧?我就偏想宰了眼前畜生,想來哪天回五萬年我這麼告訴他,他也無法奈我何。

  哼哼,我沒復仇,我就想殺了他們,你再怎麼彆扭也沒用,管不著!


  『噠。』正當聶雲與楊鵬爭執動手的當口,身後窗邊傳來輕巧落地的腳步聲。
  十四歲的聶雁見了眼前一切,震驚,隨即在電光石火間,楊鵬感到肩膀間一陣劇痛……

  消音器下槍聲沒有響起,但煙硝味瀰漫,楊鵬摀住自己的肩頭,不可置信地睜大湛藍的雙眼……盯著剛進入室內便朝自己開槍的雁。
  「不准傷害雲哥哥。」



  聶雁刻意留下活口,留心到屋頂上一名特工通報長官,自己便不動聲色地離開。
  快步往第二枚閃光彈發出亮光處前進,雖說與夏丹先生分開不過兩小時,但畢竟是雲哥哥的朋友,凡與雲哥哥沾上邊的關係,都很上心……盤算著自己任務已經完成,離開前潛伏在暗處觀察一陣,若幫得上忙便出手相助,若是無關緊要,或者其實根本就不是夏丹先生出狀況,自己便早點離開第一要塞妥當。

  第一要塞TM營區內,此時警報響了起來,達利被殺一事估計已經傳到上級耳中。
  水泥叢林裡,暗巷、角落,不斷尋找掩蔽不斷前進……直到血腥味隨著人造風,悶悶地帶著令人欲嘔的味道撲面襲來,聶雁才緩下腳步。

  清秀的臉龐,靴子踏過汩汩流動的血河……聶雁往地上看了一眼,隨後放眼望去,人類的殘骸大概指的就是眼前這些『東西』,而令聶雁一貫冷靜的表情出現挑眉舉動的,則是……

  「……都活著。」下刀的人夠狠,才能如此作為,不是卸了手臂就是即膝斬斷……這麼做到底是慈悲還是狠毒?換做我還是直接了斷了人比較痛快,但這問題應該沒有定論……

  踏入喋血區,前方殘骸不斷綿延著,指向通路,聶雁將原本在腰際的槍提出握緊。
  後頭剛踏過的區域已經傳來醫療人員救治的聲響,吆喝聲與擔架推動聲……亂成一片,聶雁遂將身形隱蔽到暗影處,在淌滿鮮血的水泥道上,持續前進……
  閃光彈的輝光已經全滅,想來前方不再有動靜,聶雁將感官敏銳度張開到極致,企圖聽見一點足以構成行動的契機,努力傾聽除了呻吟與哭喊外的聲音……

  舉槍,調整呼吸,再度邁進:「……」左手邊約六十公尺處,有人聲交談。
  隱蔽中循聲往聲源處急速飛奔,腳踏過的那些凌亂身體殘骸已經拋諸腦後,如今地面尚算平整乾淨,為了怕留下足跡,疾風般走壁而行……最後在能看見到停碟坪的三層樓建築外停住,機師宿舍區。

  「……省心……」
  「……你們到底……」

  落地站穩,立於牆垣,聶雁抬頭,四人左右的爭執聲,應該源自頂樓三樓……
  聶雁內心評估……已經來到此處,先觀察夏丹先生是否需要協助,又或者是自己多慮,不是夏丹先生出事,那便根本不必在意,離開此處後直接撤離第一要塞。



  自三年前的器官汰換事件後,聶雲與楊鵬彼此沒再見過面。
  正確而言,是聶雲避開楊鵬,畢竟人家都說了『不要再讓我見到你』之類云云……再加上心底諸多不安完全想不明白,於是即便兩人同在TM營區,即使極遠地照了面,楊鵬是握緊拳頭假裝視而不見,聶雲則總是無奈地抓抓頭,嘟囔著些旁人聽不清的話,繞道而行。

  再次真正交談已是三年後,聶雲算得上是興高采烈地拿了時光藥,趁著少主剛藉由閃光彈與另一個小個子突出重圍,便上前搭話,口齒不清,但楊鵬見他手中提著的兩人分別都是當年剮了子翎的罪魁禍首……心情稍稍好了幾分,三兩句與維梅爾話別,讓他自行潛逃後,便隨人隨意覓了處說話的地方。

  為了圍捕奸細居然出了如此大的亂子,布桑直屬軍此時已全數出動,維梅爾也不含糊,見滿地傷患趕忙奪了件染血的制服套上,偽裝成傷患,想來是準備趁亂逃走……楊鵬眼角餘光見到這個第三要塞情報官的背影,想來再見也不知何年何月,彼此亦無聯繫方式,甚至不知對方相貌……內心不禁感到有些悵然。

  即使地球人口銳減,但人與人相逢相識仍屬億萬分之一的機率,分離率卻是百分之百。


  室內,根本懶得看向剛剛站穩的兩位科學家,直接發話:「什麼事?」
  似乎是對聶雲認識奸細一事感到威脅,雷諾瓦與孟克相互挨著比肩而立,站到聶雲身後,與紅髮碧眼的男子保持距離……而這尋求聶雲庇護的舉動,完全落入楊鵬眼底。
  確實,若是十年前那個自己,早已砍人了!這兩人管他是啥東西,傷了子翎的人都要被大卸八塊,礙著子翎的心意我動不了聶雲,難道還動不了你們倆!?哼……

  似乎完全沒察覺到楊鵬的情緒,聶雲獻寶似地拿出了時光藥:「這個這個!說是午夜前吃下去可以回五萬年那邊,少主你快吃吧。」
  「不要叫我少主。」睥睨的眼神看了眼兩位科學家,又回到那藍色膠囊上:「這就是時光藥?」
  「這叫啥我還真不知道,」回頭問孟克:「是時光藥麼?」室內昏暗的微光中,聶雲清楚地見到兩人點頭,便向楊鵬挪了挪手臂:「吶,貌似是來著,快吃了吧,晚了怕趕不上。」

  見了聶雲與兩個該死白大褂的互動,楊鵬幾乎爆發,可在文明末世的這十年,鍛練有素的便是按捺火氣……僅管額角青筋已經突突跳起,依然努力保持冷靜!
  閉眼後睜眼,見到聶雲那一臉誠懇的表情,雖然依舊很火,但毫無轉圜的心情仍對自己下達指令……至少現階段好好跟聶雲說話,穿越時空的問題畢竟是我們幾個人的事,在這件事上,要好好跟聶雲說話。


  「你自己吃吧。」瞥了眼雷諾瓦與孟克:「他們製出的藥品我領教過不少,不想多添一筆。」那時席涅克要我招供,確實用了不少藥……如今想來若不是體內有子翎的血液感染,還真熬不過。
  「可那你怎麼回五萬年?」終於依稀感覺到楊鵬的不悅,聶雲湊近臉,仔細盯著瞧:「你不高興啊?你怎麼了?」扒扒自己的鋼絲頭:「我以為你會高興啊……」

  入夜,戶外全軍動員的人群聲、指揮官發令聲,隱隱傳來,襯得不大的空寢室內格外安靜。


  喉結上下移動著,楊鵬很想現在就殺了後面兩人,但依舊沒動手……忍了這麼長的三年,不差現在,只是自己作夢都記得那一張張毀滅子翎的臉,夜夜驚醒的痛苦,又有誰明白!?
  不動聶雲可以,但後面那兩人……單單宰了實難洩恨,反正都要離開TM,晚些一不做二不休,看要怎麼折騰……先打發了聶雲要緊。

  「總之你吃,我不急著回去。」我要守護雁到十九歲,確實穿越時空。
  滿臉疑問:「你不急麼?唉?你先前不是老惦記著懸崖上的子翎……怎麼這會兒又說不急?」丈二金剛摸不著腦,手指摳著自己的臉:「還說我對子翎不上心,我看你日子久了……」話未說完便被騷動打斷。

  聶雲只覺得衣領一緊,人已被拉近楊鵬身前!先前由於藝高膽大,加上沒心機,便沒設防楊鵬,此時不禁嚇住……合著這些年來少主功力精進如此之多?
  楊鵬也是微微錯愕,沒想到自己竟能一伸手便把人抓至近前,聶雲不是個會偷懶不練武的人,那想來確實是自己有所長進……


  「任何人說我對子翎不夠上心,我都能一笑置之,」抓緊的手放下,澄藍的雙眼,危險的瞇起:「但你沒資格。」誰說都行,事實如何我心底清楚明白,雁也明白,足矣。
  「……果真連我沒說出來的都能知道……是說好像很多人都能猜到我要說啥就是了。」頓了頓,繞回原話題:「唉,那你到底是吃還是不吃啊?你不吃他們很困擾的啊。」說著,指指身後兩位白大褂。

  一句話再度戳到了楊鵬的引爆點:「哼,是麼……我不吃他們便困擾,那我更不能吃了。」
  「我說你這人怎麼這樣啊?我好心帶藥來啊……要知道,這藥就一顆了,說真的給了你我還不知道怎麼回去,」聶雲開啟了說教模式:「我也是想著我老婆女兒有人陪啊,親戚朋友多,可子翎就一個人,我想想你回去陪他比較合適些,這可真是為了子翎好啊。」

  雙手環胸,聽了聶雲的言詞,冷笑:「所以你把子翎放在老婆女兒後頭考慮。」
  「哎?這話不能這麼說啊……」總覺得今天的少主很難相處啊:「一邊家人,一邊子翎,我也是很為難啊……雖說我是把雁兒當兒子,可采霞…………」
  「總之你吃吧,吃了快滾,我不想見到你。」

  對於聶雲的邏輯楊鵬懶得理會,或許自己一開始便犯了個致命錯誤,十年前選擇徹底退出雁的生命,將四歲的雁交給做決定『對人不對事』的聶雲,本身就是個嚴重失誤。
  ……不管你我是否相遇,若早知事後你重傷如此,當年隨意把你往路邊放,興許都比跟著聶雲強。


  「既然人家不願意,聶雲,你就自己用吧。」雖然壓根兒沒聽懂那兩人在說些什麼,但嗅得到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味道,孟克心想聶雲該是站在己方,便放膽發話:「時間寶貴,你若有些什麼事沒辦妥的,服藥前說一聲,我能辦的會辦妥。」
  「喔,我這人一窮二白,倒還真沒什麼事。」最後又問了一次少主:「你真的不要?」
  瞪了聶雲一眼:「快吃。」等你滾,我好收拾後面兩位。

  似乎是察覺了奸細的眼神充滿仇視,雷諾瓦與孟克突然同時拉住聶雲欲吞藥的手。
  「咕……呃?」來不及,已經吞了:「怎啦?」滿臉不解。

  一室靜默。
  同樣是在等待某件事發生,四個人三種心態,聶雲自是吞了藥期望自己回到好山好水的故鄉,楊鵬則是按捺住性子等聶雲滾了好收拾後面兩人,而雷諾瓦與孟克此時說不上自己是希望研究成功多些,或者希望保命多些……總歸一切已然不及,聶雲吞了。

  科學怪人雷諾瓦率先反應過來,立刻按下助手手中的碼錶……吞都吞了,研究可別忘記。
  楊鵬將眼前一舉一動,烙印在心……沒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麼。
  聶雲盯著自己的雙手,復又摸摸自己的胸膛……看看四周……左看右看。

  一分鐘過去,什麼事也沒發生。
  三分鐘過去,戶外一陣軍靴聲雜沓而過,出了大亂子,所有機師也都被迫起床點名,走廊上燈光大亮,襯得無主的寢室裡格外安靜。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突然覺得一切可笑至極,楊鵬仰頭大笑:「去你的寶貴實驗,怎麼從沒想拿自己開刀?」這話,是對著眼前三人說的。
  趁著聶雲還注意著自身變化,沒回過神,楊鵬顧不得他,欺身靠近雷諾瓦,風馳電掣間已然揪起那半白頭髮往牆上撞去……腦漿迸裂,可手中依舊死命地緊緊握住那枚碼錶。

  數字不斷向前,人已沒了生命跡象。

  「呵,恭喜了,聶雲沒走成,可我得快離開第一,所以沒能慢慢折磨你們。」想洩恨恐怕沒機會,只得快點了斷他們。
  「哎!?少主你這是幹什麼!他們可是我的恩人啊!」聶雲回神,見身後竟已出了人命,馬上進前保護孟克:「你今天怎麼搞得如此反常?他們是給我藥的人啊,就算你不吃,可也別這麼對人!」
  「我懶得理你!」揮手,準備把人扒開!

  具體為何這麼想殺了眼前兩人,楊鵬沒仔細分析過心理,但由三年前一開始的想為雁復仇,似乎有所轉化……子翎要復仇?就算要他也該會自己辦妥,我幫他復仇幹嘛?那不是瞧不起他?哼哼,可他也管不著我想殺人吧?我就偏想宰了眼前畜生,想來哪天回五萬年我這麼告訴他,他也無法奈我何。

  哼哼,我沒復仇,我就想殺了他們,你再怎麼彆扭也沒用,管不著!


  『噠。』正當聶雲與楊鵬爭執動手的當口,身後窗邊傳來輕巧落地的腳步聲。
  十四歲的聶雁見了眼前一切,震驚,隨即在電光石火間,楊鵬感到肩膀間一陣劇痛……

  消音器下槍聲沒有響起,但煙硝味瀰漫,楊鵬摀住自己的肩頭,不可置信地睜大湛藍的雙眼……盯著剛進入室內便朝自己開槍的雁。
  「不准傷害雲哥哥。」
【陸】 第一九九章 只要我在
  聶雲見到弟弟著實驚訝,也高興,渾然忘了剛剛吞了藥一事,小雁剛踏入室內,便蹦跳上前,攬著肩頭東瞧西看,至於那個十一歲到十九歲之間不曾見過面……之類的叮囑與預言,自然壓根兒沒想起來。

  見到聶雲就這麼毫無芥蒂地接近雁,摀著自己肩頭的槍傷,楊鵬神情木然。

  「雁兒雁兒,我可真見到你啦!你怎麼在這兒啊?這裡太不平靜,對了,圖書館的張叔讓我跟你道歉,還讓我說他很關心你……這下我總算把話帶到,既然你出現了不如趕明兒我們就一同去鳥居那兒看看,興許能見著,你們直接可以說上話……」也沒管是在何種情境下,劈哩啪啦一股腦兒全說了:「還有啊……唉?你怎麼這身穿著?哥哥我給你買的那件呢?用別人的東西終究沒自己的穩當……我跟你說啊……」

  鮮血從肩頭汩汩流下,楊鵬知道孟克逃向房門口準備趁隙呼救,可心痛使得腳步完全動不了。

  「你雲哥哥我沒受到欺負,少主是好人……糟!」聶雲突然神情嚴肅了起來,似乎剛剛相見歡的欣喜轉瞬被按下刪除鍵,大手一掌扒了小雁的頭:「你這壞孩子!你怎麼對少主開槍?你要知道人家可是很照顧你的啊!為你做了不少事兒,你怎麼可以一點不順眼就傷人?」
  揉揉被打的腦袋,小雁看著雲哥哥:「我跟他算不上認識,見他對你動手,自然緊張。」
  「你還頂嘴?你開槍就是你不對!」想到鵬少主有同鄉之誼,又待子翎極好,總覺得自家理虧,便更加嚴厲:「還有你哪來這種玩意兒?這東西害人不淺,傷人太多……你怎弄來這東西!全都給我說說清楚!」看著雁兒手中的槍,相當不滿。

  聶雲說著又是舉掌……想到從前自己也沒少受到槍傷,如今這種痛苦放到鵬少主身上,又是雁兒開的槍,更加自責……從來都是重朋友的性子。

  黑眼睛看了夏丹先生一眼,拉回視線……低聲輕嘆:「那些年你提也沒提過他,我們好不容易見面,我明明是護著你,你卻幫個外人對我發脾氣。」一般見到有人跟自己哥哥打起來,旁邊還躺著腦漿迸裂的屍體,都會開槍吧……還是看在曾交談過的份上,才沒瞄準眉心。

  「……外人。」這是楊鵬,失神地低喃重複。

  此時聶雲與楊鵬背對著孟克,唯有小雁見到一位白大褂鬼鬼祟祟地接近門邊……直覺上該是有不利己方的行動,但經過聶雲一陣罵,不敢隨便開槍,便凝神留心。
  微光中優秀的視力將對方相貌看得清晰,美麗的黑眼睛瞬時眼神失焦……待聶雲與楊鵬回過神時,孟克已經倒地……而聶楊各自震驚!

  只見小雁一步一槍,直直往孟克前進,兩邊耳朵首先被打飛,鮮血濺上牆面,小雁不為所動地前進,接著雙肩、雙肘、雙掌、雙膝、雙踝……十二步十二槍,槍槍精準命中,偏偏要不了人命還保留了視覺。

  「雁兒……你你你……」聶雲三年沒見弟弟,怎知竟是如此情況,口才本就不好,此時更是一時間驚得說不出半句話,連身體都沒法動彈。
  「……」楊鵬摀著肩頭給自己止血,看到雁的反常,感到一絲異樣……雁不是這麼狠的人。

  戶外風聲驟起,流動的空氣襲捲了室內一回,走廊上傳來士官點名即將結束的聲響,可見消音器功能優秀,這麼大動靜都沒驚動一門之隔的機師們。
  聶雁毫無表情,不似平時淡漠疏離,是真正的毫無表情……儼然像個機器人正在殺人。
  如果忽略那耳朵緩緩滲出的鮮血的話……

  將手中的槍扔往一旁,從眾多口袋中摸出了顆膠囊,蹲下抬手撬開嘴巴的動作,一氣呵成,轉瞬讓孟克吞下,指關節發力,順勢扯落下巴:「全身麻醉,我真仁慈。」目標失去呼救能力。
  「……嘎啊……」孟克倒臥在地,依舊掙扎著拼命往後退……那眼神有如見到亡靈般恐懼,顯然認出三年前的器官汰換實驗中的實驗品。


  見到那耳朵緩緩滲出的鮮血……楊鵬瞬間瞭然,憶及曾在魔羯市相處的那短短數日,當時雁在封印記憶前,對自己說的話……
  『即使遺忘,但曾發生的事,卻是知道的,不是嗎?』


  鬆手……肩頭開始繼續淌血:「雁……是知道的。」封印記憶,原來是如此痛苦的事。
  能與達利相處,是因為那場實驗中達利雖是幕後主謀之一,卻沒有真正現身實驗室,而雷諾瓦、孟克……前任品,即便只是聲音,雁都是知道的、認得的。
  即使遺忘,依然知道。
  所以你跟小紅如此親近,你是知道的。
  所以你對小月說,不理解恨……是因為混淆了,身體率先行動。
  所以即使現名杜菲的前任品沒上門要脅,若給雁見著了,依舊是死路一條,只是當時一刀封喉的雁沒多餘時間選擇,因為他以為監視著他的我是敵人,想趕緊殺到我身邊,可是這一回驟見孟克,PS任務又幾乎完成,省去日常瑣事,內心被封印的記憶更加突出……看樣子雁若恨極,報復手法可能會極為恐怖。

  不是善類,不是惡徒,但求真心過活。


  聶雲眼睜睜看著『弱者』孟克掙扎到牆邊,已經毫無退路,緊接著麻醉藥生效,孟克沒有睡去,且保留視覺,親眼見著自己的手指一根根被新掏出的槍砰斷,近距離下被子彈摧毀的手指,皮膚邊緣焦熔泛煙,焦臭味撲面襲來……鮮血直流,自己卻全無感覺時,忍不住失禁……驚恐地想尖叫,卻苦無法發出聲音。

  楊鵬不覺得雁恐怖,只在看到那耳邊鮮血時,更加心疼……早已忘了自己剛剛挨的那一槍。


  「住手!該死!我讓你住手!」聶雲的吼叫聲震動整棟宿舍,雷電般近身:「夠了!欺侮弱小!成何體統!」說著便是結結實實的一掌往小雁頭頂拍下!
  眼見聶雲近距離下,一掌毫無克制,竟有雷霆之勢,楊鵬顧不得其他直接衝了過去,抬起那半廢的手硬生生架住聶雲一掌……聶雲天生力大,楊鵬肩上又受了槍傷,此時左手手肘以下應聲斷去,僅剩一丁點皮肉相連,完全摧毀。

  「媽的!只要我在,就是拚了兩敗俱傷你也休想動他!」怒目瞪向聶雲:「哈!雁說對了,你還真老幫著外人欺負他!」
  「你!你你你們你……」乍聽楊鵬如此說法,又見到自家孩兒這般殘暴虐殺無辜,聶雲本就嘴笨,此時更罵不出什麼名堂,只一臉鐵青,既不想傷了楊鵬,又不願雁兒繼續對恩人施暴,進退兩難。

  兩人持續僵持,聶雲不願傷害同鄉,楊鵬死命架住幾乎想殺了雁的聶雲。

  門外此時傳來腳步聲,約莫三五人,楊鵬此時已然恢復冷靜,見身後的雁還處於失控狀態,便不再理會,直接面向聶雲:「你我來到三千年都是為了雁,是吧?」依舊處於角力狀態!
  「你……你!」依然氣得語不成句,咬牙切齒,倒是點頭了。
  「哼!那好,你若真心為大家打算,現在就阻斷門外來人,他們定會盤問為何死人,你就照實全交代了,」不是商量,而是命令:「就這麼點事也不是撒謊,你辦不成便算!我和雁哪怕死在一起黃泉路上也有說有笑,三生石邊彼此相伴,好過現在被時間活折騰!」

  耳聞門外幾人似乎就要破門而入,想來窗下人馬也將聚集,若再耽擱,肯定沒活路。
  楊鵬僅剩右手,回身抱住聶雁,盡可能給予安撫:「夠了就撤手,想繼續就繼續,」溫柔與慷慨,安慰:「我陪你。」


  聞言,眼淚決堤卻依然面無表情,手槍落地,沒有靈魂的眼睛不斷溢出水光,好似看著氣若游絲的孟克,又好像什麼都沒看見。
  見到槍落地,知道這時候雁該是不會不能也不想說話,便直接將人扛起,奪窗而出。

  「雁他……最痛恨的其實是自己,」戶外傳來楊鵬最後的聲音,飄入聶雲耳中:「即使氣憤傷痛,依然無法傷你,如此感情你卻辜負了他……」語聲至最後,隨風消散。



  雖然就這麼帶著人逃亡,但楊鵬心裡其實沒底,亦不知該往何處去……肩上扛著神智混亂的人,自己也傷重,正盤算著是否該動用PS基層幹員,好讓兩人脫險……暗巷中,一道呼喚止住了踟躕的腳步。
  「夏丹!是我!」秀拉的聲音。

  楊鵬扛著個不具戰鬥力的『行李』,能逃亡的途徑所剩無幾,此時見到秀拉不知是吉是凶,本能地戒備,緊盯著眼前人。
  光線在眾多基本兵四處搜索下,不斷晃動,暗影裡,秀拉自是沒注意到夏丹的神情,趕忙招呼:「我把那艘普羅透斯運到北面海口了,能不能逃出去我也說不準,總之用得上的話你就試試。」

  見到秀拉左右無人,扛著人的楊鵬稍稍放心了些:「席涅克?」
  搖頭,神經質地低聲:「我趁閃光還沒退偷襲,勉強得手……呃,就近把他關廁所,現在也不知道怎樣了……正想著晚些我也得逃亡。」

  此時秀拉走近,楊鵬才挑了挑眉,剛剛經歷過傷痛,如今卻有些好笑……只見秀拉雙眼一邊一個黑眼圈,想來兩個沒格鬥能力的文職互毆,也相當精采,幸好秀拉贏了。
  「你不現在逃?」微微有些懷疑,說不定普羅透斯上有追蹤:「我不會開潛艦,你在正好。」

  搖頭:「我放不下席涅克。」黑暗中似乎突然明白對方介懷之處,忙表示:「普羅透斯聽命於你,你可以用人工智慧航行,我想應該可以,至於追蹤我已經移除了,只是……這……嗯……」也得你還信得過我。

  楊鵬看著秀拉,倒還真不知道是否該相信對方的說法,想來若是真的,暗地裡助自己逃亡已是義氣之舉,但此人是否會對自己設陷再度幫助席涅克?實在難以捉摸,如今自己肩上扛著雁的安危與兩人的『過去與未來』,可不是只有自己孤家寡人,實在不敢豪賭。
  久久未察看肩上的雁是何狀態,正在楊鵬猶豫的當口,感到聶雁掙了掙,隨即肩上的人雙腳落地。

  「雁……你沒事了?」恢復正常了?可是現在的他究竟是哪個他?

