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默編年
作者:形草
【柒】
【柒】 第二一四章 偷天換日
  》》小時候看過一篇文章,大致是……極地風雪漫天,人們總聽不清人們,也說不清人們,他們把凍成雪塊的聲音,交給對方,拿回家後,坐在溫暖的爐火前,慢慢地烤來聽。

  》……你還說我盡知道些怪事,你也半斤八兩。怎麼突然提起極地?

  》》沒。

  第三要塞的天候設定系統更新過一回,護目鏡底下的網路系統升級過三回,森前年帶回的亞馬遜河豚被飼養失敗,河豚被動物組織領走,生魚片依然沒吃成,倒是開始打司令辦公室那隻變色龍的主意。

  根據森的說法,總覺得那隻變色龍長得很陰險,牠絕對有問題。

  網路彼端的訊息停住很久,久到楊鵬以為聶雁就要這麼離線……注意到左下角的時間顯示,再過五分鐘,是自己四十歲生日……對於這一點,真的想哭都哭不出來。

  》》你下個月接管監視那邊,突然想起這一段話。

  良久後,畫面又出現一行字。

  與黑色眼淚的對話,這兩年持續著,不管是出任務的時候,或者是夜闌人靜的時候,甚至有種錯覺,好像一方越陷入危機,一方越會說些毫不相干的話題轉移對方注意力。這世界,每個人都在苦苦支撐,網路彼端的我們也一樣……支撐著彼此。

  只是雁從未這麼直白地對沉默彩虹說過,知道我是轟……儘管從那個夕陽過後,已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

  由於我太久沒回應,黑色眼淚傳來了問號。

  說起來,這傢伙很愛用標點符號,可能是這兩年來人越來越沉默的關係,即使是跟我用網路聊,也常常只用句號,示意自己依然聽著。我知道他聽著,透過護目鏡的螢幕,有時連他是否忙亂,或是真正休息專注地『聽』我說,都能感應到,我們能感受到彼此的狀況,不知道算不算一種默契。

  》不,就是嚇一跳,你難得這麼直白。

  》》。

  嗯,又是一個句號,這時候用句號可以感應到他想表達『我不知道要說什麼』;我常想如果有一門學科是專門研究聶雁的言行舉止,我的分數肯定是全球第一。

  既然話說開了,就能直接說話。

  》說起來離上次你前往南極,也兩年了,當時去幹嘛?

  》》忘了。

  》哼。

  》》真忘了,或許遇到相關事件會想起來。

  聶雁在自己的寢室裡,靠坐在床邊,環狀電腦擱在腿上,用意念輸入了這麼一句……幸虧科技已經進步到只要動腦想想,專注力達到百分之八十以上,便能正確輸入文字,接著用百分之百的肯定意念便能使其順利傳輸,否則自己如此懶散,大概永遠也不會想表達自己,那怕只是一點。

  環顧寢室一圈,環堵蕭然。

  是真忘了,只記得去過,繼承磊的代號四年,使用這間寢室不超過三十天,不知是自己刻意或上頭有意,總之生活非常忙碌,不調閱歷史資料根本無法記清各次任務細節,牆上廿一位隊員列表,磊的標記總處於紅色出勤狀態,偶有機會踏入寢室,便把東西往桌上擱了就睡,至少總部安全無虞。

  ……一直想申請一把椅子搭配桌子使用,原本一開始該隨桌附帶,可能總務部門疏忽了,但每次僅止於想想,每次作罷……若隔兩天又要離開,似乎沒必要麻煩人家。

  楊鵬的直覺,一邊等待隊友,一邊回訊》你在個很安靜的地方?

  》》配給宿舍。

  》難得你回去,我卻在寶瓶市處理好友的遺囑,不然就能用有腳的棋盤跟你對局。

  看了這句,一身疲憊的聶雁突然微微笑了出來》》聽起來你房裡東西很多,有茶葉、三稀舊貨、植物種子,還有香皂。

  寶瓶市,夜色中,繼續等待隊友,一邊用護目鏡上網的楊鵬,看了這行字愣了一下,隨即》你記得我說過的生活瑣事,卻忘記任務內容?

  寂寥的寢室,笑開》》我一向不記垃圾資訊,我家小姐有勞關照。

  雙關語,即使是文字依然豪邁》哈哈哈哈,那我還真是榮幸至極。

  切斷通訊後,聶雁勉力支起身。

  再度從皮米軍裝的眾多口袋裡掏出幾樣已不需要或毀損的裝備,再度往桌上擱。

  四年,肩上的榮譽增加了,自己好像沒多大改變。

  用網路申請新裝備,等待傳輸口送達,能不踏出房門就不踏出,能不說話就不說話,不是不想,只是累。

  接著放縱身體往床上倒,迎面而來的是被空調乾燥過後的床單味道,帶著點灰塵……是了,距上次睡這張床有半年了,有灰塵很正常……轟隊長說我難得『回來』,我卻對這裡感到陌生。

  雙眼微闔,即將失去意識前聽見傳輸通道傳來新配備抵達的『咚』聲,已經毫無力氣抬手檢查需求是否一一備齊,矇矓間只看見角落有一雙毛茸茸的自暖室內鞋……嶄新的,未拆封,棕色的絨毛看上去真的很溫暖,價格不斐。

  不是自己的尺碼,買來,等人。

  黑色眼淚,因為眼睛是黑色的,若是流淚,應該也是黑色,那樣至少不會讓關愛我的人看見。

  說起來,我哭過嗎……好像……

  最後映入雙眼的是兩年來,擱桌上生灰塵的塑膠花冠……總算安心,安心入夢。

  「我回來了。」鱷魚六號拍拍自己的腰包,小跑來到自家隊長身邊:「東西到手。」

  楊鵬點頭,隨即對鎖骨上的通訊器發話:「動手,四分鐘後原處會合。」

  隨即不遠處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響,陰雨綿綿的氛圍裡,湛藍的眼睛微瞇……能看見前方高樓上一道瘦小的身影,雲豹七號,PS陣營有史以來最優秀的狙擊手。

  「每次看都覺得神乎其技,狙擊手的戰略布署不必說了,滲透性也很可怕。」六號不自覺地讚嘆:「雖然我不想這麼說,但看他殺人簡直是完美的藝術創作。」

  對於三千年的某些想法,已經無從感觸:「……走吧,你來駕駛。」言罷,往不會淋濕的雨裡走去,還不忘往當年提香斷魂的方向看一眼。

  若是當年沒有你,我也不可能支撐到現在,若一切順利,再過兩年,便能回到我的故鄉去。

  在TM內部的內線們依然照常運作,森雖然吊兒郎當,但接管監視後沒出過半點紕漏,一切井井有條,如此我也算不負你所託,只是……萬沒想到你竟將小紅書藏在寶瓶市……而你也在此處踏上黃泉路,究竟是巧合或是當時駕駛的你蓄意而為?

  ……恐怕也只有你自己知道,得感謝森在淘汰舊辦公用品前,仔細檢查過前任森的物品,這才得知你的小紅書下落。

  「隊長,前飛鷹五號的小紅書。」上了飛行碟,六號便把腰包裡的東西掏給自家隊長……只是動作未完成,便被巨響打斷!

  『哐!』整架飛行碟巨震!

  「媽的!」原來敵人監視已久,只待小紅書現身!被反將一軍!

  楊鵬與鱷魚六號反射性地往外躍,在巨大火力下,幸虧飛行碟防護功能尚可,否則兩人早已成了肉醬,但要再將之起飛已是不可能的任務……楊鵬運氣好些,副駕駛座躍出隨即竄入就近的巷弄,而六號倒楣,駕駛座出來只能躲到某歌舞劇團的廣告看板後方,形同暴露於外!

  楊鵬見狀,暗呼不妙……

  這回由於人道組織強烈關切,東亞聯邦政府在倍感壓力下,與司令協調,主動下令研製PS全體成員的藥物,主要用於移除耳朵迴路、鎖骨迴路……等多種『不人道』配備,雖也能『手動』取出,但沒人樂意,鎖骨尚可,但耳膜後方接連整個大腦都被收聽網包覆……要在這些地方動刀,即使本人樂意,人手一向不足的品大概會崩潰。

  於是馬博士推波助瀾,乾脆藉此機會向司令建議研製解藥,針對一般PS隊員,現役或退役,以吃藥的方式達到人道組織希望的功效,晶與其部門也將研發出替代用裝備……當然是『身外之物』,此外,贔所支付給人道組織的罰鍰就不必說了,天文數字。

  總之,經司令正式同意,賦予馬博士與品製藥任務後,兩人俱是鬆了口氣……前者是為了不必再偷偷摸摸仿製藍色粉末,後者是為了想讓磊多活幾年……

  總歸都是為了同一個人,就某種意義而言,聶雁說對了……自己真是個幸福的傢伙。

  『砰!』對方換了火力小些的、楊鵬叫不出名稱的槍,針對六號展開攻勢!

  「嘶!」六號腳邊差點命中……持槍跳腳中!

  楊鵬,或說鱷魚隊長的腦袋高速運轉,要捨棄同伴自是不可能,但想來敵人有備而來,時間拖下去肯定被包圍……掏出腰間的藍色行星,雖然槍法不算好,但總比沒有強!

  「……你是……夏丹……吧?」很熟悉的聲音,從巷子的另一端傳來。

  楊鵬回首,不認得來人……身高不高,這種個頭……嗯。

  小個子看了眼那把藍色行星:「還真是?我,維梅爾。」說著,做了個摳臉的動作……確實有幾分神似。

  這時候見到故人,約莫事情有轉機,一方面心裡也高興,緊繃的臉放鬆不少:「現在怎麼稱呼你?」對了,他是第三的人。

  「維夕,夕陽的夕。」

  「轟。」

  靜默中,槍聲停了,彼此評估……

  「哎……是你帶隊啊,沒想到你是轟,這下麻煩了……可我也不能無功而返。」眼神瞄向那半毀的飛行碟:「居然還是我們出口的。」

  楊鵬內心思量,片刻後拿下護目鏡,露出湛藍的雙眼,約莫是表示誠意:「你想拿那本小紅書?我們也需要。」事關眾人健康狀況,最重要的當然還是雁,提香潛在TM多年,雖不是最接近雷諾瓦的人,但算來是時間最長的,臨終之際又是雁被擄走的情況,那種狀況下提及小紅書,十有八九有線索……不能妥協!

  再說就算事不關雁,也是好夥伴的遺囑,自然不能被他方奪去。

  維夕偏頭,這才開啟通訊發話,交代各點人員原地待命,便又再度關閉通訊。

  見那動作,楊鵬挑眉:「我不想讓你難做。」他關閉通訊會被同袍非議,立場上很不妙。

  「正確說來也不是非要小紅書不可,」習慣性地摳臉,維夕認真問向老友:「你覺得第三要塞最重視什麼?」

  半點沒猶豫:「錢。」奸商來著,一套系統每次更新都要另外付費!

  驚訝:「哎?這麼明顯嗎……看來真是該檢討。」廢話不多說,沒什麼時間:「我們經由某種管道得知了你們要來寶瓶市,拿走你們隊員藏在此處的小紅書,所以上頭要我們先來盜走……不料撞上了。」自己說偷盜,半點沒害臊。

  聞言,楊鵬的臉抽到不能再抽了……這種話也說得出口:「意思是要我們買回去?」死要錢!我是山賊出身都還沒缺德到這種地步!搞不好人道組織還是第三煽動的,贔的罰鍰鉅款搞不好第三與人道組織一起拆帳!

  用力點頭:「就是這打算。」

  「某種管道?」啥管道?

  有些扭捏地別過臉,看來個性上還是沒改變多少:「你別壞了規矩,我也沒拆穿你們在TM的底啊。」跟你說你們司令室的變色龍是我們放的……肯定嚇死你。

  「那倒是,可那本來就是我們PS某位的遺物。」

  「可它出現在我們轄區。」

  兩人就這麼僵持了起來,夜半細雨裡,巷弄更顯昏暗,雲豹七號也到了。

  「賣多少?」反正過兩年回去,這裡的錢也用不上,現在成交也省一件事,我就自己把錢墊上,就算回不去五萬年,都要世界末日了我要錢也沒啥用。

  「不清楚……」招牌動作摳摳臉頰,懊惱:「我是只幫人數鈔票那種,自己沒鈔票收。」

  「……哈。」乾笑……還是這個階級。

  鱷魚六號依舊在廣告看板後縮著脖子,手上亦持槍準備反擊,由維夕身後到來的雲豹七號聽了兩人對話,知道大致情況後,思索一陣……直言:「轟隊長,我申請現在做了他?」說著,一把亞光速已經對上維夕後腦勺:「即使是近距離也是我的長項。」

  「不行,」在維夕開始雞皮疙瘩之際,楊鵬馬上出言制止:「我跟他是患難之交。」

  「瞭解。」收回槍,一臉可惜:「要不爆打一頓?」

  「暫時不必。」

  正在維夕滿肚子腹誹這女人什麼來頭長這麼漂亮說話這麼恐怖時,楊鵬有了新動作。

  「劦,我是轟,這次任務出了點狀況,但我判斷可以不用流血處理。」對著鎖骨,語速極快……若有需要爆打維梅爾一頓也沒辦法,但可能的話我也不想為難他:「你掌管人事,應該有派不上用場的小紅書吧?」

  「好辦法。」這是雲豹七號,瞇眼逼視維夕,亞光速還握在手中。

  維梅爾(維夕)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楊鵬暗自思量,一邊與劦約定地點……

  反正維梅爾只要拿小紅書,有交差就好,他自己又分不到錢,裡面什麼內容也沒多大關係,到時候第三出價,跟贔先套好,說那本不重要不用購回即可……哼哼,看你們賺得到啥。

  奸商?我是土匪來著,怕你了麼!?
【柒】 第二一五章 多此一舉
  「後來你拿了哪個時期誰的小紅書給他們?」

  細雨光絲裡,目送維夕不情不願地率領一隊人馬離去,楊鵬問向剛剛搭乘戰鬥碟飛來的劦。
  鱷魚六號與雲豹七號依然保持警戒,靜待所有第三的人馬撤離……兩次踏入寶瓶市,都處於緊張狀態,對此處的感情一瞬間複雜了起來。

  小灰(劦)聞言,無語地問向鱷魚六號:「你們隊長一向這麼不緊張?」
  六號聳肩:「大概特工幹久了,遲鈍了。」
  湛藍的眼睛連白眼都懶得給自家隊員,只輕敲了一下六號的頭:「撤乾淨了。」
  「唉?隊長?」

  陰霾的夜,雨絲裡,楊鵬回到飛行碟殘骸上,取出提香的小紅書……
  第一次看到小紅書是在普羅透斯號上,當時雁就在身邊,年輕時的自己對於新奇的一切,表情肯定有趣,第二次卻是在穿越時空後,屍坑旁與聶雲開啟雁的遺囑,前者旁觀立場多,談不上感觸,後者期待居多,迎向挑戰,精神抖擻,意志還沒被風霜侵蝕。

  而現在……時間經過了十四年。

  提香是在三千年幫助我最多的人,雖然話不投機,但彼此互助互信地過了一段不短的時光,我真心感謝這位朋友……現在的我真正清楚了拿到小紅書的人是何感觸。
  雁,你信不信其實感覺挺好的?我知道聽來很奇怪,但你不覺得……人死後多年,身為朋友,還能得到他生前的消息,哪怕只是一點音訊,也彌足珍貴?
  我這麼說,你會明白,你懂我的,對吧?


  「他常這樣發愣?」這是劦,幕後待久了很少上前線,覺得意外。
  「這兩年越來越嚴重,估計要老人癡呆了。」六號狗嘴吐不出象牙,倒是講義氣:「我們隊長雖然看似做事草率又處處不上心,但其實行事卻往往恰到好處,劦,方便的話請給他好些的退休職缺,最好是可以常發呆的……」話未說完,便被自家隊長接過。

  楊鵬總算賞了六號一個白眼,拿著小紅書離開毀壞的飛行碟:「平時怎麼不見你這麼觀察入微?哼,下個月極地觀察,你第一個輪調。」
  「唉?不是吧?那邊現在雖不冷但啥都沒有……」
  「你不是說我的安排往往恰到好處?」
  「但也不是這樣啊……」
  「現在怎麼辦?我沒聽說你們喪失交通工具,搭民用?」沒理會六號的抗議,劦就現況處理:「我那邊只能多載一人。」選擇了能最快抵達的機型,自然載客數量最少。

  「……一人,」一瞬間似乎想到了什麼,楊鵬立刻看向雲豹七號,瞬時有所瞭悟:「六號丟給你,我跟七號有辦法回去……小紅書跟著我吧,我親手交給馬博士。」
  「明白,」轉向六號:「走吧。」臨別前對鱷魚隊長最初的提問回覆:「小紅書即使沒有接收人,也都由專門單位嚴格控管,所以我給第三的小紅書是我自己的。」

  聽了這話,楊鵬頓住剛邁開的腳步,感到不妥,有點歉疚……
  劦與雁差不多年紀,還是同期,少年後援或許當下不認為小紅書有何重要性,可隨著年齡增長、衰老,終究會改變想法……現在把自己的小紅書交出去,不過是為了不相干的人,說穿了……我跟維梅爾有交情,但又與他何干?劦沒必要把重要的遺囑交出去。


  似乎知道鱷魚隊長在想些什麼,小灰依舊是善解人意的少年,微微一笑,捏起一撮自己的灰髮示意:「那沒什麼,我來自第三卻沒去過,至少讓我的某部分上那邊看看……再說我姊姊人也在總部服務,相處久了,真要說什麼遺囑之類,都是親口交代親人,再不然也是合得來的朋友,我覺得吧……比封在個盒子裡頭強了百倍。」
  聞言……愣住數秒,才笑開:「哈哈哈!我都忘了還有親人這回事!」有親族總比沒有好,在這個三千年有這種想法的人太過罕見,確實強過封在個盒子裡。

  不會爛的盒子,與會衰老的人,究竟哪個可靠些?還是當事人自己選擇分辨。


  談話至此,第三的人已撤走大老遠,當然留下少數監視,於是四人分兩組開始撤退,劦與被自家隊長拋棄的六號隊員一起上了剛剛才停妥的戰鬥碟,而楊鵬與雲豹七號再度湊到一塊兒,往寶瓶市腹地外圍步行而去……


  脫離了天頂帷幕的保護,煙塵黃沙鋪天蓋地襲來,地球天候異常的情況近年來愈演愈烈,閃電不時交錯在天際,成為暫時照亮荒蕪的光源……看了氣候如此惡劣,楊鵬心知不妙,不由分說先提著七號奔了大半路,果然,不多時,比桌椅巨大的冰雹自由落體,往兩人身上砸了下來……

  「太離譜了……」躲入普羅透斯號的雲豹七號,看著戶外景況,秀眉蹙起:「我也曾在外頭奔走,這情況還是第一次見到……」大自然的反噬,確實令人生畏。
  楊鵬沒多說話,倒是這回很認分地坐在副駕駛座上,想起數萬年後,年輕的自己也將坐上同一位置,心中滋味,萬難言喻,只是距離雁的十九歲越近,對日常生活中的一切,越是百感交集……

  「怎麼?」廿一歲,燦爛年華的女子:「你好像最近常常心不在焉……我家隊長又怎麼了?」
  搖頭:「這麼明顯?呵……」看著戶外巨岩直落,突然正色面向雲豹七號:「今年三〇一〇年?」
  「嗯,」也沒怎麼在意鱷魚隊長的情緒,先啟動引擎要緊:「怎麼?」

  看著雲豹七號,楊鵬內心頓時一陣不忍……這於己而言實在是少有的情緒,若說提香還活著,自己肯定也會產生類似的感情……超越同盟以上的關係,按照PS們的說法,是同袍之誼、夥伴意識。

  「七號,」揉揉自己快要被攪乾的腦,這幾年腦細胞不知死了多少:「你或多或少知道我來三千年主要想幹嘛吧?」為了某個彆扭傢伙。
  「嗯哼,」流暢駕駛,無所謂的語氣:「那又如何?」
  「若我的記憶沒錯,再過四年,公元三〇一四年……」頓了頓,閉目凝神努力回憶:「應該是一月,還是十一月?不大記得了……是世界末日。」那時他也不過廿五六歲年紀……可惜了,森好像很喜歡七號吧。

  雲豹七號駕駛的手沒有停頓,雖是潛艦勉強在陸地上移動,但駕駛技術不壞,接連閃過三個巨大岩石冰雹……戶外依舊是雷電交加,照亮矇矓的汙濁。

  「噗……」良久後,七號笑了出來,不過似乎不想接續世界末日的話題,另起話頭:「對了,我看水箱不是很滿,而且就算我們輪流駕駛,也得休息……我建議最後停到亞蔬一帶,那邊的地形豐富,適合微型潛艦,我們到那邊補充裝備後再做打算。」
  「都好。」算了,有傳達到便罷……

  在三千年受過不少人的恩惠,提香不說了,馬禿子雖說是為了自己的兒子,但一開始要不是遇上他,我也混不下去,有點掛心自那次後杳無音信的秀拉,這座普羅透斯號也是託他的福才到手……其他,雖說司令與我不對盤,說穿了不過是個可憐人。
  再說自家的幾條鱷魚,先後一同出生入死多年,從剛上任到現在也更替過不少人……在三千年認識的人多了;雖說我知道歷史結局,末日將至,又有森透漏自己能安然回到五萬年,對死亡沒往自己身上想,可隊員們倒是真的拚著盡心盡力……若是末日到來,這些曾共患難的同袍都將死去……

  想起當年在望穿秋水水牢看過的,雲豹三號臨終前的影像……心下難免不忍。

  「七號,」心裡明白,不能救走全部,可好歹也救幾位吧。
  「嗯。」妙齡女郎渾然不把世界末日放在心上,從眾多口袋之一掏出隨身碟,插入普羅透斯號:「聽點什麼吧,我家寶貝隊長曾說好聽的《The Rose》在裡面。」滿意地看著系統自動複製讀取音訊,隨即舒壓的音樂緩緩流瀉。

  「我說你是逃避問題還是覺得我唬人?」楊鵬的耐性沒用在別人身上的天分,不出三分鐘,臉抽了。
  穿過一陣冰雹雨,七號才安心地將模式切換成人工智慧……聳聳肩:「我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逃過又如何?死去又如何?」看著身邊被問得霎時無言的轟隊長,笑笑:「地球環境異變也不是一兩天的事,只要有點腦的人見到這種巨大冰雹越來越頻繁,多少心裡有底,生若夏花燦爛,死若秋葉靜美,我的一生,沒啥好嘆息。」

  聽出弦外之音:「你想平靜死去?」
  「這個嘛……」再度聳聳肩:「選項也只有怎麼個死法吧?那當然是善終好些,我自認平時對得起生活,認真過了每一天,面對死亡,也就是這之中積蓄下的勇氣,足夠了,即使是突然被敵人滅了,人生也不虛此行。」

  看著身邊容顏秀麗,即使是出任務也不忘記捲睫毛的女子……竟說出這番豪語,楊鵬當真佩服,除了過往的同伴意識外,又多了些敬意:「喂。」
  「嗯?」東翻西找……有沒有什麼可供消遣?