  由於耳朵不斷滲血,整個頸肩都已濕潤,白皙的脖子幾乎被血色覆蓋,若非黑衣,當真嚇人。
  聶雁甩甩頭,努力讓眼神聚焦,看向秀拉:「潛艦我開。」隨即勉力支撐著走了過去,努力站穩,右手搭上秀拉脖子:「你是這裡的機師?」

  「不,我是技師,長程開不了,一樣得用人工智慧。」不大理解,這孩子在做什麼?
  緊盯著秀拉的雙眼,確認瞳孔狀態,右手確認血壓與脈搏皆無異狀:「我該如何稱呼你?」
  「秀拉,其實你這年紀該叫我先生……」是了,難不成……

  秀拉與聶雁同時看向夏丹,秀拉的眼神在確認『這是你守護終身的人』?
  而聶雁則在求證秀拉的回答是否一切正確。

  秀拉沒得到夏丹的答覆,倒是雁在得到夏丹的頷首後,繼續緊盯著眼前這雙眼睛,右手沒有放開,繼續輕壓著脖頸:「秀拉先生,您將潛艦移動到北面海口?」
  「是啊。」微點頭。
  「並且移除了微型潛艦上的追蹤系統?」
  「這……是。」原來是在測謊,果真……在這種狀態下出現,想當然不是一般孩子了。
  「北面海口附近是否有埋伏?」
  「這……我想應該沒有,」真暈了,抽臉:「至少有埋伏也不是我幹的,這樣行吧?」
  十四歲的少年,回首:「還有疑問嗎?」這話是問向夏丹的。

  見到耳邊原先只是滲血,如今因不斷催動身體行動、甚至動腦,血液已成汩汩流出……楊鵬不忍,一把攬過雁,摟緊,輕言細語地安撫:「夠了,你休息,不需要做這麼多。」微微發顫的聲音,將滿腔怒火壓抑下去……


  廢物!楊鵬,你太窩囊了!都是你猶疑不定才害的雁傷得更重!
  雁,我發誓,往後……只要我在,你不需要做這麼多。
【陸】 第二〇〇章 勛章
  副駕駛座上,聶雁驀然睜眼,隨即清醒地看向身旁:「轟,我睡了多久?」
  「不到二十分鐘。」我就這麼不可靠嗎?嘖……


  雖是被人扛著走,可以省去不少體力,但聶雁的大腦好幾種迴路不斷交互干擾,意識混亂,也不清楚到底想要想起什麼,總歸不是什麼好事,但經由剛剛虐殺孟克時,聶雲與夏丹之間的互動推斷得知……
  兩人不但認識,還有很深的羈絆,不全算是朋友,但也絕非敵人,看來夏丹並未欺騙。

  逃往北面出口的途中,追兵前仆後繼,兩名傷患即使想盡量伏行避過依然免不了打鬥,聶雁前後又用完兩把初代亞光速,幸虧楊鵬提著個人依然氣韻悠長,呼吸不見混亂,兩人一個夜色中疾奔,一個神槍手斷後,幾番折騰,終於脫險。

  當聶雁踉蹌地把自己摔入駕駛座,立刻被夏丹提了出來:「設定人工智慧,這個我還行。」幫半吊子技師翻譯十幾遍了,說明書倒背如流,這樣還不會的話切腹算了。
  「……」評估、完全不信任的眼神。
  「靠!你給我過去!」語聲不耐煩,動作倒是溫柔,推著雁坐穩副駕駛座後,不忘叮囑:「閉目養神,等等說不準會遇上什麼。」
  「……」這回很聽話地閉上雙眼……畢竟這是實在話。


  只是(夏丹)楊鵬不知道的是,當聶雁閉上雙眼,暗自留心周圍時,流星群的影響加上普羅透斯號,以及自己的聲音,三重條件完全啟動,聶雁在閉目的黑暗中,漸漸釐清所有的記憶……

  不論白天黑夜,煙塵永遠遮蔽日月,此時更是完全沉在水中,泥濘汙穢,窗外毫無景象可言,已經離開第一要塞近二十分鐘,剛剛如噩夢般血的洗禮似乎很遙遠,後照鏡上完全看不到偌大要塞的地基基座,只剩座艙內各種功能的按鍵,如星光般在黑暗中泛著溫暖光點。

  黑曜石般的美麗眼睛,微睜……思緒清明後,頭也沒這麼痛了,但是悲傷的回憶排山倒海而來,無可避免……想起雲哥哥前前後後的差異,內心傷痛,可現實還是要顧,最後只能幾經衡量,思索過後,出聲……

  「轟,我睡了多久?」
  「不到二十分鐘。」

  時間就這麼靜默了,楊鵬渾然不覺這聲提問有何異樣,只是緊張地捧著說明書,不斷確認自己的設定方式是否正確,想起十年前在望穿秋水的水牢裡,雁那駕輕就熟的模樣,大罵自己真真無能!

  潛艦在混濁的不明液體中航行,姑且算是海水,氣密玻璃上漆黑一片,聶雁抬手,看似隨意地快速按鍵,畫面終於出現變化,只見所有的岩石、文明廢棄物,均以色澤最鮮明美好的狀態,一一呈現在眼前。

  「你……」無語,幹嘛不好好歇著?
  「駕駛是動詞,不是看著說明書就能學全的。」無奈,他就是鱷魚隊長,相思樹之謎解了。
  「你……哎,」遇上雁,真是很容易投降:「是沒錯,但你快休息。」直覺性地看了看身邊人的耳朵:「好像止血了,剛剛真嚇死我。」

  背倚著副駕駛座,身上每個細胞都懶得運作……
  洗腦這種事約莫如此,常搞的話下場肯定悽慘,一般人肯定精神渙散崩潰,而我居然還頂著。
  幼年時期,遇見雲哥哥前……沒少過被洗腦,記憶不斷被竄改更新,現在想來不少同類就是頂不住,因此被淘汰,或許我能撐過四年已是三生有幸,在魔羯市臨時據點,自己封印記憶,雖然不像洗腦這麼大工程,但程序差不多,只是沒把它洗去,但是塞在資源回收桶裡,對傷痕視而不見,化膿潰爛,積壓的痛苦好像不比洗去輕鬆。

  有沒有辦法把那些討厭的往事,按下刪除鍵洗去,或者資料儲存覆蓋?
  當然沒有,時間不斷往前推進,不管我是不是人,活著就沒有過不去的理由。



  「你在想什麼?」小心翼翼,輕言細語。
  「沒。」
  抽臉,低語:「……鬼才相信。」彆扭的傢伙!不管幾歲都是爛性格!

  不是沒聽見對方的不滿,只是渾身犯懶……在座艙裡想起了器官實驗那件事,才驀然驚覺自己為何對幾位白大褂都有很深的敵意,也罷,自己不是聖人,沒必要不殺,只是那種虐殺方式竟在雲哥哥面前做出,大概往後他再也不會拿正眼瞧我一眼了。
  不過我始終不明白,為何別人可以虐殺我,而你不阻止,但我卻不能如此待人?是因為實驗前我自己點頭同意?可那白大褂剛剛也沒不同意我槍擊他……是了,因為我沒給他開口的機會。

  「呵。」我都在想什麼呢?只要是個人都會怕,要是沒用上麻醉,那人早就奪門而逃。
  「你笑得很驚悚。」這傢伙又在想什麼了?我的天……

  聶雁沒有回答,連呼吸聲都很淺,海洋美麗的顏色迎面而來,岩石上有爭奇鬥艷的珊瑚,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倒是相信那倒在海底的電視牆,數百年前曾在某個十字路口絢麗繁華過。

  「謝謝。」說是要陪我,鵬,或許在失去雲哥哥後能遇見你,才是我畢生的幸運。
  沒意會到雁所指何事,壓根兒不知道雁已經想起來了:「別這麼說,你也不賴,神槍手來著。」記得雁有些排斥用槍,看來現在會虛脫,也是精神折磨造成的,我得小心應對了。

  聶雁再度輕閉雙眼……不知道此時說出自己已經回憶起三年前那短暫數日相處的光陰,鵬會有何反應?但總歸這次,是真真切切地確認了鵬的真心真意……如果我還有力量再洗腦一次,他的這份情意,應該是最大動力了。
  前途遙遙,後有敵軍,既然如此,在航行回第二要塞期間……還是把握時間相處,比較實際,其實他說的沒錯,死若能有你相伴,確實無妨。


  依舊沒什麼體力:「三生石是什麼?」好像在哪本書上看過……
  「呃,你有聽見啊?」微光中,楊鵬刷紅了臉……窘了:「我以為你沒聽見……」
  「是見不得人的事嗎?」側臉,波瀾不興的眼神,望向身旁。
  「當然不是!」抓不準現在雁是什麼狀態,很難措辭啊……難搞!

  「呵……」比微光還輕的聲音:「是那個叫做圓什麼的和尚……『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長存』……可惜了,這年代相遇,無法與鵬賞月吟風,」沒有笑,但眼神笑了:「但我想……只要每次遭難,都能認真面對死亡,那麼相對能更加真誠地活著,只要我們對生命有信心,不論多少輪迴,任何時空,都能相遇。」

  所有不確定的駕駛操作,全數定格……楊鵬頂著夏丹的面容,吃驚不小……
  聶雁隨手又給了微型潛艦新的指示,努力抬起手,指著表格化顯示的宇宙曆:「天秤座流星雨,鵬,我想起來了。」

  湛藍的眼睛對上黑眼睛,一時間楊鵬說不上是什麼情緒……有欣喜,但見到那耳緣頸間處遍布的血痕,自責憐惜更甚……
  「……當初不該答應讓你刪除記憶,」放下手中派不上用場的說明書:「我沒料到你連聶雲的部分都刪除了,可如今仔細想來,顯而易見……畢竟那時你才十一歲,不是嗎……」
  苦笑:「那跟年齡沒多大關係,卻與閱歷有關,是我不夠成熟……這之中,若給你帶來麻煩,我真的萬分抱歉……」注意到楊鵬那隻報廢的右手,勉力支撐起身體,稍稍坐直:「雲哥哥本就力大,盛怒下更不會控制,你就這麼死撐……」這人骨頭沒散,也虧他功力了得。
  「喂!你又想幹嘛!?」

  楊鵬為雁的行為,瞪大雙眼,隨即大手捉住那即將自殘的手……
  海洋的藍,眼睛的藍,波光裡映出的面容……

  「夠了,你又想幹嘛?」察覺到自己情急之下幾乎跟聶雲一樣,沒有留手,雁的手臂被自己捏得骨骼作響:「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你到底要幹嘛?不要隨便放血!」
  再度苦笑:「PS前線不收殘廢,」望入那雙藍眼睛:「你若還願意陪伴我左右,就讓我為你做點事吧。」那種傷,任何醫療都不可能好,若我不救,只能截肢了。
  「……你!」想起自己的手,又想到司令那副撲克臉,氣結,鬆手:「卸任也能陪著你,我到後方去,一樣陪著你……嗯?等等……我有跟你說過代號嗎?就算推斷出夏丹就是我……也……」
  「呵。」當真笑了出來,聶雁很想搖頭,但是頭忽重忽輕,動不得,只得笑笑。

  一棵榕樹化石從氣密窗外緩緩流過,接著是沒有麻雀駐足的電線杆,宇宙曆的顯示切換成省電模式,光源微歛,移動城堡緩緩航行著。
  楊鵬著實費了整整五分鐘才想通……

  「你、剛、剛、根、本、沒、睡!所以一睜開眼就試探我!叫我轟!」媽的!老是給我下套!
  「噗……呵。」好像有好久,沒有這樣笑了:「是你太老實……嗯……呼……」笑得太過,至最後竟成呻吟,大腦經不起折騰。
  「哼,誰讓你算計我。」說是這麼說,依舊悄悄留心雁的情況……見到狀態似乎不見好轉,趕忙探出完好的那隻手:「我幫你,靜靜接受。」暗自運氣,溫柔安撫。

  小空間裡,寂靜無聲,聶雁感覺除了自己混亂的呼吸,好像還能聽見水流聲響……當然在氣密窗內,這絕對是幻聽,可總有種被溫暖包覆的感覺……
  或許這就是楊鵬對我的感情?說起來雲哥哥時常是排山倒海而來……當然有時候也細心呵護,但那已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糟了,我又分心想起雲哥哥,這樣對鵬不好……我明明知道他對雲哥哥心懷怨恨,也清楚他的情意,此時此刻,沒有明確拒絕便罷了,還想個不該想的人,簡直無可救藥……

  或許我少想雲哥哥些,雲哥哥就會更幸福些吧;說來我害得雲哥哥不能跟家人團聚,七年……最後又老惹他生氣,救他女兒,便當做是彌補虧欠,也罷了……往後別多想,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犯不著無法面對而封印記憶。
  是了,這回封印,只為鵬一人,封印有關他的記憶,那樣他就不會消失,我們就能相遇。


  「不行,你在胡思亂想,集中精神。」溫和卻嚴肅。
  「咳……」甩手,掙脫:「不行……沒用的,我不是身體受傷,是腦,所以沒用……」喘息連連,確實不該多想:「讓我先看你的手,那不能拖。」我知道你恨他……往後我會盡力控制不想念雲哥哥,總之……現在多少讓我為你做點什麼。

  瞇眼:「不要,哼,」驕傲地抬起傷手:「這是我愛你的證明,榮譽的勛章,怎麼可以讓你毀屍滅跡,想得美。」嗯?我終於直接說出口了?哈……
  「鵬,」語聲輕且急,由於剛剛的胡思亂想,全身開始盜汗:「別讓我對你再度用腦,思考對現在的我很傷,」氣若游絲:「你若真心愛惜我,拜託你別這樣。」
  「……」視線轉向宇宙曆,好像宇宙曆很好看似的。
  「鵬……」無奈低喚:「拜託你。」
  「……」看窗外,不理他不理他。

  心裡開始著急後,黑眼睛漸漸開始無法聚焦,顯然開始了此刻非常限制級的活動,動腦。

  「鵬,這種音量……你是聽得見的吧。」他們都是五萬年的人,應該聽得見:「若是你真能成功回到斷崖救二十歲的我,屆時你只有一隻手……即使讓你練成絕世武功,不成問題……可於我而言將永遠於心難安。」
  「……那麼久的事,你先好好休息。」總算回頭了,見到雁煞白的臉龐,心疼:「夠了,別求我,我還真怕你求我。」該死!被吃得死死的!

  視覺已經模糊,但聽出對方憐惜的嗓音,笑開:「鵬……謝謝你肯回頭看我。」確實,你為我付出太多了,想不動心,太難太難。
  「在說什麼傻話……你是頭痛得語無倫次了吧?」話雖調侃,但單手愛憐地整理著黑色髮絲,這才發覺出汗情況嚴重……雁的冷汗簡直像沒關緊的水龍頭,直冒不止,情況不妙。

  「鵬,治好你的手,我一定乖乖休息,呼……我保證,」不知是哪來的默契,雁知道對方肯定已經挑眉微怒,忙繼續:「長大後的我,若看你為我傷殘至此,肯定於心難安,屆時即便本來愛上年輕時的你,當你回去……咳呼……呼……就怕、贖罪比愛意……多些……你明白……嗎?」
  「既然……你說,那是你愛著我的勛章……就請別……拿它來禁錮我……拜託你……我的性格,你很清楚……求你別用這種……方式……監禁我。」


  一段話讓楊鵬啞口無言,無從拒絕。
  確實,那是自己最怕的事,若說雁往後感謝比愛意多些,好歹也算正向情緒,兩人互相感恩彼此,回饋彼此的情意,也能攜手度過一生,但若是一方處於愧疚贖罪的心態,那不管如何努力經營,不對等的感情,終有一日會崩裂瓦解。

  而子翎,從來都是這種彆扭性子,不是嗎?
【陸】 第二〇一章 蠢兄弟
  座艙內靜得好像能聽見水流聲。
  不是幻覺,那是血的聲音。

  楊鵬看著狀似沉睡的雁,心裡明白心愛的人肯定沒睡,別說後方是否會突然出現追兵,就是眼前,若是治不好自己的手,怕是即使回到五萬年,雁也將寢食難安。
  這樣細心體貼的人,居然能在記憶封閉的情況下,一見到孟克便被刺激,意識混亂,一步一槍,實行虐殺……可見那次實驗心理傷害之大,完全超乎我的想像,而十一歲的雁很清楚,當年的他根本不可能面對,所以擴大了刪除記憶的範圍……

  哼,幸好有個孟克能讓你出出氣,那人渣不死也廢了!要不等被我打爆,你也沒出氣的機會。


  「雁,傷口復原了。」兩人中央隔著潛艦操作面板,盡可能挨近,楊鵬輕握著那剛剛放過血的手腕……細心撫平初癒的傷口,儘管傷口早已不見痕跡,依然憐惜輕撫。
  「嗯。」大腦休息一陣後,狀態好轉,雖然疲勞,但微睜開眼:「我再劃,」看了眼鵬那隻正在復原中的左手,淺笑漾開:「復原得很好。」如此我就放心了。
  動了動嘴唇,看了那真誠的笑容,很想說些什麼,最後只從齒縫中硬生生憋出一句:「我來吧。」常常這樣,自己劃開自己、燙傷自己……究竟是怎麼辦到的?雁現在才十四歲,自殘身體,眉毛都沒抬一下……為什麼你會活成這樣?

  「嘿嘿,這次還是我快些。」雁電光石火間又給了自己一刀:「別浪費了。」
  男人與少年,兩隻負傷的手臂貼合,鮮血淌過彼此,交換生命。

  「你這傢伙,根本存心不讓我動手。」我知道,即使還是個少年,已經為親近的人設想至此……他知道我不忍傷他,怕我內心難過,便屢屢搶先。
  偏偏這種事情我還真難以捷足先登。


  雁依舊雙眼微闔,側著頭觀察鵬的表情,想了想……再度開口:「鵬,不必介懷,我不會痛,」頓了頓,怕對方不相信,補充說明:「雷諾瓦的那場實驗,從頭到尾都沒用上麻醉,所以我是真的不會痛……或許是對外傷的痛覺遲鈍。」
  湛藍的雙眼瞇起,盯著身邊的雁數秒:「……你說謊。」
  「呵,」無奈一笑:「不信便算,虧我告訴你我的秘密。」
  「……」

  血腥味瀰漫了不大的座艙,楊鵬的手已經好了七七八八,看著漸漸復原的手,想起五萬年時,自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擰了子翎的耳朵,當時那傢伙痛到變臉……眼前十四歲的雁自是不知道未來將發生這段往事,純粹是為我撒謊,出言安慰。
  還有……痛覺遲鈍,怎麼可能當特工?人都殺到身邊了還沒感覺,豈不遭殃?

  見雁再度闔上眼簾,這次毫無預警,硬起心腸,抽出靴中刺刀,以極光之速劃破雁白皙的手腕。


  「!」雖沒呼痛,但是驚得直坐起身……一刀雖然輕淺,但疼入骨髓!
  「你說謊。」藍眼睛,認真凝視少年雙眼,重申結論。

  沉默在彼此眼中蔓延,聶雁只覺善意的謊言被戳穿,實在無奈,而楊鵬則是相當珍惜雁……對於治療手傷,不敢浪費一點一滴血。
  靜默良久,楊鵬輕聲:「你若是長此以往,這麼無所謂下去,早晚身邊的人都會以為你真不會痛,屆時像是聶雲對你做的一樣,也怪不得別人。」忠告。
  「我本就沒怪過雲哥哥。」脫口而出。
  聞言,楊鵬心頭惱火:「有一天我也這麼對你,屆時你也別怪我!」

  一句話,聽在兩人耳中,兩種立場,兩種意思。
  楊鵬只覺得該警告雁,不該有此行為,別說自己看了心疼難受,對雁更是沒好處。

  而聶雁只是愣了愣……隨即無奈一笑:「自然不怪你。」放刀,再度劃開癒合的手。
  讓血液繼續復甦『未來戀人』的細胞,心底深處有些微小的東西、好不容易堆砌起來的東西,轉瞬崩塌……儘管表面如常。

  ……鵬畢竟是從未來來的,知道發生過這樣的事。或許我這體質真不該擁有感情,只要有感情,總想救身邊的人,三三的傷、鵬的傷……連小灰的姊姊也是,有了感情只會希望身邊的人過得更好,不再傷痛……或許人類的感情本就是互相利用,是我太蠢學不會,或許這是因為我不是人,所以無法利用人?

  既討厭虛偽的人類,又渴望感受到人類的溫暖,我可真是資質愚鈍,怎就分不清自己的立場?連養育我七年的雲哥哥,最後都情願犧牲我救自己的孩子,而於鵬而言,我不但非親屬,即使算上未來相處也不過三年,既然非親非故,當真有朝一日被如此利用犧牲,也屬人之常情。


  見鵬的左手已經幾乎復原,滿意地笑笑,很輕的聲音:「……剛剛肩上的槍傷?」畢竟是自己開的槍,治好那個,也是分內之事。
  「那個不用,已經止血了,子彈也沒留在體內,你原本也沒瞄準要害。」看都沒看一眼自己剛復原的手,翻出了藥用濕紙巾,為蒼白的手臂輕輕擦拭:「等等再放袖子,我幫你按摩。」珍惜地捧著手,好像捧著件易碎的稀世珍寶。

  聶雁享受著溫暖的氣勁緩緩流入體內,確實輕鬆許多……
  楊鵬的手幾乎全殘,且時日已久,這回連骨骼都被大力震傷,聶雁耗費不少血液才將之復原,加上大腦剛剛平復,這回,是真的想閉上眼睛好好休息了。


  「鵬,」比節能微光還輕的聲音:「能不能答應我一個請求?」確實是請求,不是一件事,是請求沒錯……沒想到我竟淪落到需要向人乞討關愛的地步……簡直可笑!更可笑的是我竟說得出口?呵……
  「嗯?」輕輕按摩著,柔軟的優碘紙巾仔細擦拭皮膚,不因沒有傷口而敷衍治療。

  感受到那專注的擦拭,內心稍稍回溫,笑著,聶雁覺得自己好像很少像今天這樣一直在笑:「……等那天到來時,完事後,可不可以也這麼安撫我?」話語至此,頓覺這種乞討簡直可笑至極,屆時鵬既已不在乎多剮自己幾刀,又何必強他所難,做作安慰:「不,當我沒說,我太累,語無倫次。」
  「終於知道累了,好好休息,有狀況我會叫醒你。」他剛剛到底在說什麼?前後不連貫……




  聶雲以氣勁意圖救援孟克,此時數人破門而入,一個個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狼藉的房間,以及那腦漿迸裂的雷諾瓦屍首……為首之人立刻直接與康丁斯基通訊,至此,聶雁(歐姬)自展開行動以來,短短數月間,階級由高至低死了雷諾瓦、達利、布桑、杜菲……簡直駭人聽聞,第一要塞TM總部陷入空前混亂。

  「……沒救了,沒辦法。」聶雲撤回施救的雙手……生自己的氣,為何雁兒會成這樣?殺人不眨眼!?
  一旁聞訊趕來的醫療人員也都搖頭,為首一人向立於雷諾瓦屍首邊的康丁斯基表示:「每一槍都不致命,是孟克自己嚇破膽。」
  「嚇破膽?」聞言,好似聽到了個笑話,撤回凝視父親蓋上白布的屍首:「嚇破膽也能死人?」不就是膽破了?
  聶雲自覺是雁兒傷人,理虧,囁嚅地吱聲:「所謂嚇死人麼……也不是沒聽說過。」

  現場清理不需要耗費太多時間,由於康丁斯基深知聶雲脾性,不會說謊,因此下令立刻整理環境,不必保留現場,仗著人力興旺,整個房間在二十分鐘內恢復原樣,清潔部門更讓凶案寢室變得一塵不染,彷彿一切不曾發生過。

  這時代,人命不過如此,有沒有存在過、如何結束,好像沒有太多意義。


  回到辦公室,聶雲傾盡所能努力交代一切,嘰哩呱啦說了一堆,心中明白畢大哥一夜之間死了好友又死了父親,肯定心裡難受,而伯父這條命竟還是自己的朋友做掉的……雖說鵬少主與自己不合,但自己把他當個朋友卻是事實,心中萬般過意不去……
  另外見到雁兒殺人時冷血異常,毫無緩手……想來除了那位恩人醫生,其他幾位的命即便不是雁兒殺的,也跟雁兒有些關聯……這都怎麼了?就這麼突然出現在這兒,然後死了這麼多人?

  難不成……我真的養大了不該養的『東西』?

  思及此處,聶雲內心難受:「畢大哥……能說的我都說了,我再無顏面留在此處,我看我還是走吧,」大手扒了扒自己腦袋,想到什麼說什麼:「我就待在常去的魔羯市那一帶,如果……如果往後有啥需要,我能幫上忙的……儘管說啊,怎麼說都是我理虧……若有機會,能幫你做點事總是好的。」

  聶雲說著,眼神往四周轉了一圈,又想想自己那房間……似乎沒什麼必需品要帶的,當年的小紅盒子已經在鳥居上了,師父的金銀珠寶也因為在三千年時日漸長,除了少數能貼身攜帶的,其它都已兌換成金錢……
  思及此處不禁有些難過……
  在三千年這會兒也過了十年啦,就是像自己這樣的粗人,電視、自動販賣機、平板遊戲機、腦波輸入法……都學全了,更何況是少主?想來為了雁兒咱倆實在啥都幹了。
  連師父給的東西都變換成金錢,雖說價值差不多,可真連影子都不剩……唉。


  「那我……走啦。」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說什麼,只一躍上了窗,準備轉身離去。
  雖然疲倦,但是頭腦清楚:「等等。」這之中只有一件事,要確認清楚。
  「哎?」
  康丁斯基深呼吸,盡可能穩住聲音:「依照你剛剛的說法,至少孟克是你弟弟殺的?」
  捲著眉毛:「嗯……是吧,即使是膽子被嚇破,也是被雁兒嚇破的……」
  「所以你弟弟,聶雁,還活著?」再次確認……看來孟克被嚇破膽的原因不是手法,而是……呵!竟以為自己見鬼。
  不解,坦言:「是啊!我剛剛見他跟少主一塊兒逃走的麼……」難不成怪我沒去追人?可我心想救人要緊……

  思索數秒,康丁斯基的神情複雜了幾分,是聶雲道不清的幾分:「我知道了,你去吧。」
  卡在窗子上的大個子,終於得以解脫,躍出:「那我走啦,有什麼需要的,記得來尋我,我定會助你一臂之力啊。」

  『砰!』槍響。

  剛足履平地的聶雲愕然回首,摸摸自己的額角……子彈擦過的痕跡,鮮血沿著顏面流下。
  要不是武功了得,身體下意識地閃開『暗器』,這槍該是命中眉心。

  康丁斯基見自己一槍沒得手,內心驚懼……心想剛剛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一次偷襲不成,接下來要殺聶雲定已萬難!為求自保,趕忙再開第二槍……卻已因內心動搖而失了準頭!
  本就不是神槍手,此時組織劇變不提,又在短時間內痛失父親與摯友,此時即使鎮定,手中的槍已毫無氣勢可言。

  聶雲倒是沒有康丁斯基意料中的馬上奔近前結果了開槍的人,而是用手臂袖子隨意抹抹額角的鮮血,隔窗盯著康丁斯基看了好半晌後……再度歉然……
  「是我家雁兒不對,也是少主不對……你要拿我出氣也沒辦法,」撓了撓自己的鋼絲髮,等了好半晌:「你不射了麼?那我走啦……」

  聶雲再次背過身,還真等了好一會兒……直到一隊基本兵巡邏走過,身後依然沒動靜。

  「喂,畢大哥?我真走啦……」微微回首,側臉試探……
  「嗯。」放下槍……
  完全回首,臉上滿滿的問號:「你不是想殺我出氣麼?」
  「………你走吧。」

  算了,人蠢到這種境界,也是種才能。
【陸】 第二〇二章 逼供
  「啊!?你不跟我一起?」寧靜夜色中,聲音顯得格外突兀。
  搖頭:「我想去圖書館一趟。」思索了會兒,看向兩棟佇立於第二要塞的雙子星:「我會在期限內報到。」

  普羅透斯號雖說是海陸兩用,但陸地功能自然不如水中,即便這年代的水如同沼澤淤泥,但路面還是由各類車與碟代步,較為方便迅捷。
  隨著旅途漸入尾聲,聶雁的大腦情況穩定許多,為了躲開追兵,自然在不同的中繼都市轉換過幾次交通工具,礙於聶雁還是考生身分,不便使用臨時據點的支援,於是轉換的交通工具種類繁多,途中輪流駕駛,楊鵬從聶雁那兒學到不少開各類交通工具的技術。

  通過第二要塞入口處的輾壓棍消毒光束時,楊鵬笑著告訴聶雁,五萬年有種叫做趕麵棍的東西,每次通過類似的消毒,都覺得自己像坨麵團……聶雁聽著,笑著……真的很久沒這樣常常笑,早已遺忘了上一段時時能笑的日子是什麼時候,總歸是在十一歲以前,儘管涵義全然不同。


  「我不擔心那個。」澄藍的雙眼習慣性地瞇起,隨後無奈一嘆:「一路上努力說些稀奇的事想逗你開心,可結果……好像毫無作用。」沒灰心,但是擔憂無盡。
  路燈微光下,眨眨眼,微笑:「我一直都很開心。」他從哪看出我難過?
  「你說謊。」
  歪頭,再度眨眨眼:「或許不該治好你的手。」
  「啊?這又啥邏輯?」不滿,不過要是能讓雁省點血少弄傷自己,倒是好事。
  「噗呵……」戲謔的微笑,讓眼前人開了眼界:「你到後勤可以當人肉測謊儀。」確實很準。
  抽臉:「嘖!你這傢伙……」到底為何……這傢伙難道沒發覺自己只有在難過時才笑嗎?

  斜坡路,人造晚風,路燈略顯昏暗。
  遠處的雙子星大樓,節能系統下的東亞聯邦同樣昏暗,倒是PS大樓由於守護第二要塞安危,一向燈亮如晝,一格格窗子各自清晰,各自孤獨。


  「等到了五萬年,帶你去看螢火蟲。」看著遠方,有感而發。
  聞言,夜色掩映中,再度一笑:「嗯。」
  「所以你答應了喔?」微微彎身,對上十四歲少年的黑眼睛:「你答應了這個約會。」不是我的錯覺,雁怪怪的……
  彎起眉眼:「嗯。」
  「那我一定得回去,等回到大樓就去找馬博士。」扳手指,一副蓄勢待發的神氣。
  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笑:「嗯。」隨後又想了想,細問:「所以……看螢火蟲於鵬而言,也還沒發生過?」也就是說,即使被那樣對待……我答應了這約會,還得留在他身邊嗎?那是不是別答應比較好?

  「還沒,我們接觸最多的日子是在冬季,所以只要能回五萬年,一定帶你去看滿山螢火蟲……那是夏天,春天的話我們可以去泡溫泉……我那山寨附近有好幾個池。」注意到雁一直笑著聽,頓感不妙……這傢伙真的只有傷心才會這樣笑,怎麼回事?越說他越難過?
  明明十一歲時,遭逢巨變的他應該更加傷心……可當時我提及長大後的雁,他有的只有好奇與嚮往,或許也有些寂寞悵然……總之完全不像這幾天這樣,笑容總讓我感到傷心欲絕。

  是我做錯了什麼?在普羅透斯號上?他確實從那時起就怪怪的……
  可能的話,我希望你別笑了,疏離淡漠也好,只要時不時的真心笑一下,倒還少些負擔,活得俐落自在。


  在楊鵬的思緒間,雁又經另一番思量,而有了動作:「鵬,彎下來一點,當作幫個忙。」見對方照做後,探出手,輕按耳後動脈:「失禮了。」
  為這動作回過神,震驚怒極:「你要對我測謊!?」輕拍開雁的手,咬牙切齒:「我覺得受到嚴重侮辱!」雁,我幾乎為你付出了一切!我知道你不開心,但又為何這麼對我?我做錯了什麼?
  看了看自己被拍開的手,又看看已經站直身的楊鵬……對方似乎相當生氣:「是我不好,對不起。」因為我……根本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事物,我只能相信自己的判斷。
  「哼!」火大!懶得看他!嘖……

  知道此舉完全激怒了對方,確實……對鵬而言,僅僅是為了一份戀人未滿的感情,放棄權勢地位,放棄與妹妹團圓,在全新且糟糕的環境,耗費了十年……而這十年本該是人生最精華燦爛的十年,是我浪費他的大好年華。
  欠身,賠禮:「對不起。」雲哥哥說的,做錯事要道歉,但有時候沒錯也一樣要道歉,總歸想為自己做點什麼……都太難:「想來若是別人,鵬已經宰了對方……」對我,只是拍開而已。

  「知道就好!」還是不想看他!媽的……我到底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嗯……那……就此別過了,再見。」完全不知道如何處理這種情況……沒得罪過朋友,再說鵬也不完全算是朋友,不能讓他見到我就煩……還是走吧。


  人造風停了又起,起了又止息……恢復原樣後,短短的紅髮下,楊鵬腦子胡亂轉個不停……直到意識到雁的離去,回過神時卻見對方已經走出了大老遠……靠!激怒人後溜之大吉!?
  「媽的!大中小都很難搞!」風馳電掣地追上:「要就這麼放過你我楊鵬兩個字倒過來寫!」

  而當楊鵬在數秒內如超車般超到雁面前後,原本怒極的火焰完全被澆熄。
  微光中能看出雁眼眶微微泛潮,楊鵬不禁心想……再晚個幾秒截人的話,肯定可以看到雁在有意識的情況下哭泣……儘管自己一點都不想看到。
  而令楊鵬中燒的怒火完全被澆熄的,卻是雁一見到自己站在眼前時,立刻端起的笑容。

  「嘖!你這個彆扭又自以為是翻臉比翻書還快又愛說謊的傢伙!」言罷,也沒管雁的意願,馬上將人提了起來,料定了對方不會出手反擊,扛個沙袋似的往圖書館腹地奔去:「我不喜歡這樣,快把話說開。」
  「……對不起。」看來真的很生氣,已經道過三次歉了……看來無法得到原諒。
  「媽的!」明顯知道對方會錯意,但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扭轉那死腦筋……


  直到楊鵬在通往圖書館的斜坡路人造行道樹下、石板凳上,將人放妥後,雁才有機會仔細看鵬現在的表情,還有星球般的藍眼睛,讓人想到藍色行星……
  鵬應該不知道,他那位曾經的搭檔是如何重視他……就像雲哥哥不知道我心裡總惦記著他,也像鵬不知道我已經對他上心了……雖不到愛慕的程度,但鵬已經在我心中占了很重要的位置。

  無關相處的時間,只因靈魂契合與感動。
  以及,帶給我的一份希望。

  沒管雁腦子裡面到底都裝了些什麼,鵬見那為自己強顏歡笑的瞬間,早已經不氣了:「你剛想問什麼,說吧。」重要到需要測謊的問題嗎……是了,我只想著自己受到羞辱,卻沒想過雁究竟想問什麼……重要到,即使他明知很失禮,也要問的問題……

  樹影篩落了路燈微光,一方方斑駁在白皙的臉上,招牌淺笑:「我忘了,應該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既然無法信任,不能確定真假,問了又有何用?
  蹲在心愛的少年身前,楊鵬仔細盯著黑眼睛看,隨後輕輕抓起這幾日為自己劃過無數刀的手:「那這樣呢?想起要問什麼了嗎?」輕放在頸動脈邊,溫柔安撫:「我讓你測。」

  隨即楊鵬很滿意地見到聶雁驚訝的表情,儘管很細微……
  第三要塞新的氣象更新系統不錯,光影中不真實的落葉緩緩漸漸……深秋限定。


  「說來……你過兩天就滿十四歲了。」依然讓手輕觸自己的頸部:「是我不好,明知你不開心,卻不多瞭解你的想法,一路聒噪個不停,明明我是你一倍多的歲數,還真不懂得照顧你。」

  用力搖頭:「不,鵬已經照顧我很多了。」說不感動是騙人的……這個人,為何每次都能說出讓我感動萬千的話?在身體幾乎被掏空的實驗室,為我咆嘯,在我失控虐殺他人時,沒有責難,只說『我陪你』……實際相處不過數日,卻總體貼入微。
  「鵬,」頓了頓,彎起眼睛笑:「你生日什麼時候?」

  不解,驚訝:「你剛就想問這個?這種問題有什麼好測謊?」愛惜萬分地將手放回雁的腿上,放心鬆開輕握的手:「驚蟄。」一個驚蟄,一個小雪,頭尾包下一年了!
  「嗯,我記下了。」站起身,往圖書館走了兩步,對依然蹲踞在石凳前的人回首一笑:「謝你提我走一大段。」不知到了五萬年,有沒有機會給鵬過生日?或者在我想起他的生日後,便將別離?

  不過……在那邊有親友團的鵬,應該不需要我幫他慶生吧?再說慶生該做些什麼我也沒概念,不過若是心裡惦記著,就我一個人過著不是自己的生日,該也足夠了。
  寂寥與落寞,這些日子來逐漸適應的感受……但至少不那麼想哭了。


  「喂!」身後傳來的聲音:「你剛剛到底想問什麼?」
  「嗯?」回首,又笑:「只想知道鵬的生日而已。」睜眼說瞎話,雲哥哥離去後,我常做。

  兩步近前,今晚第二度提人,第二度將人放到石板凳上,直接說出自己的不滿:「胡扯!生日是後來突然想到才提及,你一開始根本沒想問這個,」瞄了眼通往圖書館的斜坡路:「這石板凳有一整排,哼哼……今晚我就跟你慢慢耗。」你當我是聶雲啊?這麼蠢!嘖嘖……
  聞言,聶雁當真苦笑了出來,搖頭:「鵬,我想你該已知道,今晚我不會再問出口了,又何必苦苦相逼?」
  「相逼?」嗯……雁的話,不能對他發脾氣,對於上心的人,吃軟不吃硬,所以我得另想法子,其實換個角度處理事情,也能很輕鬆:「既然說是我逼你的話,不如這樣吧……」哼,要你知道什麼叫逼人太甚,哈哈!

  復原如初的手指,輕撫著脆弱的耳朵,楊鵬換了種神情,聶雁覺得陌生的神情……全身的DNA都在警告著危險,渾身不對勁……那是狩獵與情慾的表情。
  手指愛憐地輕捏了耳垂……不意外,雁瑟縮了一下,應該是微微有些疼痛,另外摻雜些說不清的情緒,沿著脖頸,輕觸領緣……漸漸來到鎖骨,流連忘返,儘管還隔著奈米常服,都能感覺到異樣的情愫在滋長……

  「一直好想動你,」距離近得能聞到彼此的味道,耳邊傾訴愛語:「即使隔著衣服,都能想像到鎖骨的形狀……」手指細細沿著精緻的骨骼描繪:「吶,你再不招,我這次肯定會繼續。」
  別過頭,堅定:「我未滿十四歲。」聯邦法。
  「管你四歲還是十四歲,我可不吃那一套,」繼續挑逗,痞子般的壞笑,格外溫柔的恐嚇:「啊,是了,就兩天而已我等等吧,這兩天我會一直調情,看你能撐多久。」
  聞言,當真變臉:「四歲你也……」

  認真:「只要是你,一百零四歲也行。」專注的眼神望入黑眼睛:「你知道我是認真的。」手指停了,輕輕擁抱,安撫懷中已經略顯懼意的軀體:「我知道拿調情當逼供很欠揍,可是……對你我真沒轍,明明三年前在魔羯市還答應過我,只要我回到五萬年,會彼此相伴終生,你也明明清楚很多事不談妥,我們沒辦法相遇……可是,你卻在逼我。」手指滑幾下就怕了?可見達利真沒對他幹嘛……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依舊全身寒毛豎起,當真有些怕這種手段……全然陌生的感覺,總覺得拷打還好些。

  「雁,看著我,」微微退開點距離,大手扳著瘦削的肩,言辭安撫:「我承認是我不好,從一開始就該闖入手術室阻止一切,卻眼睜睜看著你被千刀萬剮。」以繼續發言制止張口欲言的雁:「我知道你要說那是你自願配合救援,但其後逼著你直呼我名諱、常常提起五萬年的那個雁……甚至讓你為我自殘,其他還有很多……你一直在努力,儘管我們實際相處的日子沒幾天,你努力迎合我……這一切我都心知肚明……我心疼!也為自己的無能自責!更因此害怕出錯。」貼緊擁抱的時候,將所有真心話都掏了出來……近乎祈求:「雁,我怕我出錯,一步錯,滿盤皆輸……我們都走到這一步了,剩下五年而已……我真的很需要你說實話。」

  「鵬……我……」既然如此,還是不要給人添麻煩:「你應該知道,我沒辦法愛上實際相處不到一個月的人,」頓了頓,觀察著眼前男人還保持理智地傾聽著,繼續:「會做目前的一切,只因你對我有大恩。」
  「嗯,我知道。」這是時間作弄,我明白。

  「所以……我可能比你更期待五萬年,」知道身前男人驚訝萬分,苦笑:「這邊的環境你很清楚,而我一向不太與人深交,即使不提你與……雲哥哥兩人,」現在提起雲哥哥,心還在痛著:「……即便往後孤獨終身,自然是在好山好水的環境自在些,這是我的實在話。」
  「嗯,然後?」原來如此,雁會這麼想是因為不信任我。

  若站在他的角度設身處地,確實不容易接受我這個陌路人,可偏偏又是恩人,他想要相信我帶給他的五萬年的希望,所以遇到了重要的問題,他只能相信自己的才能判斷,用測謊的方式,守護我們的相遇……作法不同,是因立場不同,但都是為彼此在努力。
  於他而言,最糟的情況,即便在五萬年持續孤獨,至少也是自在快活的環境……這確實是他能想到的,為自己鋪的退路……他的經歷,讓他習於做好最糟的打算。

  若說生離死別是人世常態,那自相殘殺、遺棄背叛,就是人間煉獄……
  而十四歲,雁什麼都嚐過了,在美其名一切合理人道的包裝下嘗過了,於他而言,如今能如此待我,願意為不到一個月的情份努力溝通,已是極大的誠意……呼,幸好剛剛處理得還過得去。


  知道鵬沒有生氣,鬆了口氣:「……鵬真的對我很好呢。」苦笑,微微有些靦腆的歉意:「所以這副身體,大概永遠都不能交給你了,這是不管你如何調情都沒用的。」見到對方驚訝的表情,眼神無奈:「我自己都厭惡至極的東西,怎麼可能獻給至關重要的人?現在你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未來若是當真愛上,又怎能拿這等破爛貨色給心愛的人?」
【陸】 第二〇三章 寂寞深秋
  正當楊鵬驚得啞口無言之際,聶雁適時地轉移話題:「剛才只想問……」似乎有些難以措辭,思量過後:「你落崖前的最後幾天,我是快樂的嗎?」
  不解……但是回魂:「這……你在那邊時一直都說不上多快樂,」回憶的神情,順手又捉起雁的手,搭上自己的頸動脈:「畢竟你是封印記憶,根本沒有能依據的憑藉,不像我還能按照你當年透出的口風,猜想『劇本』走向,必要時也有馬禿子父子幫忙傷腦筋……所以你跟我的立足點完全不一樣,你很擔心存在不存在之類的問題。」

  「嗯,還有呢?」脈搏正常地跳動著,鵬真的沒有說謊:「我……有為了其他事,傷心嗎?」父子?看來我身邊還埋伏了別人,不過既能被此人信任,應該無礙。
  注意到雁的用詞是『傷心』,不是單純的不快樂,這下楊鵬抽了抽嘴角:「哼,還不就是你那該死的『寶貝雲哥哥』,明明你們又不合適,他老惹你傷心,可你偏偏每次護著他!」
  「嗯,還有呢?」這話不是重點……但他沒說謊。
  「沒了!」不滿,瞇眼盯著雁看:「其實人快不快樂還是取決於自己,你跟個蠢蛋過不去,還不是跟自己過不去?」

  見雁似乎問完了,楊鵬鬆手,將那隻有隱形傷痕的手如同前一次般,萬分珍惜地放妥在雁的腿上……站起身,坐到雁身邊。
  晚風休止,沒有蟋蟀鳴唱,聽不見花開,半月夜。

  「所以……」聶雁斟酌用字遣詞,輕聲試探:「鵬也不會跟雲哥哥過不去,是嗎?」聶雁知道,這次,肯定又激怒對方了。

  確實,楊鵬臉色變了幾變,呼吸粗重了起來……
  藍眼睛,看向遠方的人造螢火蟲,想起水溢那場婚禮巨變,次日黎明時,子翎也說過類似的話,即便是他楊鵬找聶雲麻煩,子翎也會第一個跟自己沒完。
  媽的!


  「相對的,若雲哥哥傷害你,我會用盡一切守護你……」如鯁在喉的嗓音:「對不起,我能做到的,只有這樣。」未來的那個我,應該可以為鵬多做點事吧……十四歲,不是我願意的年紀。
  聞言,楊鵬突然輕搖頭,笑了,很滄桑的那一種:「哈!你還真有本事!」多年後的你也說過一樣的話,護我周全,天知道……在普羅透斯號上,那一刀一刀,究竟是剮在誰身上?
  「我……」為何與十一歲那年不同,這次很難應對:「現在的我確實無法與雲哥哥抗衡,但我善用新式武器,只守不攻,能為你拖些時間,若你傷了,只要沒丟命,即便全身乾涸也會救你……這樣,可以嗎?」

  知道雁完全會錯意,卻想起那個黎明,子翎也說著差不多的話……
  楊鵬起身,在驟然颳起的旋風中伸伸腰腿……

  「行了,知道了,我不讓你為難,可別再為我放血或幹嘛的。」也罷……揠苗助長幹嘛?聶雲的問題,十一歲他無法面對,十四歲突然想起來了又能好到哪去?再說能面對了未必能處理,不是嗎?等二十歲的雁想起一切,他自己去解決實際些,我犯不著與現在的他為難,我相信往後的他能處理好。

  明顯感覺到身後石凳上的少年,鬆了口氣……楊鵬頓感心疼,明明自己是他現在唯一能依靠的對象,卻還處處對他施壓,看來真得好好收斂脾氣。
  「對了,」突然想起,回頭:「雁,我還有些問題……」

  「嗯?」正起身準備走人。
  見到人又要走,楊鵬無力:「你就這麼不情願跟我在一起?」
  「沒有。」再度坐回去時,恢復了淡淡疏離的笑容,但也真誠,至少是楊鵬覺得順眼些的那種:「只是怕你見了我就煩。」畢竟我每次出現,或說楊鵬在這個三千年,都是我拖累的。
  啞口無言,立刻回到雁身邊,眉毛挑得老高:「為何會有這種想法?」馬上表明立場:「你很清楚我的心意,沒有人會不想見到所愛之人,這跟『年齡』無關。」我又告白了,爽!
  「嗯,知道了。」這人說話一向如此嗎?個性好像蟑螂……

  一種異樣的感覺,在楊鵬心中升起……是了,從普羅透斯號上就覺得雁怪怪的,是因為十一歲的那幾天,即使他不開心,也不曾對我如此疏離,我們有血液成分的影響,他應該會有親近感,但……他說他怕我厭煩?

  靜靜坐著的雁,靜靜等待時間流過,沒特別找話題,只盯著PS那閃著光點的建築物看……眼神穿透老遠,斑駁的路燈掩映下,彷彿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落坐到身邊:「雁,今晚我們聊到天亮?我陪你到日出?」或許……他想一個人?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能見到恢復記憶的他……
  「……嗯。」
  「你不開心,卻又不表達,我會無所適從,」天曉得一個大男人這樣對一個少年說,別人聽到會多奇怪:「你也不是不善表達的人,只是常常鑽牛角尖,然後決定啥都不說。」他只要願意開口就能說得一清二楚,偏偏就是悶葫蘆一個!

  「……我沒不開心,能這樣靜靜坐著,看著燈火,於我而言已是幸運。」繼續望著光點,輕聲:「我時常想,自己看到的世界,究竟是看著顏色、輪廓……是外型,還是我自己?」
  抽臉:「這啥問題……」十四歲!媽的,聶雲,你帶大的小孩!
  聶雁回首,看向身邊:「但也不明原因,這些思緒在有人陪著我時,總能安息,能讓我真正傾聽寧靜,我覺得這種感受能成為遇事馬上冷靜的動力,所以我真沒有不想留在這裡的意思。」

  「繞了一大圈,你只是想說,喜歡我陪著?」得意的笑,轉瞬又患得患失:「喂,該不是任何人陪都行吧?」
  苦笑:「鵬,我認識的人雖多,但能與我『對話』的,不出兩個。」
  「喔,三三對吧?」聳聳肩:「馬禿子的兒子,未來的森隊長。」眼神一直離不開身邊的人:「你是磊。」
  怔愣,隨即平復:「原來如此。」頓感有些悵然:「所以他才接近我。」
  「那也要你值得,他才會持續,不是嗎?森他雖然腦子靈活,可卻不是有耐性的那種。」
  「放心,我明白……」張了張嘴,好像想說些什麼,最後再度嚥了回去。

  楊鵬的視線不像雁看著遠方,而是一直凝視著雁的側臉……此時見狀,知道對方心中有結,想來這種性格真的是天生的,自己今晚能跟他聊這麼久,已是萬幸。
  畢竟他……不是子翎,只是不斷努力迎合我的十四歲少年。


  「我的帳號是『黑色眼淚』,一直都有的帳號。」三三帶我四處玩後,偶爾用來跟陌生人打遊戲,也有一段日子沒使用了。
  「黑色……」抽臉:「這什麼爛名稱?換掉!幹嘛上個網也要搞悲情?」
  「嗯,」也不是很在乎:「那鵬幫我取一個吧。」
  「這……」這對白怎麼似曾相識?就是……被收回結義兄弟身分的那天吧,唉:「我懂了,我會自己去找你,帳號別亂改,省得我找不到。」
  「嗯,我這些天,已有準備。」

  聶雁說著,拿出了張真紙、一支鋼筆,就著石凳面寫了起來,楊鵬注意到那紙上已經密密麻麻地寫滿:不能如何、必須如何、善待某人……種種云云。
  此時更添了筆:不要改網路帳號。
  下一行:謝謝三三,要當永遠的好夥伴。
  還有:不要再糾結相思樹的問題,轟隊長是好人。


  「用寫的,因為自己不會懷疑自己的字跡,較能相信是自己寫的,確實執行。」抬頭見到眼前男人一臉難以置信的眼神,繼續:「放心,我有備份。」從手腕環狀電腦照射出光屏,翻拍的備份影像檔。
  聞言又見狀,楊鵬嘴角抽到不能再抽了:「你就覺得我這麼不可靠?」相思樹他以為啥了?
  「不是。」再次翻拍新檔案,覆蓋儲存,抬頭,有若嘆息的聲音:「剛剛想走,還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們已經在一起好些天了,封印記憶的範圍必須隨著天數相對擴大,我……」萬分抱歉的眼神,看著楊鵬:「畢竟勉強算是人,這樣做萬一又遇到像孟克一樣的刺激,對腦實在很傷,即使不遇到,心態上空缺了記憶……」話到此處,不再接下去。

  轉瞬明白,微微恐慌:「雁,上次封印記憶後,你是不是很不安?」我怎麼這麼自私?只想著多跟他在一起……久一些,可沒想到時間越長,他心中負擔越是沉重:「其實我有個提議,本想等你十九歲再封印,這樣少受些苦……現在這樣看來,不封印也沒關係,只要裝不認識就好,不是嗎?」
  好像聽到很天真的言語,聶雁笑了笑:「等十九歲再封印這五年的記憶,我真的吃不消……幼年時期被洗過幾次腦,」說到此處,見身邊男人果然變臉:「不少同類都被折騰成真正的腦殘,所以報廢……這種事,不能常做,即使是我,平時對之前封印的那段記憶也已有些混淆。」沒錯,差不多是極限了……

  「那就採用後者,別封印了!」努力想辦法:「不如這樣,你就一直別封印,等到了五萬年你再裝不認識,我……我拜託馬禿子讓我回到五萬年時,先跟廿五歲的自己串通好,若你有破綻,我也會當不知道……」察覺自己的計畫漏洞百出,太過天真,但仍眼神希冀:「我……真的不希望你痛苦。」現在是耳朵滲血,接下來萬一七孔流血要我怎麼辦!?

  搖頭:「如此,按鵬的時間推算,至少得多花兩年,原本等五年,變成七年,再加上博士或許會有誤差,畢竟穿越時空,非同小可,」溫柔的否決:「鵬,你願為我冒險來到三千年,已經足夠,我能回應你的東西不多,未來能否成為戀人,我沒把握,但做為回應你的勇氣,請讓我也為你付出。」

  晚風漸起,光影製作的落葉算準時機,吹落地面,沒有沙沙聲響,只有浮光掠影。
  石凳上,楊鵬輕輕撫過微風吹拂的髮,萬分不忍憐惜……

  「我不准你這麼做。」語氣變了,嚴肅,但眼底滿滿的心疼。
  今晚不知第幾度苦笑:「你沒資格命令我。」
  「你!」嘖,有沒有辦法控制雁,別再進行那種洗腦作業:「雁,這種事,我見一次就怕了,夠了,你知道我珍惜你勝過一切,別再做讓我提心吊膽的事,萬一往後大腦出現問題,即便你平安到達五萬年……那邊可沒什麼腦科醫生。」

  「呵,鵬,你這話有邏輯上的錯誤,能如此區分記憶是否該想起,本就異常,再說即便我瘋了,難道你就要離棄我?」見到眼前男人立刻搖頭否定,笑容漾開:「那便是了,再說人都瘋了,即使你捨我而去,我也不會有感覺了,放心。」

  「……你說謊。」即使遺忘,也是知道的,即使瘋了,也是知道的。我的弟弟如此,楊鴞的一切,我不關心不代表我不明白:「不許你再對我說謊,善意的也一樣。」
  「我沒說謊,我只說派得上用場的話。」
  「哼,」站起身,面向雙子星大樓,深呼吸:「好個『只說派得上用場的話』。」我看最不可信的就是眼前這位了,戟不信任雁,看來也無可厚非。

  察言觀色,望著眼前人的背影,約略知道對方心中為何不滿……曾幾何時,我變得對鵬如此上心?也罷,至少在他的印象中,我不曾因他而悲傷過,或許那個預言是我看他傷心兩難,所以自願也未必。
  「鵬,你在家鄉,有至親好友,」想起在普羅透斯號上,自己即將再被剮一次的預言,頓感無奈悲涼:「屆時,我總派得上用場,若平安回到五萬年,請你珍惜與他們相處的時間……別再耗費於我了。」

  總覺得這話哪裡怪怪的,楊鵬回首,但見到的景象差點讓心跳停止!
  只見雁手指已經按在太陽穴上,雙眼如同螢幕出現雜訊般……正準備刪除記憶的姿勢。

  沒時間多想,身體率先行動,楊鵬撲了過去……卻在瞬間震驚!
  只見雁確實是有所準備,一把型號不明的槍口正對準自己……楊鵬轉瞬暴躁了起來:「你竟拿槍指我?在孟克那邊還罷了,明明想起了竟然……」既然你比我期待到五萬年,為何即使拿我的命做要脅也要去做傷害自己的事?