  趁著雲豹七號沒防備,楊鵬眼明手快就是刺刀一刺,同時劃破兩人雙手。

  「呃,轟隊長……」漂亮的眉毛挑得老高:「你該不會有愛滋吧?」
  「去你的愛滋!好心被嫌棄……」看著兩人的血液彼此混合,數十秒後,繼續發話:「除了你們隊長,我的病毒該是最多的……有沒有用是未知數,多少提高你的存活率。」
  雲豹七號眼睛轉了轉,總結:「就是磊跟你的血擁有某種病毒,感染了比較能穿越時空。」
  「聰明的女孩。」
  「多事的大叔。」
  「真是狗咬呂洞賓……嘖!」抽回手,自己隨意擦擦,卻聽雲豹七號自顧爆料……

  「上個月吧……還是上上個月,我重傷,隊長已經用血救過我一次了,你真是多此一舉。」
  「……」我這是幹嘛啊我!?竟多愁善感起來?哼!浪費了!
  「喂轟,狗咬呂洞賓什麼意思?」求知慾。
  「自己查。」
  「小氣的大叔。」

  被喚作大叔,心裡無奈,可為了與雁相遇……似乎沒得選,至少在雁兩次短短恢復記憶的時間裡,選擇情願與自己相遇,已是萬幸,可面臨即將到來的日子,該何去何從,實在無從準備。
  雁現在……在配給宿舍裡休息,希望暫時別再聽到用聶雲聲音發出的命令了,有好幾次……我都有股衝動想告知一切,無關聶雲,只希望心愛的人好受些。




  魔羯市入口,天頂帷幕被砸壞一角,玻璃崩塌的模樣好像那不過是一灘爛泥,在憤怒的大自然面前,人類築起的防範簡直可笑至極,惡質空氣不斷灌入市區,入口處一帶的居民各自瘋狂往更接近市中心處躲避,從未料過有天頂帷幕被毀的一天,人群雜沓,場面混亂……

  聶雲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前方的人,沒管周圍共事的夥伴們叫喚逃亡。

  魔羯市天頂被毀是大事,全球新聞直播,民眾惶惶自危,可以想見,除了記者之外,人人都往較堅固的建築物裡躲,看到外頭巨大岩石冰雹的聲勢,誰也沒想冒險用交通工具離開……總之,聶雁由於正好在總部休息,馬上理所當然的被取消休假,分配去指揮現場。

  「馬上下令嚴禁哄抬所有面罩價格,請維安協助商家發放,我們將以市價一倍補償商家……市長呢?」問向一旁維安首領。
  「還在市政廳!」
  「五號,」正好也在總部的少年,跟著被派來支援:「貼身保護市長,開啟你的鎖骨通訊,我要監聽他下的每一道命令。」
  「是!」隊長的黑眼圈好重……我也很累啊。

  「所有的百貨公司、賣場、辦公大樓……只要有獨立空調運作系統,馬上增派人手,保護自動發電系統以及協助居民進入暫避,另,所有民用碟、車、飛行船的駕駛員,駕駛年資十年以上到這裡集合,天候穩定後協助疏散,」瞇眼望向那個不斷透出惡臭空氣的天頂一角,憂心:「只能先等這一陣過去了。」


  聶雲雙眼依舊緊盯著聶雁,有些異樣的情緒如鯁在喉……眼前那多年不見的身影,越發茁壯。
  總歸這一次不是在做壞事了?對吧……雁兒。

  『砰!』混亂中,不明人士持槍攻擊……
  「雁兒小心!」

  聶雲仗著混亂中依然絕佳的聽力,本能地感應到子彈,反射性地用身體截住彈道,擋在雁兒與子彈間,心臟為此硬生生挨了一槍!
  聶雁聞聲,回首,歪頭……

  「剛剛是不是有槍響?」周圍太過混亂,人聲繁雜……錯覺嗎?
  「我好像也有聽見,」維安之一,看著混亂民眾有些焦急,馬上建議:「糟了,您的工作性質容易樹敵,就算有人偷襲也不意外……您有制服防彈,一般射程的槍不管用,但……是我們疏忽,沒想到會這樣……」
  抬手,止住維安的話:「我懂,我自己也疏忽了,請幫我另覓他處指揮,以免波及旁人。」
  「那、那先往這邊……」


  暗處死巷裡,聶雲雙手發顫,抖開布衣……只見血染布料少許,衣料下,心口完好如初。
  半點不見方才的槍傷痕跡。
【柒】 第二一六章 敗家子
  沒理會四周瘋狂直落的冰雹,沒有戴上面罩,就這麼踏步走在暗綠泥濘中……
  黃沙成了綠泥,隨風拍打在身上,聶雲彷彿傻了般……一直走。
  狂風在耳畔叫囂、雷電在身邊霹靂,劈裂了大地,泥濘成河,分流其中,聶雲一直走……

  「這都怎麼回事啊……」仰臉,站在呼嘯風暴裡,攤開手……
  千斤墜般的立足之軀,即使是龍捲風也奈何不了……可自己也奈何不了命運。

  「這都怎麼回事啊……」不斷反覆,喃喃自語。

  聶雲不知走了多久,直到鳥居近在眼前,呆愣愣地盯著那自己搭建起的烏木,在驟變天候與惡劣土地上屹立不搖,如同自己一般……繼續走,突然一道巨大隕石從天而降,神兵般地降臨,落在鳥居前……
  看著那墜落的位置,聶雲依稀回想起往昔熟悉的光景。
  汙泥與風沙摧毀雙眼,體內的再生能力又恢復雙眼,一道閃電落在腳邊,焦爛的腳掌轉瞬恢復往昔,血肉指甲,全然如新……原來擁有再生能力是如此痛苦不堪的事,妖魔鬼怪般的存在。

  繼續盯著那落在鳥居前的巨大隕石,視線時而矇矓,時而清晰,細沙一瞬風蝕了眼球,血液一瞬再生了眼球,思緒轉著,轉著……回憶清明。


  「賢弟!哎!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我只在乎你的眼睛!」
  「雲哥哥,你能不能別叫我『賢弟』?就今晚就好……叫我一聲『雁兒』?小時候我受傷,大人都這麼哄我的……」


  呆若木雞地盯著那岩石,任由風沙泥濘侵蝕身體,龍捲風與閃電在身旁流竄……心裡想著,回憶著,體會著……子翎當時是什麼心情來著?能夠一下子便恢復了眼睛?我現在就如他當時一個樣兒,就是這般心情麼?

  「沒什麼,對了……雲哥哥,這件事情不能告訴別人,我會被當妖怪的。」
  「沒事了,這眼睛不都好了嗎?手也沒事。」

  「有事的!當然有事!就算會好,也是會痛的!我不要賢弟會痛……」

  是了,我明明記得他會痛的……從來都會痛的,我從來沒忘記過啊,我明明知道的……雁兒會變成殺人不眨眼,如此說來都是我害的……因為他已經忘記怎麼痛了,自己不痛了,別人的痛也就不痛了,我想該是和現在的我一般,他身體已經不疼了……都習慣了,要怎麼喊疼?
  要我也只能說不疼。
  我現在只剩一個人,少主是見不上面了,雁兒也長大了……看上去又不需要我,我現在只剩一個人,那要我也只能說不疼,哪怕你喊疼喊破了喉嚨也沒人理睬,那喊來幹什麼?愈喊愈難過。

  所以雁兒常常說不疼不痛,是怕沒人理睬他吧?是了……我同意的麼……掏走他的心、他的肺,連我都這麼做了,自然沒人能愛惜他了,他也只能答應救采霞了,所以雁兒答應救采霞,不是因為他大度來著……定是他聰明,明白那時候沒人會愛惜他來著。
  哎?可他救了采霞,又殺了好多人,我剛剛又救他,這之中到底要怎麼算?可總歸是我那時做錯,所以一步錯就步步錯……才讓雁兒殺人不眨眼……歸根究柢是我不對。


  「是了呢,雁兒那時身上,不不……是子翎身上有整齊的傷……原來……」是我自己給他落下的,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什麼沒事!?怎麼可能沒事!為什麼……是什麼人膽敢欺負我的子翎!?」
  「怎麼會……怎麼有人捨得這樣對你?子翎,你要好好告訴我,你不是有個很疼你的人養你長大嗎?為什麼還搞成這樣!?怎麼會有人做這種事情……我、我……我無法原諒!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可是、可是你得告訴我……小時候照顧你的人怎麼會不生氣?他不是很疼你的嗎?怎麼讓你受這種苦?簡直不像話……太過分太過分了……」

  是了,那時候我很疼他,還抱住了他啊。

  「嗯,他很生氣喔,也很難過……」
  「……他啊,天生就很魁梧,不知道的人以為他很可怕,可其實雲哥哥脾氣很好,只要我受委屈,他就護著我……從沒有一次是例外的,每次都護著我,真的喔……」

  是了,子翎那時一直那樣看著我……一雙大眼睛,直直看著我,好像快要哭了似的。
  他那時在卡馬那樣說話……約莫是希望……我當時能護著他吧……能每次每次每次都護著他。



  回憶的剪影過得很慢,聶雲的腦子一向轉不快……呆呆坐在萬年後,自己將子翎放到的岩石上,隕石在風雨裡滾燙著,聶雲渾然不覺……熱辣辣的灼傷將衣服皮肉與石頭表面相黏,熔在一塊兒,聶雲還是坐著。
  似乎是這樣坐著,便能更加貼近、理解子翎當時在想什麼……

  為什麼都不說清楚講明白?為什麼不見面就說是我弄傷了他……其實他大可以告訴我,是我那樣對他,雖說不是我動的手,可用在救我女兒身上,我又同意了,說來也沒多大分別……那為什麼子翎見到在卡馬的我生了氣,就好像什麼委屈都沒了似的……
  ……說是委屈沒了,但他究竟是高興的還是難過的?我怎麼還是想不明白?
  說起來子翎是開心還是不開心,我還真從未明白過啊……




  「什麼?」
  好不容易回到總部的楊鵬,急匆匆地把小紅書塞給馬禿子,便往寢室樓層趕……一心想來到心愛的人附近,哪怕只是隔門相陪,都好……卻在電梯內遇上心情不大好的贔,得知雁已經不在總部後,肩膀垮了下來。

  「我是知道魔羯市出狀況,但……」我沒想到他會去支援……不是才剛回來嗎?
  輪椅塞滿了電梯,好不容易樓層到了,默默地滾著輪子出去:「不會錯,他剛剛用市價一倍的金額買下魔羯市所有防毒面罩……真是敗家。」
  按著『延長開啟』按鍵,皮笑肉不笑:「呵……總比讓商家哄抬售價好。」這種買賣手法要是在第三,第三早就垮台了……哈。

  回到隊員配給宿舍樓層,正想默默踱回自己的寢室,卻見對面那扇門牌上寫著『雲豹。磊』的寢室門是開啟狀態!

  四十歲的男人如果打從心底跟個情竇初開的少女一般雀躍,約莫只是省去了癡癡傻笑這種表情,楊鵬如同所有即將見到另一半的戀人一般,飛也似地來到開啟的房門前……卻是愣住。
  雲豹五號在裡面,不用想也知道……被隊長差遣回來拿東西罷了,正從壁嵌的輸送管道拿出內部配送制式包裹,想來裡面是雁申請的裝備,卻在接收指令後忘了取出,直接上陣……可見休息時間之短,指不定連衣服都沒換。

  「轟隊長好!」五號一邊將包裹拆開,清點申請下來的裝備,一邊問候:「好久不見。」
  「嗯。」楊鵬緩緩地踏入這間寢室,還沒環顧四周,便揪心地抿緊唇……

  ……這房間,沒有人氣。
  即使五號就站在裡面忙活,這房間依然沒有人氣……
  床單上都是灰塵,地板也是灰塵……抬頭可以看到停擺的空調扇葉也是灰塵,不是懶得打掃的那種,是壓根兒沒有使用的跡象。

  放眼一圈,環堵蕭然。
  倒是那塑膠花冠被靜靜地擺在桌上,如同雁兩年前所承諾,會珍惜,花冠雖然只是擱著,倒是獨佔了桌子一大角,其餘的空彈匣、報告書、止痛藥……則隨意散落在桌面四處,凌亂孤寂。
  雁是怎麼過活的?是因為內心空了大半,記憶是空的,生命是空的……小紅書不知道該放什麼,一切,都是空的,連歸處也無須填滿?

  「轟隊長還要待在這裡嗎?」五號清點完所有裝備,站在門邊:「我得快回隊長身邊,您出來時記得鎖上。」說完拔腿便跑,看樣子魔羯市狀況還沒穩定。
  「……鎖上?」幹嘛不是等我出來?
  少年的聲音已經在電梯口:「啊?您不知道嗎?隊長那間房密碼是三三四一,已經是開放式空間了,他說反正他幾乎不用。」話音結束,人已經消失在電梯門後。

  獨留下楊鵬站在房裡,瞠目結舌。

  ……居然少用到拿來當開放式空間也無所謂?雁他應該有很多時候喜歡一個人吧?那他平時都躲在哪裡?發作日呢?沒有去處嗎?怎會如此?
  說起來這兩年他連發作日都很少回來總部,我自然知道原因……因為不想在『雲哥哥』眼皮下脆弱,若是身體已經痛苦難當,但視若至親的聶雲沒半點憐惜問候,光想想就夠淒涼……只是我沒想到門後的景象悲哀到這種地步……
  我是不是該告訴他,告訴他聶雲不是司令?那樣至少他能回到總部度過發作日,好歹還有品在附近可以照看,而不是自己縮在不知名的地方,自己給自己打止痛針,自己一個人,默默地挨過。

  楊鵬再看了眼四周,發現那看似極為溫暖的自暖拖鞋……看那顏色尺碼,不難知道鞋子的主人,將會是誰。
  「啐……還說敗家子。」不過就是拖鞋,雖然自暖是貴了些,也不至於買不起吧,幹嘛不給自己買一雙……嘖,這傢伙若有父母,肯定是孝子。


  抬腕看了看日期,思索一陣,立即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將這一陣可能用上的戰略資料都分配下去,離開總部前又去馬禿子實驗室晃了一圈……看來提香的小紅書對馬禿子頗有幫助,至少馬禿子表揚了前飛鷹五號,並且在一堆儀器前忙得不亦樂乎,根本沒空搭理楊鵬……
  在馬禿子油亮的腦袋與揮手『去去』的趕人聲過後,楊鵬快速地在第二要塞的商店街採買……

  「不,隊長沒有特別喜歡黑色。」這是雲豹二號,在總部門口被鱷魚隊長逮個正著:「他說過他沒有偏愛的顏色。」
  驚訝:「沒有?」瞇眼……拿著打算想買下的黑色恆溫自暖拖鞋,手定格在空中:「你確定?」報導說過沒有喜愛的顏色,代表極度憂鬱……也不知是真是假……

  「這……我說轟隊長,你喜歡我們隊長雖然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可就我們隊長不知道也沒用,我個人覺得你除了年齡之外,人品相貌都是上選,建議你乾脆直接告白比較合適,我估計隊長是害怕接受他人好意的類型,這種人同時也不擅長接直球,若是變化球這種迂迴手段,他大概會視而不見很久,因此為確保你告白成功,我覺得我們該擬定作戰計畫,首先……」實事求是,完全當個任務在分析……

  「慢!」居家用品舖裡,抬手止住雲豹二號的長篇大論,手上還捏著那雙拖鞋:「你知道磊是害怕接受好意的人?」我從沒打聽過,他的隊員是怎麼看他的……

  點頭:「你們別隊的可能不瞭解,但我們雲豹自己很清楚,已經共事許久,愛情除外,隊長是很敏感的人,所以我們不會主動對他太好,那樣他才會自在些,因為隊長很不喜歡欠人人情。」頓了頓,還是背書似的語氣:「隊長的房間很空,大家都知道,但是誰也沒想改變它,因為如果動手布置了,隊長說不定連偶爾都不會回來了。」

  楊鵬當真傻在原地,沒有瞠目結舌,倒是耳邊回響起雁的那句:我真是個幸福的人。
  雁他很清楚……自己是被眷顧的,這些隊員沒有找到合適的方式前,不敢擅自作主,逾越分寸,因為他們都知道那樣的話……他們的隊長只會更困擾,甚至得分心關懷他們,而以雁的個人經歷而言,實在沒有更多關愛可以分給別人了。

  「那為何我出門為他添購物品,你不阻止?」對啊,這又幹嘛?
  純粹是計算任務成敗的語氣:「你是前輩,雖然階級相同,但資歷多少對隊長有點壓力,說不定他會聽你的。」
  抽臉:「那他壓力豈不更大?」
  「總比現在連發作都不敢回來好些,值得一賭。」繼續分析:「什麼都不改變,他會持續『逃亡』,你改變了現狀只會『維持現狀』或『停止逃亡』,反正情況不會比現在壞,不是嗎?所以我個人認為值得一賭。」

  楊鵬還拿著那雙拖鞋,依然維持差不多的姿勢:「你就這樣把你們隊長賣了。」
  「我相信其他隊員也會欣然同意。」繼續冷靜分析:「雪中送炭比錦上添花有更高的成功率,我估計魔羯市穩定後會接著磊的發作日,只要七號代表同意,我們雲豹全體動員支援轟隊長。」

  聞言,都不知該高興該難過……乾笑:「你這敗家子……」就這樣把自己隊長給賣了。
  開始用意識通訊,徵求七號同意,並發話:「你怎麼評價我都無所謂,只要任務成功就好。」
【柒】 第二一七章 地獄之二
  魔羯市天頂歷經十四日後修復,混亂期間有三位市民重傷、十七名市民輕傷,所幸無人死亡,儘管三千年動物的命比人命更具價值,但人類終歸愛惜自己的性命遠勝於其他,當然也有部分人類愛惜名譽遠勝性命,但畢竟在少數。
  穩定民心外加指揮逃亡,其後監工……半個月來每天睡眠不足兩小時,別人能輪班,雲豹隊長不能,似乎所有人都以為磊是鐵打的,為此雲豹五號能做的也只是陪著不睡。

  很累,但至少想陪著這個人,相信換做其他隊員也會如此。


  「說過,你這年紀貪睡,該多休息。」聶雁看著身邊一臉疲憊的少年,無奈地進入總部一樓大廳:「何必苦撐。」肯定句。不知道像誰,估計是DNA問題。
  「不過大我兩歲罷了。」別過臉,囁嚅:「……我沒幫上忙,想至少陪著你。」
  「嗯?」頓住腳步:「你剛有說話嗎?」
  「我說我想至少還能陪著你!」十六歲的少年,微微鼓起腮幫子:「我知道你怕民眾失控傷了我,偏偏我們又不能對他們反擊,所以才配我去監視市長……那人很普通的一個傢伙,哪有啥好監視的……」

  聽著夥伴不知道算不算是抱怨的言詞,踏入電梯間……兩人一時無話。
  電梯飛速向上飆升,心情卻沒有跟著起飛。

  「抱歉,沒顧慮到你的心情。」沉默過後,在即將抵達寢室樓層時,聶雁開口。
  「……呃,我也不是那個意思。」我好像又說錯話?為啥我就不能像三號或七號前輩一樣,讓隊長輕鬆些?不然至少也像二號一樣別添麻煩。
  也不知有沒有聽見少年心中的腹誹,電梯門開啟後,聶雁跨入宿舍樓層走廊,回首一笑:「代我向司令報告,有勞。」也沒等五號答應,電梯門闔上的一瞬,轉身離去。
  電梯間內,五號垮下肩膀,哀怨:「……到底司令討厭磊隊長哪一點……雖然個性很難搞,但人很好啊,要說難搞,司令自己也很難纏哎……」


  走在通往自己寢室的走廊上,感覺很陌生,儘管這是這顆星球上唯一合法屬於自己的棲身之所,依然感到陌生,聶雁站在自己的門前,想了想密碼,總算想起……畢竟極少用,房間密碼不在自己上心範圍,重要性甚至不及森對變色龍的誘捕計畫,或者轟的棋局邀約。

  「三三四一。」對了,若不是這組號碼,肯定想不起來,這兩年……記憶混亂越來越嚴重。
  如今只是盡量把『記錄在案』的資料從自己腦中遺忘,需要時再翻閱手邊資料,而將夥伴朋友們的事記得……如此達到生活正常,但我不知記憶何時能恢復,若任務再多下去,不知能否支撐,若有機會轉換環境,不再執行複雜任務,或者能放長假,該會有明顯幫助。

  在想什麼……長假?怎麼可能?不過如此下去,不到三十歲,我的腦子應該會先身體而報廢。

  『嗶。』寢室大門在輸入密碼後,應聲開啟。
  而聶雁第一個反應是退後一步,轉頭確認門牌……沒走錯房間。

  房間多了把總部配給的制式規格椅子,屬於可理解範圍,但……
  「唉。」我真是個幸福的傢伙。

  不想細細辨別房內盛況空前的陳設,可也沒力氣轉身就走……更沒想過其他可能棲身的去處,於是與過往幾次回到此處相同……想起自己忙了很多天沒消毒沒洗澡,便把口袋裡所有物品掏空全往桌上擱,轉往浴室,站到蓮蓬頭下一邊淋水一邊脫衣服,脫去的衣物直接扔向一旁的壁嵌洗衣通道……很喜歡這設計,非常方便,至於淋的是熱水還是冷水,聶雁沒放心上,早已累極……在下一個任務命令下達前,只想休息。

  接著全身濕淋淋地便往床上趴。

  再次醒來,如意料之中,是被痛醒的,身體已經縮小到幼兒體型,通常在這期間不會有人打擾……有一群好夥伴,這是唯一慶幸的地方,也是幸福的地方。

  只是聶雁現在還是有點不悅……
  赤裸著身體,伸出短短的手,往旁掏……竟沒在熟悉的定點摸到止痛針,疼痛感鋪天蓋地襲來,只得咬牙,繼續往再旁邊些的位置掏摸……接著忍不住暗罵,居然連加強錠都沒留下。
  翻身,仰躺,盯著乾淨的空調風扇,不斷旋轉的不知是眼球還是扇葉。
  託空調開著的福,自己的身體連同床單一起被烘乾,想要撐起身體找止痛藥,可惜沒力氣,於是就這麼待著,閉上眼睛,懶得看房間四周那過於溫暖的色調,只想等難熬的廿四小時過去。


  「啊?這止痛針過期了,藥也是。」品看著雲豹二號拿來的東西,直接:「這種加強錠,從磊那邊回收來的?」唉,實在不想給他這種劑量,但不給又不行……嘖。
  「嗯,我想確認藥量,並請給我新藥。」辦事有條理,很牢靠的二號。
  「唉,」品嘆息,放下手上的試管:「我自己送過去吧,聽說轟隊長把他那間房給折騰過了?結果呢?」
  二號聳肩:「我們三號與六號也出了不少主意,隊長進去後到現在還沒出來。」
  稍稍整理因為接連實驗而微皺的白大褂,與雲豹二號一同離開辦公室:「看來你們選的時機不錯,又剛好遇上週期日,不然他應該轉身就走了。」同期這麼久,還不瞭解嗎……這些人也真夠大膽了。

  只是當兩人來到磊的寢室後,發現裡頭空無一人,完全傻了。



  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那間房的,只覺得連抬個眼皮都很困難,沒有睡去,不斷忍著疼痛的時候……脆弱的意志帶著晦暗的回憶,不斷侵蝕心志……所以自己還是逃了,閉上眼睛,踉踉蹌蹌地倉皇逃跑……
  因為知道不能如此沉淪下去,所以逃。

  好像是某一年,在屍坑裡滾過,然後被撈起來,地獄與天堂有時在別人的一念之間,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控中。
  好像是某一天,看著天空不斷輪轉的軌道,有什麼東西自在地滑行……
  好像是某一天,有個至親的人離開我,又好像不是真的離開……我只感覺到靈魂被掏空,生命好像連渣都不剩。
  好像是某一天,我遇到了某個人……感覺很好的人,我開始懷疑世界上是否真有天使。
  好像是某一年,我因為一個人,而遇到了一群人。

  我記得,我似乎殺了某個據說愛著自己的人……忘了叫什麼名字,只記得一個溫暖寬敞的房間,但是我的身體連帶腳趾,好像都化作銀色,回憶就像可以熔解的銀,就這麼熔去流逝,所有想要流出的眼淚,都滾燙在心底深處。是了,我殺了那個愛著我的人,徒手或用槍?已經無從記憶,不管怎麼努力總想不起他的名字,但依稀記得草地的味道。

  然後我好像刺傷了同一個人,好幾次,好幾次,忘了是誰,於我而言很陌生,但一刀刀又好像劃在自己身上一樣,鮮血漫過腳踝,淹過胸腔,直至滅頂,我仍想不起自己劃傷的是什麼人,但我確定自己對他有特別的情誼……當全身浸泡在鮮血裡的時候,感覺得到格外安心溫暖。

  接著……我好像殺了很多人,似乎是夥伴?又似乎是同類?記不清……也可能只是某種生物,只記得千萬別閉上眼睛,別讓鬼爪般的手捉住,若有地獄與天堂,我想即使不被抓住我也會下地獄,若是如此還是自己踏上那荊棘之路,別讓鬼拖著我,不然我覺得自己好像會連鬼都殺掉。

  如果有地獄與天堂,我一定嚮往著地獄,因為天堂不是我的歸處,不是,不是。
  等下了地獄就能回家了吧?
  對吧……


  「媽的,你在我房裡幹嘛?」熟悉的聲音喚回我逐漸游離的神智。
  「玩魔方。」我回答,冷汗涔涔。

  剛回到總部正準備再度外出的森,一進門便看見縮小版的磊被一堆魔術方塊包圍,幾乎達到滅頂狀態……正好,滿坑滿谷的魔術方塊堆疊成一道屏障,遮住只裹著張床單的人。
  「哎?那些是我的收藏耶,你就擅自拿去玩了……」森將口袋裡的雜物全翻了出來,一邊換上便服一邊發話:「我去跟品說一聲……你要幫我把它們都復原喔。」說著,便開始聯繫,一邊脫衣服一邊穿衣服一邊通訊的姿勢頗為滑稽。

  「不用。」縮在角落的孩子側身倒在牆上:「我轉移注意力即可。」
  「他們已經在門外了。」品也是真的很關心磊,可磊怎麼今天突然躲我這裡?

  還沒對『他們』這個代名詞理解清楚,全身都痛使得腦子鈍鈍的,加上回憶裡的各種畫面不斷跳躍在眼前,自己連手指都看不清……或說是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各款魔方的顏色上,手邊從基礎款到四軸、六軸都有,而自己手中正在挑戰十二軸魔方。
  直到把手上那個亞歷山大之星搞定,抬頭,聶雁才真的回神……


  「太強大了,居然能在這種狀態下玩這個……」五號,非常崇拜。
  「我玩基礎款就很夠受了。」三號作舉手投降狀,仗著資歷對隊長發話:「回自己房間去吧,大家一番心意,你拒絕了,轟隊長多沒面子?」
  不解,黑眼睛沒什麼神采,但面對幾位雲豹自家弟兄倒是盡可能維持精神:「轟隊長?」

  品跨越了一整堆的彩色屏障,給裹著床單的幼童注射,一陣舒緩順著血液直達身體各處,不過一分鐘,身體好多了,冷汗也不再直冒,這才發現剛剛一直處在痛得耳鳴的狀態,口乾舌燥。

  「轟隊長偶然看到隊長房間,於是問了我們的意見,稍作布置。」
  二號的語氣依然像在背書,倒是三號大前輩意圖穿越森的房間,直達角落扶人。

  「我可以,不要緊。」沒有笑,沒有無奈的表情,也沒讓人攙扶:「謝謝你們。」裹緊床單,就這麼靜默地離開好友的房間,感覺像是離開一個庇護所,前往戰場。
  剛回到總部的森總算知道發生什麼事了,抽著臉看向眾人,又看向走廊上那小小的背影,回首低罵:「轟一個也就罷了,你們一起瞎攪和什麼!?」探頭往那正在輸入密碼的人看了眼,朗聲:「喂!磊!」

  「?」
  森轉轉眼睛,撓撓鬆軟的棕髮:「你不痛了的話,等等上線殺一局?」
  歪頭,盯著至交的臉看……末了,一笑,雲淡風輕:「不了,我想睡。」森明明要出門卻在擔心我,我還是自己窩著比較好。
  看著那總算進入自己房間的身影,森再度看向眾人,就差沒破口大罵:「你們幹嘛聯合起來給他施壓啊?又不是三歲小孩了還不會察言觀色……罪魁禍首人在哪?」
  二號聳肩,指指磊隊長房間的方位:「轟隊長說他自有妙計,可以讓隊長以後都安心回自己寢室。」
  「話說他平時睡哪?」三號。
  「好一點據說是魚眠居,差一點的沒人知道。」
  「……我聽說是圖書館天臺。」
  「我有一次見到他睡停碟坪。」


  聶雁眨眨眼,掃視房間一眼……歪頭。
  似乎比剛剛收斂多了,至少沒有那種繽紛亮眼開宴會似的盛況,現在的黑灰色調踏實些。

  ……別給人添麻煩,別讓人察覺情緒、喜好及習慣,這些是成為特工的要件,比較不同的是我連在總部也盡可能保持這種狀態,不是因為信不過夥伴,是因為不希望他們擔心,但看來還是讓他們擔心了,我果然不稱職。
  等身體好些後,好好跟隊友們道謝……也對,既然把他們當夥伴,有時接受好意也是正常人際關係,或許我接受了,他們感覺比較不麻煩,既然不想給人添麻煩,就必須做出最恰當的決定。

  『嗶。』門又開了。

  臉埋在床墊裡,眼睛抬都沒抬:「轟隊長。」難得,三個隊長都在總部。
  楊鵬來到床邊,隨意坐下:「我的詭計如何?」
  「可圈可點。」
  「那投降吧。」

  聞言,聶雁總算睜眼,不意外地看見那熟悉的護目鏡,接著沿用趴著的姿勢,作勢舉白旗。

  見狀,楊鵬反倒心疼了,溫言軟語:「……雖說是逼你,但……畢竟如此下去不是辦法。」我希望你過得好些,至少……雖不是我身邊,但也有能棲身的地方:「這地方是你應得的,沒什麼好顧忌才是。」
  「這裡是哪?」懶懶的聲音,卻很清晰:「天堂?」
  楊鵬想了想:「放心,這裡是地獄,十八層。」可能已經累極,現在與其說在與轟說話,不如說是在對沉默彩虹說話。
  「地獄還分樓層?」第一次聽說,又是怪事。
  「呵,你不知道嗎?你至少可以在這裡待上四點九乘以一億年,若累加其他一到十七層,換算一下差不多永世不得超生了。」

  房裡,空調涼爽,溫度正好。
  黑灰色,低調穩重,感覺很踏實……令人安心的顏色。
  先拿華麗的顏色讓我反感,逼我逃跑,再讓我看到略顯正常的布置,由於感官直覺好過剛才太多,加上身體太過疲勞,於是接受……不愧是主方略的戰將,就連攻掠我的方式都精準無誤。


  「真不錯。」永世不得超生。
  「是吧?」得意:「那我在四樓等你?」算算差不多是五萬年的樓層。
  「隨意。」頓了頓:「有電梯嗎?」
  「有,跟總部的差不多快。」想了想:「就算沒有,我也可以跳下去十八樓找你。」
  繼續趴著,沒人看見的地方,嘴角微微勾起:「聽來地獄不錯。」
  「是吧?」沒人看見的地方,眼神憐愛疼惜,卻裝出隨意說說的語氣:「那我在地獄等你。」
  「嗯……」
  「說定了?」
  「……」
【柒】 第二一八章 固守
  森站在實驗室內,門邊,四處張望:「太好了,那個正好!」說著,將手上的變色龍屍體往一個氣密箱塞:「我今天沒空處理牠,先凍著,老爸你幫我查查怎樣料理才好,放心我分你,誰也不吃虧。」說著,還一邊舔舔舌頭……將裝著變色龍的氣密箱往冷凍庫塞。

  聶雁與森同年同期,而在兩人十九歲這年,森終於如願以償拿到了變色龍的食材(屍體)。


  「嗯嗯嗯……嗯!?」總算驚覺實驗室內有狀況,馬禿子這才從百忙中抬頭:「不是吧?你往我冰箱冰了什麼?別碰亂裡面的樣本!」
  「食材而已。」斬釘截鐵,忙把冰箱門關上:「就是那隻變色龍,千萬別說是我弄死的,其實我也不過戳牠兩下,是牠自己短命,我看是第三要塞的監聽器被晶與品取出時,弄出毛病,才這麼脆弱。」撇得一乾二淨。
  無語:「所以是從品那兒拿來的?那監聽器呢?」
  「司令說隨便放著,」聳聳肩,無所謂的眼神:「他也是知道快要末日的人啊,哪還會積極主張要把監聽器拿來運用……」

  一室靜默,父子二人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即使不相信楊鵬帶來的世界末日預言,但近兩年的天候變化現象,確實在在顯現出危機徵兆……
  實驗室,五隻機械爪早已停止運作,實驗在世界末日已不具任何意義,父子兩人互望一眼……
  隨即……
  狡黠一笑,各自有自己的算盤打著。


  「嘿嘿老爸,各國領袖能填的單子都填了,這些年,入選保存的項目就是那些,你都能把這一個個貨櫃送去未來了,自己也去吧,轟不是也一再探問?」頓了頓,收起玩世不恭的態度,請求:「一起去吧。」
  搖頭:「說幾次都一樣,我要留在這裡,至於楊先生,你都說他能順利回老家了,他的事就順其自然唄。」伸展肥碩的身軀,笑笑:「嗯嗯嗯,臨死能回三稀堂也不錯,我可警告你別勉強我啊,再說那些貨櫃還在實驗階段,我也是第一次送這麼大的東西……倒是有多少人知道那些貨櫃其實是時光機?」

  森扳著手指,算算:「司令、轟、你我……算得上就四個,看你要不要告訴晶,畢竟機會只有月全蝕那天吧。」
  「沒錯,我想這種事情,晶早就觀察出來了。」我女兒麼,自然優秀。
  「真不一起走?是逃亡也是探險。」躍躍欲試……上回去五萬年身體正好縮小,沒玩夠啦!
  「不,我是學者,同時也是想死在自家的頑固老人。」

  父子二人談話至此,身上畢竟留著同樣的血,森清楚地知道除非奇蹟出現,否則無法改變父親的決定,便也收起希望與父親同去五萬年的心思。

  馬博士這兩年來憔悴不少,也精神不少。
  憔悴是因為工作量大,精神是因為能使用公家資源做私人研究,精神上相當富足,又常能見到自己的女兒,雖然兒子常常在外奔波,但時不時這樣往實驗室跑,也已足夠,多年來以PS總部為家,已經有種歸屬感。
  不過……當然還是沒有自己白手起家的三稀堂來的自在。

  另一邊。

  楊鵬算一算距上回幫忙布置十八層地獄後,已有近整年沒見到聶雁了,想來護目鏡這東西根本不必要,PS隊上廿一人,就連每雙月例會都在線上開,一年難得真正見上兩面,即便見面也經常是匆匆而過……先前一直擔心二十歲的雁到了五萬年時會認出自己,如今,偶爾對著鏡子裡的淡淡魚尾紋,以及微微霜白的髮,再度確定那是奢侈的妄想。

  四十歲,不惑之年,到底不惑是什麼定義?楊鵬沒想過,總歸自己在三千年好像改變了不少,若說年輕時的自己被流放白石山是鍛鍊,經過三千年的地獄洗禮,就是磨練,總歸這些經歷堆砌成一個人的歷練,可有時自己都納悶……怎麼這麼長時間自己能就這麼守著個人?還是個啥承諾都沒給過自己的傢伙?只一句不知道算不算數的『好喜歡』……真就讓自己做到這種地步?

  到底是愛著雁的心意多些,還是非達成某個目標的執念多些?
  還有那句好喜歡……隨著月全蝕的日子將近,心裡越患得患失,突然開始沒把握了起來,究竟斷崖臨別前的子翎是怎麼想的?十五年了……森預言過我可以回去,屆時還叫他子翎?還是能馬上直接喊他雁?

  無論如何,對子翎而言……才過沒多久,肯定難以接受吧?


  「你在胡思亂想?」司令的眼睛在吃了馬博士製的藥後,目前不必配戴鏡片,但原先眼鏡的壓痕依舊在鼻梁上橫著,無法消除。
  「不就來交報告,你還想知道啥?」這麼多年,面對這人與其說變有耐性了,不如說懶了。

  辦公室沒了變色龍,讓空間感覺寬敞不少,雖然變色龍不大,但總歸不甚美觀,每每讓楊鵬退避三舍,自然不是怕他,連蛇都能野地解剖取膽的人從沒將變色龍放心上,但總之……靠近就免了,聽說被森拿來烤了?果真這三千年的人什麼都幹得出來,嘖嘖。


  「……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肯定句,很難得的,司令看向窗外,背向著屬下。

  楊鵬著實還愣了一下,才意識到這撲克臉男說的是誰。
  收回盯著黑色眼淚訊息欄的注意力……有些驚訝於司令會說出這種帶有感情的句子,可轉念一想……初相識時桌上擱著相片,很明顯是個極度壓抑感情的傢伙,也對……若不是他對前任磊的那份情意,我跟雁,還有幾人的歷史,不會維持到現在。

  說來該感激這人。

  「想知道,幹嘛不自己去一趟?」賴在沙發上,態度囂張,繼續上網:「馬禿子想要隱藏自己完成時光機這回事,想來逃不過第一耳目,雖然雷諾瓦已死,但研究計畫持續著,橫豎都有些閒雜人等要跟著去,不如你也參與,就算遇不上你家那口子,也好過末日。」是了,越接近末日,幾個知情人情緒明顯起伏,司令也沒好到哪去……血肉之軀,本該如此,是我把他當機器人。

  一張撲克臉,慢慢轉身,看向那沒了變色龍的假樹枝:「空的。」
  「?」
  再度面向窗外,彷彿剛剛的發言不存在:「三千年是個好地方。」
  「哈,月是故鄉圓。」關閉訊息欄,起身:「說起來我到這裡後還沒見過真正的月亮。」
  「那兒有月亮?」或許磊,能替我見到月亮。
  「有,上面還有嫦娥,試圖勾引每個月派上去的觀測員。」
  「哈。」

  一聲笑,讓兩人間醞釀起從未有過的氛圍,有些長期以來隔閡在兩人間的成見稍稍鬆動。
  司令搖搖頭,恢復一號表情,坐回自己的滾輪扶手椅,捏起那份鱷魚隊長給的任務報告書……楊鵬盯著那文靜沉默的男人,同樣是文靜沉默,卻與雁是截然不同的性格,一個過度壓抑,一個不想表達。
  說來這還是相識以來第一次聽這人笑,輕鬆的那種。

  「這麼多年,報告寫得一樣差。」就差沒讓眼前人拿回去重寫,似乎已經司空見慣,直接扔到一旁:「這裡沒事了,下個月起注意兩極變化,地磁場偵測頻率換成每週回報一次,」頓了頓,低聲凝重:「博士雖未交代,但穿越時空,非常人所為,列表上亞洲所有能搬運的文化資產都必須確認安全,我要萬無一失。」倒是當初把文化遺產相關細項交給轟處理,選對人了,這人怪事知道得不少。

  「是啦,你只要東西萬無一失,我知道,」真是個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傢伙,有感情幹嘛這麼遮遮掩掩:「飛鷹那邊有消息,第一似乎利用製作時光藥的技術製藥,且運了些不得了的物品,具體藥怎麼用在非生物上我就不清楚了。」以前在TM相熟的手下傳出的消息。

  「晚些我直接跟森確認。」
  「那我走人,」大步往入口走去:「剛說的,你考慮考慮。」
  幾乎不須細想,便知意指何如:「不必。」
  「哼……隨便你。」

  即將掩門離去時,楊鵬確信自己聽見幾不可聞卻十分清晰的感情:「我是指揮官,所下的每個決定都不容有誤,針對人生也一樣,若無法保證萬無一失地重逢,我情願死在他生活過的土地上。」

  將掩的門邊,楊鵬握著門把的手定格住,一時間心頭有點沉,或許不是司令太過壓抑,而是一種沉甸甸的情感壓得他喘不過氣,五年前,自己得到了森的預言,預言自己會平安回到五萬年,可於司令而言,卻只能固守即將毀滅的故土,堅持著那份即將隨地球毀滅的感情。

  感情不滅?誰信?或許能在心裡放著個人,可血肉之軀終將毀滅,若沒有什麼可歌可泣的動人情節,終將被時間遺忘,再說即便歷史記上那一筆千古愛情又如何?遠不如兩人攜手白頭,與世無爭地過上一世。

  回過神時,已步出總部大門,在雙子星大樓中央空地,仰頭看向天頂,閉目將雜亂的思緒屏除腦後……為這三千年的人們心疼好像很不切實際,可感情要能控制,真說不清那是理性或是感性……

  「嘖,一群難纏的人。」還是在會議前偷個空去檢查一下普羅透斯號實際。



  「從已退役與後勤部門開始,目前大家服藥後,狀態都良好……」品難得休假日,正巧在茶水間遇到雲豹三號:「怎麼?你想試?」
  「別!至少等我退休。」將杯子靠往飲水機,涓涓細流的冰水,緩緩流入杯裡:「當然不是信不過,只是……說真的我覺得人權組織也夠無聊,沒事找什麼碴,這其中肯定有利益勾結……雖然藥是研究出來了,可對我這種已經用慣了內嵌通訊裝置的人來說,真是多此一舉。」

  品只覺得滿腦子烏雲密布:「……居然說我的研發多此一舉。」唉。
  「這……我也不是這意思,那也不是你自願的,是說退休的話用藥去除身上的通訊裝置也不錯啦,而且連週期日都能免疫,再好也沒有,人生舒坦些,尤其對像我跟磊這類會痛的人而言。」品好像跟我們隊長同期?年輕真好:「話說,磊呢?」

  茶水間一如總部所有其他地方一樣,毫無人氣般的整潔。
  品眨眨眼,盯著三號看了一陣,看得三號直發毛,對現在的年輕人在想什麼,實在雲裡霧裡。

  「幹嘛?」良久後,三號開口。
  「你不知道嗎?『前輩』。」不知是不是三號的錯覺,只覺得品最後的稱謂二字,咬字咬得很用力。
  「知道什麼?」
  品將自己手上的飲料一口吞了,塑膠杯扔進清洗通道,似乎是幾經斟酌之後,才開口:「他去救援鴕鳥,帶著一打徒刑犯。」唉……這傢伙,苦差一堆,真是……我再怎麼熱心研究,自己不好好照顧身體,也沒用吧。
  不解,眉頭皺起:「他自己去不是比較輕鬆?帶外行人幹嘛?不然帶上我也好?我有空啊。」

  嘆息的音色,自從交上磊這個朋友,自己的嘆息變多了:「那些徒刑犯都是東亞聯邦的高官子弟,這樣說你理解了吧?犯罪可以因功減免刑期,原本指名要你帶的,」確認三號有理解狀況後,繼續爆料:「他們想逼年紀大的傢伙退休,你不明白嗎?」為何我總需要跟人解釋些很顯而易見的事情?

  三號完全懵了:「我年紀大了些但也沒多少失誤,近年來幾乎沒有,幹嘛逼我退休?這是我的個人自由吧?我有工作權耶。」
  「確實是這麼說沒錯,但官僚不這麼想,很多東西司令也攔不下,只得想辦法應付了事,總之……恐怕不是只有救援鴕鳥這麼容易,八成有內情。」我總覺得司令這些日子來有些犯懶,不想處理就扔給我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慢!」抬手制止:「你別說磊正好知道這狀況,所以自願替我去了?你怎麼這麼清楚肯定啊?」他不是負責醫療嗎?

  「我去磊的房間跟他商量些私事,結果正好聽見司令跟他通訊……從他的回答可以知道個九成,反正他那人的性格就是如此,不必說了,『前輩』你明白。」搞得我想說的話也沒說成。
  抽臉:「這樣豈不是更變相地要我退休?轟年紀比我大啊,我們有權做到四十五歲吧?」
  哀怨:「你質問我幹嘛呢?又不是我願意的……」似乎突然想起什麼,問:「說到轟,你們之前面對面過吧?有沒有特殊感覺?」健檢看得出來有親屬關係。

  「呃……不好意思,我激動了。」仔細回想幾次與鱷魚隊長照面的情況:「有,但不明顯,可能有點關係吧?也不奇怪啊……能在PS任職的人,來自的家族本來就不多。」
  「……這樣想是也沒錯啦,只是健檢報告看起來,你們該是直系血親。」
  「啥?我們年紀差不多,不可能是直系吧,冷凍精子?四十年前不流行那個吧?」
  「我也不解……」
  「我看你是太累了,多放鬆放鬆……」
  「也是……」
【柒】 第二一九章 悟
  聶雲在隕石上坐了很久,日昇日落,儘管看不見,但心裡知道過了許久……
  久到隕石的餘熱被風雨泥濘浸透趨緩,久到自己的鬍渣都長出來了……第一個閃過的念頭是:現下回去魔羯市的工作崗位不知道算不算曠職?

  但是工作還是得繼續,不能隨意曠職,該做的事情得做完才成。
  所以回去吧。
  企圖站起身的時候,才感覺到皮肉早已與巨岩相連,硬生生將皮肉扯落,起身後看見隕石表面黏著血肉模糊……聶雲感到痛,那是說不出口的痛……不知道雁兒當年是不是也是這般感受?

  第三要塞最近發了不少財,託越來越頻繁的巨大冰雹雨的福,全球各處都有需要維修的天頂帷幕,半年前更研發出超堅固鑽石玻璃,可以阻擋百分之七十的隕石衝擊力,所有富豪們都以自身性命為優先考量,替自己所在的城市出資,加上不斷有新裝備、武器外銷,又與第一要塞技術合作,製造號稱連中子束都能完全防範的隔離衣……總之,財源滾滾。


  「說起老大,大家相處多久啦?」檢驗組組長,大口吞著水:「好喝……工作休息就得來一杯,我說……五年多了吧?還是六年?」
  「有這麼久嗎?是了,說起來天頂被毀也是一年前的事了,老大那回還上演失蹤戲碼,那大半年幸好有你暫代,不過總算平安回來了……」手上拿著消毒光束棒,手下之一也趁空湊了過來:「當時看上去怪嚇人,如今全看不出來……倒是我這些年蒼老了不少。」

  「你蒼老?你他媽的才幾歲說蒼老?哼……」
  「唉,我們一天到晚在前面做勞力活兒,跟老大不一樣啊,怎麼說聶老大都是還有辦公室能坐坐。」轉頭看向議論的主角,手下笑笑:「是吧?」

  被人當面議論,感覺奇妙:「哈……嗯。」唉。
  「不對啊,聶老大出力可出得不比你少,倒是我幫他寫報告寫得多……這一個月四份報告書總有三份是我寫的。」檢驗組組長邀功。
  「咳……」大手拍拍自己的頭,靦腆:「真不好意思,總勞煩大家照顧我。」
  「不過話說回來,你還真是什麼都沒變耶……」

  幾位湊過來的員工,頭顱齊刷刷地往牆上看……那兒貼著這些年辦聚會拍的團體照,有些人早已另謀高就,也有些人留了下來,只是眾人的視線在聶雲與牆壁之間來回巡梭,只能傻眼……

  「哈,都說多練身體好麼!你們不信?明天清早開始就跟著老大出操,包你連白頭髮都不長一根。」良久後,還是檢驗組組長解圍。
  「啐!哪起得來?」
  「甭說蠢話了……能睡就睡才是王道。」
  「貨來了,大家夥兒上工吧。」

  看著大家夥兒各自抄傢伙上陣,聶雲也捲了捲袖子,準備幫忙,卻被檢驗組的夥伴一拍肩膀:「……朋友一場,我勸你趁早走吧。」你不走,我啥時才能升職?哼,大半年失蹤還不是我頂著,沒你便好了!當時就差點升了!

  聶雲聞言,也不知如何回答……
  良久後,只得應了聲:「……嗯。」

  聽見答覆了,便又再拍了拍肩,示意友好:「看來你自己有所察覺,那便是了……」想到自己在聶雲走後便能升官,心情轉瞬大好,於是多寬慰了幾句:「放心吧,我不會說出去,咱們這年頭什麼人造人複製人……都有,沒啥,你就記得得時常遷徙就是,其他別往心裡去,知道不?」
  「……嗯。」

  聶雲看著同伴摩拳擦掌準備上工的背影,覺得一直以來當成朋友的人,在工作上似乎從沒這般積極過……雖說對工作認真是好事,但好像一瞬間改變了個人似的……那一年,在石頭上坐久了,回來後,一切都變得陌生了起來,怎麼很多常有的事兒如今看來,又有另一番感受……
  不知道雁兒當年是不是也差不多這般感覺?好像與別人不一樣了,就很難很難交到朋友?是了,所以他朋友好像……幾乎沒有,說起來相處的人也很少啊……是不是他知道只要讓人知道自己跟別人不一樣,就很難交到朋友了?他從小聰明,大概是這樣想,所以乾脆總是一個人,一了百了不用煩心……

  「我好像……」聶雲仰頭,看著天花板,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好像能懂啊。」
  受傷會痛,但是馬上能好,傻坐著不吃不喝吸大半年的毒氣也沒事……這樣好像雁兒那樣了,而且好像更……至少雁兒會長大表示會老,跟我不大一樣?
  「唉。」從啥時開始的?我常常嘆氣了來著?




  「小雁真是成熟好多。」喪禮上,白石沒見多少悲傷,動手揉了揉聶雁的黑髮。
  難得見到除了PS之外的熟人,聶雁也沒多少哀傷,眼睛都笑彎了:「好久不見,白石哥,」轉頭,四處張望了圈:「張叔呢?啊……」在那邊,看見了。

  圖書館館長死於心肌梗塞,具體這年代有什麼食物能讓人心肌梗塞並且治不好?聶雁沒想追問,只覺得曾受人關照又正好擠出空檔,便出席了喪禮,說起來這還是人生第一次參加,沒想到出席的卻不是自己的。
  現在的我,死後,該會有人思念了吧……不需要經常,只要偶爾想起,就好。


  白石盯著當年的小雁,還是一樣精緻的五官輪廓,但眼神改變了許多,愈發穩重溫和……突然笑開:「看樣子這幾年你長進了不少。」放心的語氣。
  因心情放鬆,表情稍多了起來,苦笑著搖頭:「每天忙,一年看不完一本書。」跟小時候比,差遠了。
  「你這蠢小子難道以為一定要靠書本長知識啊?」張叔從身後走來,同樣揉了揉黑色軟軟的髮:「是啦,書本長知識,可生活長見識,這比較重要吧。」
  同樣笑彎了眼:「張叔好。」

  納骨塔一格一格,方方正正,塑膠花裝飾得美麗莊重,有些格子前放了不少小玩意兒,也有些滿是塵埃,無人過問……據統計,放在納骨塔裡的骨灰,平均過五十年後便乏人問津,看來確有其事。
  這是另類監獄,與等等要去提人的地方一樣。


  留心到小雁觀察四周的眼神,加上表情變化……約莫知道心中所歎,張叔開口:「小子你知道中國字『悟』嗎?」確認對方點頭後,繼續:「剛剛說生活可以長見識,前提是你要認真去享受喜怒哀樂,每個時代都有文盲,但很多文盲也相當有見識,你明白嗎?」

  聶雁歪頭,想了會兒……
  與館長相熟的人們在哀泣,也有類似自己較疏遠的關係,純粹只是出席,或許今天又感悟了不少東西,人生一世,有時真不知今夕是何夕。

  「因為很多學問要用心感應,」望向那悲泣的親屬舊部、白髮蒼蒼的館長昔日同袍:「悟,就是『我的心』。」所以有很多東西不是從文字上學到的,需要用心體會……沒想到自從寢室變成歸處後,我會改變這麼多,轟隊長確實是好人,我也有一群好夥伴。
  白石張了張口,後與張叔對望一眼,隨即拍拍小雁的手臂:「瞧,一陣子不見,真是長進了,想來你總算好好享受生活了。」
  再度苦笑,有些靦腆:「每天忙,能像這樣說話,真的難得,也很高興。」

  聞言,白石與張叔,再度互望一眼,同時掩嘴將大笑往肚子裡吞……畢竟這兒可是喪禮。

  「啊,我看到熟人,去打招呼。」白石說著,加快腳步往另一邊走去。
  「呵,還是這性子,改都改不了……」張叔收回目送老同事的目光,看著眼前的小雁……歎:「真的長大了,說起來我也好久沒遇見你哥了。」
  「……」這回,是當真苦笑。
  察言觀色,張叔開導:「你哥哥其實很關心你,你也知道他那人很多方面靠不住,可感情卻是一直線,這一點你心裡也清楚。」就怕太直太直……唉。

  人們窸窣細語,聶雁苦笑依舊,沒有說話。

  「好啦,知道你們兄弟嫌隙,不提就不提,省得嫌我老人囉嗦。」
  這回笑容倒是沒這麼苦,悵然居多:「不,我從張叔身上學到許多。」比方說剛剛,確實又領悟了些。
  看著眼前少年,再度想起不堪的過往,輕聲:「記得張叔上回跟你說過的,有什麼需要,儘管找我,」不再年輕的手緊握住少年的手:「你知道的,我對不起你,總希望能彌補些什麼,才能心安。」
  聽了張叔提及此事,聶雁輕輕搖頭:「說過不要緊。」
  「你又來了!怎又說不要緊?唉!」都是我不好!