  這不是在逼我,讓我在自己的命與你的健康之間,做出抉擇!?

  見到楊鵬猶豫,雁微微一笑,笑容有釋懷,也有悲涼:「我……也很期待能與你相遇,請讓我,跟你一起努力。」
【陸】 第二〇四章 託付
  『砰!』槍聲響徹第二要塞的圖書館小丘。

  震驚:「……你為何還撲過來?」這人瘋了!?
  「媽的!別逼我一直罵髒話!我不撲倒你不就得手了!?很多事還沒說完!」

  聶雁最後還是開了槍,卻震驚得停下刪除記憶的動作,原因是楊鵬居然不管有沒有槍口對著自己,依然撲上前阻止,兩人一身狼狽地翻倒在石凳後方,毀損了不少公家塑膠植物,警報直響。

  「哼哼!你這傢伙!這樣看你還能怎樣!」楊鵬怒極……測謊還罷了,現在在有記憶的情況下竟朝我開槍!?沒管警報器,仗著體型優勢,壓制住身下的人,開始搜身,把眾多口袋裡能掏的裝備都掏出來,扔開:「你到底申請了幾把槍!?靠!這麼多!?」扔都扔不完!
  「……上限。」十二把,畢竟是去TM一年,一個月一把,不過分。
  「你!」咬牙切齒:「可沒讓你拿來對付我!幹!我幹嘛受這種鳥氣!」非常火大,不被信任還罷了!現在被所愛之人近距離槍擊!?可恨!
  待所有物品都散落一地,楊鵬悲怒交集!氣憤的拳頭捶在雁耳邊地面上,傳來震動,雁文風不動,只淡淡地說了句:「維安來了。」

  石板凳斜坡路的這一小段,由於警報直響,路燈轉瞬切換成明亮模式,映得樹影下白皙的臉龐輪廓格外分明,楊鵬瞪著這已經酷似子翎的臉,當年與自己如此交心,如今卻渾然不把自己的氣憤放在心上……真差點爆走!
  石頭丟水裡還咚一聲!這傢伙現在是怎樣?剛剛說我是重要的人來著?哼!虛情假意!


  「那邊有人嗎?」維安兩人,手電筒的光照了進來,隨即見到另兩人。
  楊鵬緩了緩情緒,掏出自己PS轟的識別證,上前應對,期間不斷回首雁,一次次惡狠狠的眼神傳遞一樣的訊息……不要再惹我!

  「……」唉。
  聶雁坐起身,看著楊鵬應對維安的背影,無奈一笑……約莫是沒問題了,只希望毀損公共財的賠償金額別算在我身上……是你自己要撲過來的。
  於是打發維安後,楊鵬一回身便聽到令自己氣結的提問:「毀損公共財可不可以別讓我賠?」一臉『我沒錢你拿我怎樣』的神氣。

  站著的人扳扳手指……火大透了!

  「你對我二度開槍,我很生氣。」直白,努力壓抑憤怒的情緒……不可思議的痛苦語氣:「為什麼你能這樣對我?卻半點不敢傷了聶雲?我是一般人!自然人!我就這麼死在你槍下你也不在乎!?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別說聶雲,即便是你幾個同期想來你都不至於如此!我比他們不如!?」想到這十年來的辛苦孤寂,心痛得近乎低吼!

  聶雁愣了愣……隨即用腿勾起落在不遠處的那把小沙鷹:「鵬,」
  「放下!還有不准你再這樣叫我!」這回真的是用怒吼的!要不是……我還……媽的:「為什麼你能這樣對我!?還無動於衷!?」
  輕輕將槍放下,無力地倚著合金樹幹:「嗯,不叫。」反正一開始我也不想這麼稱呼:「快天亮了,謝你陪我。」這樣我不就得多賠償這把槍的費用?不行,得想辦法。

  收拾就近的幾樣物品,看得出來很疲倦,最後才撐起身體收拾較遠的散落物。
  期間楊鵬一直看著,總覺得至少雁該回頭看自己一眼……可是沒有。
  直到所有的東西都收完,也不過一分鐘的時間,卻是度秒如年,楊鵬覺得與現在相比,過去那十年還過得快些。


  「楊先生,」突然改口確實彆扭,但也沒辦法:「您有個妹妹,是嗎?」有機會還是問問吧。
  「怎麼突然提起?」終於跟我說話了!說什麼都好……不明原因地高興!
  似乎是想問什麼不太好措辭的事,雁細想了會兒,沒看向楊鵬,輕聲低問:「他……曾患重疾或者重傷嗎?或說你來到三千年時,他的身體狀況?」上回聽來,妹妹應該是鵬唯一的血親,放不下,也是理所當然。

  不明白為何突然問及這個,但是老實交代:「鷲妹一直都挺好的,沒特別……後來我們是分開行動,但也沒人跟我報告他出事……怎麼了?」
  聞言,似乎放下一件心事,終於看向近在眼前的人:「那就好。」
  「雁,你到底都在想些什麼?告訴我!」為什麼我有很糟的預感?
  苦笑:「沒事的,鵬……不對,」真的有些累了,居然混亂稱呼……用力給自己腦門一掌,似乎想藉此將混亂的大腦打正常:「楊先生,只要不是你妹妹,應該都沒問題,請放心。」
  「這……你到底都在說些什麼?」似乎突然想起某種情況,瞪大眼睛低頭瞧著雁,小心翼翼地問:「你是從別的時空來的?所以才說我聽不懂的話?」

  一陣靜默,橫亙在兩人之間,聶雁眨眨眼……

  「噗哧,」竟笑了出來,彎身撿起那把小沙鷹:「楊先生聽不明白便算了,現階段我知道這些足夠了。」將凶器收入自己的口袋。
  「你……那把槍!」
  苦笑:「這是公家的,別讓我賠。」收拾妥當後,深深看了楊鵬一眼:「您的生命,我的健康……謝謝您選了我,如此即便真的發生,我也心甘情願了。」

  這人不算真的想通歷史前後的脈絡,看他撲過來的氣勢,該是一時緊張,性情中人,如此,要救他的親朋,我甘願些了,只要不是女性,應該都能幫上忙……不過,我真想問,五萬年有沒有全身麻醉這種東西?雷諾瓦那種實驗,我萬難頂住第二次。


  「你試我?發生什麼?你幹嘛一直說些我聽不懂的話!?」話至此處,突然打住……
  不行,越是這種情況越該心平氣和,忌諱急躁,我好歹閱歷比他豐富,大他一倍多的歲數難道白活了?不行,我要主導情況……定神、定神:「……雁,對了……」仗著手長優勢,直接往雁的口袋掏去,不知怎地,有些哆嗦地確認到手的那把槍:「……原來如此!」

  也沒想躲,只在見到楊鵬掏出那把小沙鷹後,無奈一笑:「我怎麼可能真的傷您?終究被您想通了。」見對方已經發現,輕聲安撫:「九公厘魯格彈,我根本沒申請那種東西。」

  「……這是……嚇唬人用的?」見過那神槍手的氣勢,確實很容易被嚇住:「你喜歡用槍?」明明印象中子翎不愛用這玩意兒!可是他到底試我幹嘛?還是只單純以為我會卻步?
  再度苦笑:「很討厭,但管用,」頓了頓:「轟前輩悉心栽培,我怎好辜負?」歪頭盯著楊鵬那吃驚的臉龐,釋然:「對了,我就稱呼您轟前輩,這樣也適當。」
  「我……」將小沙鷹還給雁的當下,楊鵬錯愕……

  盛怒之下,雖沒動手,但此舉與當年在川城的聶雲有何分別?
  如今是因為我在雁心中的地位還不足以太過動搖他,所以他能平靜以對,但往後呢?要記得雁沒有名字,所以他重視自己在每個人眼中的定位……那於他而言是存在的證明;他不與多人交往,是不是……其實是怕自己扮演不好太多角色?所以希望儘管只有少數人,依然讓這些人鮮明地記得自己……是誰?


  想通後,便能警惕自己……見到眼前雁正等待答覆,半月逐漸墜落,注意到雪白的臉龐微微透著疲倦……看來得快些了,是我不好,老拖著你。

  刻意露出痞子般的笑意,舒緩沉悶感:「吶,我懷疑你是我不對,不過嘛……關於稱呼我想過了,我不想勉強你,可是萬一你又恢復記憶,叫我轟前輩,感覺很生份,我可不情願。」
  「嗯。」轟隊長,好詭異的笑容,或許我該再加一條:雖然轟隊長是好人,但離他遠一點。
  「咳,你在魔羯市那時……一開始叫我什麼來著?只有一次……」微低頭,一邊壞笑,一邊試探……我真是太聰明了!
  略略回憶了三年前的事,隨即明白,溫順地改口:「鵬哥哥。」
  「乖!」不明原因,這稱呼此時聽來格外滿足!五萬年那會兒你抵死不認我做大哥,看吧!現在還不是乖乖叫人了:「這樣可愛多了!」哇哈哈哈哈,真想趕快回去問問子翎,他想起曾叫我大哥時,是啥感受!?

  人際關係單純的雁,完全不明白轟前輩為何對區區稱呼如此在意,不過覺得這麼叫人好像沒不妥,就不說雲哥哥,白石哥也是這麼叫出來的……壓根兒無所謂。
  「那身為哥哥,能不能幫我做件事?」突然想到……有辦法。

  「說來聽聽。」雙手抱胸,痞子的神氣。

  裝作沒看見那土匪的表情,聶雁嚴肅認真,條理清晰:「能力所及,回到五萬年時,盡可能幫我帶止痛藥,我只要一顆……必須是『完整一顆超級加強錠』才管用,此外,鎮定劑,還有麻醉針……」仔細思量了一會兒,補充:「若是日期近了,我的抗藥性隨時間增強,我卻沒想起您,您再問問三三,目前而言,大致能讓鯨魚睡上三天的藥,我能睡足一天。」
  楊鵬意識到交代的重要性,馬上開啟自己的塑膠紙,記錄:「……鯨魚能睡上三天。」眼神黯了黯……這代表,雁的身體受到的折磨……鯨魚都未必能撐過。

  「麻煩您了,這很重要。」頓了頓,看向楊鵬晦暗的神色……會錯意,換了語氣,溫聲寬慰:「若是不方便也罷了,放心。」事實上在五萬年活著又如何?見見年輕的雲哥哥、看看好山好水,便也夠了,死了也沒不妥,既然這人需要我的身體救人,那便拿去,也算讓這副身體死得其所……雖然『痛死』這種死法好像不怎麼討喜,但人要是能選擇如何死亡,那是否還會認真過活?
  「吶,鵬哥哥。」

  剛剛失神的人,此刻回魂,馬上發表意見,眼神關切:「怎麼能說便罷了?自己都說了很重要,」克制著沒觸碰雁的身體,雖然那張叫哥哥的表情確實很惹人憐愛……只是小心翼翼地附耳輕語:「我不是聶雲,你可以不用……連對我都如此步步退讓,對我真的不必,我只是不喜歡你凡事不說清楚,還突然不按牌理出牌。」
  「嗯。」
  「你剛是不是還想說什麼?」
  彎眉,端起笑:「下次見面,我還認不認得您,很難說,現在向您道聲再見。」
  「……」雁對我用了敬稱……看樣子我還是傷到他了。
  「那……麻煩這回別攔著,您也不是傻子,該知道攔住我,對大家都沒好處。」
  「……………………………………」心不甘情不願,最後終於應了聲:「你託付的三樣藥品,我一定一定備齊,我保證。」這是在這邊的雁,第一次為自己向我求援,我非辦妥不可!
  聞言,釋然,招牌微笑:「嗯,有這句話,足夠了,謝謝。」頓了頓,知道對方看著自己遺忘,肯定難受,戲謔的笑容頓時浮現:「吶,鵬哥哥,別忘了你的福利。」
  「……啊?」完全沒意會過來。
  「十秒。」
  「你!」氣結!

  不是很明白那種想哭的情感,叫做什麼……雁自然不知道接下來十秒將發生何事,倒是見對方似乎不再離愁而安心了些……至於下次恢復記憶是何光景?周圍有些什麼人?等著自己的會不會是另一個手術台?真的想都不敢想下去。

  還是連雲哥哥的事都刪除掉吧,只留下快樂回憶,我真的……無法面對。

  你們待我好,我會回報,如此而已,原來最笨的是我,明知被欺騙了感情,卻仍願意為僅存的一點餘溫耗盡骨血……既然避無可避,平時不要想太多無關緊要的感情,那只會拖累自己,就像只說派得上用場的話一樣,只要別想下去,讓別人與自己都不會難受,至少不會感覺到難受。


  而雁自然不知道,自己開始刪除記憶後,楊鵬完全沒有越軌的行動,先是萬般珍惜地將人靠坐在合金樹幹邊,雙手顫抖著卻極迅速地幫忙打理了周身裝備,甚至用手指幫忙順了順略顯凌亂的髮絲……

  「我愛你,我珍惜你,你聽見了嗎……」

  黎明時分,眼前的雁睫毛微微搧動,楊鵬現在覺得十秒真是光速般的快!
  所以五年,也麻煩快點過去。



  「……嗯……」完全睜眼後,驚愕地環顧四周……即便是熟悉且安全的環境,雁依然感到毛骨悚然:「……我怎麼又……會在這裡?」
【陸】 第二〇五章 親族之一
  與上回相同,楊鵬站在遠處,細心觀察雁的一切情況……雖然十秒匆促,趕忙藏匿,但仗著武功優勢,倒不怕自己被發覺,只是……
  遠遠地看著所愛之人,回神後驚恐莫名地對現狀戒備的表情,實在比嚴刑拷打更痛苦!
  視線內的少年,首先確認四肢可以自由活動,再觀察附近,未發現特殊異樣,接著檢查自己的衣著,一切正常……印象中該在的配備一樣都沒少……至此,楊鵬才見到聶雁緩和了戒備。

  八成是察覺又是自己刪除記憶……我都不知道,上回雁在市政廳前回神,又是什麼感覺?不過那邊人來人往,應該好些?只是三年間就對大腦施加過數次相關刺激……我真的很擔心,即便知道五萬年的你大腦正常,但依舊痛心疾首!
  只能忍!忍!等到你我都平安回到五萬年,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絕對不再讓你受這等傷害。

  雁正看著自己的備忘錄,神情更加緩和,該是發現多了幾條,證明確實是自己將記憶刪去……
  他接下來會去圖書館嗎?我可不可以用轟的身分當作剛好遇上?讓他有些安全感?但是他會信任轟嗎?就算備忘上面寫了『轟隊長是好人』,但畢竟沒多少相處,至少沒三三信任吧?怎麼辦……我該出現嗎?

  「喂,偷窺狂。」身後突然一把聲音響起。
  楊鵬驚覺回首,人都來到自己身邊了才發現……當真是太過專注:「是你……」

  來人是三三,得意一笑:「公元三〇〇六年,也就是畢業考年的十一月十七日,清晨,第二要塞圖書館前斜坡路人造植物林,需要支援。」瞇眼,透過塑膠樹叢,看向遠方正準備走人的傢伙:「陪著他回去報到就行吧?我會裝作『正好幫七號小姐來還書』,安啦!」
  正在楊鵬瞠目結舌的當口,三三已經邁步往聶雁走去,並說出更讓自己啞口無言的句子:「對了,你會平安回到五萬年,加油撐著點吧,沉默彩虹先生。」

  明知呆立在原處很蠢,但楊鵬還是無法移動腳步……這都什麼狀況?還有人知道歷史?所以交代了姓馬的兒子?他是真的知道網路的事,可是……聽起來雁沒告訴他?還有幹嘛是雲豹七號?不是聽說他上回才被打趴?怎麼現在很要好?是不是七號跟歷史也有關係?
  覺得自己腦子已經完全崩壞的楊鵬,突然想讓自己也去洗幾次腦,或許會變聰明些……

  雜亂無章的思緒,總歸在見到斜坡路上的心上人,『巧遇』三三後露出的微笑,放下了一百二十個心……雖不明顯,一般人根本無從分辨,但我感應得出來……雁見到馬遠,安定多了。
  至少刺蝟般的戒備感馬上收斂了起來……此時此刻,確實為他能有如此要好的朋友感到萬分慶幸,簡直是要我謝神都行。


  「黑鳶?」黑眼睛閃著光采。
  「生物專家說跟臺灣黑熊有淵源,所以還有白色領子花紋哩……」
  「呵,怎麼可能。」
  「喂!跟你說你仔細聽啊!」只要有三三在,總是很容易熱鬧起來:「還有那蠍子跟龍蝦其實也差不多,我說吧,我從以前就覺得蠍子跟龍蝦長得很像,他們肯定在六等親以內……」
  「……呵。」明顯不相信,但是願意一直這麼聽下去……

  陽光下,館前斜坡路……聽著胡言亂語的快樂。

  「三三,」
  「別打斷我!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這可是至關重要的三種動物……我說啊……」你要是到二十多給我忘了搞錯這些動物我不就回不來了?
  「……嗯。」謝謝你,三三。



  「喂!那邊還行吧?」
  「讓老大來吧……這樣不成啊!」

  魔羯市入口處常有從第二要塞運來的補給品與商隊需要卸貨,聶雲擁有不錯的履歷,因此在離開康丁斯基後,很快地在此處安了分差,是主任階級,但由於熱心腸,時常親自上陣幫忙,特別是有較巨大的重物,常想拖車麻煩,便直接扛了下來……也當是練功。

  「三、二、一!起!」歌舞劇團用的拆裝式壁爐,確實又大又笨重,聶雲三兩下放到定位,開始讓手下組員檢驗消毒,登記過後,才能放行進入魔羯市。
  「老大,怎啦?」
  「不,沒啥……哈哈。」

  雖然日子過得安穩,但聶雲說不上哪裡怪……
  心裡對雁兒的事自是不願多想下去,知道憑自己的腦袋,哪怕想破了頭也不明白為何雁兒會變成這副殺人不眨眼的德行,也壓根兒忘了為何少主對自己如此不滿……不過這些都不是覺得『怪』的重點。

  讓第三要塞大賣致富的氣象更新系統,又更新了兩回,即使沒有特殊天文現象,偶爾也有裝模作樣的日蝕月蝕掃把星,就算沒有,銀河區塊也提高了明度,光燦燦的美麗長河總掛在天頂帷幕上,上半夜明亮模式,下半夜節能模式,完全看不出四季定位有何分別……每天每天,牛郎織女都能相會。
  每天每天……


  「你到這兒也快兩年了吧……」檢驗組的資深組員,由於老大沒什麼架子,時常聊天:「我也有四年了,這輩子大概就這麼個樣了吧。」這傢伙待這兒,那我何時才能升官啊?
  「嗯……」聶雲盯著自己的手掌,皺著眉困惑。
  「幹嘛又有事想不透?」我都快成麻煩處理器了……我要加薪!
  聶雲將自己的手掌翻來覆去看上幾回……未果,最後問向夥伴:「唉,你說,前天那株金縷九重葛是不是挺刮人的?我記得我被刮了兩下……」
  「哼!那些有錢人真可惡!是啦……是他們自己的錢愛怎麼花隨便,可也不能沒貼上警告就讓咱們動手吧?真他媽的缺德鬼!」

  聶雲看著自己的手掌,復又延伸至整條手臂……沒有前天才劃上的傷痕。
  自己仗著皮粗肉厚,當下也沒在意,更別提熨斗治療……好不容易金縷九重葛過關後,手下組員都已人仰馬翻,好巧不巧立刻又來了一大批商隊,也就沒時間耽擱,一忙就忘了自己的傷……

  ……說起來這兩年好像經常這樣啊!等我想起時,傷都不見啦。


  「哎,你說……」不懂就問的精神:「按理說人年紀越大,是不是受傷啥的好得越慢啊?」
  「那是自然。」啊,能休息真不錯,好逸惡勞,人之天性。
  「可我怎覺得……」我覺得身體很怪啊……難不成跟雁兒一樣了?那我該說不該說?是不是別跟別人說比較好?
  夥伴也沒很仔細聽,望著入口處忙碌的其他組員:「嗯?」只應了聲。
  抓了抓自己的頭髮:「沒、沒啥。」沒聽說武功好些就能好得快啊,這可是外傷來著,再說我這幾年也都差不多程度,沒了師父教,又得討生活,大約就是跟以前差不多練法,不會變強才是。

  即將正午,前面等待檢驗的貨物開始堆積,大家夥兒可不管了……仗著聶雲人好,關照屬下,自然是休息要緊,能休的時候不休,不能休的時候可是鐵定沒得休,豈不累死?這三千年沒好吃的,真正好玩的一般工薪階級玩不起,難道還不懂得掌握自身權益?


  「話說老大明天休假吧?」剛剛還在前頭檢驗的夥伴,放下手上的消毒光束棒……接著好像抽籤似的,往自己口袋摸索中餐:「喔,今天摸到C群。」
  聶雲見狀,也從自己口袋掏了顆膠囊出來果腹:「是啊,到處走走。」是了,以前總跟雁兒一起帶便當,說來也是很久以前的事啦……更久以前,跟子翎倆總備了真正的飯盒,上白石山勘察水脈……後來還建水壩。

  思及此處,聶雲眨眨眼……看向眼前十多位自己的屬下、堆積如山的待驗貨物、成疊的塑膠紙表格,牆邊還有一枚發生緊急情況時的紅色警報按鈕……恍如隔世。
  嚥下膠囊的同時,將某些在胸口翻騰的情緒也嚥下……不是恍如,確實是隔世。


  「我說你老往外跑真要注意安全,」剛剛吞了午餐的夥伴搭話:「別怪我沒提醒你啊老大,這外頭環境不是一般糟,你也該清楚,像你那種等級的防毒面具啊,出門一趟老十歲。」
  甩甩巨大腦袋,回神:「哎!就愛唬我。」沒放心上。
  好心提醒的語氣:「喂,怎說我唬你?你是老大唉……我是真的提醒,你那等級的面具包裝上該有寫吧,頂多用個兩次,看你到現在內臟都沒被腐蝕受損……」看怪物般的眼神:「對啦,你要是用一次扔一次倒是另當別論。」

  一段話說得聶雲頓時遍體生寒……

  以往在鳥居一帶活動,有高級駕駛接送,自然也有TM等級的防毒面具。
  ……可如今離開畢大哥……我就這麼隨便買了個便宜貨,心想都差不多,包裝說明自是沒注意……現在想來張叔那面具看上去確實質地好上許多……我這一年到頭天天看貨,多少也清楚了貴不貴、高級次級……該是沒看走眼。
  要不……今晚回去試試?若跟雁兒一樣,輕輕劃自己一刀,立刻試得出來……可到時我該怎麼辦?唉?若是真那樣了也就這樣了,好像不能怎麼辦……雖然怪恐怖的,但雁兒能活這麼多年我幹嘛就不能挺過去?沒啥好怕的。

  試試吧。




  「小雁,你確定沒問題?」白石回首那棟關押了自己五年多的建築,感慨良多……
  總部大樓外,兩年前的三三抱著蜘蛛暈死的地方,十六歲的黑髮少年一臉歉疚:「白石哥是被我拖累,我早該想辦法助你出去……但……」苦無門路,畢竟是重要實驗對象,無法輕易釋放。

  夕陽時分,沒有歸雁。
  白石後面兩年由於小雁關照,倒是過得豐衣足食,人挺精神,拍拍已經與自己一般高的孩子……手臂結實了不少,五官也更加精緻分明,偶爾,眉宇間帶著淡淡的憂傷或歡愉,情緒極少表露,但看得出來是個性極好的少年……怎麼說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自然覺得他好了。

  笑笑:「別這麼說,總歸到後面兩年有你四處奔走,我至少能申請外出,總歸好過沒有……」頓了頓,眼神看向彩霞漫天的光景:「你真別往心裡去,你好心讓我手指復原,我明白,總歸是命吧。」
  「我是亡羊補牢。」說著,為掩飾忍不住的情緒,只能欠身致歉……半天頭沒抬起來:「我一時的犯錯,浪費您與親友相處的時光,如今不過是做該做的事……對不起。」
  「哎?起來起來,沒事的啊,做什麼呢真是!」

  白石看著好不容易直起身的孩子,即使背脊挺直,心底深處依然歉疚,十二年過去,還是跟孩子一樣單純善良……早已不是四五歲時被大哥哥牽著來圖書館,不知道該用何種表情看書的年紀,也不是摸到新的書軌便吃驚歡喜的年紀……但在自己眼中,真的還只是個孩子。
  十六歲,不大不小的年紀,主要幹員之一,雖不清楚真實職銜,但能為自己奔走至此,該是有相當的權力……這時局加諸在這些少年們身上的責任,究竟是好是壞……


  「說什麼傻話,你看你,人長高了,還是一樣彆扭。」不再想亂七八糟的心思,白石安撫一笑:「嘛,在我跟張叔面前還是一樣孩子氣,我希望你記得,沒人怨你,咱們這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關在要塞與關在大樓裡,其實也沒多大區別……」

  聶雁眨眨眼,似乎想起了什麼……終於笑了笑。

  「看,能笑笑多好?」欣慰:「我要走啦,應該不能回圖書館任職了,但也還在原住處,哪天跟張叔,就我們三人聚聚?」
  點頭:「嗯。」
  「哈,果真還是沒什麼表情,明明很高興的嘛!」再度拍拍手臂,示意鼓勵:「吶,快進去吧,你雲哥哥不在了,還有我白石哥給你加油呢!去吧!」

  一句話,也不知觸動了什麼,聶雁看著白石離去的背影,有些情緒梗在喉嚨裡。
  這些話,好希望能由雲哥哥口中聽見,可明明近在咫尺,卻只能聽見下達命令的聲音……反倒是自己虧欠的白石哥,半點沒計較當年魯莽,加以鼓勵……明明是我害得他浪費五年光陰,卻反倒被如此安慰。


  「喂,回魂吧。」最新款護目鏡電腦遮住大半張臉、紅色小平頭的男人。
  回首,隨即微點頭致意:「轟前輩,好久不見。」要記得轟前輩是好人,別因他常神出鬼沒就有成見:「開完會了?」
  「別提了!戰略擬定居然耗上幾十天,我可是自然人……這還真夠受,司令不想見你也好,確實不是什麼好任務,坐得我大活人都變化石。」看了眼已經走到路口處的前館員,以轟的身分發話:「你到底交換了什麼把他弄出去?」剛開完會,馬博士馬上找上門……是天意如此嗎?