  看著張叔已經不小的年紀,為了件其實自己不清楚的事情耿耿於懷……這些年偶爾見一面便提及,心中無奈……趁著白石哥專心為館長上電子香的空檔,決定輕聲附耳……

  「張叔,實話說,那回事我忘了。」說完,再度站直。
  不解,鬆手:「忘了?」啥意思?
  「是真忘了,所以您別再歉疚,如此相處,我心裡反倒難受。」
  這回張叔總算理解了,忙問:「啊?怎麼?出任務撞到頭?」不無可能:「你要小心些啊,不是都有裝備的嗎?別隨便摘下啊。」

  見了張叔的反應,意識到這才該是一般『失去記憶』的正常原因,聶雁頓時笑了,微笑卻釋懷。

  「怎了?什麼時候撞壞腦子?我看你存夠錢就早早退休吧,不然我們館內也有些閒職,我總能安排安排,那些工作你也熟悉,兩天就上手了……」
  「張叔,」輕聲截斷了張叔的叨唸:「放心,在失去記憶以前,我早有準備,」附耳:「我自己有份備忘錄,上面清楚寫著,『別怪張叔,以後也要心無芥蒂,繼續相處』。」
  「……啊?」傻眼:「這是……這樣也行?怎麼一回事?」

  而回應張叔的只是聶雁笑而不答,三緘其口的神情,張叔知道,小雁不會再說了,而且……
  「看來這些年你真的長進了,能獨當一面,既然是你的職責所在我也不好多問。」望向那一整面牆的骨灰:「好吧,那麼這回事我不再提,大男人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倒是你有問題我能幫上的,一定記得開口,明白嗎?」渾然不覺自己說不提之後又馬上提起……

  「嗯。」確實,張叔、白石哥,能遇見你們,真的很幸運。
  「你雲哥哥不在身邊,可別忘了你還有我們,知道嗎?」
  白石上完香後走來,一接近便出聲:「我不在你們就在說這些?沒點新鮮詞嗎?小雁聽著都煩。」這都要念多久?人老了就是這樣,新事一直忘,舊事一直提。
  「小雁才不煩我。」
  「那是他懂事,沒表現出來。」
  「你現在不是我手下就跩了!?」
  「我現在就不歸你管,如何?」

  寧靜的氛圍,寧靜的心情,向館長致敬後,靜靜步出納骨塔。
  放眼望向天空,今日天氣,多雲時晴,有些什麼東西,暖暖地留在心裡。
【柒】 第二二〇章 舉手之勞
  人格或許沒有貴賤之別,但現實上人的社會不可能平等。
  即便是囚犯也有背景差異,黑戶不用說,高官親屬哪怕只有一顆精子的關係,只要先前互動良好,便可能依照各種減免法規名正言順地離開監獄,事實上三千年的地球已經沒有死刑,一般囚犯常常生不如死,自殺率極高,已不需要死刑,再者監獄內部亂相叢生,管理者縱容,私刑不少,也不大需要死刑了。

  單就法規而言,即便是罪大惡極的累犯也由納稅人供養,耗資甚鉅,這也是獄中私刑不少,獄卒卻不想過問,導致重刑犯自殺率極高的原因。
  窮凶惡極之人到哪都是惹人厭的,倒不是人性本善,而是正因大家都是不法之徒,惹毛了別的不法之徒,就剩下彼此各自比手段一途。

  聶雁換下參加喪禮的那一身筆挺西服(PS配給,人人有一套正裝,雲豹七號是長裙,從未見他穿過),換上任務制服,不知怎地,總覺得穿多口袋制服很有親切感,雖然每次穿上都不會有好事發生,但總歸是種習慣。
  先向接洽的副典獄長出示提人文件,一打十二人,偶爾會有這等苦差……任誰都知道救援三隻鴕鳥,磊一人即便不大夠,也好過拖著一打拖油瓶。


  「沒有?」愕然……
  「是的,沒有防毒面罩,是你們上頭的意思,」副典獄長一臉為難:「我……我以為您們司令有向您提及,所以您該會自備,也就不積極。」糟了,我會被典獄長罵……
  聶雁看著副典獄長,好一會兒才意會過來:「看來我們司令不想讓這十二人活著回要塞。」這是隱藏任務。

  「噓。」辦公室小隔間裡,神經質地張望一眼虛掩的門口,才悄聲:「這不是正常的麼?咱們一般收的就是搶搶水、破壞自動販賣機,再不然了不起就是強盜脅持人質,可這十二人裡面姦殺少男少女的、弒父的……一個個都是先犯點小案之後幹一票大案,PS是不好干預執法,但是……嘛,做法還是有,就是看怎麼幹。」

  聽出話中含意,聶雁機靈,馬上意會……
  犯人的親族想要讓這些犯人救援鴕鳥有功,功過相抵出獄,可周圍的人看不過,所以司令的意思原本是讓三號救援鴕鳥,不巧被我擋下來,看來上面逼三號退休的做法越來越絕;總之,途中順便做掉這十二個人,嗯,就某種層面而言,輕鬆許多。

  瞭解檯面下的狀況後,開口:「憑證文件?」該有司令的密函。

  「有!這裡!」忙將深鎖的密函從抽屜底層挖出來,熱心:「您現在準備面罩會耽誤時間,要不我私用的先借你?遮遮也好?」頓了頓,再度壓低聲音,套近乎:「小哥不是我要說,您長這樣,就算來回距離不遠,跟那票人這樣朝夕相處,挺危險的……」怎麼派個這麼標緻的少年?不能派個老練些的?至少是看了不會讓強姦犯有興趣的……就算是PS,也……

  「危險?」其實沒聽明白負責人的意思,注意力全在手中的密函上:「身為雲豹的磊不至於怕幾個人犯。」
  「……雲豹的磊。」完全傻了,副典獄長就差沒石化當場:「三年前亞蔬事件……的英雄?」就長這模樣?嗯?看看肩章,好像真的是啊……所以他三天就殺了幾千怪物?就這少年?
  「……英雄?」確認密函無誤,收起,同時也收起禮儀性質的笑:「一將功成萬骨枯。」說起來,我比等等要提的人犯沒好到哪去。


  於是,十九歲的清秀少年,提了一打各色人犯,出了第二要塞,徒步。
  之所以選擇徒步,第一是因為距離對聶雁而言不算太遠,就在第二要塞正西方約一百七十公里處,徒步正好,其次是如此一來時間拖長了,比較有機會做掉這一打人,也省去弄髒碟型車的麻煩。

  於聶雁而言本該是『只要小心呵護鴕鳥即可』的任務,本打算就近看看三隻鴕鳥的狀況再聯繫總部,需要哪些裝備支援,若是三隻鴕鳥行動尚可,一般而言鴕鳥跑起來時速有近七十公里,說不定可以讓牠們跑跑,即便是在泥濘路上也好,到了要塞可是形同牢籠,往後沒機會跑,所以現在不跑更待何時?可現在……要讓鴕鳥好好跑,唯有先做掉這十二人。

  看著緩緩步出要塞屏障保護的人犯們,聶雁雖面無表情,內心卻五味雜陳……
  雖是窮凶惡極的不法之徒,可於我而言不過是手無寸鐵的一般人,人沒犯我,要我殺人?倒不是下不了手,只覺有點懶。

  「怎麼沒車?」人犯之一,個頭與聶雁一般高、三週內使三間銀行倒閉的詐欺犯,外加人口拐賣、弒父母、提供人肉給富豪食用的殺人犯:「我叔叔說過是輕鬆的事,讓我乖乖聽安排我才沒發作的啊。」說著,轉向聶雁抱怨:「只是遲到的話我還是可以等。」
  聶雁沒多話,也沒多看犯人一眼,只是指著正西方:「徒步。」兩個字。

  十二人眾頓時傻在要塞出入口,檢驗關卡的消毒光束餘光不斷照射過來,風沙縹緲了檢驗員的吆喝聲,颳在眾人臉上身上,極不舒服……當然穿著隔離衣的聶雁除外。

  「喂,你沒搞錯吧?你這傢伙啥來頭?幹嘛你說的算?」
  聶雁往正西方邁步,直視前方,也沒要管人犯有沒有跟上的意思:「沒。雲豹。不想別跟。」

  直到整整三十秒後,一群人犯目送著看來就要獨自去救鴕鳥的背影,才意會到:原來這人剛剛是在回答問題!分別是『沒搞錯』、『來自PS雲豹小隊』、『不情願就別跟來』。

  「我靠……這人怎麼說話啊!?」一彪形大漢不滿。
  「現在不是計較說話方式的時候,」原先那位詐欺犯,頓時收斂了放縱的態度:「以我十幾年詐欺經驗來看,這人很難纏。」因為這人深藏不露,不明在乎事物的人,最難纏:「必須找出他的弱點,我們此行才能平安。」顯然是幾人的頭腦。
  「那現在要怎樣?」某人回首看看檢驗關卡:「他讓我們原地散了,可我們進不了要塞也只能在外頭等死,直接殺進去也沒門。」

  十二名人犯在雲豹與檢驗關卡間來回張望,只見雲豹小隊來的傢伙越走越遠……風沙幾乎讓人看不見背影了,詐欺犯才開口。
  「這就是他高明的地方,讓我們看似有選擇,事實上沒得選。」就是希望我們跟上,才不用交通工具,若用碟型車之類,只會讓他要多照顧一輛車,我們有十二個人,聯手起來搶車逃逸,要突破第二關卡或許很難,但突破魔羯市倒是可以賭。

  「那現在到底是怎樣?」
  「跟上吧。」要當這些人的頭腦也挺累人。


  其實聶雁壓根兒沒詐欺犯想得這麼多,也絕非篤定人犯會跟上,只覺得若他們在檢驗關卡鬧事,自己一揮手能馬上就地正法比較方便,心態上感覺不這麼徒勞,特工不是殺手,雖說這些人死不足惜,但終究很難過自己這一關。
  沒有回首,但聽見足音……十二人一個不少都跟上,沒藉口砍人,一百七十公里之內的距離要做掉他們,不然鴕鳥會有危險,我不指望他們真能幫上鴕鳥的忙。

  「我說,你早就算計好要我們徒步跟著,」詐欺犯從後方快步靠近:「那面罩呢?膠囊?」
  「……」沒說話,也沒看人犯,聶雁只指指自己的臉……意思約莫是『我也沒戴,很公平』。
  後面的大塊頭不滿了,雖然戴著電子手銬,但近兩百的身高接近起來還是很有壓迫感:「我靠!咱一般人哪能在外頭待這麼久?都超過十分鐘了!你他媽快交出來!」事關性命安危,說著,兩手並用便要從後方將雲豹的脖子提起!

  「別衝動!」詐欺犯想阻止,已然不及。

  沒有槍響,也沒人見到怎麼發生的,但絕不是沙塵猛烈所以看不清……是當真沒看見。
  當眾人回過神來時,只見彪形大漢的脖子呈現詭異的角度,扭曲……接著整整兩百公分高的巨漢應聲倒地,摔倒在泥濘裡,半邊側臉沾上藻綠色的汙泥,雙眼暴突,毫無反應。

  鴉雀無聲。
  詐欺犯見狀,皺眉……接著小心翼翼地稍稍與聶雁拉開自認安全的距離,但依舊保持觀察的眼神。

  直到人犯之一上前探了探,才驚叫:「死了!?幹你居然敢殺人犯?你不要命了!?」聽這口氣,顯然又是個有背景撐腰的傢伙。
  聶雁沒管此人抗議的叫囂,只轉向詐欺犯:「沒膠囊,將就用。」指指地上的微溫屍體,意思很明顯……吃人肉,生吞活剝。
  「……什麼?」剛剛叫囂的人犯:「就算販賣人肉為食好歹也烹調過,哪能這樣吃你有病啊?」

  終於看向噪音發原處,風沙中,大家都聽得見卻極平靜的聲音:「你是不是搞錯什麼?」
  眾人面面相覷,愕然聽著帶隊人說出稍微長一點的句子……

  「從你們奪走他人性命開始已不要命了,只不過是他人的命,而我不要的是你們的命。」似乎突然想到什麼,自語:「對了……沒錯,反正把你們放著沒吃沒面罩也會死。」可是這樣我還得坐這裡等,確認他們死亡?可不知道鴕鳥就算還在生態箱內……能不能等?

  詐欺犯先是驚愕,隨即恢復冷靜:「所以不管我們怎麼做,即使配合,你的任務內容本就是要殺我們?」沒想到PS勢大到如此地步:「不過聽你的語氣似乎不大願意殺我們?」

  「錯,」正眼看向詐欺犯:「舉手之勞談不上任務,我的任務是救援鴕鳥,如此而已,」看向地上的屍體,事實證明如此,徒手奪人性命,輕而易舉:「補充說明,避免麻煩,若以為我慈悲不殺,請收起這種天真可愛的想法,我不殺,只是懶,事實上舉手之勞的事,我隨時可以完成。」
  「……舉手之勞?」
  「啥跟啥?」
  抬手阻止剩餘的十位同伴發言,詐欺犯試圖多與聶雁交談,尋求生機:「對你而言殺人是舉手之勞?呵,那你與我們也沒多大區別。」刻意刺激!

  本以為自己這麼說將了雲豹一軍,能戳到人的痛處,不料聶雁開口:「沒錯,但如今命在旦夕的是你們不是我,這就是現實。」說完,自顧自地往西走,也沒再管身後一群人。

  「咳咳……」最瘦小的一位人犯已經不支倒地:「呼吸……」想要大口喘息,卻又沙塵瀰漫,難以吸收氧氣,轉眼已是滿口沙塵,嗆咳不止。

  聶雁沒管他,只是停下來,靜待之後確認死亡。
  資料上看過,這人雖生得一臉無害,卻憑此迷姦少男少女,之後將人體切割,肉塊售出給想吃肉的人類,雖然早知道盡是罪大惡極之徒,但看到犯罪資料,依然蹙眉……
  ……人類,究竟是怎樣的生物?

  強姦犯兼人肉販子在煙塵中掐住自己的喉嚨,跪地之後是五體投地……翻滾,恐慌,掙扎,向同伴苦苦哀求,直到漸漸失去心跳……最後數秒,迴光返照般,動作快了起來,雙眼暴突,衝向聶雁,單手還隔空抓向領隊人,意圖求救。
  但以現在的體能,實在走不到聶雁近前。


  「喂!你就站在邊上看嗎?他快不成了!」
  「嗯,」點頭,留意手腕上的內嵌電子錶:「我得確認他死亡,方便回報上級。」難道希望我同情?微妙,這些『同伴』不也只是看著?
  「……幹他媽的簡直不是人!」
  聞言,聶雁微微一笑:「精闢。」

  就這麼等下去,抵抗力差的兩日內能死,我不必動手,身體好些的估計不會超過五日,只要腳步放慢些,看到鴕鳥前應該可以完成隱藏任務,如此甚好,高官追究起來,司令也好應對,是大自然讓他們死,而非人為。
  直到迷姦、人肉犯子完全停止呼吸,聶雁才不緊不慢地開啟環狀電腦,記錄死亡時間地點……

  記錄完成,邁開腳步:「上路。」


  「……怎樣?現在?」聽見身後其他人,以詐欺犯馬首是瞻。
  詐欺犯只能皺緊眉,焦慮:「……不管你們怎麼激他都沒用,遇到對手了……這人真的很恐怖……看似以任務為重,但我感覺得出來他心裡根本也沒當任務是回事。」確實,他說了,是『舉手之勞』的事情。
  「意思是他在意鴕鳥遠勝於我們?」
  「不,你沒看他對人命不屑一顧的眼神?我看他也未必在意幾隻鴕鳥。」
  「我們不也對人命不在意?」

  「不一樣,我們只是不在意,但沒有不屑……」懶得解釋的語氣,一陣狂風中,掩住口鼻:「而且他完全接受自己的惡劣,並且處之泰然,毫不以為自己是正義的一方,我猜他甚至以惡魔自居,如此我無從打擊他。」
【柒】 第二二一章 變故
  森雙手抱胸,站在停碟坪邊,看著受訓飛行員起起落落,這些人往後都將在各單位基層軍隊中效力,好些的會在聯邦空軍繼續飛,少數一兩位傑出成員將有機會進入自己的飛鷹小隊……前提是沒有末日的話。

  總之,監督飛行員訓練,是飛鷹隊長的例行工作。

  連號稱機器人的司令內心都有些許動搖,知道十一月十九日晚間將月全蝕的森,此時皺著眉看著少年們的飛行技術不斷抽臉,倒不是受訓者飛得差,而是內心想著其他問題……諸如:磊從上次去極地之後就沒再把他的項鍊交給我,怎麼辦?品跟老爸的藥物研究都是一般隊員適用款,那我是不是該把五萬年帶回的那包藍色粉末再放回他的項鍊裡?

  「啊!一個頭兩個大!爛任務!」站在晴空下,用力蹂躪自己的棕髮……煩!


  三年前聶雁因亞蔬事件消耗體能過鉅,使緊接著的極地之行更加凶險,便將黑匣子項鍊託付與森,解藥雖然當時沒有製成,但馬博士也沒閒著,以聶雁的項鍊為藍本,馬博士將與品兩人共同研製出來的PS解藥都用相同的黑色小匣子包裝,一方面作用與小紅書相同,恆溫、抗潮……都是此類藥品保存的必要條件,一方面森也不想若有萬一,雲豹三號拿到的『不是長那樣的黑匣子項鍊』,那樣聶雲無法將項鍊給磊,磊也不會從小戴到大,意即……磊現在脖子上就啥都沒了!

  「說起來是不複雜,但就是……」十九歲的少年雙手抱胸,皺眉苦惱……

  到底下次什麼時候會交給我?但是他交給我有用嗎?老爸又還沒弄出為他特製的藥,他的體質跟其他PS又不一樣,不是單純去除通訊裝置、根除週期日症狀而已……老爸本就不是這方面權威,現在還真希望雷諾瓦活著了,抓來爆打一頓不怕他不幫我們……我們的品雖然很關照磊,但他的能力夠嗎?還有……品知道多少?

  很多事是公開的秘密,比方說磊就沒否認過自己不是自然人,不再是考生後根本連掩飾都懶,而且他的健康狀態其實每下愈況,就連一堆健檢數據都是我竄改的……可是終極兵器呢?有多少人知道?是說如果品有能力,而且又願意幫忙製藥,也未必要讓他知道終極兵器的事吧?

  轟就不用說了,雲豹七號應該也知道不少……五號在亞蔬事件時應該沒看到磊長出刀刃的狀態,就連磊自己都神智不清、以為我不知道的事情……說起來好姐姐很關鍵,不過他不是多話的女人,應該還好……吧……時間越接近,要處理的事越多,現在磊壓根兒啥都不記得,也沒辦法讓他自己應變,我皮得繃緊些了。


  「森隊長是不是對成員很不滿意?」教練很緊張。
  「別煩我。」用力盯著看,心思卻根本沒在天上。
  「是……」




  天候極糟,即使想筆直往西走,依然不可能。
  在第一日出發之際,便已死了兩位徒刑犯,聶雁持續帶隊往前,雖說自己一人可以一日內抵達鴕鳥受困地點,但一方面不想自己動手殺人,一方面根據情報來源顯示,三隻鴕鳥尚能支撐,於是將腳步放慢……即便扣除環境因素,一般人沒吃沒喝,撐不了太久。

  彷彿驗證了如今地球極少數存在的正常定律,第二日入夜前(如果還有晝夜之分的話),徒刑犯人數剩餘七人,仍在苟延殘喘。
  持續往西,涉過汙濁的泥流(千萬年前或許是清澈小溪),聶雁若無其事地率先涉過後,一行人跟上,但因沒有隔離保護,濁流竟像熔岩般侵蝕肌肉,為首的人犯吃痛尖叫,倒入接近攝氏七百度的泥流,後方人等驚覺不妙,才踏著剛剛負傷的同伴越過。

  沒理會後方自相殘殺的人犯,聶雁轉身,忠實記錄每個人的死亡時間與地點,如此而已。
  泥流吞噬活體,直至淒厲尖叫隱沒、喪命,剩下六人。


  「你雖有隔離衣,但看樣子是日常就穿著,你們長官就這麼連面罩都沒讓你戴上便派你出來?」詐欺犯還在,依舊苦思對策想打擊這看似毫無弱點的人。

  聽到『長官』二字,聶雁確實閃過一絲異樣感,只是努力在腦中搜尋一遍對司令有所質疑的原因?終究想不起來,好像有很多事情自己忘記了,也有很多事情不願想起,於是忽視,情願讓他潰爛在角落裡。

  詐欺犯的定力不壞,越是環境險惡,越仔細觀察領隊的表情……察覺到一閃而逝的遲疑,便心中有數,出言試探:「看樣子你的長官不大喜歡你?」
  「……」繼續前進。
  「喂!你這人說兩句話會死啊?」後方傳來其他人犯歇斯底里的咆嘯:「操你媽命都到頭了還得跟著副死人臉!」

  這聲罵倒是喚回了聶雁的思緒,看著眼前的低窪……回應:「可以別跟。」他們知道打不過我,指望詐欺犯找出我的弱點,不過……剛剛提到司令?司令究竟是誰?我好像又忘記了什麼?最近常如此……說起來沒見過司令我不以為意,反倒比較在意轟隊長的模樣,究竟為何如此?照理而言,該兩者都在意。

  放眼望去盡是細沙塵土,跋扈地狂捲地表,一陣強風挾帶泥水,幾乎將後方幾人拔起,聶雁只盯著眼前低窪,不為所動……腳步持續前進,一邊留意下一位即將迎接死亡的人犯,注意時間。
  留意到詐欺犯以憤怒的眼神瞪向方才開罵的人犯,聶雁內心依舊只有嘆息……

  看著PS夥伴們開心說笑,會有種安心感,可好像除此之外,救援嘆息,殺人嘆息,寫報告嘆息,例會嘆息,睡前嘆息……就連偶爾與張叔與白石哥見面,也只是安心,我常覺得自己安心是因為大家都活著,如此而已……而安心感過後,依舊是嘆息。
  或許我該稍稍改變自己?如何改變?即使活不過三十,也不必如此,身邊夥伴知道我不快樂定會憂心,他們既然信任我,擁有同盟以上的感情,就不該讓他們牽掛。
  ……總歸我還是不瞭解自己的情緒,但在乎周圍的人的快樂遠勝於自己的情緒,倒是真的。


  「不需怪罪,無論如何試探都一樣,我既知你是詐欺犯,又怎可能露出破綻?」


  聽到雲豹答腔,詐欺犯露出狡黠的笑……機會來了:「人的破綻總在不經意間洩漏,比方說你就不大想提起你的上級?」沒想到被後面閒雜人等攪和後,反倒有機會說話……得快些消耗掉此人的精神力,至少我自己要活著……其他人?管他們去死。

  沒有針對這提問回答,倒不是因為被戳到痛處,而是壓根兒想不起來……聶雁只得持續步行前進,輕輕踏過腳下低窪……彷彿在回憶很遙遠的事情:「很久以前,這裡是屍坑,聯邦埋葬醜聞用的。」

  盡可能表現出心平氣和:「嗯?」能說話就有轉圜餘地!

  腳步不停,持續西行,聽說過極樂世界在西方,可怎麼努力放遠視線就是看不見極樂,只有眼前泥沙飛捲,或許來自地獄的人看不見西方極樂,就像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漁夫進入桃花源一般,合情合理,這絕對不是個眾生平等的時代。
  「……」沒有發出聲音,卻在心底低歎……若能在此處結果了他們,好歹也不算命喪荒蕪,死也有千萬人作伴,比我獨自一人活著,想來滋味好上許多。

  「要我說咱們有六人,難道打不贏個瘦皮猴!?我看現下值得一拚!是時候!再不拼命可就真沒命!」身後一把刻意壓低的聲音,自以為只有夥伴聽見,但順風,使得聶雁聽得一清二楚。

  聶雁聞聲,不動聲色,內心盤算著等待對方先出手,盡快結果六人,以及怎樣的招式能讓痛苦少些盡速死去,如此他們死得乾脆自己也不多耽誤時間……
  「小雁,你怎麼在這裡啊?」突兀地,一輛民用碟型車關閉了隱形裝置,突然憑空出現,車窗放下,白石哥的聲音。

  聶雁瞳孔轉瞬收縮,震驚當場!無論如何都不曾想過自己會在當年被撈起的屍坑見到熟人……居然連張叔也在,坐在副駕駛座,還是在值勤期間!

  「怎麼兩天不見你就搞成這樣?我們剛剛去看你哥搭起來的……」話說一半,白石放眼看向其餘六人,慈悲心腸馬上發作:「怎麼跟朋友出來什麼都沒戴?要不擠擠,我送你們一程?」說著,打開車門,就要下車。
  張叔此時才探頭想打聲招呼,卻注意到小雁的表情,加上留心到小雁身後那幾人手腕上都微微發著光:「別開門把門鎖上!」那是人犯的手銬,白石竟沒留意到這細節!

  張叔的警告顯然已經不及!一身材精壯的人犯見事有轉機,忙飛撲而來!徒手便破壞了車窗,尚未來得及關起的車門亦被隨後跟上的同夥強力扳開!緊接著四名人犯闖上碟型車!
  聶雁此時才從震驚中回神,立刻動手,左手將接近車門的兩名人犯徒手擊斃,兩人轉瞬顱骨碎裂,突出皮膚的骨骼碎片讓腦漿血水濺上眼臉……堪稱恐怖的爆發力。

  電光石火間右手拔槍,小沙鷹瞬間連開兩槍,含詐欺犯在內身後兩人均中眉心,當場倒地,剩下兩名最先衝上車的人犯脅持了白石與張叔,發了狠勁般死扭著兩人的脖子……

  「放人。」黑眼睛不見火氣,也無生氣,小沙鷹近距離瞄準,來自地獄的神情……
  「不放!死也要拉你朋友當墊背!我就看你能得意到幾時!哈哈哈哈!」
  「先殺了年輕的!人質一個就夠多了麻煩!」

  車廂狹小,不宜用槍,聶雁清楚,但也不宜肉搏,根本擠不進去,白石與張叔都是知書達禮的文人,更不可能從惡貫滿盈殺人不眨眼的人犯手中自救。

  「你殺他,我便不殺你,但我會讓你『死不了』。」前所未有的嚴峻。
  「他說啥?啥意思?」脅持白石的明顯頭腦不好,沒聽懂雲豹酷刑的含意。
  「意思是會讓我們求死不得,誰信?他現在開不了槍!快開車!」

  『砰!』小沙鷹出手。

  「引擎中槍,誰也別想跑。」伴隨槍響,冰冷的聲音再度響起。
  「媽的這麼煩豁出去了!」
  「啊嗚!痛啊!」

  隨著白石的尖叫,一聲撞擊由車廂傳來,那是暴躁的犯人抓起白石的髮拖著撞向儀表板的聲音,人犯沒有武器,只能這麼辦,意圖重創白石頭部結果他的生命。

  聶雁見狀轉瞬便抄近身,槍口直接貼上人犯太陽穴:「住手!下車!」
  另一名脅持張叔的人犯較為冷靜,見夥伴當真住手後,冷笑:「哼,他那槍是好貨,就算穿過咱們腦袋一樣在車裡亂竄,他這兩位朋友肯定重傷,弄不好一起陪葬,咱們現在可啥都不需要怕……喂,」看向同伴:「聽我的,現在了斷年輕的!人質一個就夠了!」

  『砰!』又是一聲槍響,脅持白石的人犯驚愕地大張雙眼,死不瞑目,卻沒有流彈飛竄。

  原本尚能冷靜的人犯瞠目結舌:「怎麼會……」
  「小雁!」這是張叔,依然被脅持著。
  「我沒事。」小沙鷹平移,直指剛剛還冷靜的嫌犯腦門:「同樣的伎倆我可以再用一次,這次用屍體。」說著,將受傷的左掌藏到身後……不願讓張叔與白石哥看見自己轉瞬復原的模樣,儘管他們可能已經知道,但就是不想。

  方才對著人犯太陽穴開槍前一瞬,聶雁以左手掌包覆住槍口後才扣下板機,意即,九公厘魯格彈因穿透聶雁的手,緩解速度與衝擊後留在人犯腦中,才沒有讓子彈在車廂內亂竄。

  「……居然能做到這種地步?」張叔明白剛剛小雁做了什麼,自語……對多年前自己出賣小雁一事更加愧疚難當!
  「嘶……好暈。」白石按著被撞擊數次的頭,跌撞間被聶雁連同屍體一起拽出車廂,現在跪坐在地乾嘔:「噁……」
  「到你了,」將白石哥護在身後,槍口直指人犯:「車廂空了,你要我過去,或你下車?二選一。」
  「小雁後面!」
【柒】 第二二二章 同類
  踏著無趣的步伐回到PS停碟坪,跟轟一樣,森有時會這麼問自己,幹嘛這麼幫聶雁?
  跟轟不一樣,不是一開始便與磊有交情,雖說自己熱愛迎向未知的挑戰,覺得這種人生才不虛此行,但幹嘛要繞著他轉?其實只要自己能安全離開末日地球就行吧?幹嘛凡事都得偷偷摸摸進行,還得事事顧慮到他?奇妙的是自己這麼付出竟無怨無悔?