  有些驚訝於轟的提問,總覺得雖是前輩,但這似乎是屬於比較私人的問題……

  「嘛,算了,」察覺了雁的戒心,楊鵬也沒堅持:「總歸不會比那年的雷諾瓦扯。」
  「雷諾瓦?」好像在腦中翻閱辭典的表情,隨即似乎想起了什麼,禮貌性的微笑:「我這邊有消息指出他是您了斷的。」也不是很在意事實真假。
  即使戴著護目鏡,依然能看到吃驚的表情:「……你……」

  不是吧!?他現在的記憶範圍到底是怎樣?我現在完全沒底了,難不成他又刪除了采霞那一段……也是,畢竟他到五萬年還得跟聶雲成為兄弟,記得的話好像不太可能,可是記憶這樣重複覆蓋刪除……真的很讓人擔心!

  「是?」轟隊長常常怪怪的……言行舉止雖屬合理範圍,但我真覺得他哪裡怪。
  「不,沒啥……不進去嗎?」轉身,準備回到建築物裡。
  依舊保持禮貌性的微笑,兩步跟上:「嗯。」算了,記得他是好人。
  「羅馬尼亞之行如何?」走廊上,比肩而行。
  提到工作,雖然常人聽不出,但聶雁語調嚴肅了幾分:「不好,三號還在境內,我今晚得再度動身。」回來挨過週期日,也趁大家在開會各方面鬆散,強迫博士與品放了白石哥。
  「吸血鬼?」真有這東西?我也挺好奇……
  「以森的說法,那跟水蛭在六等親以內。」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你帶上鹽巴吧!」

  不解:「鹽巴?」
  「水蛭怕鹽巴,你不知道嗎?」可別小看五萬年的人。

  聶雁聞言,腳步不緩,內心思量……
  轟隊長是我跟森的前輩,是好人,也是常常知道奇怪事情的人,或許……這就是我常覺得他哪裡怪的原因,嗯……就是這樣。
【陸】 第二〇六章 觀察力
  》》奇怪的前輩?
  》嗯,常神出鬼沒,但受他許多照顧。


  深色大橢圓奈米桌面被大片玻璃窗外的艷陽照射後,顯得有些發燙,第二要塞的宗旨雖不主動對外宣戰,但大小零星事件不斷在所難免,近期,針對第一要塞即將展開的軍事演習,從東亞聯邦政府官員到特別危機處理群……所有稍具影響力的位階,每個人都在開會。
  而這也使得『被司令討厭』的雲豹隊長,必須接下其他零星雜事,從驅逐吸血鬼到各地高低階臥底回傳的資訊,都必須處理……聶雁雖然還是一號表情,但就連馬禿子都能看出來黑眼圈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一個人當N個人用,別說本人,看的人都累。


  「哈……」會議中,楊鵬直視前方……新購置的護目鏡電腦,新款螢幕即使內嵌在鏡片上,也能擁有約六十公分的錯覺距離,瀏覽頁面毫不費力,最近很流行,最重要的是它替自己遮去四分之三張臉,另……
  原來我在雁眼中是『奇怪的前輩』……這是褒是貶?哼哼,再三年是吧,到時候當面問清楚。


  「鱷魚代表,你的看法?」司令依舊是黑框眼鏡,令人不爽的語氣也依舊,只是日子久了,竟也覺得十分親切:「森隊長,你的提案還沒交。」

  「沒有。」哼,別妨礙我跟雁聊天!就算你們幫我回五萬年我也不必這麼幫著你們毀滅地球吧?要知道雁很愛惜地球!不過那傢伙……嗯?算算時間,不是正在前羅馬尼亞嗎?
  另一邊,十六歲的森十分不給面子的打了個大呵欠:「哈啊……」面朝下直接趴倒在桌上:「饒了我吧,能不能換我去跟吸血鬼玩啊?」原來司令不是聶雲來著,真是……唉!早知道畢業考前見你一面,長得還不賴啊,那副眼鏡很性感……



  前羅馬尼亞境內,沒有帷幕遮蔽,廢墟空曠,兩千年末期製造的鐵樹幹零星地插在看不清材質的土地上,房屋多半倒塌或遭受風蝕,斷垣殘壁已是極完整的遺跡,歷史悠久的堅固洋房則成為不法之徒的臨時據點。

  『哐!』似乎後腦長了眼睛,聶雁抬手給身後欲撲上咬住的吸血鬼一甩手,一隻鬼立刻被打趴,壓壞旁邊的小几……接著,聶雁繼續看向環狀電腦透出的光屏,對方回傳的一句話。
  》》或許你前輩是個不擅隱藏心事的人,有話想說又覺得不妥,所以常常神出鬼沒在你身邊繞?

  「……」思索數秒,認為有這個可能性,畢竟隊員間也不是所有情報都能夠互通有無,若是那很照顧後輩的轟隊長知道什麼內幕,有關於我,真有可能欲言又止。
  》有道理,稍等,處理點事。

  確認訊息傳出後,看了再度起身的吸血鬼一眼,偏頭想了想……抽出靴中短刀,趁著鬼再度撲上的瞬間橫砍,力道之猛,吸血鬼當場斬首。
  檢查般地掃視了室內一圈,除了滿地的鬼外,好像沒其他不該存在的東西。
  「……嘎……豆……我要……」

  聽見聲音,看向腳下,一隻剛剛沒斬首的鬼掙扎著……看來還是必須斬首才行。
  靴尖直接踹向剛抬起的頭顱,劃出華麗卻殘忍的弧度,頸骨斷裂聲響起,接著順勢往下踩,踩爆顱骨,腥黑色的腦漿飛濺。

  「……」偏頭閃過濺起的體液,確認目標死亡……這樣不必彎腰,省事。

  看向沉默彩虹剛傳回的訊息,微微一笑,再度輸入。
  》別擔心,我也相信他是好人。


  關閉通訊視窗後,雁似乎正評估某些事情……但隨即甩甩頭,將之拋到天頂帷幕之外。
  再度環顧四周,古老大洋房的一間謁見室,從斑駁褪色的花草壁紙可以看出幾個世紀以前,屋主的喜好,早已被盜賊刮除金箔的大吊燈,展現出蕭條的輝煌……聶雁用全身細胞感應,確認所在的一樓再無危險物種,隨即動了起來。

  ……跟三號約在附近,沒想到這一帶竟有個吸血鬼的小型根據地,他很可能潛入了,但依他的身手很難想像會出大狀況,可通訊一直沒回音,該是躲在某個定點,等我去找他。
  邁步踏出謁見室,急速前往二樓,身後二十一具吸血鬼殘骸,各自猙獰,各自寂寞。


  會與沉默彩虹開始聊天,有些意外,至少聶雁在為自己寫下的備忘錄上有這麼一條:不必監視夏丹先生。
  十四歲接任雲豹隊長,其中只有三號與七號較具經驗,其他隊員皆為同期或其他基層晉升而來,雖省去指揮前輩的尷尬麻煩,但一群新人,無論如何優秀,混亂只多不少……當初上頭為何如此決定,至今不明,只聽說同屆考生遇上官方系統與PS間的矛盾……或許有關,但不管有無關聯,現實是接了就做,沒選擇。

  沉默彩虹(夏丹)就是十四歲的聶雁在壓力過大、夜夜失眠的情形下,自己出現搭訕的網友。
  跟轟隊長一樣,是個奇怪的人,聶雁一度懷疑是自己在遺失記憶的那段時間裡告知了對方,自己是『黑色眼淚』,所以才讓夏丹找上門……畢竟自己的記憶到『撤離TM前去看看夏丹先生』就斷了。

  一開始雙方都沒說話,只玩小遊戲,從俄羅斯方塊到寶石連連看……無論多幼稚的遊戲都玩,兩人程度都不好,顯然不是專業玩家,都是半夜上網,透過遊戲,另有所圖,只是聶雁圖的是一時爽快後,逃避現實的罪惡感能讓自己快點逃入夢中,不斷逃亡的人生,而沉默彩虹圖什麼?聶雁沒搭理過他,也沒興趣知道。

  開始說話是數月之後,也是聶雁對工作稍稍得心應手後的事。
  想起先前達利教過的圍棋,略做尋找後,果然遊戲平台內有此棋種,沒多想便登錄,也當複習雲哥哥教過的行軍布陣……至於對手,隨便皆可,自然沒邀請沉默彩虹。
  畢竟圍棋不是反應敏捷便能支配的遊戲,雖然自己的心態是業餘打發時間,但也有真正的高手下一局要耗上三五天……總之,不認為老在深更半夜玩沒營養遊戲的沉默彩虹,會是合適的鍛鍊人選。

  而時間立刻證明,聶雁小瞧了沉默彩虹。


  開始說話的自然不是聶雁,而是在圍棋之約後數月……此時『從未交談』過的兩人已有默契,只要情況許可,午夜十一點左右總會掛在遊戲平台上,若是沒遇上,想來對方另有要事,便螢幕前各自解散,逾時不候。

  『喜歡這人不多話的感覺,合適打發時間的對象』,這是聶雁的評價。

  至於楊鵬苦心經營,營造出每晚十一點相互制約的這個小習慣、無論多忙都盡可能撥冗上線、煞費苦心、深知雁的性格不輕信人,不愛說話,因此克制著沉默地遊戲、算準時機才開始搭話、經過縝密計算後才開始的第一次談話內容,小心翼翼……
  這些,此時的聶雁自然毫不知情。



  「三號。」聶雁上了二樓,沒有生命跡象……吸血鬼是否算生命跡象,不明,但此處確實沒有任何值得留意的狀況,直至到了三樓一間似乎是堆放畫作的廢棄畫室,才找到這位雲豹前輩。
  雲豹三號,今年歲數正好是聶雁的一倍,卅二歲:「幸好你找到了,我得到一條大情報。」

  無星無月,只有粉塵堆積,視線昏暗,但聶雁很快注意到,雖然三號的表情還算淡定,但已失去整隻右耳,線狀迴路裸露在外……難怪無法通訊。

  「我帶了彈藥。」抖開黑色制服風衣,成排整盒的各種彈藥,包裹住了不算壯碩的身體,隨後……成堆推到三號面前:「不用留給我。」也沒理會剛剛三號說的大情報,便開始細心端詳那如今已經止血的傷口……隨即挑了挑眉。

  注意到自家『小』隊長的臉色,靜默中,三號笑開:「兩年了你還是一樣,受傷本就是家常便飯,沒看過先留意隊友身體狀況而放著情報不問的傢伙。」除了對自己人太好之外,這一任的磊,其他沒得挑。
  「……」黑眼睛,看了三號前輩一眼,沒說話,翻找口袋準備開始簡易治療。

  「別!」三號阻止了隊長準備治療的動作:「這就是我用灼傷使血液盡快凝固的原因,別忘了,他們的嗅覺很敏銳,對血如此,對藥物也是……」知道少年隊長見不得自己的隊員受傷,忙繼續:「我有給自己局部止痛了。」
  聞言,稍稍緩和了表情,才妥協地將藥物收好:「本想先送你出去,自己再回來……情報?」
  「我說你別危險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攬,」前輩的語氣,警告:「這樣有一天你會累垮。」


  至此,是雲豹三號這兩年來第一次看到自家隊長的笑容,窗外一方微光投射下,黑曜石般的雙眼蘊含著滿滿的感謝,還有不明原因,微微的靦腆。

  雙手快速收拾彈藥,三號開口:「幹嘛我說了什麼?」
  輕搖頭,雙眼輪流警戒著門口與窗邊:「沒,」頓了頓,只覺兩年了,偶爾多說些什麼無妨,便坦白:「可能是撫養人的關係,我對長輩的關心較沒抵抗力。」
  三號抽臉:「你繞著彎子說我老?」長輩!?我變成長輩了!哇靠!
  「有東西接近。」為何這樣想?我沒這意思。
  「是那隻大的,」知道磊一定疑惑,將卡賓炮填滿後,扛起,對準門口:「晚些跟你解釋,你回去避過週期日這三天可精彩了……你這不用槍炮的人退後些。」

  聽覺估計八公尺……四公尺……直至畫室門前八十公分處,雲豹三號在對方察覺房內有人聲前率先開火,直接將門轟掉!煙硝與被餘波撕毀的畫布四散紛飛,整座洋房不斷晃動,年代久遠的玻璃不堪負荷,直接碎裂。

  煙塵瀰漫,隱約見一『人』立於毀壞的門前,頭顱已經被轟得不知去向,可還站著。
  在視線極差的狀態下,三號沒有放鬆戒備,第二發卡賓炮即將出擊,聶雁有些驚訝地發現那『人』還『活著』……原本已經蕩然無存的頭顱此刻正慢慢復原……長出……

  簡直就像自己的器官再生能力一樣令人作嘔!
  但整顆頭……未免太離譜!雖沒試過自己整顆頭被轟掉能不能長回,但聶雁很清楚,自己絕對不想試!


  「這就是我說的『大的』,放心,他現在還沒長到耳朵,平衡感很差而且毫無聽力可言。我已經把上回爆頭後又長頭的經過錄下了,還來不及回傳總部。」說著,待目標物邁向前一步,緊接著又是一炮!

  聶雁蹙眉盯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注意到雲豹三號正在錄影……確實,這種狀況聞所未聞,況且依照這次行動規模看來,對方不只一隻,同樣大隻的後面估計少說上百,若往後需要總部支援,必須使其相信,錄影是最佳憑證。
  觀察著眼前一切,兩分鐘過去,對方已經進逼到畫室中央,畫架畫布在一次次轟炸聲中倒地碎裂,煙塵瀰漫……兩人已退到窗邊……


  「這東西殺不死,錄影差不多夠了,撤退嗎?」再不撤,怕同類聞風而至。
  聶雁瞇眼……順手撿了身旁窗框上的玻璃碎片,揚手,放出。

  一室寂靜。
  六十秒過去,塵埃落定……

  「……咦咦!?」提著卡賓炮的三號瞠目結舌,難以置信:「我戰得要死要活的還丟了耳朵,幹嘛你飛鏢一樣一甩手搞定!?怎麼回事啊……」完全摸不著腦。
  百年玻璃碎片環繞,折射光點中,輕聲:「只是憑感覺試試。」沒想到成功了。

  話不多說,兩人趕忙採集了『大的』的皮膚與血液樣本,收妥後撤退,三層樓一躍而下的同時,果見不遠處等級一般的吸血同類已經聞風而至,雖然智商不明(估計不高)、體能只若常人,但感官敏銳……這是這些天來聶雁的總結,能大老遠感知到一棟洋房內的狀況便是證明。
  重點是不斬首不會死,這一點最麻煩。
  而這些也是三號長年來監視前羅馬尼亞唯一得到的認知,只是原本只屬於責任監視狀態,由於情況還受控制,聯邦政府不打算處理,但近期三號觀察到狀況異變,原先零散的低智商吸血鬼似乎組織了起來……不妙。

  才有此次行動。
  而『大的』也是近期才出現的『人』,擁有正常甚至以上等級的智商。


  兩人腳下不停,轉眼來到隱藏在斷垣殘骸後的飛行碟上,此時聶雁才開口解釋:「我注意到『他』一直微微保護右膝。」
  「……」上了自家移動堡壘後,趕忙吞了顆兩百毫升裝的飲用水膠囊:「我也有注意到,但我以為『它』沒有這麼深的思維,是因為受過傷之類的本能罷了。」
  此地不宜久留,說話間聶雁啟動引擎……對於再生能力,心裡疙瘩:「對了,他們一個個說的『豆』,是什麼?」那種再生能力,簡直像……

  灌個水飽的三號,開始交代這些天發生的事:「啊,你幾年前是不是捐贈了紅豆?給世界蔬菜中心?亞蔬那個?」
  「嗯。」
  「我看我們直接往亞蔬去比較實際。」
  「瞭解。」司機轉向。


  看來轟果然是個麻煩人物,算了,記得他是好人就好。
  今晚應該不能跟沉默彩虹下棋了,已經兩週沒對局……轟也剛好開了兩週的會,呵。
【陸】 第二〇七章 生日快樂
  亞蔬,世界蔬菜中心(AVRDC - The World Vegetable Center),簡稱亞蔬中心或亞蔬,公元一九七一年五月設立於臺灣臺南市,前身為亞洲蔬菜研究發展中心,由當年鄰近的諸國政府和亞洲開發銀行共同簽約成立,公元二〇〇八年四月更名為『亞蔬 - 世界蔬菜中心』。

  公元二四六一年,由於地球各處持續爆發戰爭,原本旨在培育優良蔬菜品、提升蔬菜產銷技術……等的亞蔬,開始不斷收容由各界善心卻無能為力的人士所拯救的植物,從拔地倚天的神木到低矮蕨類……只要空間能容許,盡可能收容。
  亞蔬本是世界上居於領導地位,且『非營利』蔬菜研發機構,如此絡繹不絕地收容下去,維護經費耗資可觀……絕不是負責人品格高尚點頭答應便能支撐;如此苦撐,經歷近十年,由於公元二四七〇年巴西雨林正式走入歷史的浩劫衝擊,竟諷刺般的得到轉圜……

  兩千年初期已是貧富差距懸殊,以單人計算,貧窮地區個人一年所擁有的水果含量,甚至不及富人的一塊香皂,這種情況到了兩千年中,越演越烈,由於糧食缺乏的危機勢不可當,腦筋動得快的富豪遂向亞蔬簽約,願意長期投資鉅款,確保後代擁有真正的糧食。


  「說來諷刺,千年前,成立之初本意是為窮人考量,改善窮人的生活……卻沒想到竟變了調。」亞蔬負責人沈國士博士,頂著花白的頭髮,為兩位PS領路。
  「為延續物種,辛苦你們了。」昧著良心做事,這世界竟變得如此令人痛不欲生。

  沒有隱藏身分,經由三號得到的重要情報,聶雁與三號直奔亞蔬,據三號耳聞,這些『大的』壓根兒不是吸血鬼,而那些長年來看似無害無益被聯邦政府放著自生自滅的吸血鬼,也不是傳說定義上的吸血鬼,一切都是人造的。

  只是三號打聽到的真相,令知道自己其實是K¬7428的聶雁遍體生寒。
  吸血鬼,終極兵器歷來的失敗品、大的吸血鬼,近期終極兵器改良後的失敗品。

  當年聯邦政府無所不用其極地掩蓋真相,撲殺所有的終極兵器,研發新的終極兵器,且此處距離東亞聯邦甚遠,加上長久以來只採監視的處理態度,前羅馬尼亞境內的失敗品不像被東亞聯邦所遺棄,該是當年某成員走漏部分情報給其他組織,該組織得到製作終極兵器的部分方法與條件,進而為之;此後,該組織終極兵器是否研發成功?情況不明,但近期廢棄於此的『大的』,確實已有相當進展。

  大的吸血鬼,不但斬首不死,且擁有領導能力,至少智商高於歷來的失敗品,有辦法統御其他相似的低階族群,至於吸血之說,純屬毫無糧食之下,為了生存,啃食旅經於此的活人或境內同類,與其說是吸血族不如說是食人族,只是在羅馬尼亞悠久的傳說背景,與長年來毫無語言能力的低階失敗品作用下,三號自己起了個方便稱呼。

  直至這回境內出現擁有語言能力,且智商正常的終極兵器失敗品,三號才有機會竊聽到此處的吸血鬼,淵源如此。
  說來都是人類幹的,他們原本也都是人類,所謂大的更是現有真正人類(無論是否是實驗用的第一類人造人),且都不超過三十歲,在近兩年內被抓去受試,失敗後廢棄於此處,曾經被撲殺消滅,依舊有殘餘倖存,至於是何組織,三號估計是第一要塞,但所探聽的情報毫無證據,意即,它們本身也不清楚自己來自何方。


  聶雁從未想過自己來一趟亞蔬,不是為了看當年的種籽是否成了大樹,而是為了保護他們。
  不知是三號稱呼他們吸血鬼久了,或是由於在前羅馬尼亞境內之故,旅經人類有些逃過此劫的也都同樣稱他們為吸血鬼,是不是智商不高的他們就此認定自己真是血族?聶雁不知道,只覺得自己知道真相後渾身不對勁。

  血族,紅色。

  於是謠言四起,根據竊聽到的『大的』的交談,似乎認為生吃了紅豆能恢復成正常人,或者至少恢復到某種程度;至於為何有此一說,三號自然不解,說不定連那些大吸血鬼也不解,但空穴來風,必有其因,這次任務結束後帶些紅豆回總部交給品,或許能解此謎。

  相思樹是何模樣?會不會有成串結實累累的紅豆?或者該是有豆莢?
  聶雁沒真正看過,不知道。
  此時只想著若真有用給他們吃了又何妨?可理智上非常明白,一切只是妄想,即便是紅豆有某些主要成分能緩解這種體質症狀,也需要經過科學家汲取淬取,若是一顆紅豆能搞定一切,哪來這麼多麻煩事?若轟隊長知道自己是終極兵器,說不定當初給自己時就留了一把死活也要逼自己吞下去。

  總之,同時擁有終極兵器體質,與理性的聶雁,很明確地知道,紅豆解藥之說,純屬妄想。
  但,身為相似度極高的同類,又怎能不理解這層妄想?


  「唉。」幾不可聞的嘆息。
  「啊?你嘆氣?」三號,好像發現新地球般驚訝:「怎了?」
  聞言,聶雁才從如鯁在喉的思緒中回神:「……只覺造化弄人。」

  那些嚥不下的情緒,如今只能嚥下,想活,就得裝死,就是這麼一回事。


  三號自然不知道自家隊長剛才腦中都轉著些什麼,完全會錯意,看著走在前方的沈先生,壓低聲音:「你信他鬼話?」搞不好他自己發了不少財。
  「這無關任務成敗,無所謂。」說是這麼說,聶雁穩定心緒後,倒是留心了沈先生的雙手,看得出來即使長年戴著工作手套,仍有不少樹木枝葉之類的劃傷,指甲縫也全是泥……看樣子雖是負責人,卻也是身先士卒,不落人後。

  行經大片草地,三號雖未明顯表現,但看得出來很高興,聶雁則是看著青草……彷彿想起了某些模糊不清回憶,攤開自己的掌心,看著……什麼也看不到,只得壓下胸口總是空空如也卻又沉重的包袱,放眼望向更遠處,看著各色樹木。
  走近些,能看見樹底下都細心標明了物種,土壤上沒有落葉,環境處理得極為乾淨,


  「那個……我知道這麼問可能不大好,不過……」沈先生回過頭,有些侷促地開口:「你們突然來了,我們是不是會有危險?我這裡六千多名工作人員,還有一堆花草樹木……這個……」
  聞言,聶雁發話安撫:「不是PS到來便表示有危險,此行確有目的,請先讓我們看過區域分配圖與工作人員資料。」請託的眼神,誠懇卻沒有多餘的笑意,但感覺得到和善:「另外,若有外派的工作人員,短期內暫時別回來了。」
  「別回來?」
  「隊長!?」三號抽臉……這樣萬一有奸細不就成漏網之魚?