  「雖然對我而言也有好處沒錯啦……」五萬年是好地方,我老婆雖說是老太婆了……但……

  是了,一開始是為了自己,而且反正要末日了,我又不像老爸有三稀堂能守著,我還年輕啊,老爸有自己的事業了,可我還是啥都沒有,就連森這代號繼承下來後也沒啥作為,磊至少還有守護亞蔬的功績,轟那傢伙大概只在乎磊……或許他心底認定磊是他一生的追求,可我呢?
  總覺得想幹些什麼轟轟烈烈的事、特別的事……幫助他們順利穿越時空,算是一項,不過說起來這事老爸也參與不少,總不是我一個人辦成的……唉?我這是在幹嘛?青春期叛逆?其實等到了五萬年再好好過日子也不錯,據說……我幹了不少好事?

  「也對……急什麼?慢慢守護著吧。」雖然只守不攻,不太符合我的性格啦,搞不好就是因為這樣當初才讓我接任飛鷹,而不是繼承磊,不然先鋒外加個性,肯定一天到晚開打。
  但再過大半年,等他們穿越後一切就簡單化了,有時候幫助別人也等於幫了自己……沒啥,更何況賺到了磊這好兄弟,又附贈了好老婆,我也不吃虧,嘿嘿。


  「你一個人在傻笑什麼?」晶,科技工程組:「那邊的還在測試,別過去添亂。」拿下技師工作用的鴨舌帽,露出一頭美麗的亞麻色長髮。
  聳聳肩:「沒,就在想跟好兄弟是不是別計較太多比較好?」
  對這基本沒什麼聯繫的弟弟,其行為經常讓人無語,晶翻了翻白眼:「你都當人家兄弟了自然就別計較,怎麼這年頭男人比女人還小心眼?」

  森歪頭,在調整棚站著……原本只是想提早今日的空中視察,沒想到遇到姊姊,說起來自己還沒見過晶工作的模樣,想來這邊十來位技師都是他的手下吧,也夠威風了,跟七號一樣。
  我幹嘛沒事不管想啥總扯上七號?

  「你們父子倆進行的事我也不是全然不知道,」拉過把滾輪椅,坐上去後面向巨大電腦螢幕,似乎準備開始某種工程:「就你剛說的,自家兄弟就別計較了,我也沒跟我姊妹計較,這種問題也好問出口,可見你還嫩。」
  「啥啦?」沒好氣,幹嘛難得聊兩句就嫌棄我?
  「沒,」沉默數秒……想了想,說清楚比較好,於是滾輪椅回過身:「你喜歡雲豹七號?」

  歪頭:「說不上,就是有種特別親近的感覺,常常吧……被他打了也沒怨言,」頓了頓,扒著棕色頭髮努力想形容詞:「他讓我幹嘛我多半都甘願、看別人惹他生氣我就不高興想把那人痛扁一頓,嘛,不過我自己倒是挺喜歡招惹他的,自己惹他生氣就開心,我也不懂為啥。」說著,還聳聳肩……一副對自己不明所以的表情。

  森說這段話的音量不大不小,整個調整棚的技師與機師都聽見了,其中不少是森與晶的手下……此時眼神都齊刷刷地向這位飛鷹隊長射來,投以注目禮……末了……

  「聽說轟隊長明戀磊,只有磊自己不知道?」這是自然人的基因缺陷?
  「我終於相信他們是摯友了……這方面磊跟森都是奇葩。」明明愛著了麼……
  「話不能這麼說啊,都說一個男人愛上另一個人,只有被愛的那個不知道麼……所以磊不知道很正常。」

  「那雲豹七號是小姐吧?那女人又是什麼心思?女人聽說敏銳些。」
  「沒聽說麼?當女人愛上某個人,除了自己,全世界都不會知道……誰又能明白七號什麼心思?不過若連七號小姐都知道森隊長喜歡他,那森隊長還是不是男人?」

  「喂!」森聽著大家的議論火大了,咆嘯:「我又沒說喜歡他!誰管七號什麼心思啊!?」
  「喔,原來你不喜歡我。」一把淡淡的聲音從身後出現……恍然大悟的語調。


  鬧哄哄的調整棚瞬間靜默了,只剩遠處停碟坪跑道上起降滑行的聲響。
  森聽了這聲音,內心立刻凍結……結冰的程度幾乎媲美當年在亞蔬見到渾身是傷的磊的程度,只是當時磊有自己當援兵,可自己現在孤立無援……怎麼也不指望那女強人姊姊會幫自己。

  「唉。」果不其然,晶嘆了口氣,轉回滾輪椅,面向螢幕,繼續工作。
  雲豹七號掠過森,提著個保溫杯,直直往晶的背影走去:「你要的,物資貧乏,只有白糖了。」
  「謝謝,這次算你帳上。」女人,有時就是會需要糖水……
  「那下回我要紅糖。」

  調整棚傳來每個技師忙碌工作的聲音,好像被按了開始鍵的老舊收音機,開始不斷傳來鍵盤打字、金屬小工具互相碰撞……等的聲響,更令森尷尬的是,連飛行機師都躲到一旁拿起尖嘴鉗不知要解體什麼……

  為朋友送了糖水,雲豹七號對於飛行本不算有興趣,於是再度掠過森的身邊,即將離去。

  「雲豹七號!」我幹嘛不像平常叫他好姐姐?我都怎麼了我?
  「……」腳步停住,沒回頭,沒說話。
  「那個……」我到底要說什麼:「我……呃……」

  調整棚很安靜,森哀怨地注意到,所有小工具的碰撞聲與電腦鍵盤聲響都停止了。
  更靠么的是就在自己猶豫的幾秒間,響起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雲豹七號沒等自己把話說完,直接走人了。

  「唉。」螢幕前,晶微微嘆息……偏偏整個調整棚都聽見了。
  而這聲嘆息似乎催化了什麼,森趕忙朝著七號的背影喊:「你們隊長有條黑色墜子的項鍊,」至少說點啥吧:「你知道嗎?」
  已經到了調整棚出口的七號,停住腳步:「嗯。」不大聲,但森確信自己有聽見。
  也不清楚這聲回應是知道,或者僅表示在聽著……總之見到七號願意停下腳步,自己一顆七上八下的心總算稍稍落定:「就……有機會的話,幫我借來一用……也是幫幫你們隊長啦。」

  整個調整棚,靜得針落可聞。

  「唉!」這還是晶,估計對自己弟弟說的話很不滿意。
  隨著這聲加強力道的嘆息,森才驀然驚覺自己說了什麼?竟意有所指地當著眾人的面讓雲豹七號去幹雞鳴狗盜之事,就算不偷拿,也是讓人幫忙跑腿……按理說,自己與磊的交情,只要說一聲,磊興許就直接交出來了,先前也不是沒交給自己保管過,幹嘛這麼麻煩?

  「我優先接受磊的命令。」聽不出情緒的聲音。
  「這……」完了完了,當初說聶雲說得容易,可輪到自己卻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這不是命令,這是……就是單純的請託……啦。」

  俏麗短髮的背影,依舊原地站著……良久後,當森回過神時,才發覺人已離去。

  「人都走了大半天了,還沒回神?」
  「還說不喜歡人家呢?呵呵……」
  「這一個森一個磊,真有趣……」
  「磊隊長現在在幹嘛呢……三隊裡面雲豹永遠最忙啊。」
  「出事都打前鋒,當然忙了。」




  隨著張叔的發喊提醒,話音一落,張叔本人不意外地被脅持人犯徒手擊暈。
  聶雁第一時間轉身舉槍,驚愕地發現那話多的詐欺犯竟還活著,此時脅持了剛被自己拉下車、目前還頭昏腦脹的白石!

  「……」聶雁瞠目結舌,一槍命中眉心,怎會沒死!?
  「果然忘了,」似乎是看穿雲豹的困惑,人質在手後,邪惡地提醒:「這樣想起來了吧?」

  風沙喧囂彷彿靜止了,聶雁啞然看著詐欺犯騰出一隻手,緩緩遮住半邊頭顱,配合站在十五年前被棄置的屍坑上,如此情勢與聯想,令聶雁心臟受到強烈震撼,幾乎停止跳動!

  「果然是你,看你的表情,記得我。」詐欺犯微微一笑:「看來你混得不錯,同類。」
  「嗚……」被掐著脖子的白石,努力掙扎!
  見到白石哥痛苦的模樣,聶雁回神,忙出聲:「順著他,別輕舉妄動。」後面還有陷入昏迷的張叔,情況險惡。

  「你真把人類當朋友了?別忘記他們怎麼對待我們,是吧?你我才是一夥的,不是嗎?」
  「喂!你在嘀咕些什麼?」車內的人犯不耐煩了起來:「快了斷了他,看看車能不能修好!」
  「囉嗦,我正跟老友敘話,別插嘴。」
  「啥?」

  黑眼睛盯著眼前的人,詐欺犯,同時也是終極兵器。
  自己至今都記得,四歲被報廢那一年,被扔上聯結車後,隨即壓上來的屍首,有著被彈藥轟掉一半的臉……那張臉,不管記憶如何混淆,都不會忘記,只是事隔十五年,在屍坑上,重新面對,立場各自不同,情勢瞬息萬變。

  相同的是,我們都逃過,那一劫。


  「也對。」聶雁恢復冷靜,既然我能被救,為何別人不能躲過一劫?合情合理。
  「呵,你接受得真快,可我萬沒想到還有倖存者,而你居然幫著人類做事?嘖嘖……」似乎不在意車上的同夥了,既然暴露了終極兵器的身分,更不在意是否有人質:「吶,還你。」說著,將白石推了過去。

  攙住白石的瞬間立刻將年長自己多歲的人護入臂彎,前後都有敵人,不敢大意,亦不敢讓好不容易暫時脫險的白石離開觸碰。

  「一開始完全沒發現,就連你殺第一個人我都沒發現……可是到了這裡,」深呼吸,彷彿周圍的空氣很新鮮乾淨,環顧四周,笑容可掬:「吶,看來你還挺容易感傷啊,一直沒什麼情緒,到這兒竟傷感了起來。」
  直截了當:「我要他們倆安全。」
  詐欺犯歪頭:「你不問我如何擁有個有權勢的叔叔?」
  「無關緊要。」既然弒父母,應該是叔叔與父親有利益糾紛,彼此利用……之類:「我要這兩人平安離開,外加車上犯人歸我。」

  「你還真幫人類?」完全無法理解的表情:「看起來跟我不一樣,我不過是利用人類,而他們也利用我,你難道不覺得人類很好利用?他們對事所做的抉擇一向都是最愚蠢、最讓人詬病的那一種。」
  聶雁想了想,或許是看在同類的份上,話比平時多了些:「我沒幫人類、我不喜歡大多數的人類,但我做我想做的事。」
  「即使那不是被人類迫害過的你該做的事?」一方面想透析此人,一方面真的好奇……難得遇上同類:「救鴕鳥?好吧,鴕鳥是無辜的,又是被人類逼到走投無路的生靈,哼!」

  「該與不該,非我論斷,」看向手臂邊一直護著,如今稍稍復原的白石哥,似乎回憶起許多兒時往事:「人類是個整體,整體中有各種個體,一如你我都是終極兵器,到死都是,可我們選擇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哈!」詐欺犯搖搖頭,苦笑:「即使是現在,我還真看不出你的心哪裡有弱點,或許是因為你整體而言到處都是破綻。」
  「或許。」沒否認,繼續原話題:「我要他們倆平安,車上人犯歸我,接著你我就此別過。」
  「喔?你要放過我?」冷笑,不屑的眼神投向同類:「我總覺得你不會幹這種事。」

  「我只做我想做的事。」
【柒】 第二二三章 相煎
【此括弧為通訊談話】





  白石的狀態好多了,至少能自己挨著小雁站立,雖然頭部尚未止血,但暫時無大礙,只是車上的張叔依舊昏迷,也依舊在人犯手上。聶雁護著白石便無法在詐欺犯眼前就這麼去營救張叔,否則平時,車裡已騰出空間,脅持人犯手無寸鐵,要救人易如反掌。

  一陣飛沙走石狂捲而過,聶雁以極快的速度在心下盤算……
  雖同為終極兵器,但聶雁有把握受過雲哥哥操練與正規軍訓練的自己,能打贏主要以詐欺營生的同類,只是……要自己放著白石不管先去救張叔,自沒可能,若先解決掉眼前的同類,耗時難以準確計算,又怕車上罪犯傷害張叔,再伺機以白石哥做為人質……


  「看你的表情,根本不想放過我。」微微一笑:「你不是說……只做想做的事?」
  聶雁這才發覺,同類長得不錯,也對,都是萬中選一的DNA:「既為同類,可以例外。」洞悉了我的想法……『就此別過』確實是這個意思。
  「好吧,姑且信你,反正真要殺起來我也未必會輸,即使輸,也未必能殺死我,呵。」用下巴指指碟型車上的人:「再不快去查看一下,萬一是重傷就不妙了,人,可是很脆弱的。」


  聶雁一邊用身形護著白石,一邊思考其他問題。
  一開始指令下給雲豹三號,被自己擋了下來,這是否在司令的算計之中?不……若司令知道人犯中有終極兵器,應該會直截了當把任務派給我,即使是逼退三號,總部不缺錢,不差一份退休金,再者雲豹三號面對終極兵器的勝率不高,而司令即便不知道我是終極兵器,派給我成功率也高出三號許多,PS任務失敗傳出去有損名聲,再者,詐欺犯本身自不會四處宣揚自己的來歷,所以……司令九成九不知道人犯中有終極兵器。

  ……不知為何,想通司令該不知情後,心情輕鬆不少。
  嗯,暫時不理會謎樣的司令。

  只是這回逼退三號的任務是真,殺了十二名人犯,即使死因推給大自然,也至少會落下『監督不周』的罪名,是給三號最好的引退理由,我接手後……可以再談背黑鍋的條件,但現在牽扯到普通人,於公狀況更惡劣,於私……我也不想自己唯二的兩位『普通』朋友出事。
  氣候條件惡劣,再不快些行動,怕白石哥撐不住,張叔也得盡快就醫。



  「唉。」狂風中,嘆息。
  「喔?有動作了?」嘴角勾起,邪惡的笑。

  「沒辦法,」開啟演戲模式,裝出無可奈何的表情:「我確實想要你的命,若非因你,我早救人成功,現在人會暈倒確實是你害的。」
  「你很小心呢……從剛剛到現在都沒提起他們的姓名,」瞄了眼白石,又看看車廂裡的兩人:「所以你打算如何?」這人總算有表情了,但也可能是裝的。
  一副感到非常麻煩的模樣,事實上也的確相當麻煩:「似乎要談很久,他們又非孔武有力的那型,只能先回車上替他們拿面罩,」說著,一邊護著白石,一邊往碟型車走,在白石哥耳邊壓低聲音:「你先上車。」並讓白石走在前面,以自己的身體擋在詐欺犯與白石哥之間。


  白石本身沒見過這等場面,最大一次場面也就是圖書館屋頂被毀那一次,自那次後沒多久便失去自由,思及此處不免為自己的命運感到前途多劫,此時想活命,自然全聽小雁交代……
  腳步掠過屍體,身形在煙塵間筆直前進,到了早已扭曲的車門邊,聶雁讓出空間,讓白石先上車……於白石而言這需要很大的勇氣,畢竟車上的小空間裡還有另一名人犯正脅持著自己昏迷不醒的好友……

  聶雁身形不動,悄悄地對鎖骨發話……此時真感謝這種嵌在體內的裝置:「雲豹七號,抱歉,打擾你休假……雲豹七號,聽到請回答。」希望他是開啟狀態,不想把三號扯進來,而且七號比較細心。
  第二要塞PS總部,練靶場:【隊長?】七號剛換上斑馬花紋的外套,似乎有些憤恨地折騰手上的卡賓槍,也不知心裡真正想折騰的是誰:【我在。】

  不可否認,在為數不多的幾次,向隊友求援的時候,聽見回音,都能稍感安心:「對不起,想請你立刻帶上補給品,到第二要塞正西方約六十五公里處,有兩位要塞居民受困。」
  通訊彼端陷入沉默三秒,隨即:【武器?】隊長鮮少求援,一定不只是有人受困。

  「不必,帶你防身用的即可。」
  【瞭解。】


  接近碟型車的幾步路轉眼即過,聶雁可以在風沙中看見白石哥微微顫抖的雙肩,但是努力邁步前進,也能感覺到後方另一具終極兵器的視線不斷朝自己射來,此時真是感謝雲豹七號開啟通訊迴路,若是多聯繫幾個人才找到援兵,即使有時間交代,也肯定被識破。

  來到車門邊,不意外人犯用盡自己的臂力緊緊勒住張叔的脖子,並以此要脅:「雖然我沒你行不能徒手捏碎顱骨,可勒死人還行!」或許是察覺了自己視為同伴的人未必會幫自己,往後縮了縮,但到底作奸犯科多年,至此都緊捏著張叔的咽喉不放。

  『砰。』轉瞬一槍,隨即將白石哥踹入車內!突如其來的行動!
  「小雁!」這是白石受到驚嚇的大喊!

  電光石火間,聶雁舉臂高過白石哥的肩膀,近距離對車內人犯開槍,速度快到後方監視中的終極兵器同類都沒發現這隻雲豹有瞄準,只是與上回相同的,一樣用自己的手掌當作緩衝墊,再度受傷,再度血流如注,再度無視傷口。

  確信自己斃了車上人犯,將白石踹上車,掩閉已經不大牢固的車門,從開槍到關門耗時一秒。
  回身面對敵人,迅雷不及掩耳,莫過如此。


  「嘖嘖,你果然不想放過我。」詐欺犯挪動了腳步,步伐是聶雁熟悉的,用於暗殺最合適的步伐。
  「這些年你殺了不少人。」肯定句,主要犯罪內容是詐欺,其次殺人,說來我也差不多。
  「彼此彼此。」

  習於以騙術博取人信任,進而謀財甚至害命之徒,儘管曾經同為終極兵器,在實戰上依舊有顯著的差別;聶雁預測得沒錯,受過聶雲教育與正規軍訓練的終極兵器,與在權貴間載浮載沉,相對缺乏體能磨練的終極兵器,只一交手,不到半晌,高下立分。

  只是,可能的話,真不希望在此等情況相遇。

  「即便暴頭也殺不死我,你很清楚。」沒有其他部位受創,被聶雁壓制在地槍指眉心的終極兵器,談笑風生:「開槍吧,你有幾發子彈?我陪你。」
  「……」聽到『我陪你』這句,聶雁頓感一陣頭痛,雖然盡可能不露聲色,但依舊被發覺。
  抓到把柄:「喔?看樣子你身體不太好?你難道還沒發現嗎?」
  「……」沒說話,也無法說話,只能等一陣疼痛過去。

  也沒管身上以大力壓制自己的同類有沒有在聽,似真似假的語調:「我們這副身體,想長壽些,呵呵……那種非自然的力量少用,甚至別用,是最有效的。」不是危言聳聽,繼續笑言:「這就是我選擇當詐欺犯以動腦為主的理由,即使是殺人也不大動用能力,而你……」

  一陣疼痛過去,聶雁內心明白,自己自然清楚此番言語的真實性……只是自己一直有個強而有力卻無法想起的理由,想幫司令多完成一些任務,再苦再難,都願意為其衝鋒陷陣。

  「而你,似乎用得很勤快啊,真是人類忠、實、的、好、朋、友、呢。」繼續未完成的句子。
  「你話說完了嗎?」身邊一把女聲傳來,同時隱形的戰鬥碟此刻現形。

  雲豹七號到了。

  「隊長,讓我結果他?」也沒等磊答應,已經掏槍指著了,似乎心情相當不好。
  「不必,你照顧車上兩人。」依舊壓制著身下之人。
  「是。」立刻離去。

  一陣飛沙走石飛掠而過,終極兵器對上終極兵器,不同的境遇。
  光陰在此刻靜默了,聶雁有一種錯覺,感覺到此刻能感應到同類的所思所想……那是一種擁有共同經歷的人,才能擁有的心有靈犀。

  「原來你就是雲豹的磊。」似乎很高興發現了這件事,仰躺倒地的人好像真心開懷了不少,似乎睡著的是柔軟絲質床鋪,不是屍骸堆積出的泥濘。
  「……」他應該推測得出亞蔬事件的真相。
  「殺了我吧,用你想得到的方法,像殺亞蔬的同類一樣。」同類笑著,彷彿上得了天堂:「偷偷告訴你,其實我知道你呼叫同伴,只是……」
  『砰!』聶雁開了第一槍。
  「只是我太想死了。」頭顱第二度癒合後,笑言。
  『砰!』俯視的人不知道是自己還是同類,第二槍。
  「只有這點本事?加油點吧。」似乎已經熟悉了小沙鷹的殺傷力,癒合速度加快。
  『砰!』貼近臉,一把槍的距離,第三槍,好像釘在自己心口上。
  「有句話你說對了,終極兵器,到死都是終極兵器。」
  『砰!』第四槍。
  「我會在天堂路上看著,驕傲的人類與你這人類走狗,如何繼續這場生存遊戲。」


  隨後的景象,迫使雲豹七號背過身去,目不忍睹。
  至此才明白為何隊長說不需要帶多餘武器,因為派不上用場。
  只見自家隊長在第四槍過後,似乎終於受夠了什麼……很抽象的東西,一甩手把槍擲給自己,在廣大無垠的荒原風沙中,徒手暴斃某種具有人形的生物,而該生物不斷再生……即使顱骨穿顏,即使心臟捏碎,依舊談笑風生……如果那生物還有表情可言的話,確實是笑著的。

  而隊長似乎哭了,至少從背影看,似乎是的。


  「啊啊啊!」困獸的吶喊,彷彿自己才是被破碎心臟的那一方。
  「呵,我會看……著……的……同類……」

  那是原始野獸的嗚咽聲,嗚咽聲中解剖著同類,直到徒手碎裂了各處關節要害,祭出靴中刀刃拼命將心與腦各自解體分屍,成數小塊散落到風塵中,鋒利的軍刀再度將尚存一氣的軀幹支解,支解再支解,持續不斷,散落各處,靜待風蝕……彷彿還能聽得見同類的碎語……

  「好歸處,謝你了。」好像很幸福似的……




  「七號。」不知過了多久,輕聲呼喚,亦不知是透過鎖骨或是塵埃。
  「隊長?」立刻來到身邊:「那位年長的醒了,判斷暫無大礙。」

  良久後,烏煙瘴氣捲走了亡魂。
  聶雁依舊跪地,微喘息,維持著支解的姿勢,沒有放下屠刀。

  「幫我把軍刀解下,」靜靜地開口,平靜如昔。
  「是。」雖不明白,但立刻動作……這才發覺隊長的手上血液乾涸,黏著了刀柄,難以分離。
  「從今往後,不再用槍,不用配給軍刀,替我帶回去。」不想碰!
  吃驚:「……隊長……」遲疑不過數秒,隨即收妥槍與刀刃:「是。」隊長自己很清楚,身為特工隊長,這決定有多危險。

  「此事你知我知,」喉結上下動了動……無視滿身血腥,最終直起身:「這回謝你支援,車上兩位請妥善照料,但別讓其他人等知道他們的事,車子我會賠償。」言罷,轉身離去,自始至終不曾抬頭看七號一眼。

  「隊長……」眼看那似乎將一切視作不曾發生的背影即將邁步離去,忍不住出聲。
  頓住腳步,沒有回頭:「什麼事?」還是一如往昔的音色。
  張口欲言,卻有口難言,這是雲豹七號有生以來第一次:「…………你哭了?」
  「……」沒有回答,背影反問:「為何這麼問?」
  「……感覺……傷心。」


  「放心,沒那回事。」此時回首,慣有的,對待夥伴的微笑:「應付幾隻鴕鳥還行。」


  見到那種笑容,雲豹七號沒來由地悲從中來……更沒來由地想起曾經這小自己幾歲的隊長經歷過的一切,無論他是否擁有記憶的一切,以及自己重傷時,以血相救的情誼。
  不忍再看那笑容,直接對上雙眼,刻意裝出公事公辦的口氣:「…………森隊長想借你項鍊一用,」自己萬沒想到,這種話,會在此時此刻說出口,用以顧左右而言他,緩解情緒。

  感到有些不解,猶豫數秒,但仍舊從脖頸間掏出:「接著。」順風而去:「走了。」
  自始至終,沒看向張叔與白石哥一眼,根本不敢看。
  不敢看自己唯二的兩位普通朋友,如今是以何種眼光,看待能如此活體分屍的自己。
【柒】 第二二四章 藥
  「這……謝謝。」
  森萬沒料到,不過半天光景,自己空中巡視回到地面後,雲豹七號便等在宿舍樓層電梯口處,一邊聽音樂,一邊看心愛的動物圖鑑……見到自己,隨手一揮,黑匣子項鍊便一個扁平拋物線落到自己手上了。

  真的,不過半天而已。

  「那個……鴕鳥還好嗎?」真不知該問啥,想起半天前的事,尷尬至極……磊是去救鴕鳥,所以七號應該也有見到鴕鳥。
  「不知道。」言罷,人已經消失在自己的寢室門後……見到自家隊長那模樣,暫時沒有心思管私人的感情問題。

  看著那明顯殘留不悅氛圍的走廊,森咋了咋舌,扒了扒頭髮……不知所措,連電梯門再度開啟也沒聽見……

  「哎!你杵這兒幹嘛?」品的聲音,自背後響起:「我差點撞上!磊回來沒有?他再不回來我得走了!」
  「啊?喔!」轉身,這才發現電梯剛剛又增加了不少運動量:「是你啊?我在思考我的人生規劃。」這傢伙這麼急幹嘛?