  兩頭雲豹互相交換眼神,沉默卻確實地交談著……三號仗著年資,雖明白磊外冷內熱,是個相當照顧人的好隊長,但行事太過在意自己人,聶雁則是明白自己的缺點,但死性不改,不改就不改……擺明了誰也拿他沒轍。

  「三號,別忘了我們只有兩人。」沒有隊長的架子,完全理性分析,道理至上:「即使以一當千,仍然不敵,PS宗旨不只是完成任務,而是守護更多地球上需要的資源,而這些擁有照顧培育植物技術的人,為此重要一環。」擁有照顧植物的技術……嗯?我好像……忽略了什麼。

  兩人差不多比肩的身高,三號身材壯碩些,聶雁脾氣倔強些……對瞪。
  良久……

  「好啦,我知道了。」要是沒抓到奸細,又要再出動,多不合成本……
  彎眼,開心:「謝謝。」
  一愣:「你很開心嗎?」因為我妥協了?
  「我一直沒不開心。」轉頭面向聽了兩人對話後,已經冷汗涔涔的沈先生:「確實如有需要,必須請所有人員撤離,所以請盡快讓我們讀完所有人的資料。」語畢,開始傳訊息,沉默彩虹。
  「……是,那……快請跟我來。」這年頭,博士不好當。


  一路步行,聶雁留意著周圍的空氣,表面不動聲色,但心裡低呼不妙,此時正好環狀電腦的訊息聲響起,趕忙確認……
  》》嗯?你問『化作春泥更護花』是真是假?那可是真的,植物最好的肥料自然是自己的落葉或花瓣,同類屍體唄,嘿嘿。

  聶雁看著手中的訊息,真不知該哭該笑,想哭是已經確認自己目前身處險境,想笑則是因為沉默彩虹表現得太過明顯……這人十有八九是轟隊長,文學類叢書讀過便罷,竟能知道真假?這世界能知道這種怪事的人屈指可數,也罷,你要我不知道,我便不知道,無所謂。


  「三號,」聶雁直視前方,沒有看向夥伴:「我剛想起,你先前有提出這個月的特休申請。」看來是該用上暗號的時候,這輩子真不願意聽見這四個字,自己說的別人說的,都不想。
  「嗯?」三號不解,當真回憶了起來……我有嗎?我記得沒有啊……
  此時偏頭,看了三號一眼……真的只是一眼而已:「說起來你跟劦的姊姊交往第一年,就缺席人家小姐的生日宴好像不好……」

  聽到生日二字,三號好像被雷劈到似的……雖然表情無異,但全身DNA都在緊繃。
  這是雲豹小隊的暗語,若同時說出四個字,表示情況萬急!
  感應到三號已經略有所覺,聶雁繼續:「是我疏忽,不如你先回去,記得幫我向歐姬說聲『生日快樂』。」最後四個字,雖是輕巧帶過,黑眼睛卻是凝視著三號,聲聲清晰。

  「怎麼?同伴要先走?」沈先生聞言,回首。
  「嗯,」開啟演戲模式,聶雁擺出笑臉:「年資越久,積假越多,稍早是我疏忽了。」轉向三號,意有所指:「對了,為表歉意,歐姬生日宴要的飲料、生日禮物……等,凡是生日相關,今年生日全算我帳上,代我祝賀他生日快樂。」

  三號聽著自家隊長連續強調好幾聲『生日』,加上歐姬壓根兒不是這個月出生……就差沒拔腿開跑回總部搬救兵,幸虧年資已久,風浪見過不少,於是非常克制地、貌似隨興地跟沈先生多聊兩句後才道別。
  三號循著原路回去後,聶雁再度與沈先生閒聊,不似先前的嚴謹,反倒健談許多……沈先生也有問必答,兩人雖是一路疾行,卻是相談甚歡。


  「那些就是我當年捐贈的?」望向左方約五十步外的玻璃溫室,感動倒是真誠:「好多。」果然只有那些溫室裡的相思樹下,沒有清掃。
  和藹的笑容:「哈哈,那是,這可是我最得意的地方。」
  繼續微笑:「其實沈先生很厲害呢。」三號若順利,此時該已發動飛行碟,腳下地勢不錯,且相思樹又在視線範圍內……差不多了。
  被捧得心花怒放,撓撓腦袋:「那多虧了許多工作人員的努力,我自己沒什麼本事……哈哈。」
  「喔,是嗎?」聶雁瞇眼,轉瞬換了種表情,森冷至極:「三號走後,我的腳下時速至少四十公里,而您不但跟上還能與我談笑風生,這明顯是你自己的本事。」

  氣氛驟變。
  沈國士憨厚的笑容轉瞬歛去,所有外在偽裝也立刻消失,兩人亦同時一躍與對方拉開距離,正在此刻,聶雁感應到,亞蔬的安全隔離罩內,所有『大小』吸血鬼都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我們擁有相似的DNA,我們是同類。


  將皮米軍裝領口拉高,保護黑色匣子項鍊,並將環狀電腦從手腕上取下,小心翼翼地收在口袋裡,最後才確認周身武器……動作俐落,彷彿無視眼前敵人。
  「怎麼?」再度發話時已是慣有的表情與語氣:「吸血鬼……不,或許我該稱呼你,終極兵器先生?」

  最可怕的不是中人埋伏,而是自己送上門,身在敵人大本營裡卻毫不自知。
  這輩子再也不要聽到生日快樂四個字。
  六千名終極兵器,嗯。
【陸】 第二〇八章 希望
  「不要啦,我正在跟亞馬遜河豚玩耶。」好不容易落跑,哪這麼容易回去聽大頭囉嗦?

  飛鷹小隊的森隊長,與雲豹小隊磊隊長同年也同期,據傳兩人從考生時代便是好友,雖然在忙碌的工作中極少碰面,一年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天,實際擦身而過打招呼的次數絕對不超過五次,一同比肩閒聊彷彿是上個世紀的事情,但是託科技發達的福,偶爾聶雁沒遇上沉默彩虹時,還是能與森隔空玩玩小遊戲,至於聊天,多半是森在說,磊聽著……或許於聶雁而言,跟森說話的好處就是自己不需要說話也不會冷場,熱鬧,卻又能夠休息。

  不想一個人的時候很合適。

  只是,磊心底這種奇妙的需求自是無人知曉,PS體系裡面任誰都認為這兩人能成為朋友,是比發現新地球更荒誕千百倍的事情!

  「吼,很煩耶,提案不是交給你了嗎?」
  「知道啦!」
  「誰理你。」

  如此……但凡傑出人才,多少有些怪癖,但飛鷹小隊的森隊長確實怪得可以。若說兩年前新上任的磊,眾人在相處後只覺得他惜話如金,那麼森絕對是很聒噪的那一種,體系內前線後援彼此相處三個月後,對所有新人的性格也有了概括瞭解,令人安心的是,雲豹的磊絕對是值得信任與託付重大難題的一位,令人不安的是,飛鷹的森絕對是顆不定時炸彈,放著隊內資深隊員的質疑不理會,連司令也不大放在眼裡。

  「啊?為啥你能在辦公室養變色龍我就不能養河豚?喂!你歧視水中生物啊?」
  通訊似乎到此結束,不知道是司令或是森先對彼此失去耐性,總之森在切斷通話後繼續對著河豚訴說衷情,約莫是說著想把牠切成生魚片云云。

  總之,很難想像森與磊能成莫逆。



  通訊的彼端,會議室一隅,司令切斷通訊按鈕的手指,比平時多用了百分之八十的力道……明顯火大。
  時間不斷向前推移,近百名出席成員依然沒達成共識,互罵互踢皮球互揭瘡疤,什麼都有,楊鵬維持左耳進右耳出的狀態已經好些天了,幼年的領導教育使然,性格上不像森能放著爛攤子不顧,但要真為PS開無聊會議也不大情願,於是唯二能做的事情就是運氣鍛鍊身體,其次就是偶爾切換螢幕,看看任務中的黑色眼淚有沒有新的訊息進來。

  或許自己只想等訊息,所以身處何地其實也沒啥差異,開會與否就更隨他去。
  不放在心裡的人,距離再近,也沒反應,而存在心中的人,即使牽攣乖隔,依舊還在心底。

  「……」別怪我老在你身邊繞,還不是你自以為是惹的禍?還有你一年才回總部幾天?何來『老在』一說?哼哼!真敢說……

  兩年前圖書館腹地一別,楊鵬以轟的身分回到總部報到後幾日,由於感到雁的情緒起落無常,內心隱隱不安,加上必須照顧普羅透斯號,便偷了個空檔回到那短暫相處數日的座艙裡。普羅透斯號停放在寶瓶市一帶,是機緣巧合還是楊鵬刻意以提香亡故處做為停放地點……或許都有,至少楊鵬覺得,弔唁好友與不時前往察看普羅透斯號,兩件事情能合併處理,絕對省時省力。

  「……」會議中,聯邦腦滿腸肥的官員說得口沫橫飛,楊鵬直視眼前螢幕,毫無訊息。
  理智上自然知道雁正忙著處理吸血鬼,沒空才屬正常,但心裡只要一想起那日在普羅透斯號重新檢視聆聽的一切,就覺得剩下這幾年的時間簡直度秒如年!

  為了重新理解十四歲再度歷劫回歸的雁心中所想,兩年前,楊鵬再度回到普羅透斯號上後,啟動了影音記錄器,影像部分由於角度問題並非十分完整,但兩人的談話內容倒是詳盡清晰。


  「雁,傷口復原了。」
  「嗯,我再劃,」至今我依舊記得,雁的淺笑,好像真的不會痛一樣地令人痛徹心扉:「復原得很好。」而他真的只在乎我。
  「鵬,不必介懷,我不會痛的,」我明知道,雁是怕我不忍,才刻意有此一言:「雷諾瓦的那場實驗,從頭到尾都沒用上麻醉,所以我是真的不會痛……或許是對外傷的痛覺遲鈍。」

  「……你說謊。」為何我當時這麼不體貼?假意接受不就沒事?
  「不信便算,虧我告訴你我的秘密。」我幹嘛他已經很累了還要讓他費神寬慰我?
  「!」然後好像想警告什麼一樣,竟然劃了他一刀!?
  「你說謊。」而且逼他!

  如今想來,我居然幼稚到這般地步,其實雁說謊就說謊,他就那個性,我心裡明白便好,幹嘛要用這種方式拆穿疲勞至極的他?說穿了不都是為我犧牲?我又何必……嘖!雁已經盡己所能為我著想,我卻……簡直愚蠢至極!

  「你若是長此以往,這麼無所謂下去,早晚身邊的人都會以為你真不會痛,屆時像是聶雲對你做的一樣,也怪不得別人。」忠告,難道就不能過幾年重逢了再說?這麼大個人了,還不會看時機說話!?

  「我本就沒怪過雲哥哥。」明明這聲音聽起來如此無奈苦痛……
  「有一天我也這麼對你,屆時你也別怪我!」我竟亂吃飛醋?

  就這樣,說了最後這句無法挽回的話……讓雁誤會了。
  即便曾在魔羯市聲明過,不可能對他做類似的事……但以雁的立場看我、實際相處不到一個月的我,他能信才怪!與其說他相信,不如說他希望能做個夢……荒誕的穿越時空他竟信了,相對他心底深處是多麼絕望?

  因為絕望,所以相信。
  或許真真假假,雁根本不願知道,就此遺忘,生活回歸簡單,就好。
  至於那個五萬年的夢,會不會醒?醒了再說吧……無可奈何不是嗎?


  「鵬......能不能答應我一個請求?」接下來,是無論聽幾次……
  「嗯?」都讓我覺得自己真該被千刀萬剮的話。

  「……等那天到來時,完事後,可不可以也這麼安撫我?」

  我當時,怎會如此遲鈍?注意到他慘白了手臂,卻沒意識到他心底的傷痕!雁從未開口要求過什麼,不管哪個時空的雁……從來沒有過,但當時在座艙內竟如此『請求』……如今想來那根本是近乎哀求,而我竟什麼都沒發現。
  重新連貫地聽下來,才明白他哀求的是『當未知的某日被我剮了之後,希望我能稍微安慰一下他』……為什麼會有這種讓人痛徹心扉的苦求?我真的,不敢想……

  「不,當我沒說,我太累,語無倫次了。」
  而當我漫不經心的時候,雁又轉了個念頭……肯定是覺得這種強人所難的事未免太給我添麻煩,既然無心了,又何苦開口索討些不屬於自己的情意?於是作罷。

  所以……止痛藥、麻醉針……都不是為你自己開口託付,竟都是為了我。

  「天啊……麻煩時間快點過去吧。」閉目後,再度睜眼……又看了一遍訊息欄,空白一片。
  「是啊,這會這樣開下去沒完沒了……」身邊輪椅上的贔,完全誤會了。

  看了眼正在前方說得頭頭是道的某位官員,楊鵬自顧自地開始練功,打發時間……
  雁,快點搞定吸血鬼回來吧,明知你已經封印了記憶,但我怕你封印了還是會悲傷……至少讓我看到你是安然無恙的,不然我做鬼都會多捅自己兩刀!屆時我可不讓你幫我療傷!哼……

  雁……我騙你的,說說罷了,我會珍惜自己,因為我知道……你肯定會犧牲自己照顧我,我不會再讓你受這等委屈,所以我一定會珍惜自己的身體。

  『咚。』新訊息微微的聲響…………是雁!
  懷著雀躍的心情看向前方螢幕,隨即錯愕……緊接著是挑眉,以及滿滿的不祥預感。

  兩個字》》珍重。




  三號雖然不明狀況,但十分信任這年齡小自己一倍的隊長,不為其他原因,只因信任,若硬要說,也是相信經過重重考試脫穎而出的人,加上兩年來的相處,心裡明白……事情嚴重了!

  「媽的!」坐上駕駛座後連忙開啟通訊系統,請求總部支援,卻未果:「居然這時候故障!?」好你個第三要塞的進口貨,這麼不靠譜!
  開啟所有可以通訊的配備,私人的公家的全數啟動,總算將日前在前羅馬尼亞境內錄到的『精彩內容』回傳PS總部。確認求救訊息傳輸完成後,正估量著是靜待回音還是悄悄潛回亞蔬,在磊身邊待命……

  隨即發現身邊狀況有變!
  不是第三要塞的進口貨不靠譜,而是整架飛行碟被控制住了。

  「靠么!」別逼我罵人啊!
  此時三號才注意到原本磊隊長為求謹慎而漂浮在流沙地上的飛行碟,剛才闖入駕駛座時由於運動迅捷且立刻鎖門,所以沒有被奇襲,坐穩後一心想著要把求救訊息傳出去,也沒多留意周圍情況,現在稍稍緩口氣後,立馬注意到窗外已經被終極兵器包圍了,唯一較慶幸的是似乎都是低階款,沒有大的。

  「噢買尬的……目測估計有五百上下。」
  將飛行碟所有的功能都檢查一遍,果然發現不只通訊系統毀損,連兩邊的渦輪發動機都毀損了其一,由此情況判讀:「搞不好有腦的老大在附近監視,要不不會設這種陷阱。」地形不利不說,敵軍數量五百上下,且唯有爆頭才算陣亡,還有遠處監視的大隻的,數量不明……我這還真走運!

  這下我知道發生什麼事了……我自己確實走運。
  剛剛沈先生說了啥?六千名員工是吧?扣掉我這邊少說還有五千五,這回磊可當真麻煩了!我得快點解決這邊!




  「這是……私人系統傳來的?說是雲豹三號,」低階情報員不明所以:「要往上報嗎?」
  「要不要緩緩?他雖然求援,但私人系統沒標註支援等級啊……還有,這影像合成的吧?長頭出來耶。」未免也太扯了些。
  另一人亦審視的影像檔:「是真的雲豹三號,確認無誤,但即使真有這種生物……我看他動作挺慢的,就算一次來個七八十隻,對雲豹而言也構不成多大威脅吧。」

  三位值班情報員交頭接耳一陣,俱是不願冒著被劈的風險去打斷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戰略會議,決定暫緩通報。

  七八十隻高階終極兵器失敗品,雲豹三號或許能憑著傲人的勇氣與身手化險為夷,但五百隻低階外加極為不利的地形,以及不明數量的高階指揮……很難定論,總歸不樂觀。至於保守估計五千五百隻低階終極兵器失敗品,外加高階數量未定的敵人,十二年前逃過一劫的K7428,能否抵擋……

  聶雁自己不敢想。
  臺地平面,站在玻璃溫室大門前,溫室內,艷紅色的相思豆俯拾即是,這是這回必須拼命守護的東西。

  ……雲哥哥,只要活到十九歲你就肯見我,對吧。
【陸】 第二〇九章 救援
  就任兩年,從不曾被如此包圍過。
  由臺地向下俯視,如潮水般湧上的終極兵器失敗品前仆後繼地殺上來,不要命似的……而他們確實是它們,或說是牠們,跟現在的自己不一樣,不認為自己有命。
  即使居高臨下,都能聽見最遠方的終極兵器們,用遙遠記憶中,自己也曾發出過的聲音嚎叫,刺耳淒厲,聲波傳到身後的溫室玻璃外,震盪出回音,好似傳說中的野狼嚎月,上千名低階終極兵器,正彼此呼朋引伴,號召為數更多的終極兵器由亞蔬內各處匯集至臺地下方。

  要斬首同類的心情是什麼?不敢想不願想,也沒時間想。
  回憶起不堪往事的心情是什麼?直視前方,千萬別回頭。

  可體內所有好戰的DNA都興奮地叫囂著,呼應黑壓壓一片失敗品的嚎聲號召,自己的血液幾乎暴躁得想要掙脫皮膚的束縛!
  「你用紅豆控制他們!」努力壓迫所有血管內的躁動,第一次感到牙關直打顫!左手手指已嵌進右手手臂裡……用力壓抑住自己暴躁的細胞:「亞蔬淪陷多久了?」

  「不久,四天而已。」沈先生早已沒有憨厚學者的態度:「我真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能看出來了……果然不該徒手扒土壤內的昆蟲就食……人很難學。」
  挑眉:「……原本這裡的研究員?」原來那指甲縫裡的土是這麼形成的,算算時間若非週期日連累,亞蔬不會淪陷,算了,也可能至最終都無法發覺亞蔬有異。
  頂替了沈國士先生的高階終極兵器失敗品,嘴角笑的弧度不正常地拉大到耳垂:「自然是屍骨無存,倒是我感覺到……你……」好像是同類?

  沒讓對方把話說完,要問的問完了,突如其來的矮身一刺,是劍。
  「你的弱點是舌頭。」肯定句。

  隨著偽沈倒下,聶雁立刻瞥眼確認溫室大門……幸好密碼鎖已上,目測玻璃罩整體材質尚佳,還算堅固,只要大門守住,後方沒受到連續攻擊不至於毀損。不受到連續攻擊的話。

  「……不是不為而是不能,不是不能而是不為。」即使沒有密碼無法躲入其中,但只要守住溫室大門,撐到後援到來,就有希望!外圍那些植物管不了了,至少溫室裡的稀有物種必須延續下去,雲哥哥說過了十九歲,總歸我必須活到那年!

  因為必須,我是不能也得能。

  皮米軍裝除口袋眾多,好用便利,隔離效果佳之外,只能藏手槍大小的武器……而手槍不利於掃射,即便居高臨下,聶雁也萬難守護溫室大門!腰際靴中的短刺刀自然不管用,反正這裡是終極兵器車輪戰戰場,雙手直接長出利劍,二刀流架式!

  說不清哪個才是第一個竄上的終極兵器,但其中不乏忽視聶雁,反而轉向偽沈屍首的失敗品,儘管如此,人海戰術依舊讓聶雁接應不暇!不到十秒已經連砍十四劍……而根本沒空看向偽沈屍身的雁,DNA能清楚感知到,那些低階正用同樣是肉身變化出來的利劍,刺得同類肚破腸流後,並開始沾沾自喜地縱聲尖叫!彷彿殺了領導的是自己……

  聽著尖叫聲振奮所有終極兵器的細胞……聶雁連嚥下情緒的時間都沒有,或說根本沒機會意識到有情緒這東西……排山倒海的攻勢前仆後繼!一個個都必須確實斬首或爆頭才算有效攻擊……對方是人海戰術,基於體力考量,每招都必須一擊斃命才有可能撐到援軍接應。

  ……血色的視野,那是血蒸發出來的霧氣,將原本的青綠覆蓋了一片薄膜,由於萬頭鑽動,塵土飛楊,地熱難消,血霧由此而生,充斥在具有中繼都市規模的亞蔬裡。


  四十分鐘,聶雁感覺到自己全身溼透,不用看也知道頭髮釋出的水滴混和了自己的汗與其他失敗品的血,紅色的,號稱好用的PS軍服還算完好,依然盡忠職守地保護自己。
  六十分鐘,度秒如年……不只是因為殘殺同類,更因看到堆積的屍首繼續被他們的同類開腸剖肚,蠶食鯨吞!已經不知道他們是人還是動物,或真的只是有生命跡象的物品,不敢想,別去想!

  一個半小時,若三號成功,援軍差不多在路上了,再支撐一會兒……

  三個小時,聶雁完全不敢想三號是否成功討得救兵,只剩下本能不斷揮砍,但完美的作戰訓練讓自己依著敵人的屍首充當掩蔽,開始用槍。
  用了槍,少部分終極兵器怕了,開始退後觀望,但智商更低的終極兵器失敗品們明顯佔數量上的優勢,消停不過數秒,便如海嘯般持續襲來!
  六個小時,剩下最後兩個彈匣,合計不超過四十發子彈,想到後面有稍具智能的終極兵器,且為數不詳,不敢用罄……直起身,踏上屍堆,踩著血肉模糊的掩體,繼續揮砍。

  十九歲……十九歲……十九歲。

  不遠處數十具屍骸滾落至低窪,一群低階立刻撲上前搶食,血色霧氣中依稀能見到啃食臟器大快朵頤的歡樂,卻完全無法感同身受那種飽足的歡愉……沒時間細想偽沈是用如何慘絕人寰的方式控制這群低階,聶雁只知道,即使生還,自己也肯定厭食至少半年,哪怕只是吞膠囊都厭惡!

  十三個小時,開始喘息。
  十七個小時,腿軟,以挨兩刀的代價換取吞一顆三百毫升膠囊水的一秒,犯嘔也得吞!
  十九個小時,五感還維持靈敏,依然盡可能維持一招斬首……斬首所消耗的力量驚人,加上維持速度所消耗的體能、精神衝擊,已經快讓自己到達臨界點……
  第廿三個小時,已有不少攻擊直接落在皮米裝上,雖然刀槍不入,但肉體必須承受衝擊……疼痛感刺激意識,聶雁再度凝神,繼續殺!

  我不想死在這裡!我不能死!我怕死!我想見雲哥哥……我有想念的人!

  開始有什麼東西從眼角滑落,將血色的臉洗出兩道白皙的痕……白皙轉瞬又被血色染紅,僅僅這一個閃神,已讓數名低階開始衝撞玻璃!
  有生以來第一次暴吼:「滾!」眼睛被血水壓得睜不開,嗅覺與觸覺開始喪失!

  雲哥哥……




  「終於休息……我靠!」
  「這都第幾次中場了?不管……我得去曬曬月亮。」現在是晚上啊……
  「明早八點,別忘了。」
  「媽啊!我不想出席啊……」

  沒理會四周的怨聲載道,楊鵬立刻起身離席,儘管年近四十,此刻腳步仍難以掩飾地有些急躁,直到離開東亞聯邦大樓,腳步踏上微微輝映出人造星河的石磚地面時,已經跑了起來,旋風般直奔PS大樓的宿舍樓層。
  ……會敲門,自然不是自己的寢室,而是對門的磊的寢室大門。


  「媽的我發什麼瘋!?」想也知道肯定沒人!冷靜點……
  「怎麼?氣急敗壞的……」女人的聲音,雲豹七號,穿著毛茸茸的兔子拖鞋正往外走。

  年方十九的雲豹七號,依舊是差不多的性格,差不多的觀察力,當然外表成熟美麗了些……不過這些楊鵬都沒放心上,但畢竟曾一起行動救援過雁,如今又屬雁的隊員,同伴意識比一般隊員強些。

  「詳細情況我說不準,但我有很糟糕的預感……雁,我是說磊有消息嗎?」
  假裝沒聽到那本名稱呼,七號小姐一向很懂分寸:「呃,我剛從火星電梯廢棄處回來……我幫你看看我們隊內的聯繫網。」說著,從胸前乳溝處抓起自己不離身的筆狀電腦:「這兩年突然長大了,行動真麻煩。」

  走廊很安靜,沒有森,真的很安靜……七號開始瀏覽自己缺席這幾日遺漏的隊友訊息,好半天後楊鵬才意識到到底是『什麼』長大了,不過依然不在自己在意的範疇,只是死命盯著筆狀電腦投射出的螢幕看。

  「……不是吧,我記得磊隊長跟三號一起在吸血鬼那邊……怎麼現在定位位置在……等等喔,在亞蔬?怪了。」
  「亞蔬?種田那個?那離前羅馬尼亞很遠。」吸血鬼?怎麼會在那邊?
  點頭表示附和:「而且……三號在磊附近,但似乎沒一起行動,顯示點是紅色急促閃爍狀態,意思是兩人都是極度疲勞……」換過一個頁面,眼球繼續高速運動:「換言之,分別遇險的可能性極高,無法互相支援,等等……」

  無視於七號那句『等等』,留下身著家居服的少女繼續在走廊上收集隊內情報,楊鵬兩步奔回自己房裡,開始整裝!把所有腦子閃過覺得能用上的東西都背上!

  此時走廊傳來七號少有的不妙驚呼:「糟!四十八小時前三號曾向PS請求支援!我們雲豹隊內訊息欄磊也寫了『生日快樂』!」語音剛落,人也衝進房裡,整裝!
  「兩天了!?生日又是誰的?」幹!有沒有搞錯!幾乎跟我那句『珍重』同時!媽的我幹嘛不早點行動!?
  將剛剛卸下的行囊再度背起,一邊快速回話:「『生日快樂』是我們雲豹的暗語,在有外人又必須傳遞訊息時使用,反正就是『情況惡劣至極』的意思……等等!」

  「還等!?」

  秀眉輕蹙:「隊長戰鬥力很強,三號也是很有經驗的前輩,若他們都不敵,敵人該很多不然就是很狡猾……」靈秀的雙眼,腦筋動得飛快:「我去申請炸藥以及毒氣!隨後就到,若非人海戰術,轟隊長你年紀大,應付狡獪的人比較在行!」
  「……嘖。」雖對雲豹七號的說話方式頗有微詞,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算上到達亞蔬的交通時間,實在很難想像雁能不能活到第三天?

  試試聯繫森!
  是了,我心裡一急,亂了章法,我該先確認PS情報網才對,但是這些在剛剛一分鐘之內,七號都幫我處理好了,雖然嘴巴太直,但七號的優秀是真的!其實他真是我跟雁的貴人,還有森也是……既知有貴人相助,就不要辜負這些貴人,冷靜下來,雲豹三號請求過支援,所以現在採許任何措施都是合法動員,好吧……一直沒通過的飛行學分我來了!用飛的最快,上面也有物資……沒問題,再抓上品一起去!

  思緒剛過,人已經到了品的房門前,幾乎是用氣勁直接拉開寢室密碼門、抓人、提走!



  「你說亞蔬……哇哈!我正好在半路上。」戰鬥碟上,右側螢幕上映出森的大臉,身後還有個大缸,內有不明動物,估計是水族:「這下高潮了!」
  「哼。」副駕駛座的雲豹七號瞪了螢幕一眼,沒說話……終究自己拿了所需武器後,在停碟坪趕上了轟的戰鬥碟,但是飛行技術真的糟糕至極!

  如此說出發就出發,已是相當迅速,但前前後後也耗去近半小時,楊鵬實在如坐針氈,螢幕上的森同樣也在駕駛,約莫是察覺到了新手駕駛的不安,好心發話……
  「還在劇本上。」這句該是最有效的。

  「什麼?」瞪大雙眼……隨即定神:「你的意思是……」意思是能化險為夷?是吧?
  由於楊鵬身邊多了品與雲豹七號,森不便多說,只坦言:「某個請我吃過饅頭的傢伙曾感謝我『當年』馳援,嘛……其實呢……所謂無巧不成書,我也不是刻意要去救他啦。」
  聞言,雲豹七號火起:「你拿我們隊長當什麼!?不想去就別去!哼……」每次看到這人就一肚子無名火!就是欺負我們隊長人好!