  「神經,」急匆匆地往走廊兩邊寢室張望,看了看:「完全感覺不出人氣……磊還沒回來?看樣子犯人不好搞……真暈了!該不是又有新任務直接走了?」劈哩啪啦說了一串。
  聳聳肩,準備回自己寢室:「天曉得,我明天得飛黃泥泥套(黃河河套)一帶視察,先休息了。」說著,朝身後擺擺手,即將回房,決定將雲豹七號的問題放諸腦後。

  森就這麼手晃啊晃的,而身後的品盯著那在空中搖擺的黑色鍊墜,驚喜異常!
  「等等!小黑匣!」直接往前撲!

  森到底在前線待久了,一個閃身,品與走廊地毯做了親密接觸:「嘖嘖……幹嘛這麼熱情?」

  「有救了有救了!就算他十天半個月兩年沒回來也沒差了!」立刻爬起身,直往森手上的鍊墜撲去:「天助我也!實驗室那邊研究勉勉強強算是成功!剩下只要說服那傢伙趁早退休便好!這空的吧?我那邊沒小黑匣了,真沒想到這時候配對呈陽性反應,剛跑去實驗室馬博士又不在,真是事態緊急啊。」

  「嗯,是空的……因為實驗室鎖著,總之你迫切需要這個裝某種東西?不保存一下子就沒用的東西?」我正在煩製藥的事,品又是這方面的……該不會…………又是歷史吧?
  看著猛點頭的品,森不禁覺得這些人所有的『時間』都很有趣,自己與雲豹七號的彆扭、煩惱的事情,加上冒失出現的品……呵呵,一連串發生的時機簡直由神人掐指算過般準確。

  「快跟我來!」說著也沒管森腦子裡在想些什麼,便直接拖走人,幸虧電梯尚未移動:「哎!項鍊給我!」一把奪過!
  「怎麼,」決定好好了結此事,這樣也能更安心飛黃泥,回來後好好與老爸相處吧……剩下的時間不多了:「突然這麼熱情洋溢?我真消受不起……」習慣性的曖昧調侃。


  高速移動的電梯廂,快步奔跑的白大褂……森總算感受到品的著急,努努嘴收起刻意做作的曖昧語調,苦笑……被某人的歷史拖著跑,自己竟為了那杯考試時禁閉室前的血,心甘情願。
  嘛……當然還有很多日常點滴的關懷啦,比方說那傢伙房間被整那次,明明會想要人陪吧?就是看我要出門所以罷了……雖然那傢伙話少,在三千年這裡還是個稀有生物,明明不知算不算個人偏偏最有人性,對PS的幾人好極倒是真的。

  一陣大樓內垂直移動的奔波,緊接著森被品套上隔離衣,又經過兩道消毒光束洗禮,森自認速度已經夠快了,但品更加急切……

  而進入幾道隔離大門,急匆匆地被拉入實驗室的森,當下震驚。
  如果三年前的亞蔬是人間煉獄,那麼這回進入的差不多是魔窟。


  「……嘔。」雖然戴著口罩,全身包得密不通風,但品依舊聽見森乾嘔了一聲。
  「唉!你不過是不習慣啦。」透過鎖骨通信說著,一邊緊緊抓著森的手往前拖。

  PS總部大樓內實驗室自然不少,各種用途屬性都有,此生化實驗室該屬同性質中較小型的,空間狹長,中央是唯一的一條走道,兩邊為類似人造子宮的玻璃罩,方形,對照眼前實驗物的景況,令森對品這些實驗微微有些臆測……該是偷偷研究,沒通過申請。
  玻璃罩內所見是許多斷肢殘骸,森在經過時仔細辨別,約莫是三年多前亞蔬事件撿回來的屍塊,擺在接近門口處的為四肢截肢,記得磊當年幾乎都是一招斃命,因此估計截肢該是善後之人所為……但肯定不是自己。

  是了,品當時也被拖去亞蔬。

  「是轟……」
  「喔,他那時是幫我搬了些屍體,但確切不知我要幹嘛,不算知情。」繼續往前走,腳步稍稍放緩:「沒錯,這些是當年那些俗稱吸血鬼的物種,至於確切是什麼……我曾猜想過會不會是聯邦先前製造的終極兵器,嘛……不過既然能被磊一個人幹掉全部,那應該不是,不然磊就太強大了。」換做我不知能殺多少……嘛,還是別想,怪可怕。

  抽著臉乾笑:「呵,他沒全幹掉,有剩些零頭……呵呵……」
  熟知歷史脈絡以及『聶雁』來歷的森,聞言實在只能乾笑,吸著實驗室的乾燥空氣,嗅著防腐劑味道,感覺自己的笑容被浸泡在福馬林裡頭,終極兵器以一當千個終極兵器,格外諷刺……
  狹長型實驗室,唯一走道直通到底,兩邊先經過的是當年吸血鬼的四肢,往裡面一些,有腹部等脂肪皮肉較多的部分,但真正令森作嘔的是,每個玻璃箱前方都有電子數據不斷跳表……還有心電圖。

  是的,這些屍塊是活的,是個體,是生命。
  有心電圖,自然有心臟,只是沒有腦,純粹只是『活的』。
  到了盡頭,是大冰櫃與平臺,右手邊有三架顯微鏡,但整個實驗室只有一把椅子,可見這裡不常,甚至不曾有過訪客,想來今天是極特別的日子……有歷史事件即將發生,或正在發生。


  「哎!當然不算那些零頭啦!」品說著,不再拉著森,在平臺邊站定:「等等我先消毒這個。」說著,抄起一旁小型消毒光束棒,來回反覆照射小黑匣子數秒。
  「呵呵……真詭譎了……」繼續抽著臉,目不轉睛盯著品的動作看。
  「嗯?你說啥?」
  「沒,就說你熱心實驗。」這都什麼實驗啊,雞皮疙瘩……

  只見品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捧著白瓷蒸發皿,皿中有一小撮藍色結晶,狀態很像受潮過的鹽巴。

  「其實完成好些天了,就是拿前面那個十七號至廿六號箱活體實驗,嘛……原本不抱希望,不過剛剛看反應,算得上成功了。」
  森此時才將視線由藍色結晶放眼望去來時路:「……是啊,都是活體實驗。」
  「喂!我可沒幹嘛喔,他們自己又死不了……」實話透過通訊迴路的數位音品,顯得不像實話:「不過拿來利用罷了,再說只要加入他們原先的心臟切片,自己就再生小心臟出來,我一開始也只是推測,看吧……果然。」

  森依舊感到不大舒服,坦白問:「你幹嘛沒事搞這?」
  聳聳肩:「你不覺得其實磊很像?」我還沒跟你說資料解析七成九相似,不然嚇死你:「好吧,他比較聰明,至少是正常偏高的智商,也長得比吸血鬼好看。」

  「所以?」看來品也知道,磊的壽命不長……才如此熱心想轉圜吧?

  「就……唉,也沒,反正多餘的經費也是要上繳,當年他們本就有採集前羅馬尼亞境內的樣品,反正……」說穿了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幹嘛那麼想幫磊活久些:「我也不清楚,或許我只想把經費消耗掉吧?配合亞蔬那次之後餽贈我們的十二顆紅豆,多少做點啥,磊也說過那些吸血鬼很在意紅豆。」

  「呃……你啥時問他的?」為啥這些我都不知道?喂!我是要守住你們歷史的人耶!怎麼沒人知會我!?哼哼!

  再度聳聳肩,隨意的語氣,手上倒是相當謹慎:「他還在病房休養的時候,我細問很多,其實多半是想讓他回憶當時的情況,人只有認真面對傷痛才能讓傷痕盡快結痂。」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蒸發皿,似乎很滿意:「唉!反正繳還給贔肯定又會以為我不認真,可是有了馬博士開始分攤我們部門的事情後,說穿了我們都是例行健康檢查這些,經費多半是給掛名職銜的前輩拿去養老,不然就是添購新儀器……所以剩下的有多少用多少,也省得被贔念,你看吧……經費有限,都是剩的,三年多了才這麼一點點成果……」

  兩人同時對品手中的蒸發皿行注目禮,確實是『一點點』。
  接著森看著品如同捧著稀世珍寶般,把自己十四歲那年在公元五萬年那邊,答應過磊的承諾,用透明薄膜小心包覆,細心地放入小黑匣,再三審視……
  闔上。


  「不管你是哪種心態啦……磊說對了,就某些層面上,他滿幸運的,」就是這些藥了吧,磊唯一的解藥,結果不是我放入的,我只是個見證者:「喔,對了,這藥看起來是針劑?要溶水?」
  「是啊……我可是費了不少勁才把它弄成藍色,好看些。」滿意地將小黑匣放入抽屜中,細心上鎖:「本來是大便色的,噗……嗯?你怎麼知道我要給他的?」

  翻翻白眼:「雖然你太開心說話顛三倒四,但這一點我還聽得出來,」假裝很有興趣,一邊留意抽屜:「我們出去吧,這裡怪噁心……」確實是雞皮疙瘩未退:「那藥怎麼用?具體哪些效果?」說著,一邊拉人往外走。
  「嗯?你那麼關心幹嘛?」

  兩人走到實驗室入口處,也是唯一的出口,品回首兩大排實驗品。
  如今想要幫助磊的心願,算得上達成,加上經費消耗光了……跳脫出來看,確實滿噁心的。

  「等我回來再銷毀這些吧。」除下口罩、隔離衣:「這些日子以來,辛苦他們。」是『他們』。
  「唉,」拍拍肩膀:「走吧。」
  下意識地摸摸口袋裡的鑰匙:「過一陣子見了面我再給他吧,唯一的藥了,多的沒門。」我辛苦啊我……經費消耗完畢,萬一要研究資料也能提出,就說我失敗了唄……總之可以好好睡了。

  「你還沒說那藥的具體效果?」走出實驗室,好像活過來似的……伸伸懶腰。
  密碼門感應到兩人踏出實驗室,自動關上,上鎖:「你到底幹嘛這麼有興趣?」
  「沒,就怕你沒機會告訴磊。」
  「啥?」一頭霧水。


  兩人返回各自寢室的腳步不停,森不斷在腦中演繹著歷史問題……
  由磊在五萬年的狀態看來,確實不知道自己有藥醫,似乎以為所有人的藥都一樣,意即,全部的次序是……我在五萬年拿到PS的一般解藥樣品>給老爸>老爸與品都製藥。
  老爸成功製造出了一般PS的解藥,而另一邊,品由於職位方便,得到了吸血鬼與紅豆等資源,多做了磊的研究,其後完成。

  剛剛,品在我面前,將藥放入聶雲從五萬年帶回的,磊的鍊子……

  不過好像磊在五萬年自己又搞丟?啊……算了,這個他自己處理,我只能盡我這部分人事,總之,磊不像是知道如何用這些藥,這些具體又有啥作用?我得問清楚……但,為何這麼熱心的品,自己沒對磊說?嗯……是啊,因為磊他……或說子翎他,真的不知道的樣子。


  「喂品,最近注意人身安全,別出要塞,特別是磊回來前。」呃,雖然這麼交代是為了品,但磊的歷史怎麼辦?萬一品成功自己對磊解說了,豈不是所有人的歷史都遭殃?
  「唉?我得出差耶,有學術交流,各要塞交換醫學代表一名。」指指自己的臉,意即,自己是第二的代表。
  抽臉:「馬上出發!?」不是吧?

  聞言,似乎想起什麼,急忙加快腳步往自己寢室走去:「你剛說我才想到,就是明天了說,我得離開總部一年,這次主要是在其他中繼都市巡迴,連同其他要塞的相關醫療人員一起,有講座……唉,款項都撥下來了不去不行,這回可不能讓我任意妄為隨便用。」

  「一年?那誰會被派來坐鎮我們的科學醫護組?」都說無巧不成書……
  密碼開門:「說是技術交流,本來是下個月才出發的,後來活動提前了,搞得我差點忘記……歸期是寫著十一月十日,但萬一加場,再扣上雜七雜八跟交通……至於我們組上,呵,你是負責情報的,自己看吧。」已經在自己寢室內打包了:「其實完成磊的實驗我超想休息說……」

  「嘛,反正會有別的要塞的傢伙來代替你,我想是第三吧,司令不會讓第一的人進入我們總部……喂,我說實在,你走前最好詳細跟我解說那些藥,」知道品已經起疑,連忙補充:「磊說不准啥時有空回來,外面現在時不時有巨大冰雹,地球狀態越來越糟,你……」言下之意,十分明白:「我是基於朋友道義,不想他多痛苦,不然你這麼辛苦製藥幹嘛?你這一去近一年耶!誰知道回不回得來……」

  「幹嘛說得我好像回不來似的……真是俗稱的烏鴉嘴。」繼續低頭收拾行李,彷彿接受了森的解釋與提議:「那個藥啊……其實也不能算是解藥啦……」
  「嗯哼?」雙手抱胸,靠在門邊。
  「說穿了就是………………………………………………………………」


  PS隊員寢室走廊,寂靜無聲。
【柒】 第二二五章 Message之三
  晴天霹靂中,粗糙砂礫從天而降,沒有風,天幕下起了砂雨。
  聶雁看著三大只生態玻璃箱,四四方方的玻璃體內各豢養著一隻鴕鳥,空間儘足以讓牠們原地轉圈,如今生態箱內平衡系統失衡,想來由於維修昂貴,原物主便棄置於此。
  早先聽過兩千年初期的許多產物,從夾兔子、龍蝦到烏龜鑰匙圈,應有盡有,千百年來即使動物的命比人命越來越尊貴,但人性還是一樣,會做出的事大同小異。

  判斷三隻鴕鳥已有些虛弱,又正巧遇上砂雨,聶雁只得聯繫PS的基層勞動力,接著面無表情地看著工人把生態箱小心翼翼地搬上大聯結車,蓋上頂棚……
  曾經,自己也被扔上聯結車,只是自己是被扔上去的,不是如此謹慎的搬運……即使做為物品,依然有等級之分,至於自己是人是物,這種想不透的問題如果能得過且過些,應該會輕鬆不少。

  「您不上來嗎?」戴著防毒面罩的工頭指指聯結車,問。
  「不用。」砂雨中,很輕的聲音,卻又沉重。

  其他工人面面相覷,附近可沒看到其他交通工具,但基於位階懸殊,便也不好多問,一行人動作迅速毫不拖泥帶水,確認生態箱都放穩,安全無虞後,便驅車離去。

  剩下聶雁一個人,淋著砂,站在原處。

  枯竭的心,不想邁步,緊皺著眉,砂礫無法填平的痛。
  明知不能太晚回去,必須盡快報告此行詳細經過給那位不曾謀面的司令,但是腳邁不出去,好像被凍結在砂裡,很想就這樣站著……站著,直至砂礫淹沒口鼻,深深被活埋於此。

  「好歸處,謝你了。」真是諷刺的道謝,你有歸處了,我卻不知上哪去。

  感受到砂雨沉積,漸漸淹沒腳踝,看來若再不移動,軍靴很快將在砂塵中紮根……
  一陣狂風掠過,聶雁神情微動,突然微微扯動嘴角……是了。
  沒有天堂,至少還有十八層地獄等著我。

  「還是回去吧。」願你安息,來自地獄的我能親手送你走上天堂路,或許是種幸運。
  至於失去的兩位朋友,或說我不敢再見的兩位朋友,雲豹七號靠得住,放心。

  不明白失去了什麼,或許不只是朋友,只是不敢再想下去,不再舉步艱難,倒是如常迅捷俐落,如同胸腔有什麼碎裂的器官,碎片正扎著腳步,刺痛著向前,直到失去痛覺。


  徒步,回到總部時已是次日,不意外的,剛踏入一樓大廳耳內便響起司令的聲音,聯結車已經回來多時,司令正等著自己,無須意外,只是在聽這聲音的時候既熟悉又陌生,或許自己該認真想想司令是何許人,比將心放在剛剛用手抹煞生命的人,或剛挽救的鴕鳥上,有意義些。
  沒等司令開口多說些什麼,便條列式地交代完能交代的部分,終極兵器送終極兵器歸西一事權當自己私人功勛,沒報告。

  如果那樣也算得上功績的話。

  耳內似乎傳來沉吟數秒的數位頻率,聶雁已經無從在意,直接進了電梯,快速遠離地表不知道想逃避什麼,只是在踏出電梯門的那一瞬又恢復常態。

  直接談判:「我要求全新水晶,聶雲,男性,年齡卅五歲左右即可。」
  司令依舊習慣性地往沒有變色龍的架子上看去,空無一物,也直言:「十二條人命。」
  「算我的,『遇上砂雨,監督不周』。」本來多半也是我了結的。
  「……」大辦公室內的人覺得這即將毀滅的一切無意義至極,卻又苦守著地球:「水晶可以內部解決,卅五歲左右應該很快能排到,但對外必須給你處分。」

  「我可以連降三級。」
  「五級,外加禁閉半年,罰去三年薪俸。」
  「成交。」

  聶雲與這一任磊之間的事,司令多少從轟與過往事件中推測得出一二,此時聽了聶雁這毫不猶豫地一聲『成交』,不禁微微傷感。禁閉半年,且答應往後三年沒有配給膠囊與薪資……這兩項雖是過眼雲煙,可是背負十二條人命的污名,卻嚴重打擊聲譽,而磊竟一口答應,全為聶雲。
  空空如也的寵物架,司令這一陣子時常盯著,實在不能理解這一任的磊,所謂人性這二字怎麼寫……自己自然知道水晶於磊而言相當重要,但心裡上知道末日將近,實在難以苟同……

  「……這麼做值得?」忍不住問出較人性化的句子,相較於過往的機械式對白,確實人性化了不少。

  「水晶,很重要。」正走到自己寢室門前,準備輸入密碼的聶雁,頓住腳步……耳中熟悉的聲音不知在哪聽過,怎麼又開始想不起來?只覺得司令這聲提問有說不出的違和感……
  總之,水晶必須在雲哥哥回來前準備好……嘖,頭又痛了,密碼是多少?

  「連降五級事小,你必須多背負十二條人命。」
  「我說『算我的』。」密碼到底……嘖。
  「……」回頭看了眼監視畫面,司令沒有嘆息,卻全身無力:「你的密碼,三三四一。」前鋒消耗腦力驚人,正常人造人都未必能承受,所以才需要經過重重篩選,看來往後這類制裁惡徒的瑣事還是交辦給別人。
  「………………謝謝。」

  「禁閉明天開始,」終究放緩語調:「日常所需,自不虧待。」
  「謝謝。」

  總算得其門而入的聶雁,第一眼看了看牆角邊那雙依舊嶄新完好的自暖拖鞋,棕色的絨毛,好像是自己每次短暫休息時的心靈寄託,其後又看向那張堆滿不少雜物的桌子,花冠還在。
  把自己摔上床,手臂用力壓著額頭,意圖止痛……內心又開始反覆……

  「……比起司令,比較在意轟到底長什麼模樣。」雖然即使在總部也都匆匆別過,但怎麼這麼巧總戴著護目鏡?難道是躲我……想太多,需要躲我的人早都被我殺了,犯不著躲。
  只是司令說的禁閉……所需都如常配給?呵……
  真放半年大假了,意思是除了足不出戶,其他皆可,如此說來品該張燈結綵慶祝,他最希望我過被豢養的生活,或許這半年可以緩解頭痛也未必,沒想到我也有開始期待明天的一天。




  「右邊,再往右邊……對對!等等……穩住啊。」
  「我是……很想穩住……但……」搖搖晃晃。

  雲豹七號處理事情果然明確又細心,張叔與白石被脅持的事件被隱沒了去,無人懷疑,自然也不需要後續處理,尤其是對白石而言,官方的一切能少遇上絕對是好事,只是……
  一向不多話的雲豹七號,臨別時多說了兩句讓兩人在日子平穩後兩週的現在,開始忙碌的話……

  「隊長不會再見你們,本來特工隊長有普通朋友就是大忌。」
  「他是害怕吧……我瞭解小雁的。」這是張叔。
  「是怕我們歧視他,他那樣虐殺固然不好,看了會怕,我們雖說不敢認同,但多少理解他的……」這是白石。

  於是雲豹七號歪頭,俏麗的短髮也歪向一邊……想想磊的心情,於是難得多話:「詳情不便透露,但若你們能將某些信息保留到『很久以後』,興許他會知道。」

  「啊?你就不能幫忙轉達一下嗎?」還以為女人會比較好說話,真是!
  「唉!人家可能有人家的規定。」白石到底在那棟大樓待久了,不想跟裡面太多人多有瓜葛:「放心吧,車款也收到了,我們不會添麻煩。」這該都是小雁這些年自己的積蓄吧?我們冒失差點害他任務失敗,又害他破財了……


  於是,第二要塞西方,張叔與聶雲搭起的鳥居下,此時張叔與白石正疊羅漢,張叔年紀大又曾約略看過聶雲放小紅書的位置,所以在上頭,這下可苦了白石,本就不壯,此時戴著面罩喘息,真是說句話都有困難……

  「找到啦!小紅書!」還騎在白石肩上,找到當年聶雲藏起的小包,高興!
  「那就快下來吧!」我下面還踩著岩石呢……

  兩人一陣折騰,慘呼聲不時透過面罩傳出,所幸今日天候不算惡劣,不然真是讓兩位沒怎麼幹過體力活兒的人吃不消!
  一番折騰後,兩人就這麼盯著那小包,鳥居下,風沙中,張叔終於下定決心,拿出了小紅書……

  「還真有?你怎麼知道這地方有這玩意兒?」說著,探手接過:「……我第一次見到,真是小紅書。」
  「呵,你這話有語病!」一把奪回:「第一次見到哪還知道是不是真的?」
  「唉!以前你當我老大的時候我就想說,你就是這張嘴不饒人!」
  「又說我?」
  「好了好了,快辦正事,」摀著自己的面罩,左右看了看,四下無人:「等一下還得放回去,你確定放這兒小雁能看到?我覺得直接寫信給他比較實際。」

  張叔搖搖頭:「不,你沒聽見新聞報得多猛?十二條人命的疏忽,他全給扛上了,連降五級……還關禁閉,我覺得寫信給他他看不到吧,電子郵件肯定都被攔截。」說著,還做了個喀嚓的手勢。
  「唉……雖然我不明白,但小雁殺了那些人救了我們,倒是很明白。」
  「還是動手吧,」說著,開啟小紅書:「還不就是怕我們受到外界干擾,才讓信得過的部下處理我們的事?哎哎,快點吧……這東西聽說是小雁自己的,他總有一天會看見。」

  一陣狂風呼嘯而過,儘管戴著面罩,兩人依舊縮了縮脖子……旋風過後,張叔才從懷中掏出張塑膠紙,上頭寫了封信……
  兩人不約而同,在不大好的環境條件裡讀了起來……似乎是在檢查……


  「前後看很多次了,沒錯字。」防毒面罩下,努力瞪大眼。
  張叔聽了犯暈,真想打人:「我說你真以為我在挑錯別字?我是怕我們用字遣詞不當,傷了小雁,就說你太嫩了不信!」說著,將信仔仔細細地摺好,放入小紅書。
  為了怕風沙吹入小紅書中,白石站在上風處擋著,不滿:「我說這就是你不懂,你怎麼知道明天地球會不會毀滅呢?要是地球毀了只剩下小紅書,這裡面的東西就是最具價值的文物,既然是文物,自然不能有錯別字。」

  「呵,想太多!懶得跟你爭。」
  「是你想太少,你都不覺得小雁來歷不明肯定有蹊蹺?」
  「有蹊蹺還不就這麼過了?滿地黑戶蹊蹺的人少了麼?你到底要不要讓我放回去?」依舊是教訓後輩的語氣。
  「所以說你想太少……」不甘不願彎下腰。

  又是一陣狂風,又是一次疊羅漢……滿滿的希望,將心裡話送到小雁手中……


小雁:

  你雲哥哥說過這小紅書是你的,我們便把信放這裡頭,希望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也不知道你看這封信時,是多大年紀?二十了嗎?或是我們都作古了、你退休後才看?不論境況如何,我們可不希望你比現在更懂事成熟,這些你不缺了,倒是希望你更快樂,更希望你退休後把事情放放,別想著要占什麼能養老的職缺,我想你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不了回到斗室那時的生活,給政府養吧。

  你太忙碌了,我們不知道你是刻意讓自己變成現在這模樣,還是真的有許多推不掉的工作?
  我們總覺得小雁可以更快樂才是。

  你知道中國字的『忙』嗎?
  心亡,忙會讓心死去,心若死了……很多東西就『悟』不到了。
  知道中國字的『忘』嗎?
  也是心亡,心若死去,會讓你遺失很多美好的回憶啊!

  無論身在何方,是什麼樣的年紀,希望你把我們的話聽進去,我們館員也就書看得比別人多,其他沒什麼能留給你的,只願你,快樂。
  而這也是我們小雁最需要的。



張叔、白石
公元三〇一〇年十二月十七日 冬至
【柒】 第二二六章 萬年後的承諾之二
  「什麼!?關禁閉?」
  「是關禁閉沒錯,你沒看新聞?全球都知道磊被關了,第一那邊已經趁磊被關,蠢蠢欲動,各階情報員緊張得要命,估計這兩天要進入戒嚴狀態。」


  剛由黃泥飛回來的森,出發時機與磊擦身而過……好不容易向司令交代完一堆對世界末日而言完全不重要卻又必須裝模作樣的雜事,探知磊還在總部,興沖沖地跑到人家房門前,輸入密碼……迎接自己的卻是人去樓空。

  「關禁閉……可是明眼人應該看得出來這是隱藏任務,難道來真的?」森驀然轉頭看向轟的房門:「轟沒表示什麼嗎?」糟!我得想辦法把黑匣子項鍊還給磊,雖說稍遲也沒關係,但總希望早還早超生……不,早完事。
  「這我就沒聽說,」雲豹五號,剛滿十七歲,正好在走廊上被飛鷹隊長抓到:「但外面磊隊長的聲譽受到嚴重污辱,我想轟隊長情緒不會太好。」
  「吼!麻煩的傢伙!關一般禁閉室吧?」也沒聽回答,拔腿飛奔……
  「喔,對,關於禁閉……其實…………」呃,跑走了……



  「一開始聽到你得被關半年真嚇傻了,關禁閉非同小可,一般最嚴重也不過三十天,所以馬上趕回來看看。」楊鵬環顧禁閉室一周:「原來是做做樣子,是我大驚小怪了。」沒想到眼鏡男也有正常的時候,哼哼。
  地毯上,書堆中,身著舒適奈米常服的聶雁,微欠身:「不好意思,驚動前輩。」

  剛從南美飛回的楊鵬,風風火火地趕到禁閉室樓層……雁十四歲考PS的時候也曾在禁閉室出狀況,雖然當年的變色龍已經伏法(?)但凡對不在劇本上的事情都提心吊膽……就是劇本上的幾件大事,楊鵬如今回憶起來,依然心有餘悸……而自己心裡明白,恐怕到了七老八十,依然會怕。

  跟總是在開會擬定大小作戰攻略的自己不一樣,雲豹小隊死傷率極高,以往為求穩定,隊長人選不輕易換人,意即歷任磊的性命都較其他雲豹隊員受到保障,但資料上清楚列著,自從雁繼任磊後這五年來,雲豹小隊除了前五號調職後添新成員外,其餘隊員全都沒換過。

  隊員都存活,並且重傷指數相較歷任磊在任時都低,但聶雁本人親自接下任務的次數卻是歷任最多的,至於有沒有受過重傷?大家心知肚明;小傷聶雁就由著品的手下處理了,重傷……幾位知情人估計,都是先在外頭復原得差不多了才敢回總部。

  再說,待在總部的日子屈指可數,像這種半年禁閉,實在是難得的大假……



  「雖說要在這小空間待上半年挺悶,但以禁閉來說,不錯了。」說著,在書堆旁坐了下來。
  玻璃杯,溫開水,遞過:「這裡訪客多,所以多了幾個杯子。」

  看著那七分滿的水杯,簡直是標準的待客典範,如果有刻度的話肯定是一毫不差……一瞬間楊鵬想起了遙遠的曾經,自己在寒冬深夜為雁暖的那杯紅茶。

  手依舊定格在空中:「轟前輩?」轟前輩時常發愣,但是個好人。
  「呃,謝謝。」伸手接過後,卻是捨不得下嚥……萬沒想到,時至今日,立場變換,感慨萬千,竟得以理解雁當年的感受,那種想接受卻又不可以接受的感受。

  空調溫度宜人,一張單人床浮在衣櫃上,其下書桌椅一體成形,連液晶螢幕都有,附帶一體成形衛浴設備,簡直是個時尚小套房,加上並未限制訪客人數,日常所需幾乎有求必應,雖然空間僅有兩坪,生活卻比想像中的好上許多。

  留心到轟前輩四下張望的神情,雖然護目鏡依舊遮住大半張臉,聶雁頓時微微一笑……心中暖暖的:「發現這麼多人關心,足夠了。」想起自己即使就這麼混吃等死也活不過三十,但此時見到轟一副在意是否缺這缺那的表情,又想起其他回到總部的隊員輪著來探望……一個個起先都是大驚小怪的擔憂面容,其後知道不過是做做樣子,便放心離去,不由得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只是PS前後陣營雖然關心自己,卻有大半是出於怕自己不在任,心中對第一要塞的各種軍事行動感到不安,希望自己能鎮住第一要塞,除了少數雲豹自己的隊員,是真的純粹擔心被關禁閉的我,多半體系的人卻是關心時局多些……

  人之常情。


  「什麼足夠了?」比肩而坐的人萬分不認同:「名譽受損,這是大事。」
  淡定自若,微搖頭:「至多牽連了雲豹隊員,對他們過意不去,我自己不覺得有何差別。」闔上手中那薄薄一本《蘭亭集序》,凝視著轟手上那玻璃杯:「……」
  注意到雁盯著自己捨不得喝了的水,才趕忙吞了一大口,蹩腳的演技裝作若無其事:「你這是總部內圖書館借來的?」刻意轉移話題,一臉不苟同:「這是兩千年書道家的摹本,根本亂七八糟……就算隨便翻翻也得看〈神龍本〉,就算總部沒有,網路上也有很多圖檔能下載。」

  眨眨美麗的黑眼睛:「……我覺得寫得很好。」亂七八糟?對使用意念或聲控輸入法、極少提筆寫字、根本沒見過毛筆的人而言,兩千年的東西已經很好了。
  「……這程度也就比我好一些而已。」忍不住低聲碎碎念……
  「嗯?」又翻了幾頁,沒留心轟說了什麼,只是隨意接續前輩的話題:「我連正常的筆一個月也難得用一次,平時簽章都直接蓋指紋,」苦笑:「跟正忙著與古代亞洲文物打交道的前輩不同,看不出有何差別。」

  這回換楊鵬眨眨眼,也不知是因為角色混亂或是因為感到突兀……只覺得眼前景象,有若夢幻。
  不管對象是雲豹的磊或是雁,又或者眼前人正對著沉默彩虹或是轟……總覺得討論這話題很突兀……這不該是這個時空的話題,在三千年談書道?一方面自己不是書家,一方面對象是那個在五萬年時寫字實在不好看的子翎……

  胡思亂想一陣,楊鵬突然大笑:「吶,喂,」手肘頂頂身邊人的肩膀。
  「嗯?」手中又翻過一頁……轟隊長一如以往,是好人,也是個奇怪的人。
  「別看那種東西了,」打從心底希冀,赤誠雙眼隱蔽在護目鏡後:「改天,等我們都離開PS,我教你習字,用毛筆。」

  好像聽到外星語言,聶雁當真有些犯傻,表情雖未變,卻是『啪噠』一聲,連手上字帖都掉了……在三千年,這話說有多怪就有多怪……不愧是奇怪的沉默彩虹,轟前輩,奇葩。
  「噗,」隨後當真笑了出來,察覺自己很失禮,連忙掩嘴止住,應聲:「好,等我們離開PS,有時間,讓你教。」

  「喂你幹嘛一副不信任的表情啊!」是說這傢伙很少情緒如此鮮明,可見我剛剛隨意找的話題確實突兀,弄得連雁都笑成這樣……不過:「呵,雖說是我吃虧了些,但能見你笑笑,真好。」
  瞇眼,眼神掃視護目鏡:「前輩還拿了我一張呆愣的照片。」十六歲,花冠那次。
  痞子般的算計眼神:「嘛,雲豹的磊,敵人聞風喪膽,萬一哪天你要對我不利,我總得要有些什麼把柄才有勝算。」

  聶雁沒說話,只是一副『怎麼可能』的表情,收拾了地上一堆打發時間用的書,心中雖然高興有這麼個約會,但轉念想到自己命不長久,也不大可能提早退休,想來與轟隊長這番約定亦沒有兌現時日,難免感傷。
  ……禁閉才剛開始,放假之後,或許是因為不那麼忙碌,情緒鮮明了起來,好像更能感受到許多看不見的事情……心底的事。


  「轟隊長,」突然很想說些什麼,對這從考生時期便一路關照的前輩表達好感,卻難以措辭:「長久以來,真的很謝謝你。」斗室中,清晰的聲音。
  「……啊?」怎麼突然有股異樣的感覺?
  黑曜石般的雙眼,直直凝視著護目鏡:「從考生時代算起,五年過去,謝你關照。」
  「呃……」手背尷尬地擦擦鼻子:「這也沒啥。」我總不能跟你說明真相吧……對你而言真的只是關照而已……哎。
  沒察覺楊鵬的心思,聶雁微歪頭,似乎很努力斟酌用詞:「同為PS一員,您資歷比我深,我所擁有的,您也多半擁有,沒有的多半是您不在意,若……」

  「慢!打住!」抬手制止話題,佯怒,嚴肅:「你可別交代遺言,年紀比我小,還在『放假』的傢伙居然交代遺言?還用敬語?」
  苦笑:「用敬語是因從心感激與敬意,」無奈輕聲:「小紅書我至今沒用上,這番話也算不上遺言,只願前輩往後若用得上我,無論公私,都請直說,套句通俗小說常見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僅僅這番心意,希望前輩能收下。」

  「哼,」說不清自己聽了是什麼情緒,明明已經遮著大半張臉,卻還別過臉:「誰需要你赴湯蹈火……」
  聶雁聞言,微張了張嘴……隨後嚥下所有傷感:「嗯,鱷魚小隊人才濟濟,依前輩見聞,身邊好友自都是傑出人才,確實不大需要用上我。」也罷,心意傳達到便好,畢竟會用上我多半不是好事,能不用上,自是最好。

  兩坪斗室,一時間針落可聞,空調扇葉旋轉的聲音,好像被放大了千萬分貝。
  依照楊鵬對聶雁的瞭解,明白此時身邊的人完全會錯意……可天曉得自己要是有辦法,或說真有一天兩人脫離PS回到五萬年的自家地盤,肯定百般呵護這個嚐盡冷暖、健康狀況每下愈況的愛人,捧在手掌心都來不及,哪還讓雁不得閒地『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只是這番心意,此刻只能隱去,無法訴說。


  知道雁已經會錯意,心情有些低落,楊鵬只得又隨意扯些其他聽來開心點的話題,只是透過護目鏡,看著聶雁那對眼睛,心如刀割……恨不得立刻把所有真相都倒了出來,但一想到雁每次洗腦有多痛苦,便打住,所幸再捱大半年該能在五萬年重聚,心底便稍感安慰。
  至少森確實告訴了自己,會平安回去。

  離開禁閉室前,以前輩的姿態,拍拍雁的肩膀……依然很瘦的肩膀:「嘛,很快就捱過去了,撐著些。」只有自己明白的,一語雙關。
  微笑的弧度漸寬,已經沒將剛剛短暫的傷感放心上:「我還真希望能繼續關。」這些天飽食終日,說不定胖了……或許我該做點體能訓練,打發時間。
  彷彿能看透眼前人的腦迴路,手指用力戳戳雁的額頭:「夠了!別想著要鍛鍊,你最該鍛鍊的就是吃跟睡。」
  無奈,送客到門邊:「……前輩教訓得是。」言不由衷。
  「不是說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哼,你看你現在什麼態度。」擺出前輩的架子。
  舉手投降,苦笑:「好,保證就吃跟睡,外加看書上網看電視。」
  「這還差不多。」


  走廊上沒有守備,司令在這方面確實厚待背黑鍋的磊,聶雁目送轟的背影在轉角隱去,微笑著搖頭,蹲回自己的書堆繼續翻閱那本被前輩評價為『亂七八糟』,自己卻看半天看不出個所以然的《蘭亭集序》。
  而此時剛過轉角的楊鵬,差點撞上迎面飛奔而來的森,幸虧兩人都是身手敏捷,才免去事故。


  微喘:「磊呢?」說不清是為小黑匣著急多些,還是為朋友被關著急多些。
  指指禁閉室的方位,神色如常:「那邊,被關著。」但是沒人看守。
  森畢竟腦子靈活,察言觀色,見轟神色如常,當下心緒稍定:「什麼嘛,看你氣定神閒的,磊的狀態應該不錯?」已經理解了:「看來是上面做做樣子關他一陣,想來不會虧待他……正好,順便看看第一有些啥搞頭,又能省得他到處出任務,好好休養也不錯,這傢伙就是欠休息。」

  「哈,誠如那傢伙自己說的,真是個幸福的人。」算不上開懷,見到有人與自己一樣,如此擔心雁……如釋重負的語調:「另類的幸福,也是苦中作樂。」注意到森微微喘息:「你跑這麼快幹嘛?引擎鞋?」
  「哪有人在總部走廊用引擎鞋?」一副『你白癡啊』的表情,不擔心磊之後,馬上進入正題:「我在猶豫小黑匣什麼時候給他才恰當?」此事重要,有個人能商量總是好事。

  楊鵬一聽,知道事關雁的解藥,馬上關切:「馬禿……我是說馬博士製出解藥了?」隱隱透出歡喜的語調:「難怪他剛剛有想要摸胸口項鍊的小動作,卻都在一半打住……原來……」
  「不不不,」跟父親一樣的三疊字:「不是我爸製造的,是品,藥還在實驗室,我正猶豫著什麼時候去『借』出來,你還記得亞蔬事件吧?」確認對方點頭後,繼續:「你想得沒錯,事實上我這次出發前因為種種歷史的不可抗力與機緣巧合拿到了磊的項鍊,然後…………………………」
【柒】 第二二七章 倒數計時之二
  「原來你也沒品的密碼?」
  「靠你幹嘛說我沒品?」
  「你還挑語病!?」
  「……嗚嚕嗚嚕(安啦安啦),」嘴巴將螺絲起子一字形啣著,咬字不清……趕忙在七手八腳中卸下:「這種密碼鎖我三分鐘之內搞定,你把監視器擋好才實際。」

  楊鵬與森二人在禁閉室樓層走廊低聲討論一陣,決定立刻展開行動。
  暫且不理會品的歸期,單就森自己借走了聶雁的項鍊,若遲遲不歸還必定招人懷疑,因公出差錯過歸還時機情有可原,但若再拖下去,聶雁即使明知森不會害自己,也肯定起疑,屆時萬一打開了小黑匣,實在不妥……

  兩人都是行動派,一人心裡只有雁的解藥,一人向來不大把規矩放在眼裡,因此擇日不如撞日,當下展開行動……成就了如今在寢室樓層走廊上,楊鵬假裝站在原地玩手機藉以擋住監視攝影機,森破解(破壞)密碼鎖意圖進入品的寢室的微妙畫面。

  『嗶。』

  不知是PS的密碼鎖等級太低,還是森太聰明,用不上兩分鐘,品的寢室大門應聲開啟,映入眼簾的則是雜亂不堪的房間。

  森抽臉:「品自己是醫療組的,怎麼衛生習慣不大好?比我還亂……」
  「少廢話,快搜……我能動了沒?」
  「當然,剛剛順便破壞監視器了,總部所有牆面內嵌迴路都是相連的,一次暫停一整個樓層省事些,」四下裡看了圈,直直往掛在椅背上的白大褂前進:「我們有五分鐘的時間。」

  品離開前收拾得倉促,森又從離開實驗室起一路留心抽屜鑰匙的所在,探聽解藥之事時也一直靠在寢室門邊,注意品一邊打包行李一邊隨便收拾的一舉一動……那放著解藥抽屜的鑰匙,若印象無誤,該在白大褂口袋裡。

  『噹啷。』金屬碰撞聲。

  「找到了。」森得意一笑,眼神壞壞的。
  「那走吧,我怕雁從其他PS成員口中得知你已經回來了,得盡快。」

  說話間,兩人已經在走廊上疾走起來……兩人都是PS高階軍官,自然身手俐落,總部大本營又是早已熟悉的空間,搭檔起來效率極高,直到森設定好寢室樓層各項裝置自動修復時間、楊鵬率先按來電梯、破壞了實驗室密碼門,也不超過十分鐘。
  只是實驗室內的一切讓初次見到的楊鵬噁心了一陣,甚至有個念頭,心想雁真得用上這種東西做出的解藥?光想想都覺得滋味肯定不好受……


  「若有來日,還是別讓那傢伙知道這藥是怎麼製出的好些。」雖然明明沒有味道,又穿著隔離衣,但下意識地掩住口鼻……就是不舒服。
  「哈,有時候我還真羨慕磊,」森將腳步放緩,領著轟慢慢移動到實驗室盡頭:「不過這解藥磊會不會用上,其實還挺難說的。」說著,意味不明地看了轟一眼。

  「啥?喂,你把話說清楚。」怎麼我又有不好的預感:「是他在五萬年弄丟項鍊那回事?項鍊沒找回來?還是?」靠!在三千年到底死了我多少腦細胞?
  而回應楊鵬的只是森詭譎一笑,用一根手指輕壓唇,似笑非笑的表情……低聲:「天機不可洩漏。」



  其後。
  時間就這麼不緊不慢地過著。

  聶雁本身是個不多話的人,剛繼任磊時人緣不甚佳,唯有考生時代屈指可數的幾位勉強稱得上朋友,自己本身也不愛四處結交,凡隊員過生日、任務慶功、逢年過節……不曾有所表示;只是相處時日漸長,自家雲豹們慢慢得知,自己休假過生日的時候誰幫忙頂任務?自己階段性任務成功歡天喜地時誰幫忙善後?逢年過節的休假又是誰去頂班?

  磊隊長是屬於日久能看見真心的夥伴……這是雲豹們的感想。
  當然聶雁不擅長這些人際活動是一個很大的原因,因此也不愛參與這些閒事……一切以任務為第一優先,至於那個為何以任務第一優先的原因,好像還留在心底,只是想不起來。


  「不,以往第一要塞沒有由西邊進攻的先例,由康丁斯基親自督戰的話更不可能…………」
  「是,按拼音排列……」看著眼前螢幕上的古代文物目錄清單,一邊多方通訊指揮:「不,我該謝你代我……你最好先驗過一次。」
  「呵,你變客氣了,沒問題……以上。」


  據說四月是春暖花開的季節,但不論是在禁閉室或者要塞,都看不到百花齊放,不過要看到也不困難,逢年過節,或者第二要塞有值得慶賀的日子,圖書館山坡路旁的假綠地總會開滿塑膠花,所有的花朵同一時間綻放,十二小時後,同一時間闔上。
  是闔上,不是枯萎。

  五月,要塞吹起微溫的人造春風,由於磊持續禁閉,除了雲豹小隊暫時交由七號打理之外,森與轟兩人替禁足的人分擔了隊長職權內的不少任務細項,為此森也不跟磊客氣,自己能在外面跑的自然都幫忙辦妥了,但能宅著做的任務也分攤給了磊,對此轟沒有意見……畢竟森所做的每一件事很可能都與歷史有關。


  「呼。」遠途指揮還可以,但沒想到文書作業這麼累人,幸好沒去圖書館工作。

  聶雁關閉了眼前的螢幕,也暫時閉上雙眼,休息片刻;坐在地毯上的老位置,閒書已經被一堆資料取代,都是清一色的塑膠紙,上頭滿滿都是亞洲各國古代文物的細項介紹、注意事項、附圖,密密麻麻的文字與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搞得聶雁一個頭兩個大……

  ……我自己不擅長整理文書資料,不知森跟轟這一陣代我跑前線還好嗎?轟是老資格,應該還好,就怕他是自然人,年紀也大,體力恐怕不濟,不過他有類似雲哥哥的氣功,應該可以彌補,其實不必太擔心森,那傢伙從不會讓自己吃虧。

  「……上面好像在趕時間。」照理說,不會連禁閉都不得閒,應該是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而不久後出了禁閉室的聶雁,一樣埋首於成千上萬的文物細項,從沒想過自己有機會待在這個PS配給房間超過三個月,宛若另一個禁閉室,有時想稍微活動筋骨,居然不是出任務,而是到一樓的大競技室去做運動,這真是相當難以置信的生活。另外,一週輪兩天保護(監視)第三要塞派來替代品的職缺的醫療人員,雪亞,無聊的任務竟成了此時最艱難的任務。

  第三要塞的人普遍灰髮灰眼睛,聶雁看著雪亞,想到小灰,常有親切感……由於要塞的宗旨,多數第三人員嗜錢如命,除此之外倒不難相處,聶雁不擅與人交流,幸好沒來個特別難相處的對象,不過若話不多說,倒也無所謂交流與否的問題。


  時間來到九月,書本上訂定的秋季,要塞設定的秋老虎確實每天都讓烈日當空,逼真至極。
  託雪亞的福,第一與第三聯合生產的多項生活用品,聶雁也收了些,算不上是賄賂,被連降五級的自己失去被人賄賂的理由,只是想到就快能與雲哥哥相見,被停薪的自己忍不住還是開始置辦些生活用品,另一方面也對第一與第三聯手打造的許多生活與軍需產品,有些憂心……這方面,第二遠不及兩個要塞優秀。

  十月中,轟與森回到總部,由於十一月的『文物貨櫃,時光膠囊計畫』,所有PS前後線的人員都動員了起來,進入總部的除了例行工作,幾乎不再踏出有檢驗光束的要塞大門。

  「靠,能不出去最好,外面天候糟透了!」森一身是泥,最後一個歸隊,剛到一樓大廳便急忙除下外衣,扔入洗衣通道:「媽的!尼加拉瀑布變成沼澤也就罷了,現在還發出有毒氣體,」說著從懷中拿出了迷你集氣瓶,見到磊身後的人,忙交出:「你就是代替品的傢伙吧?」滿年輕的……比我們小吧?

  「是,」接過集氣瓶,看向剛進門的傢伙:「你是飛鷹的森隊長?久仰。」
  「哈?我很有名嗎?」賊兮兮的笑容,指指磊:「最出名的該是這傢伙吧,雖然最近名聲更糟了些,大家都怕他,哈哈。」
  暫居第二要塞的雪亞倒也老實:「磊好像也沒傳聞的可怕,只是偶爾開口說話就提起你,提了足足有兩次。」

  「這……」聶雁尷尬,四個月提到兩次,不算多……但……

  這下森可樂了,歡快拍手:「哈!你倒是觀察入微,才幾個月能被這傢伙提到兩次那是不得了了,他有提過什麼哥哥嗎?」
  一愣:「那倒沒有,」看看手中的集氣瓶:「這是尼加拉瀑布的毒氣嗎?剛好手邊沒什麼事,回頭我就上去分析。」
  「麻煩你啦!」

  聶雁聽著森與人自來熟,只能苦笑,不管身在何處,有森就會很熱鬧,由電梯內目送森回到自己的寢室,接著繼續自己的任務,腳步隨著雪亞來到辦公室邊的小實驗室,監視科學家對毒氣做初步分析,心中倒是有些異樣的情緒跟著小心翼翼的動作,被解析出來……

  雖然森為了不讓第三的人知道我的弱點,所以口稱『什麼哥哥』,但我知道他指的是雲哥哥……不知是自己城府變深,抑或是與雲哥哥分別太久便已不再時常想起,總覺得生命中失落了許多重要的東西……這些東西是否與記憶有關?除了腦子毫無頭緒之外,心中更顯空虛。
  ……所以小紅書對我而言派不上用場,畢竟沒什麼能夠留下。
  是了,那個好不容易到手的水晶,可以放進去。


  「這幾年氣候異變得太厲害,」雪亞看著螢幕顯示的分析數據,皺眉:「已經接連好幾處散發毒氣了,我想成分應該都差不多,照這情況繼續下去,發了財也沒命花,唉。」
  「為何?」坐在沙發區,看著人。
  手指不斷操作畫面,一邊隨口回答:「照這樣下去,地球毀滅是遲早的事吧。」
  「若真如此,貨櫃計畫也無用了。」世界末日嗎……未必不是。
  「話可不能這麼說,」將集氣瓶妥善保存後,離開電腦,為磊倒了杯開水:「地球毀滅不代表地球會消失,文物留著,以後該會價值連城……喏,天鵝形狀的冰塊。」

  對於任何事都能聯想到錢,這是聶雁看守此人感到最奇妙的地方,簡直是被錢制約的生物,隱約想知道,若雪亞得知自己被罰去三年薪俸,會有何看法?

  「話說回來,你們保存的文化資產裡面有武器嗎?」脫下白大褂,隨意擱在沙發上。
  「……」沒有回答。
  「不便回答?」
  看著玻璃杯中的天鵝,輕聲:「確實不便。」雖然貨櫃計畫在地球上不是機密,但細節自然別提,畢竟上面苦心經營多年的計畫,不可出半點差錯。
  雪亞將身體摔入沙發,自己也拿著杯載浮載沉的天鵝:「唉,如果有就好玩了,搞不好幾千年後的人會為了我們的武器廝殺,明爭暗鬥。」

  聶雁聞言,微皺眉,卻沒說話……心底對後世的人類是否拿現在的武器廝殺,感到一點都不有趣。

  「我是說『為了』,可不是說『拿來』……這可有決定性的不同。」
  「嗯?」他到底想說什麼?
  「沒,我就是容易異想天開……你想啊,」微微晃動天鵝冰塊:「如果地球重整一次,那麼以後一定會再度經歷一次原始社會吧?接著會慢慢慢慢的進化,直到有一天達到我們現在的文明水準,總之……想像一下一群古代人拿著榴彈,會發生什麼事?光想想就很有趣。」

  聶雁只是聽著,欣賞天鵝漸漸消融的每一秒,對於現在所處的年代是否真算文明,是科技的文明或是人文的文明?有點猶疑,至於古代人拿到榴彈的情況是否有趣,則是覺得不想為妙。


  「啊,真想回我第三自己的辦公室睡覺。」大口咬碎天鵝的脖子:「喂,你該不是怕我下藥吧?幹嘛每次我給你的飲料都不喝?」
  一愣,忙否定:「不是,只是看著冰塊消融,很有意思。」雪亞不知我的體質特殊,一般毒藥沒用,才這麼想。
  「哪有趣?你這人真的挺怪的。」
  「……」


  公元三〇一一年十一月十九日,月全蝕,倒數計時。
【柒】 第二二八章 前夕
  十一月,要塞外頭的氣候突然好了起來,莫名的好,有時甚至能在白天看見黑藍色的天,於三千年而言算得上是相當好的天候。
  雪亞已經回到第三要塞,品也如期回歸,聽到森交代了新藥與黑匣子的去向,又看了看磊的脖子,不置可否地白了森一眼,森只是陪笑臉,但發現品似乎急著想去向磊解釋藥物使用方式與各種細項後……馬上將人給綁了。

  「這樣……」雲豹三號好大哥的臉難得地抽了:「毆打同袍,不大好吧?」
  「科學醫護組算得上是同袍嗎?」森的食指與拇指來回搓著自己的下巴,最後笑咪咪地看著被五花大綁的品:「嘿嘿,誰讓你這麼早回來,不好意思啊,只能麻煩你來磊的禁閉室多住幾天了,你放心,很快就會有人把你放出去,我們不會虧待你的。」可眼神看上去說有多邪惡就有多邪惡。

  三號無語地看著被三副手銬與一整捆尼龍線反綁的品,被塞住嘴巴的表情明顯看得出無辜,一副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的表情……正向行為舉止一向較為正常的三號求救。
  「嗚嗚!嗚!」

  「呃……不好意思啊,雖然我優先接受磊的命令,但森隊長也是我的上級……」愛莫能助的表情,蹲下來面對被扔在地毯上的品:「加上轟隊長也這麼說了,你就暫時委屈一下。」
  「嗚嗚嗚!」用力搖頭!