  品正在後座不明所以,但總歸還是知道出大狀況了,會抓自己上戰鬥碟定有用途,撐著連續實驗後的疲憊身體,立刻開始清點座艙內所有飲食、醫療資源,順帶查明兩天前基層情報員值班表,處分肯定有,現在還沒提出罷了……其他細節,等前面兩人有空解釋再說不遲。

  有價值的人不一定出類拔萃,但一定清楚自己的社會定位。


  「我沒說不去啊!」直喊冤:「只是原本是去問問可不可以賞我一點芥末好沾河豚生魚片……誰知道……就這樣了,我可是沒多少裝備啊!喂……好姐姐聽我解釋嘛!」
【陸】 第二一〇章 柔性安撫
  好像有什麼尖厲刺耳聲劃破耳膜,緊接著又像耳膜被劃破後,鐵屑飛入,攪亂腦漿。

  不是真正聽見,而是一種感知,五感幾乎喪失,眼前再也看不到血色,而是漆黑一片。

  等到聶雁意識到那是什麼才驚覺不妙!那是終極兵器們用指爪或其變化出的刀鋒攻擊溫室玻璃罩的聲音……

  「!」早已喊不出聲來提振自己的士氣。

  幾乎是亂砍,直覺地砍向DNA感應方位,有沒有砍到東西已經不重要,反正除了自己之外都是敵人……堅守在此的唯二準則是『守住』與『活到十九歲』。

  我要活下去!

  雲豹隊長最後依然耗盡了僅存的兩個彈匣,當時明白除非援軍到來,否則終會失守,以挨了七刀攻擊的代價換取破壞密碼鎖的時間,讓大門短期內任誰都無法開啟,至於那些強硬破壞的攻擊,自己能抵擋多久?未知數。

  配備的皮米軍服早已破爛不堪,努力讓殘餘衣料盡職地護衛自己的主要內臟,能為自己做的,只剩這一點……其餘四肢、肩背……由於挨過太多次攻擊已是遍體鱗傷。

  而聶雁知道,很快的,連最後這一點都會失守。

  「三號前輩!振作點!」年輕的五號,十四歲,今年才遞補進入雲豹小隊。

  「……我還行,隊長還在裡面,」飛行碟艙頂上,虛脫躺平的人掙扎著抬手,示意自己還活著:「別管我,快去!」有人來了,至少我們雲豹隊內訊息網確實有人看見!

  少年見到求救訊息,便立刻放下手邊工作趕上,由於地處附近,只開碟型車依然比從第二要塞出發的雲豹七號等人稍快一些,剛見到偵測紅點之一的三號前輩便被嚇傻……圍繞著沼澤與流沙,遍地不是血色就是被爆頭的某種生物的黑色體液……

  有些屍骸載浮載沉地橫在流沙上,有些殘骸難以辨認是身體哪一部分,可見剛才火力強大的武器用得猛烈,餘波讓三號頭昏腦脹,想來炸過後又是肉搏戰,三十多屬青壯年,但能虛脫成動都動不了,剛才情勢險惡,可見一斑。

  「我留下維生素跟膠囊水。」說著,也沒管三號是否同意,幾步躍上飛行碟頂端……這才看見前輩腹部一帶血肉模糊:「糟!我身上沒醫療裝備。」

  「不必!快去!前輩說的話沒聽見?」

  「我們同級,稱你前輩只是尊重,再說你該先說明情況。」

  「你!」緩過一口氣,想來年輕人說的也沒錯,現在任誰一無所知地踏入亞蔬豈不找死:「你來了代表其他援軍陸續能到,我拖著也不差這幾小時了,可是磊……我剛這邊五百人外加四隻大頭,裡面粗估有五千五!」

  瞠目結舌:「……什麼!?」這是什麼鬼任務?

  五號雖然年輕,但也知道雖說是五百『人』,想來也不是正常『人』……忙回首瞇眼看向亞蔬玻璃罩內,煙塵中隱隱見到血霧的顏色……於是留下膠囊,忙飛躍而出:「我去了!」

  知道事件還在歷史劇本上,楊鵬稍稍定神,不過飛行途中駕駛一職還是被雲豹七號搶走,就連品都能勝任副駕駛,但這些無關緊要,自己的眼睛一刻也沒離開過直線前方的地表,直到亞蔬的玻璃罩進入視野,又緊張了起來……只是這次沉著了許多。

  「在那裡。」沒有戴著遮臉的護目鏡,黃埃中,瞇起湛藍的眼:「好奇怪的顏色……」

  「錯覺嗎?」品也注意到了。

  「很快便能分曉,坐穩了。」

  直到楊鵬意識到充斥在玻璃罩內的紅色是什麼後……簡直如墜冰窖,而前方兩人互相交換了眼神,顯然也已意識到裡面慘絕人寰的場面……雲豹七號順利降落後,三人幾乎是飛奔而出。

  亞蔬大門敞開,根本沒有人有空閒的腦袋去想該用何種武器恰當,眼前所見讓三人同時噁了起來……七號與品明知救援刻不容緩,但依然跪地吐成一團,而不遠處先到的雲豹五號也沒好到哪兒去,不過是個十四歲少年,見到如此腥風血雨,精神重創,但或許是想到隊長只有自己一個援軍的意志力使然……步履艱難地蹣跚向前行進。

  「不行,那孩子即使去了也沒用,七號,」一再告訴自己,森說還在劇本上,才得以冷靜:「你們先調整狀態,盡可能給那頭雲豹一點心理建設,以免折損磊一員小將,我先走一步。」小鬼的年紀,才剛升任,毫無預警看到這場面……弄不好真會崩潰。

  楊鵬剛邁步奔出,後方一陣旋風襲來……森到了:「一起!」

  軍靴上裝了微型渦輪引擎,有如靴上安了翅膀,足不點地向前飛進,與楊鵬本身內功運用倒成了同樣的效果……都希望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想找的人!

  不說楊鵬,這回連森都難得的面容嚴肅,平日笑口常開此時不見半分笑意,內心不知是怒還是噁心,指不定連腹誹都省了,也可能正把某人的祖宗十八代都咒遍了。

  沿著滾落的紅黑色屍骸一路疾風般前行,黑壓壓的斷肢殘骸覆蓋大地,一望無際……屍首覆蓋下難以辨認土地情況,但森依然捕捉到驚悚的一瞬……

  在一個約十公分高的臺階處看到了洶湧瀑布……血水腦漿。

  「……都是磊一個人殺的?」森努力吞嚥下惡寒的情緒,雞皮疙瘩,開始有些懼意,指關節微微打顫……為什麼能做到這種地步?這、真、的、是、人、能、幹、的、嗎!?

  從五萬年來到三千年後,成為特工多年,楊鵬並非不清楚森心中所想……正常人都會產生的心理,別說是彼此間必須保有許多祕密的特工,即使是一般親密至交,就比方有一天戟製造出鋪天蓋地的屍首,自己也會怕!

  但……

  「拜託,別連你都背叛他。」雁,我也只能這麼說了,其他,真的只能聽天由命。

  楊鵬話剛說完,竟然腿下一軟……直覺還以為森真的在此時落井下石,卻發現不對……

  森回首方才來處,已經相隔老遠:「七號開始散播毒氣,得稍微閉氣一下,我撐你。」說著,攙住身旁同伴:「眼下確實考慮不到你是自然人了,這該只是安眠噴霧,連帶雲豹五號也照顧到,這噴霧能讓他鎮定些。」微型渦輪引擎乘載兩人,速度緩了些,森知道鱷魚轟不愛帶槍的習慣,身上彈藥該也不多,趁隙分了些出來給行動不便的人防身……

  越往前,兩人的心情越七上八下。

  森瞇起眼睛:「我好像看到人了……糟!還沒殺完……」

  湛藍眼睛也看清了前方高地處:「雁被圍剿、被上千人圍剿……居能挺到這時候!」使勁動了動雙腿:「可惡!讓我過去!這什麼藥散播這麼快!雁已經透支了!」

  「沒辦法你是自然人,又正在運動中,血行加速當然反應大些……沒看前面那些怪物只是遲緩了?」頓了頓,看向攙著的人:「你信我的話,我便鬆手現在去救他,二選一。」

  「廢話!快放手!」說著,自己掙脫了扶持的手,往血肉模糊的地表墜落,根本不需要猶豫。

  即便是安眠藥作用,也只讓幾隻『大的』行動遲緩些……終極兵器儘管是失敗品,依然性能卓越,而連戰三日的雁此時不理會不斷痙攣的雙手,依然瘋狂砍殺,不正常的過度亢奮狀態正將生命燃燒,幾欲殆盡……無法思考,感官崩壞……甚至感應不到最後這些敵軍到底還有多少?

  「磊!」見到那困獸之鬥般的身影,不明原因,森突然想起禁閉考那關,為自己捧來馬克杯,站在身前微微喘息的臉……思及此處,情緒高張,吶喊:「振作!」沒用了……他聽不見了!

  渦輪引擎降落到戰鬥區後方,馬上一陣衝鋒槍掃射!離聶雁較遠的百餘高階立刻倒下……隨即如鷹般直竄向前:「磊!是我!三三!」媽的他根本失去意識了!繼續掃射要緊!

  這些最後才出動的高階明顯是想撿便宜,等守護大門的人體力耗盡才出手,聶雁能撐到現在不完全算是亂砍有成效,有些高階失敗品確實是以看他做困獸之鬥為樂!想將這難以倒下的同類慢慢折磨至死。

  如今,意識到新的敵人擁有強大武器,一個個警戒地後退,讓出安全距離。

  「磊!是我……別砍了!是我!」已經亂無章法……連我都能輕易避過你的攻擊:「磊!」眼明手快架住好友發狂且扭曲的雙手:「是我!森!三三!快住手!」這傢伙力氣原來這麼大!?平時真的都對我放水!還是因為他失心瘋了?

  「森!用軟的!」大後方傳來楊鵬的喊聲,只是這一喊運上內力,所有還能動的終極兵器都注意到來人,蜂擁而去……朝這看上去裝備極少的人展開攻勢:「柔性安撫!」

  「啊?我光架住他就沒力啦!」幸好轟把怪物引走了,但他中了藥……嘖,不管了:「磊,你清醒,現在沒有敵人了……磊。」柔性安撫?那啥來著?

  森看著眼前的同伴,雙眼失焦,估計已經失去視覺,皮米軍裝無一處完好……身上疤痕累累,舊傷新痕,張開嘴大口吸著汙濁的氧氣,即使手被架住了,長出的刀依然沒有收回,腳也不安分地繼續發動攻勢,完全是頭被逼到絕境發了狂的豺狼,根本不是高貴的雲豹。

  只一閃神,森被絆倒……但察覺了磊守護溫室大門的決心之強,當真罕見……竟有人能為任務拼命到這種地步:「磊,好了,夠了,你做得很好。」又撲上去制止!

  完全不見效果,聶雁又是一次掙脫,森有種感覺……若不是自己也是精挑細選的戰士,頸骨已經被徒手扭斷了,那是多大的力氣?磊完全沒感知到自己的雙手即將報廢。

  「磊!磊……」森動了動唇,無奈:「你別逼我做那麼尷尬的事!」

  「吼好啦!我知道了!」柔性安撫是吧!小孩子啊?

  隨即楊鵬在混戰空檔中偷眼觀望,終於稍稍安心……雁靜下來了,總算!

  只見森緊緊擁住渾身浴血的人,聶雁僵持的雙手依舊在空中警戒……但沒有再揮舞亂砍,而是被森的擁抱震懾住,血染紅深不見底的眼睛,撐得老大,瞪著血霧瀰漫的天空,失神地張嘴……

  「四一,是我……三三,」頸肩處,努力安撫,喚回意識:「磊,你聽見了嗎?我是森。」

  「……」可以感覺到四一的嘴一張一闔,大概太渴……無法說話。

  「我要放手了……你放心,後援到了。」手,雖然有點彆扭,但依然選擇覆上肩背,掌心輕拍安慰:「沒事了,後援雖不多,但情況控制住了,沒事了。」

  「……」可以感覺到他慢慢放鬆警戒了……嗯,頭往我這邊靠了,真他媽的柔性安撫,我的第一次耶。

  情況稍稍轉寰,森便開始不斷腹誹,儘管如此,跪在地上擁抱著同樣跪地一身狼狽的好友……說內心只有腹誹是騙人的……關心、擔憂、安心、心疼、不忍……同時襲來,說不清哪種多些或少些,或許命運讓自己來處理對磊而言是最好的選擇,我都心痛至此,轟大概很難控制分寸。

  確實心疼,明明是……這麼和善、為所有人著想、平時情願委屈自己也不願讓屬下犯險的好人啊……竟逼他做這種事……

  「水……」與其說是單字,不如說是空氣通過喉嚨的咻咻聲。

  「啊對!」鬆手,將人直接放在泥濘血泊中:「這裡到處都差不多髒,反正你也髒得可以……先補充一百西西,你確定能喝水了嗎?慢慢來,別快……」說著,將膠囊塞入夥伴口中。

  本想靜待磊稍稍回魂,再將人帶到好些的地方,比如說那溫室裡面,可似乎是在意料之外也在之內的……眼前這傢伙回魂後便開始用喑啞的嗓音問東問西、耳提面命……

  「要確實斬首……還有些,會不斷再生,身上只有一處弱點。」氣喘吁吁,尚未平復,雙眼呆滯,視覺尚未恢復:「每隻……弱點不同,要仔細觀察……」

  「喂!轟!」沒有內功,直接對著鎖骨發話:「你聽見了嗎?嗯嗯……磊,放心,大家都聽見了。」

  「……還有誰?」終於,微微闔上雙眼,反正一片漆黑,看不見:「三號呢?我的迴路好像崩壞了……」

  「三號不清楚,你們的七號五號到了,品也在,準備幫你檢查……」壓著耳朵傾聽,留意眾人動態。

  「五號……讓他出去!」氣若游絲,同時氣極敗壞,頻道上所有人都聽見了:「他不行……不能讓他進來……不可以……」

  「噢噢,你們三號重傷,但情況尚可,你放心,品接手照顧了。」

  「森……五號……」見夥伴沒回答,便想起身。

  緊握住癱軟在地的手心……這傢伙,本來有這麼瘦嗎:「放心,轟隊長已經安排好了,品跟三號在給他做心理建設,好姐姐跟轟在一起,你放心。」眼神憂心,已經完全動不了了,卻還想著隊友:「真的!放心!拜託你放心!」

  似乎察覺了什麼,又似乎感應到了什麼……聶雁終於扯出了三日來的第一個笑容……

  「……你說話變客氣了。」

  「你他媽的快閉上眼睛不准講話再講我殺了你!」

  「呵……」

  看著那最後彎眉淺笑的臉,明明滿手沾滿血腥,一身汙穢……可森卻有生以來第一次,淚崩。

  真的……明明是……最和善體貼的人啊。
【陸】 第二一一章 雲豹的磊
  「現在呢?」
  「剛睡,進去看看吧……」
  「謝了。」

  PS總部第三十層,單人病房裡,第三天,聶雁休息中,太累了。
  病房四周擺滿了色彩繽紛、香味宜人的塑膠假花、慰問卡……床頭櫃與窗檯、茶几……能堆的地方都堆上滿滿的食物與水,連燕窩仿製品都有,這年代的稀有高檔貨,盡在此處;有些是長官餽贈,有些是看了媒體報導的要塞居民聯合贈送,無論是哪個要塞,只要是地球人都知道,保護亞蔬,將是雲豹的磊此生最偉大的功勛。

  不會有比保護蔬菜植物更偉大的事,這是全人類共識。
  或許這也是亞蔬疏於防範的原因。
  而『雲豹的磊』,從此後,不意外地讓所有組織聞名膽寒,退避三舍。

  雲豹七號靠在窗邊椅背上,手中捧著本動物圖鑑珍本,悠閒地瀏覽,一邊聽音樂,暖和的歌聲隨陽光流瀉在房裡,腳上還是那雙毛茸茸的兔子室內鞋,五號在一旁拿平板寫寫畫畫,時不時擔憂地看向自家隊長,這次也被記功獎勵的三號,坐在輪椅上,吊著點滴,悠哉讀報。

  一派悠閒安寧的景象,實在很難與日前的險惡情勢聯想在一塊兒。

  「隊長剛醒過,」雲豹五號見到來人,馬上起立行禮:「謝謝轟隊長當時的關照與善後……」
  見到少年緊張,抬手示意不必介意:「他一直這樣?」皺眉,內心擔憂不已。
  「嗯,睡睡醒醒,很淺眠,」眼睛看著窗外,手上筆狀電腦傳來動人旋律:「醒來說這首歌好聽……所以我一直放,希望幫他助眠。」

  溫暖穩重的女聲,在不大的單人房內回響……在空氣中輕擺,宜人的音色。

  「《The Rose》……」楊鵬眨眨眼,看向休息中的雁:「很像。」
  「是啊。」很像隊長的性格。
  「我也覺得。」
  「我說……」雲豹五號想了想,還是決定建議:「我們來探望的人太多,老待這裡,隊長很可能因此難以入睡,玫瑰在行內是刺客的意思吧?喜歡這種東西,應該很不安穩……」
  「……五號,」非常清晰的嗓音,黑眼睛睜開:「沒那回事,你們留在這裡很好。」

  一室靜默,地面上要塞居民守候在樓下觀望心目中英雄是否好轉的情緒……微微揚了上來。

  最後還是雲豹七號一臉頭疼的模樣:「要是森在就好了,肯定能臭罵你一頓,或直接把你打昏。」轉頭看向自家兩位隊友:「我們先走吧,讓兩位隊長談點事。」
  七號這話用意是讓轟與自家隊長獨處,但不明原委的五號少年不樂意了:「為什麼?應該要讓隊長好好睡,假期只有一週,太少了,隊長就是心裡放不下任務後續,才會連品的麻醉跟鎮定劑都沒效果,不可以再跟他談事情。」
  「呃……」這是七號,很多話不好說……至少別在兩個當事人面前說轟單戀磊吧?

  楊鵬倒是抓到關鍵:「麻醉無效?」我顧著掃蕩前羅馬尼亞境內吸血鬼,忘了還沒跟品溝通到這個細節。
  「嘛……連三天頭版頭條,磊你真成英雄了,」放下手上的電子報,三號抬頭,接過原先的話題:「我們先離開是真的,要是我也不喜歡睡覺有人在身邊……倒是五號,」
  「是?」
  「你也別把隊長剛得救就惦記著維護你的事,看得那麼重,那樣磊反而有壓力。」轉頭面向床上靜靜傾聽的人:「對吧?」

  微笑,點頭:「就是這樣,」黑眼睛望入少年眼中:「我很感謝你第一個支援,也很感謝大家都在房裡,你別多想……想來探望的人隨時都能來。」換過稍微嚴肅的表情,溫聲卻絕對:「你若再不快點振作,讓我損失一名重要夥伴,我是會處分的喔。」

  五號啞然站在原地……是夥伴,不是部下。
  三號拍拍五號臂膀,示意:年輕人你還嫩……一邊滾著輪椅,往外移動。
  七號給了轟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隨後捧著心愛的圖鑑、踩著毛茸茸的拖鞋離開。


  「這回給前輩添麻煩了。」眾人離去後,聶雁支撐著,想坐起身……
  「別動。」兩步坐到床邊的探病椅上,避開靜脈留置針與一堆營養劑……握緊手心。
  「轟隊長!?」驚愕中立刻抽回手!全身戒備地盯著人看!

  兩雙眼睛隔著護目鏡互瞪……楊鵬無奈,注意到一旁的心電圖,自己又嚇到人了……

  「……磊,」
  「是?」依舊警戒著,刺蝟莫過如是。
  得想想辦法,是了,對付這種彆扭傢伙我很在行:「手過來。」裝出非常不爽的表情。

  見到自己惹前輩不高興,加上那不爽的模樣……似乎不是剛握上手時感受到的那樣,便慢慢鬆了戒備……剛剛那一瞬間,感覺像觸電一般,太可怕了,未知的恐怖感。

  「你啊,跟森能綜合一下嗎?」乾脆坐到床邊,掌心交握:「保持心平氣和,不要雜念一堆。」自己也閉目運氣。
  「嗯……」感應到轟擁有類似雲哥哥的能力,自己也配合運氣:「謝謝。」原來是想幫我治療安撫,我剛剛怎會有奇怪的感覺……其實平時轟隊長一直給我一種親切感,上回與他交手是考試時的事了……現在的我應該有所長進。說起來,轟長什麼模樣?

  一開始臉上受傷貼著膠布,後來幾次難得見面,總戴著護目鏡……雖然總部很多人也戴著這裝備,路上款式也不少,但我還真好奇他長什麼模樣……應該只是見面次數少,剛好沒見過吧。

  「你在胡思亂想,集中精神。」嚴厲。
  「是。」好久沒被這麼訓話……真懷念。

  注意到掌中的脈搏、一旁的心電圖都已回歸正常,楊鵬才安心下來。
  收復亞蔬後這些天,由於磊虛脫倒地,自己與森肩負善後工作,自然不能省,光是殲滅前羅馬尼亞境內的吸血鬼就直讓兩人大喊吃不消,幸好雲豹隊員們各自還能分擔隊長職務,否則光與馬博士及品周旋『為何磊的身體這麼難搞』還有紅豆的研究,就很傷腦筋。

  「轟,你在胡思亂想。」戲謔的聲音。
  「嘖……」

  一門之隔,病房外幾隻耳朵努力聽著……由上到下分別是正在輸液且行動不便的三號、身材中等的七號,最小的五號蹲在地上,全都是將側臉貼在門板的姿勢,滑稽至極,眼睛偷瞧著門縫。

  「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啊?」這是五號,有點訝異。
  三號扶著輪子,看見那交握的雙手,聳肩:「嘛,同階級的戰友外加惺惺相惜的夥伴。」
  「那隊長與森隊長呢?」還是五號,完全不明白。
  前輩有耐性:「這……同階級的戰友外加惺惺相惜的夥伴。」
  「那隊長與司令呢?」據說老死不相往來?
  三號抽臉:「呃……」

  在雲豹七號低聲的怒吼把兩人轟走後,房內兩人交握的雙手已經密布薄汗……
  同樣的姿勢,維持到黃昏。

  微微睜眼,兩人同時……會心一笑。

  「程度不錯。」看著眼前的雁,真心讚美:「我在你這年紀的時候也不過如此。」總算能獨處了,再次感謝七號把人都攆走。
  微笑總帶著溫暖與苦澀:「浪費前輩好幾個小時,過意不去。」
  「怎麼會是浪費?」主動放手……不想放,卻怕自己失控:「感覺好多了?」
  「……嗯。」而聶雁只是看著轟的動作,失神。

  看著轟放開自己的手,看著轟動作輕柔地將手放回被褥,小心翼翼地蓋上薄被,看不到護目鏡裡那雙眼睛是什麼情緒,但是感受得到自己備受珍惜,而且……這場景、這感受,似曾相識。

  「嘶痛!」手掌立刻敲起腦袋……隨後扯動靜脈內的留置針,更痛!
  「你還好嗎?」忙往緊急按鈕伸手!
  「別忙……」努力閉了閉眼,似乎是一陣忍過去了……立刻露出令人放心的笑容:「我有時會這樣,沒事了。」上圖書館有時也會,記憶……必須挺過去。
  聞言,楊鵬瞭然:「但還是多休息,我會盡可能抽空來幫你療傷。」肯定是剛剛有什麼讓他受到刺激,大腦想要想起記憶。
  病床上,依舊虛弱的聲音:「我很好,不用在意。」就怕見到你,又痛。
  心知雁內心顧忌,楊鵬動了動唇,最後仍選擇說清楚:「……我會趁你睡著時來。」這樣,雁就不會痛了。

  一句話,一站一臥,靜默流逝。
  夕陽金光折射了護目鏡……仍舊看不清表情。
  於是聶雁不再看那看不清的情緒,轉向窗外……

  「我真是個幸福的人。」無端端冒出一句。
  「啊?」抽臉,你哪裡幸福?
  回首,笑得眼睛微彎:「你們一個個都在擔心我,為我,我明白的,謝謝。」
  「呃……嗯。」這麼說,也對:「那是因為你能有這種想法,這些人才會緊緊跟隨你。」一直都這麼體貼、接受別人的好的同時,回饋更多……是如此溫柔的人。
  枕頭上,微歪頭,不置可否:「我有個朋友……」
  「嗯?」

  金色光絲緩緩消逝,最後一束金光落入室內,地面上人群聲依舊沒有散去……三日夜。

  「我有個喜歡玩小遊戲的朋友,」黑曜石般的眼睛,深深凝視著護目鏡:「偶爾也下棋,」
  「……嗯。」楊鵬現在很慶幸,心電圖顯示的不是自己的心跳。
  「他跟前輩一樣,總知道些奇聞軼事,如果前輩有機會認識他,請幫我告訴他……」停頓的同時,深深凝視,轉瞬笑開:「我很高興認識他,謝謝。」


  楊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那間病房的,只知道幸虧沒人看見自己的護目鏡泛起薄霧;來到三千年後哭過幾次,這次的感受最揪心,最心疼,也最溫暖動人……當看著雁掙扎起身,暫時擺脫治療的束縛,來到窗邊,在高樓向下方群眾欠身,行禮致意時,自己只在震動天地的歡呼聲中,傻愣在他身後。

  或許我愛上了一個不得了的男人。
  溫柔,勇敢,男人中的男人。

  靜默的致意在要塞居民的轟動中持續,在仰慕者的歡呼聲中持續,在人煙雜沓中持續,也在靜默中持續……一直到火紅夕陽再也看不見發光的輪廓絲,星子淡淡地掛上天頂帷幕,聚集在總部前三晝夜的人潮才總算漸漸離去……直至最後一人離開,聶雁才收起禮儀,挺直了背脊,疲倦不堪地臥倒回病床。

  此情此景,是真的淚崩了……

  若說以往是愛上了雁,此時此刻,更添了敬意。
  或許能來到三千年,目睹此番光景,是我楊鵬,三生有幸。
【陸】 第二一二章 不足為人道
  「好不容易,總算睡著了……」品看了看時間,總算滿意點頭:「這下睡二十分鐘了,說真的要不是你擔保,我還真不敢用這麼重的藥。」
  楊鵬看了看牆上的時間,曾幾何時,已經習慣看這種數位鐘,而不是水鐘……望向沉睡中的人:「我們出去吧,還有一堆事。」

  楊鵬離開磊的病房後馬上與品商量,關於麻醉藥用量……而品在聽見『把磊當鯨魚就行了』時,眼中沒有驚訝,只是萬般不甘願……畢竟,即使明知道這人不正常,依然不願對朋友下如此重藥,可這次歷劫歸來,先不提那尚未表露的心理創傷,就是身體機能,所有指數也盡皆下滑。


  「話說,我是這麼想的……你跟四一……我是說跟磊的關係?」走廊上,比肩快步行走,準備往馬博士的實驗室去。
  楊鵬心裡咯噔一聲,隨即想想也沒什麼好隱瞞,順著話題:「我表現得這麼明顯?」
  「……很明顯,」半點沒意外:「我想只有磊那木頭沒感覺了,同期這麼久,現在才知道他這方面原來很遲鈍啊……是說可能也沒人教他這類感情事吧。」明明是個體貼的人,真微妙。
  「哈!他遲鈍,於我而言未必是壞事。」確實,要不然歷史危險了。

  兩人之間再無話題,電梯燈號一朵朵亮起,一朵朵熄滅,至最終開門,關門。
  走廊回歸寂靜。

  「嘛,趁著電梯裡沒人,我可是好心先跟你說。」這種事,真不好開口。
  「啊?」斜眼瞄向身邊的白大褂。
  對前輩轟隊長也沒在怕,因為沒半點工作上的衝突:「那個人,你放棄吧。」
  抽臉:「說清楚。」幹嘛一開口就勸人放棄?我跟你熟麼?哼……好像誰也說過來著。
  聳聳肩,無奈:「跟他一起考試到最後的人都知道他不可能是自然人,這些已經是多數人之間的公開祕密了,磊他自己也沒有不承認,我是不知道他怎麼逃過身體檢查……估計森可以幫他竄改數據,只是……」

  惱人的停頓考驗著楊鵬的耐性,電梯燈號一朵一朵,綻放與凋零。
  若不是看到那上下移動、正在為雁思量再三的喉結……楊鵬還真以為對方話已經說完了。

  「雖說沒很熟,考試時還差點被他扭斷手……不過……也算個朋友。」
  「所以?」這人到底想說啥?
  「所以你放棄吧,磊他……這種性格,應該很難改變,改變了就不是他了,所以你放棄會好些。」話說到此,電梯門開啟,踏入另一道走廊的光線中……回首:「怎麼?不走?」
  難得的,無奈笑笑:「套句磊的說法,你們一個個都在擔心他,為他著想,他都知道……就是這麼回事。」說來我耐性真變好了,以往遇上這種愛說不說的傢伙,多半直接無視或抓起來海扁了。

  有時候,耐性等等……其實也能感受到不少事情。

  品雙手插在白大褂口袋裡,有些疲倦,或許為這些前線們的身體狀況憂心多些,十六歲的語調中難掩歎息:「基於職業道德,我不便透露,但……」儘管四周沒人,依舊壓低聲音,附耳:「除非你這人可以接受柏拉圖,不然放棄磊吧,到最後鬧得彼此不歡而散,兩人都痛苦,真的不如別開始。」
  來到三千年算算也十二個年頭過去,不解的詞彙隨著歲月,幾乎絕跡,此刻卻是當真不解:「柏拉圖?那個很久很久以前的哲學家?」什麼鬼:「說清楚。」

  好似看外星人似的表情:「我的天,我都說成這樣你還不明白?」抿緊唇,似乎是在評估轟。
  注意到那評估自己的表情,楊鵬感到相當不悅:「不想說就別說,走吧。」哼,雁可是已經答應給我『幾分』,也說過他愛著我……可惜了這裡沒人知道!
  「我只怕我的一言傷害到他,倒也沒跟你過不去的意思。」到底轟是前輩,還是該尊重些……忍不住碎碎念:「只是沒想到你聽不明白……」

  楊鵬腳步繼續前行,身邊的人兀自懊惱。

  「柏拉圖有其他意思?」得了,在到實驗室前解決這話題吧。
  深吸一口氣,警告的眼神:「我是看在你是前輩,又不想磊最後被鬧得滿身傷,才說的,這話不能傳出去。」言下之意,管你是不是前輩,傳出去唯你是問。
  突然一笑,停下腳步,雙手抱胸:「快說吧。」至少知道品也是真心為他著想。

  也難怪雁最後會寫下:『充滿了期盼、愛與關懷的十九年』,他確實是知道某些人背著他不知在忙些什麼吧……而這些人不希望他知道,所以他也沒追問,說好聽是信任人,說難聽……哪天被賣了都不知道,嘖嘖。

  實驗室近在眼前,品神經質地左右張望一下,最後才再度壓低聲音,附耳:「我的意思是,那傢伙,『不能做』,明白嗎!?」
  一時間,楊鵬還真沒理解品在說什麼?饒是自己通三種語言都不明白……只睜大了藍眼睛往品看,處於完全呆滯狀態……

  完全誤會了轟的呆滯原因,以為對方是因明白而過度震驚,於是繼續往下說:「吶,這話到你這裡為止,不要再傳,這是磊的隱私,我是不想看到你們到最後彼此都痛苦,趁現在他還沒察覺你的情意,收手吧。」
  經過幾秒的醞釀,又聽了『隱私』一言,楊鵬才恍然大悟……終於明白品說了什麼。

  「我不明白……為何……」轉過幾個念頭,直接:「上回徵收精子,他也在名單之內,沒道理吧?」會不會是我理解錯誤?
  再度看了左右,確認深夜無人,正色:「磊他是第一類人造人,你應該也知道了吧?」這算是幾個人之間公開的秘密,既不屬第二,肯定是第一了……磊本身也沒否認過。
  「那又如何?」完全不懂……這些年,已經極少遇上完全不懂的事。

  耐性:「第一類本來就是拿來做各種實驗的『東西』,要是這種實驗品有性慾,到了一定年齡豈不是很難控管?」好像在說三歲小孩都知道的事:「當然基本功能都還有,畢竟也有很多第一類要拿來做器官移植,男性生殖器這些也都在可能移植的範圍中,但是……用你比較能懂的話說,就是做了些手腳抑制,捐精可以自己掌握時間,當然可行,這是『自己解決』的事,但是跟『人』做是要雙方配合的事,這種程度,磊辦不到,還有……」

  「還有!?」說不上心裡有什麼感覺,只是驚訝於品還沒說完:「或許他無法滿足女人,但我是男人也不行?」
  瞇眼,品原本只是在解釋的神情,驟變嚴厲:「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譴責的視線,不懼傳聞中厲害的身手:「你要讓他永遠是0?或許只要兩情相悅也無不可,但在這其中,他的性格,你真的完全明白了嗎?你能溝通?你掌握得了分寸嗎?」

  看著那嚴厲的眼神,楊鵬突然想起兩年前的秋夜,圖書館腹地,難得談話的光景。
  當時,十四歲的雁,確實是這麼說的……

  我自己都厭惡至極的東西,怎麼可能獻給至關重要的人?現在你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未來若是當真愛上,又怎能拿這等破爛貨色給心愛的人?

  破爛貨色。


  「最好想清楚,」知道前輩有在思考,語氣也緩和幾分:「我是真不想再看他受這麼重的傷,照我的觀點看來,磊只是運動神經比常人優異,加上感染病毒使傷勢能急速復原,但這抹滅不了身體屢屢受到重創的事實,像這次顱內出血、肝肺破裂……全身上下根本無一完好,要不是他的怪異體質,早玩完了,再說我們醫護組真的很忙,為了公事沒辦法,若有一天,為你們這種感情事節外生枝,到時導致磊心緒不穩,任務失敗,倒楣的又是我。」

  「……嗯。」

  「另外,看你好像對第一類什麼都不知道,我再多說個他恐怕只能柏拉圖的原因,」唉,這不是全世界都知道的基本常識嗎:「我們這世界有兩性,雖然現在女性極少,但也相對珍貴,所以如果是女性需要器官移植怎麼辦?尤其又是些男人沒有的部位,比方說子宮這些。」

  「!」

  楊鵬沒有接話,不代表不明白品意指如何,這或許是自己早該想通的事,儘管當年在看雁的終極兵器資料時,沒有記載這些對三千年而言屬『基本常識』的項目,但至少在采霞那回事後就該想到了……
  采霞,是女性,雁則是男性……但當時說是『全部汰換』……所以……
  所以!當時!第二次恢復記憶的雁才會問鷲妹的事!他以為我要剮了他救妹妹!是這樣!


  「不過即使你追到他,他又願意,然後中間種種心理因素都得到溝通與解決,狀態圓滿,他也不可能幫你生孩子。」品已經投降了,越說越直接,倒是聲音確實很小:「原因我不清楚,我也不想問他,但是他體內……」似乎很難措辭,也可能是自己不明白所以不好說:「總之他體內已經沒有任何女性生殖器了,原因我不明,可能先前有人摘走了吧,總之從考生時代至今,歷來檢查的資料,只有確實『存在過』的跡象。」

  「……嗯。」沒有戴著護目鏡,藍眼睛只是聽著。

  「透過超聲波與阿法方程,看得一清二楚……只是我裝不知道而已,我總不能指著磊說你是第一類人造人吧?」頓了頓,腳步終於往實驗室大門移動,回首悄聲警告:「我警告你,你也別自己去問!不然我……」完了!說太多了……嘖:「好吧,我確實不能把你怎樣。」


  楊鵬看著那有些焦躁地進入實驗室的背影,愣了愣後……突然微笑搖頭。
  確實是充滿了愛與關懷,即便是不太熟的品,都這麼為你呢……或許雁你說的沒錯,經歷這些境遇非你我所願,但遇上的這些人,願意彼此伸出援手,確實珍貴。

  不用問都能知道,女性生殖器是何時移除的,該是雷諾瓦那場實驗掏空後,雁藉機沒讓它再生,畢竟他接觸過外界知識,知道自己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必須在兩性之間做出選擇。
  十一歲,勉強趕上發育,所以……你選擇當男性嗎?也對,這時代當女人確實沒什麼好。




  晨曦微光,總部三十層病房,聶雁迎來第一個安睡過後的清晨。
  抬起手,看看手……微笑輕嘆……

  ……轟隊長,來過了呢。果然是雲哥哥託他關照我吧。
  若是十九歲能與雲哥哥重逢,還剩幾年能好好相處呢?

  放眼望向窗外,黎明沒有藍天,今日設定天氣,晴時多雲。
  思緒飄到昨晚麻醉前,與品的對話……


  「我趁你斷斷續續睡著期間,分次抽了兩公升的血。」手插在口袋裡,在床邊看著臉色有些蒼白的人:「已經抽完了……我想,這樣你會好受些,所以擅自就這麼定了。」
  微笑,動作緩慢地拿過床頭櫃上的水:「謝你,真要我醒著抽,確實難受。」
  「這樣真的好嗎?為了那個白先生?你都叫他白石哥……」

  晚餐的營養針正在注射中,另外還有膠囊必須吞下……聶雁仰頭,一口吞了,才接話:「小時候受他很多關照,就兩公升換他出去,值了。」放回水杯,輕聲關切:「倒是你不要緊嗎?上面一定要這些數據吧?」
  「嘛……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考試時的狠勁上哪去了?」
  苦笑,不苟同:「我狠,絕不針對朋友。」
  「是這麼說沒錯,總之先凍著,應該不會不夠……我會珍惜使用,親自經手,病毒的事就你我、馬博士,最多多個森知道。」
  點頭:「數據真出不來,再找我拿,沒關係。」

  品看著眼前的磊,想起昔日考生時代無憂無慮,煩惱些小事……如今兩人分別面對自己的職務都有各自難處,不由感慨萬千……明明,才五年,不是嗎?世事變幻也極有可能只在彈指間。
  思及無常,想了想……輕聲交代:「小紅書,你還沒用吧?」

  「嗯?嗯。」怎麼突然提及這個?
  「找個機會用了吧,你們這些前線,說不準哪天就陣亡了。」裝作不在意的語氣。

  吊瓶裡的點滴依舊點滴,聶雁看著同期好友……十一歲到十六歲,一起熬到現在,即使平時話不多說,心裡多少有些歸屬感。
  「呵,」微微一笑,直接:「我還能活多久?」品也真不會演戲,不在意的語氣一點都不像。

  沒料到會穿幫,品當場傻了……無措:「這……」
  篤定的眼神,黑眼睛,凝視無措的白大褂:「我想先有心理準備。」這副身體,無須意外。

  品張了張口,想別過頭再說……可總覺得沒有看著那對黑眼睛說話,磊……會很寂寞。
  沉重卻誠實:「最幸運,不超過三十,」頓了頓,語聲清晰:「這已經是最大估計值,前提是像這回這種事件不再發生的情況下。」
  「三十……」沒有太多表情,只是微笑:「比我預估的多,謝你,撿好聽的說。」
  「這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放心吧……我……」又張了張口,最後只能將所有情緒嚥下:「會盡己所能,幫你。」
  「謝謝。」


  思緒回歸,清晨的膠囊送來了,聶雁只是一直看著窗外。
  「也對,十九歲就很夠了。」
【陸】 第二一三章 各自寂默
  「我知道你肯定說謊。」
  苦笑:「既然知道,何必強人所難?」
  「我發誓不會拿其他感染白石病毒的人怎樣,」說著,品舉起手發誓,保證再三:「這樣還不行嗎?你這裡的回歸已經足夠了。」

  聶雁看著眼前的品,兩年的時間已經完全勝任了科學醫護組組長一職,反觀自己好像不是個很稱職的隊長,至少自己好像常讓周邊的朋友們擔心。
  三十層樓能夠看多遠?不知道……即使每天往外看也不知道,看不見世界的盡頭。

  輕閉雙眼,斬釘截鐵:「我是不會說的。」我不希望有人再因我而被抓去實驗。


  實驗室裡,馬博士關閉裝在品身上的監聽裝置,與兒子兩人,相對靜默。

  「啊啊,都說了套話不管用,直接問興許有機率……結果品那白癡,自己先下套結果被磊察覺,這下好啦……」森涼涼地往滾輪椅的椅背上靠,翹起腿:「等到直接問的時候那傢伙已經不爽了,才不會說哩。」
  「哎哎哎,讓品去問好像很失策啊……沒別的法子嗎?」馬博士傷腦筋:「我想要一份『有可能穿越時空者』的清單,這麼難嗎,這個磊幹嘛戒心這麼重……兒子,」肥腦袋,諂媚地笑……
  「沒門!」閉上雙眼,扭過頭拒絕:「我不想背叛男人間的友情……老爸你不懂的啦,再說知道了又如何?你的時光機又不送人,只載貨不是嗎?」
  「是這麼說沒錯……你也知道我們做研究的就是好奇……」
  「啐。」

  在馬禿子不爽的埋怨聲,與馬遠擺明不想管的情緒裡……品拖著任務失敗的表情,回到實驗室,父子倆於是止住穿越時空的話題……品知道的,只是回歸病毒罷了。

  失敗者進門後也沒多話,掏出口袋裡的監聽裝置,擱桌上,歎:「我該採用你的方式,應該一開始就直接問……果然磊的性格你比較清楚。」
  「可惜你這組長沒發明後悔藥。」雙手環抱後腦,依舊淡淡涼涼的語氣:「我只知道自己確實被感染,那傢伙哪天貧血你也可以問我要。」我自願喝下的麼……都去過五萬年一回了:「嗯……對了……」
  「啊?」
  森突然坐正,歪頭想了一陣……末了:「沒,我想錯了。」
  「喔。」

  打發走無力感甚鉅的品,實驗室內迴盪著五隻怪手搬動試管的寂靜,這些年,時光機計畫貌似沒進展,至少對外宣稱如此……而馬氏父子二人正利用回歸病毒,針對PS眾人體質,製造解藥,卻是只有兩人與品知道的事。
  馬遠(森)從五萬年帶回的解藥樣本,藍色粉末,其中一小部分靜悄悄地躺在表面皿裡,靜待受試,也靜待萬年後的相遇。

  馬博士挨近自己的兒子,笑得詭異:「嘿嘿嘿……好兒子,剛剛想到啥啦?」
  「我老婆。」很老實。
  父子倆都有相當的默契,馬奈立刻會意:「喔喔喔,兩年前你見著你未來老婆啦?怎樣的女人?標緻吧?」父子倆都愛美女。
  「老太婆一個。」還是很老實。
  「那你肯定也是老頭子?呵呵呵……這樣就好!」摩拳擦掌的怪異期待姿態:「所以說誰是你老婆?你在那節骨眼兒突然想起,十有八九是我們周圍的人。」果然還有人穿越,真有趣!

  馬遠兀自凝視著天花板,空調在眼前不斷轉著時間……似乎陷入沉思,也似乎陷入回憶。
  直到馬博士再度專注起自己的顯微鏡,良久後……

  「哇!」『咚!』
  「兒子你摔地上幹嘛?」
  「想老婆想久了。」
  「喔喔喔!那肯定是個美人!」
  「你就沒點新詞嘛?」



  聶雁住在病房的時間不斷輸液,主要是品希望提高磊的身體各方面機能……為了讓磊活久一點,而這五天,每當聶雁獨自一人時總看著窗外,好像窗外很好看似的。
  一直沒閒情逸致觀察第三要塞設定的浮雲移動規律,這幾天總算有時間,卻是斷斷續續睡,斷斷續續醒,託麻醉藥的福,可以休息,總比沒有好,雖然品一直對用藥劑量頗有微詞……

  「噗。」十六歲少年,望著窗外突然笑彎了眉眼……那傢伙,是擔心我吧。

  品,拒絕回答你的問題,是沒辦法的事,即使一開始你便直接問,我也絕口不提,我真的不希望有人再受牽連……特別是,我周圍的人。
  現在想來,若回歸病毒是靠血液傳染,除了白石哥,那麼就是劦的姊姊歐姬,還有森……白石病毒其實該說是『極微量的回歸病毒』,不過是能讓傷口復原,不是什麼值得開心的事,況且我看森後來受傷也都用熨斗治療,我的血也只在救急時用上,日子久了便毫無用處。

  既然只在我身上永久有效,品從我這裡取,該足夠了。

  真不知回歸是否有失靈的一天,而我自己對回歸病毒的感情也很複雜,有時想跟別人一樣,過正常人的生活,有時看見人性醜惡的一面,偏想以此做為撇清與人類有關的分界……
  呵,我在想什麼?事已成定局,今生必須如此過,十六歲的我,半條命已去,看來好好利用剩下的日子多為雲哥哥做點任務,比較實際。


  「想什麼這麼入神?」來人敲了敲半開的房門……這一陣子,磊的病房成了眾人交際場所,儘管品對此非常有意見,但沒人理他……呵。
  雁,原來你在三千年是個沉默卻受歡迎的傢伙。

  回首,見到來人……笑開:「轟前輩。」還是一樣戴著護目鏡呢……
  「怎麼?我臉上有什麼?」楊鵬走到床邊,稍稍收拾了滿坑滿谷的花束:「嘖嘖,看到你這沉默寡言的傢伙被鮮豔的花包圍,感覺真詭異。」
  無奈:「這些花確實讓我頭疼。」交談次數多了,便熟稔了起來:「沒想到花這種東西竟能與我沾上邊,這些天記最多的就是花名。」

  「哈哈哈哈!我看你別記了,男人『記得一堆花名』這話可不能隨便說,在有些地方會遭人鄙視。」花名,哈哈哈!真是與雁八竿子打不著關係!
  眨眨眼,又笑:「前輩總知道些怪事。」轟隊長好像總能讓人開心,連我都不自覺地高興起來,森的話……是最信任的夥伴,跟他一起行動總是很放心。

  整理著假花,護目鏡下,楊鵬悵然……
  我當然知道你在看什麼,想看我的臉,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想自己不配花這種美好的東西……偏偏如今的我只能說些無關痛癢的話題,轉移你的注意力。


  「嗯?」果然,這人喜歡做手工藝?所以相思樹其實是想砍來做手工家具?
  「怎麼?沒看過?」頭也沒抬一下,手指小心移動著,專注:「我也不是做得很好,反正就是……哎,管他,類似這麼一回事。」話雖說得隨意,但編織的雙手卻是小心翼翼。

  一樣聶雁打出生開始沒見過的東西漸漸成形,雖然表情如一,但內心確實驚奇……
  直到那『圈圈』往自己頭上套的時候,當真傻了……

  楊鵬眼明手快抓緊時機!趁著聶雁不敢亂動,忙用護目鏡內建攝影機對焦、按下快門!

  『啪嚓!』

  至此聶雁難得瞠目結舌、眼珠子努力往頭頂上瞟的表情……收入在楊鵬的資料夾裡。


  「哈哈,這張照片堪稱經典了!雲豹的磊!傳出去沒人相信!」其實……是我想在夜深人靜時,留個安慰。
  「這……」動手摘下頭上的圈圈:「按規章,不能拍隊友的任何影像,不得外流。」雖說到處都是監控,好像也沒什麼區別了。
  「喂!你對我的手藝有意見啊?給我戴回去!我這輩子可還沒幫別人做過花冠!」
  聶雁精緻的臉抽了,這下戴回去不是不戴回去也不是……微皺眉,向前輩請求諒解:「我不適合這種東西。」指尖愛惜地輕觸手上花冠,表情恢復慣有的平靜:「前輩手巧,很漂亮。」這麼美麗的東西,還是放著就好。

  不是沒見到那波瀾不興的眼神下,隱隱流露出的渴望,可如今的自己只能忽視:「很漂亮就戴好。」曾經,你也捨不得穿我母親為我做的衣服。
  為難……妥協與讓步:「我會好好珍惜,這樣……可以嗎?」小心翼翼:「您都已拍照存證,別為難我。」

  看著眼前的聶雁,明明喜歡,卻又害怕破壞……將花冠視若珍寶地捧在掌心的表情,突然想起多年前的許多光景,還有那杯雪夜裡,雁夜返孟府進入自己房中……始終沒被嚥下的茶。


  「你這傻小子,」裝作陌生的語氣,護目鏡下,竭盡所能掩飾深情:「你弄壞了我再做不就是了,哪那麼多愁善感?」你喝了,我會再添……我一直,都是這麼說的。
  聞言,立刻連平靜都收起,淡漠如常:「我沒有,確實是優良工藝,我收下了,謝謝。」
  「……嘖。」彆扭的傢伙……大中小都很難搞,你他媽的聶雲也算是坦蕩的傢伙怎麼養出個這麼彆扭的孩子:「算了,我還是趁你睡著來比較好,醒著半點不討喜,最近的年輕人真不知天高地厚……哼哼。」

  點頭,笑著承認:「確實不討人喜歡。」似乎突然想起什麼,問:「轟隊長,方便問您年紀嗎?」
  「幹嘛?」說到年紀,沒好氣。
  「也沒什麼。」是啊,知道又如何?
  凡是雁的要求一概優先,坦白:「卅八,幹嘛?」

  聶雁聞言,隨即內心細算……卅八,所以年長我廿二歲,我若幸運能活到三十,轟隊長五十出頭,正常而言該過著安逸的退休生活,森與大多數朋友都與我同年,應該還在差不多的職位……真好,至少我走時,大家都還活著,除非是被敵人滅了,不然……我的下場也不至於太淒涼,總有少數幾個人,會為我弔唁。

  而且……至少屆時,還有雲哥哥會想念我吧?
  嗯?我在乎這種事做什麼?人死便罷,一了百了,倒是可以先幫雲哥哥存點錢,可他是司令缺錢嗎?果然還是多幫忙完成幾項任務,比較實際。


  思緒電光石火間掠過,手中依舊捧著花冠:「沒什麼,在想我三十的時候,轟隊長是什麼模樣,」深深凝視著花冠,彎眉淺笑:「應該是個很有活力的阿伯吧。」
  「你說啥!?」就某種意義而言,確實戳到痛處:「哼,你信不信,等你三十,我也就差不多……這個……」就算算上時間差,好像也差不多快五十?我靠!
  明亮的眼睛,笑得很缺德,難得連肩膀都在震動:「對吧,會是阿伯的年紀。」

  楊鵬正欲辯解的嘴張了張,隨後只能將情緒隱在護目鏡後:「確實啊。」雁算的,沒有錯,即便平安回到五萬年,重逢,怕是年老的我再也不能接受你的幾分。
  聶雁捧著手中的花冠,視若珍寶:「嗯,會是個健康的阿伯。」而我,也將成灰燼,能與大家相處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戶外吹來暖暖的人造風,拂過重重花束的氛圍,寂靜適然,地面上不再飄上擁護者的聲音,正是稍稍放鬆安心的時刻。

  「磊。」耳膜裡面出現期待已久的聲音,是雲哥哥!
  「是!」這是歷劫歸來後,第一次聽見雲哥哥的聲音……期待的聲音……
  「休假取消,你即刻動身去南極一趟,詳細內容在你信箱裡,以上。」

  人造風依然溫暖,塑膠花束依然芬芳……可惜……

  「怎麼?喂!」楊鵬從無奈中回神,見雁的動作,忙威脅:「搞啥!我叫品過來!」
  微笑:「嗯,必須即刻動身,我回房查看詳細內容。」拔去身上所有的管線、撕除貼片:「謝謝前輩這幾天抽空照顧,我沒問題了。」
  看著所有言行舉止,瞪大眼睛……想也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事:「上面很急的話,我代你?」媽的那眼鏡男在搞啥!?
  搖頭,一笑而過:「軍令如山。」體能還很差,此行凶險,項鍊恐怕得託付給森比較妥當。


  吶,雲哥哥,你知道嗎……我本想過或許司令只是個聲音跟你很像的人,一切只是巧合。
  可是……在亞蔬裡,那些終極兵器們的攻擊模式,與你教我的行軍布陣,真是如出一轍,否則我也不可能有能耐支撐到最後,但儘管如此,我依然珍惜你給我的回憶,與一點東西。

  你要我不知道,我就不知道……嗯,從現在起,我什麼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