  「哎呀!大家好兄弟,放心我不會忘記你的!」森貌似很有義氣地拍拍地上的品,笑著說話:「假如我忘記或者因故不能來放你,還有三號,安啦安啦!」萬一我也在月全蝕穿越,至少知道三號會待到末日世界。
  盡可能地用力搖頭,看向比較講理的雲豹三號,使出無辜大眼睛攻勢:「嗚嗚嗚!」

  「抱歉,磊隊長正在監督文物搬運與指揮各組人員調度,說是不讓我打擾……森與轟兩位隊長都這麼指示了,多半錯不了,」好哥哥的表情,拍拍品:「你保重。」
  「嗚嗚……」用力扭著身體……掙扎!


  不理會品的意願,森與雲豹三號將品妥善地反鎖在磊前幾個月待過的禁閉室內,森一如以往地將監視畫面移花接木,賊兮兮的笑容中,想起了這或許是自己此生最後一次見到品……想到幾個第二類人造人朋友從小認識,難免有些感傷……

  出神了一陣,隨即振作,走廊上,與年長的雲豹三號比肩而行,將品拋在腦後。


  「對了,三號,」
  「嗯?」
  森歪歪頭,一邊踏著步伐一邊斟酌用詞:「你對轟隊長有沒有什麼特殊感覺?」
  「啊?」腳步不停,略作回憶:「先前好像是品吧,也問過我類似的問題……呃,雖然我知道有很多事我們做隊員的別多問,但……事情有牽扯到我嗎?」有些事,知道越少越好。
  「嘛……算是吧。」

  「怎麼感覺心裡毛毛的,最近總部大家都忙著文物的時光膠囊計畫,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但從我多年的資歷看來……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了。」這些人搞啥?磊隊長支開我,會不會又想一個人殺出去?唉,難道我真的該考慮退休?磊那個性格是改變不了了,我看我退休的話他也不用老想護著我,應該能輕鬆些。

  察言觀色,森想了想,在電梯間前停下腳步:「轟是你外孫。」哈哈!我還是說了!爽!
  不出森所料,雲豹三號先是傻愣了會兒,緊接著露出了一副看白癡的表情。

  「嘛,我推算輩分沒錯的話……」裝模作樣地扳指頭算算:「掐指算來,沒錯,是外孫。」篤定貌。
  「是、是……好老的外孫。」明顯不信,逕自按來了電梯,聳聳肩:「森隊長,進來吧。」飛鷹隊長常常神經兮兮的,不用在意。
  兩步跳入電梯,森在小空間裡伸伸懶腰:「嘛,轟心裡有沒有數我不知道,不過趁著這些天你們年齡相仿,多聊聊也是好事。」
  「是是……就我們倆年紀大。」閒閒的語氣,明顯不想理會。

  對於雲豹三號的態度不置可否,森全然無所謂,自己只是照實說。
  楊鵬的母親妍姬擅長許多精巧的事物,能夠製造弓弩器械這類武器,必有相當程度的科學常識為根基,且整個洛城的地下空間、密道位置……都瞭若指掌,說不定還是妍姬自己挖的?要不怎麼藏得了大批軍火?能有這方面學問,跟三千年拖不了干係,雖不知雲豹三號是怎麼送自己女兒到五萬年的,但八九不離十。
  ……哎哎!我只要負責磊就好了,是吧……其他人,管他的!

  思及此處,又拍拍雲豹三號的肩:「放心,你以後至少會有個女兒。」一副『我可是好心告訴你』的神氣:「前提是你乖乖吃藥,乖乖協助博士與品把剩下隊員們的藥都製好的話。」

  「呵呵,隊長有什麼任務說了就是,幹嘛東拉西扯?我又不是不領命……」聳聳肩。
  「幹嘛你不相信啊?」
  「沒啊,你要去馬博士那邊?」樓層到了,你快滾吧!神經病……
  「嗯嗯嗯,」思緒轉過幾轉,一時燦笑滿臉:「我想多陪陪博士,你也趁這些天多陪陪轟吧,聽我的準沒錯。」我是想多陪陪自己老爸……呃,姊姊就隨緣了。



  十一月十六日,陰雨的光絲灑在總部停碟坪上。
  所有的飛行碟、戰鬥碟都成防禦陣型停放,停碟坪正中央騰出空曠平面擱置貨櫃,『文物貨櫃,時光膠囊計畫』目錄上的古代文物都已妥善搬入其中,靜待次日運輸到將軍漁港。

  「辛苦了,休息會兒吧。」基於私心,轟拿了個寶藍色馬克杯給正在飛快檢視螢幕的人……想看看雁使用藍色杯子的樣子……想被你捧在手心裡,一次。
  停碟坪邊,調整棚內,螢幕映出的光線中,聶雁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所有文物的細項資料,再三確認:「謝謝。」伸手接過,頭也沒抬一下便喝了下去。
  見狀,楊鵬苦笑:「你也不怕我下毒。」工作狂……雖然側臉也很好看,但……

  喂!再過幾天,若出差錯,我這輩子可都見不到你了!


  一陣風雨從調整棚外掠過,聶雁突然歪了歪頭,毫無預警地抬眼,暫停手邊的工作:「轟前輩剛剛是不是有說話?」錯覺嗎?
  「這……哈!」突然得意了起來:「沒,就說你是工作狂罷了。」難道我跟十九歲的你心有靈犀?哈哈!這樣也能聽見我的心底話!?

  那……我現在說我愛你,你聽得見嗎?


  自然沒聽見楊鵬的心聲,聶雁看了看手邊已經被自己喝了大半杯的液體,隨後站起身……活動筋骨,轉過身看到漆黑一片的停碟坪,才微微一愣:「……大家都收工了。」結論的語氣。
  「這都快凌晨三點了,我說你就算被連降五級也不必這麼拼命吧!?」
  提起杯子,喝了口……看著毫無人煙的停碟坪,苦笑搖頭:「森信任我才有所託付,我不能有負於他……倒是……」歉疚的眼神,凝視護目鏡:「沒想到耽誤前輩這麼多時間,我不需要人陪,前輩請先休息。」以前好像……轟前輩也曾這麼默默地陪著我過,是什麼時候……記不清……

  也不知是因月全蝕的日子將近,或是黑夜中寧靜的氛圍使然,楊鵬突然有種情緒幾乎潰堤的感覺……或許都有,或許是為了眼前這為了與自己相遇,選擇洗腦兩次的雁……
  這是一種澎湃與安寧合而為一的情緒,難以下嚥的情緒。


  「轟前輩?」十九歲的聶雁,眨著美麗的黑色眼睛……疑惑。
  「呃……你剛剛說啥?」我居然在雁身邊恍神?靠!獨處的時間很寶貴啊!
  轉了轉手腳筋骨,隨後靠坐在一整排電腦桌邊,提著藍色馬克杯,放眼望向漆黑的停碟坪,聶雁無奈一笑:「沒什麼,謝你的飲料。」
  「也就加了鈣片,這裡弄不到什麼好喝的……物價也越來越貴。」

  聞言,眼中閃過嚴肅的情緒:「資源越來越少,雪亞跟我提起,第三要塞已經放棄所轄的三個中繼都市,接下來寶瓶市也將失守。」如此下去,我們放棄魔羯市也是遲早的事。
  透過護目鏡,楊鵬深情凝視著眼前人,隨後與聶雁比肩一同靠坐在桌邊……看向夜色:「其實你剛剛是想說,今晚又將有許多黑戶餓死吧?」

  眨眨眼,不滿卻微笑:「老戴著護目鏡,別人看不見你,你卻能看透人。」就差那句『狡猾』沒說出口了。
  「哈,難得聽你損人。」他在心裡罵我狡猾,唉!

  「這……對不起,我沒那意思,」有些後悔一時逾矩,總覺得對前輩無禮,忙放下杯子,歉意的語氣:「我是真心覺得前輩很高明,這些年擬定的戰略,從未失準過……我是……」真糟,我真沒損前輩的意思,事實上能看透我到這種地步的人,轟前輩是唯一一個。
  看出雁有些無措,楊鵬只得內心無奈,隨意拍拍身邊人的肩膀,示意不用緊張:「……對你而言,我不過是個很照顧人的前輩?」

  「……嗯。」轟隊長問這話是何用意?
  「是嗎……」

  兩人一時無話,陰雨綿綿卻不潮溼,漆黑的停碟坪上停駐著看不見的歷史長河。

  「……我有個心儀的對象,」突然間,楊鵬脫口而出……再不說,沒機會了!
  「是?」前輩怎麼突然起這話題?
  一想到過沒幾天,或許再也無法如此比肩談天,甚至可能連沉默彩虹都將不復存在,內心激動……一咬牙,把心底想說的、能說的,通通說出來:「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他與你一般年紀,第一次見面就直接開打。」
  「直接?」原來前輩想說自己的羅曼史,我聽就是了……微笑著看向身邊的人:「真特別。」
  「是啊。」突然將凝視漆黑的視線轉向身邊的人,磁性的嗓音:「他啊……膚色白得像陶瓷娃娃般,黑色的短髮,眼睛比星空美多了……哈,不過打起架來很恐怖。」


  聶雁突然有一種錯覺,覺得轟前輩正在用很淒涼也很深情的眼神盯著自己,情緒滿溢,即使隔著護目鏡,也能感應到……全身的血液正隨著前輩的言語漸漸鼓動。
  說起來,第一次與轟隊長見面,是在考場上,也是直接打起來……不會吧?呵,我想太多了,他剛剛的用詞,意思應該是那位對象現在已經不是我這年紀了。


  思緒轉瞬掠過,想起那些武功招式,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心底嘆息:「我也有個很想念的人。」雲哥哥,我的十九歲快過了。
  「這……」沒想到如此情境下,雁竟會是如此反應……楊鵬趕忙收拾情緒,把心痛捂在胸腔裡:「雲哥哥?」也對,你心裡只有聶雲……只有聶雲而已。
  微愣後,隨即彎著眼苦笑,輕按自己的胸口……項鍊還在:「森真是大嘴巴。」
  無奈搖頭:「不,有一天你會發現,他口風相當緊。」這是實話,只是現在的你不知道。
  將加了鈣片的水一飲而盡,稍稍站直身:「對公事確實如此。」不然也不可能擁有森的代號至今了。
  「那……你那位掛念的雲哥哥現在如何?」是了,聶雲後來怎樣?我倒沒理會過……
  「不清楚。」頓了頓,聲音很輕,幾乎聽不見的音色:「其實……十九歲過了也好。」雲哥哥若忘了約定也好,畢竟我時日無多,與其相見,不如不見,他若忘了,代表他有更想過的生活,如此也好。

  聽了那幾不可聞的低喃,不難想像現在雁正想著什麼,只是此時此刻,自己的心意又該如何是好?難道只能讓自己這一片真情爛在肚裡?
  有些報復性地用大手用力揉揉軟軟的黑髮……誰讓你自己傷心又讓我傷心?哼!


  「這……轟隊長?」頂著亂翹的頭髮,努力整平。
  「沒,就想用力搓幾下。」雙手抱胸,不滿,隨後惡趣味地補上一句:「說起來你生日要到了,呵,祝你『生日快樂』啊。」
  聞言,一向淡定的臉抽了:「真是……謝謝。」這句話怎麼聽怎麼不寒而慄……

  隨後,夜色細雨中,兩人相視一笑。




  十一月十八日,司令辦公室,空空如也的假樹枝上,積滿了塵埃,變色龍或許早已經過數次輪迴,司令只是靜靜看著那空的枝幹,靜靜地發話……

  「就是明天吧。」
  「月全蝕?是啊,就是明天。」沙發區,晶的亞麻色長髮散落在椅背上。

  輕閉雙眼,再回憶一次,年少時代熟悉的笑容……
  磊,終於能把你的接班人送走,接下來,只剩等待末日降臨。

  睜眼,抖擻精神:「微電腦控制全都準備妥當?」
  「當然,我也該去現場了。」大家早都出發了。
  「交給你跟博士,不可失誤。」
  自信的笑容:「廢話。」
【柒】 第二二九章 心腹數患
  臺六十一線,乾裂的柏油路早已荒廢百年,將軍漁港的指示路牌在千年前的西濱快速公路上被黃沙塵封……進入PS五年,時至今日,聶雁才在黃沙地上盤膝而坐,認真面對小紅書,專注地留下遺囑,瑟瑟風中聽見心跳聲……不安,卻鎮定。

  直線距離的遠方,聯邦陸軍弟兄正細心搬運封箱完整的古代文物:青銅器、玉珮、印染花布、書法字畫、詩詞典籍……從越南水上木偶到日本和服,全都以最先進的技術恆溫保存,緩緩降入地質學家預測的海底地殼不易變動處。

  期待萬千,倖存的文物被千萬年後的人類發現,文明不可滅絕。
  前提是千萬年後還有人類的話。


  只是遠方貨櫃區,一道高大的人影在眾多聯邦軍兩兩巡邏的空檔中,看著盤坐在地的少年。


  「……森隊長,今夜的能見度不錯耶。」高空,戰鬥碟艙內,駕駛員語氣輕鬆。
  「嗯。」專注地張大眼睛往下望……磊那傢伙終於動用小紅書了,如此解決了我心腹一患,就不知道轟在幹嘛?還有二患三患……唉!

  對於森隊長如此專注感到有些錯愕,不過森一向怪怪的,駕駛員也不多想,在上空巡防,一邊留意聯邦軍們的動態,一邊監視一向與第二要塞作對的TM特工,是否出沒。
  根據飛鷹情報網,第一要塞很可能派出精銳潛伏,說不定早已混入己方人馬,也說不定被我方監視網困在外頭,動彈不得……這次的防禦行動,所有巡防線上的人員以肉眼可識別距離站哨,為防失守,所有貨櫃間皆有暗哨,以防巷戰發生,可謂相當嚴密。

  「啊,找到了。」那是轟,對了……亞蔬也在這一帶。
  「啊?」
  「沒你的事,繼續開。」那是普羅透斯號,我得再把畫面放大些才能瞧清楚,等等偷個空去問問磊到底都寫了些啥遺囑……話說我真是好人啊。

  森說不上此刻是什麼情緒,難得靜默了起來,轉頭,看看第二要塞的方位,父親的方位。

  數公里外陸地低窪處,楊鵬輕輕拍去普羅透斯號艦身上的塵埃……
  眼下月全蝕即將到來,心情反倒冷靜許多,將軍漁港離亞蔬距離不算太遠,巡防碟也就幾分鐘的路程,於是楊鵬最後再來看一眼這位『夥伴』……
  說來在五萬年時與普羅透斯相處不算融洽,但換了個時空,歷經多年,頗有種患難與共的感情,明明知道人工智慧的東西不過就是推演人類行為而行動的產物,卻無法如三千年的人一般,對之毫無情感。

  「呵,那之後沒再見到秀拉,看來大家也只能自求多福。」沒辦法照料太多人了。
  放眼看向三千年煙塵蔽空的夜幕,雖說今夜能見度算得上不錯,但對五萬年的人而言,依舊亂七八糟。

  「還有不少時間。」楊鵬想了想,打開艙門,坐上普羅透斯號的駕駛座。
  接著又想了想,啟動人工智慧。

  『微型潛艦海神系列O-0417,普羅透斯號,現在啟動。』熟到不能再熟的女聲響起。

  「呃,」雖然啟動了,但確切不很清楚自己想幹啥:「那個……對了,可不可以錄音?可以的話……就啟動吧。」要用選擇題發問,雖然啥都不大確定,但……試試吧,以前用小黑傳過話,現在用普羅透斯,也算得上有長進。
  「可以。」普羅透斯的『頭』微轉,螢幕出現一橫光線:「錄音程式,現在啟動。」


  楊鵬看了眼遠方,自家第二要塞的所有弟兄們都在為了時光膠囊計畫忙碌不止,上空飛鷹不斷來回巡視,自己卻在此處理私事,多少感到對不住這些年來一同出生入死的夥伴……等等向普羅透斯交代完一些自己能想得到的事,還是快些出去幫忙吧。

  「呃……子翎,好久沒這麼叫你了,真懷念……」雖然起了個頭,但只一瞬,一切又不知從何說起,無奈與無助,湧入胸腔,只能再看看遠方的弟兄們……拿下遮遮掩掩的護目鏡,甩甩頭,努力定定神:「廢話不多說,我這邊隨時會被發現,必須長話短說……嗯,總之,你能成功聽見這一段的話,想必安全到達五萬年了吧。」

  我……到底在幹嘛?這樣的留言,雁聽得到嗎?有意義嗎?

  「還有……那個……呃,子翎,你的存在並非毫無意義,你殺了人,卻也挽回過無數性命……」

  媽的,就算沒意義,總好過什麼都不做吧?反正普羅透斯可靠得很,等等交代清楚些,說不定雁能在五萬年聽見,興許提高些雁恢復記憶的機率,畢竟要天文現象、又要聲音,還得在這個座艙內,好像有留言還是比沒留言好些。
  而且,我也不知道……此生是否還有機會與你說說話,此時此刻,所作所為,不過聊勝於無。


  「…………反正,如今身在五萬年的你擁有脫胎換骨的機會,千萬不要讓難得的機會被自己抹煞了…………」其實就算雁永遠想不起來,也罷……在三千年這邊,以前輩兼同袍的身分也相處得不錯,總好過啥都沒有,五萬年的生活單純,只要他看到我留給他的信,遠離城邦是非,應該能過得很好。

  「我知道,搬出聶雲的話,你一定會聽我的,呵呵……你就是這樣,這麼容易被我看透。」是啊,你心裡只有聶雲,我付出再多,又算得上什麼?就連聲音也不知道你認不認得……可是聶雲的聲音,你一聽,便想起了吧?

  思及此處,內心苦痛……此生這番心意,怕是再無人能明瞭了:「那個……如果……你到現在還沒想起我是誰的話,那……就請你記得『沉默彩虹』,好嗎?」這是我,最後的一點奢求,沒想到我楊鵬竟也怯弱至此,卑微至此,只願你能好好活。

  再度用力甩甩頭,抖擻精神。
  在三千年,數不清是第幾次,嚥下了所有難受的情緒……很難說希不希望雁真的想起自己,那種患得患失的情緒,這些年來一直漲滿胸腔,無時無刻都想爆裂……
  嘶啞的嗓音,無助與希望並存:「那……就這樣了,至少……要記得這個代號,拜託了,子翎。」

  深呼吸,緩過情緒,大手按了按普羅透斯的『頭』:「以上,無論成敗,總之謝謝你了,普羅透斯小姐。」中規中矩地稱之為,普羅透斯小姐:「謝謝。」

  之後楊鵬也不知耗死了多少腦細胞,總之稍稍交代了普羅透斯些細項,比方說五萬年那當口得照顧出現在座艙裡的PS成員,特別要照顧自稱聶雁的人……話說到此自己一愣,才驀然發覺,原來廿五歲的自己還不是PS成員,所以普羅透斯才如此與當年的自己不對盤……

  想通後,大笑出聲,又交待了些瑣事,直到自己的腦子大概再也榨不出東西了,才離了座艙。



  「呵,你終於想通啦?」將軍漁港,森站到磊身後,神色黯了黯……也不知道接下來數小時內會遇上什麼狀況,總算這小子也用了小紅書,月全蝕也已經開始了。
  「……森,」順手闔上了小紅書,微笑抬頭的時候,黑曜石般美麗的雙眼,好像會說話:「飛鷹不都在空中監視嗎?」
  瞥了一眼對時準確的軍錶:「下來休息一下……再七分鐘升空,」神色複雜地頓了頓,看向同伴,又看了看遠處高樓:「……很可能也是你我這輩子僅剩的,能如此比肩談天的時間。」

  看不見星星,不是沒有星星,據說月亮依舊當空,只是不知圓缺。

  一陣狂風夾雜著黃埃呼嘯而過,聶雁瞇了眼,隨後拍拍自己的一身好用制服,將塵埃拍落少許:「最後……PS還是人手一本小紅書,這給你,」聶雁淡然一笑,將小紅書遞給最好的朋友:「你能飛,若生還,幫我交給他。」
  「哇靠!你還在等那位『雲哥哥』……你的十九歲再過幾個小時就結束了耶,還等……」萬歲!萬歲!心腹二患解除,我順利拿到磊的小紅書啦!噢耶!

  順利拿到磊的小紅書,森放下心中一塊大石……本想著這東西也不好開口向人索討,實在不知如何是好,卻沒想到歷史的不可抗力讓一切進行得如此順利……正自慶幸間,一轉念,又想磊將如此重要的小紅書交給自己,足見手足情真,心裡有幾分得意,但又想到穿越時空,亦有幾分悵然。

  思緒轉了幾轉,一恍神,沒聽清磊對自己說了些什麼,再次專注起來只聽到『賞月』二字,隨口回了句『去你的』……又開始在心底盤算些關於幾人穿越時空的事情,可想來想去,總覺得計畫趕不上變化,還是得見機行事……總之,壓根兒沒把價值連城的聯邦時光膠囊計畫放心上。

  東西是死的,還是顧好活人要緊……不然那些東西就算流傳了、穿越了,也沒人鑑賞,沒人賦予生命。

  抬頭又往遠處高樓看了眼,那是雲豹七號所在的高樓。
  雖然不見得需要狙擊手,但七號小姐一向被雲豹視為『副隊長』,聶雁每當自己身犯險境時,便特別保護這位資歷比自己深的七號,一方面在雲哥哥的教育裡,保護女性,天經地義,一方面也不能讓兩個指揮官都暴露在危險之中。

  於是,數分鐘後,森在一片混亂爆裂聲響中風風火火地升空,俯視自己好兄弟單槍匹馬與TM特工交手,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但依然覺得磊那所向披靡的武功真的帥到不行……

  「媽的!磊很帥是沒錯啦!」但我應該要瞪大眼睛確認他穿越!
  「這……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森隊長!對方射擊了!哇啊打過來了!」
  「吼!轟回去啊笨!」說著,毫不客氣地回敬TM,反正彈藥不用自己花錢:「媽的!我身上幾萬年的恩怨等著辦你啥東西來轟我!?」
  「隊長又有敵人現身!」先前都是隱形潛伏,第一的軍備水準又提高了:「現在該怎麼辦?」

  森卻沒理會身邊的駕駛員,任其慌張失措,自己則留心地面上的情況。
  ……磊指派三號去支援漂流貨櫃,另有一干人去支援轟了,所以現在鱷魚七人與四頭雲豹在貨櫃區,七號還在屋頂上……下面磊應該很快能收拾那些TM吧,開玩笑,他可是超S級危險人物。

  「隊長救命!」駕駛員快哭了!森隊長在想啥?心不在焉似的……
  「媽的別吵老子!」搶過發射器,直接朝著看似沒有敵軍的上空掃射:「明知對方隱形你幹嘛老是要別人現身了才轟!?等到敵人現身下一秒死的就是我們!學著點!彈藥又不用錢!」

  森的見解確實有獨到之處,說話間那看似沒有東西的空中已炸成一片,那些潛伏著的TM全數墜毀。

  「吶!看見沒!?學著點!用腦!嗯?幹!磊不見了?」臉抽搐……
  「是……是!」
  暴躁地躍起!一把用力掐住身邊的人:「媽的都是你害我錯過亞光速開槍的時機啦!有個啥萬一的話你怎麼賠我跟磊?」森發覺自己錯過了好友穿越時空的瞬間,火了,雖然火了但依舊趕忙行動,馬上通訊轟:「轟!磊『消失』了!」

  數位音頻只傳來呼吸聲,但森確信轟有聽見。
  轉頭又看向已經冷戰數月的雲豹七號,只見好姐姐透過瞄準鏡,錯愕地盯著自家隊長憑空消失處……而森卻在此時注意到TM已經發現除了磊之外,七號的存在是重大阻礙,必須將副指揮官也做掉,已有狙擊手瞄準了雲豹七號……
  幾乎是本能,完全沒有猶豫,直接將手上的飛彈發射器拋給駕駛員,頭也沒回地便躍出機艙,在槍林彈雨中張開飛行傘,往雲豹七號處俯衝而下……

  「好姐姐後面!」半空中舉槍,轉瞬瞄準敵方狙擊手!
  『砰!』
  「森隊長!」




  公元五〇〇〇二年,一月卅一日凌晨,喬家腹地斷崖。
  隔著發燙的巨大隕石群,亓懷端瞇眼看向對面斷崖,見到自家將軍、子翎先生、洛城長少主透過約莫是繃帶的脆弱聯繫,垂直成一直線狀,皺眉…………這三人真難纏!照這樣下去母親與太師父師母交代的事辦不好,不妙。

  十三歲的少年吃力地再度張滿大弓,瞄準:「子翎先生萬一偏了別怪我!」翠玉般的雙眼精心瞄準,指間緊捏的羽箭彷彿火焰延燒的尾羽,光芒間,又一箭,斷繃帶!

  半空火光裡,隔岸似乎傳來撕心裂肺的呼喊,是子翎先生的聲音……聽不真切,但能感受到強烈的情緒。
  懷端確認對面崖壁上確實只剩下子翎先生一人,被自己放的箭牢牢釘住,沒有墜落,頓時放心不少……少年一放鬆,雙腿一軟,坐倒在地,挨著身後羚羊才沒倒下。

  「總算……」好累……兩人必須掉下去,子翎先生得留著,這樣才不會時空錯亂,不過剛剛師父光是大吼就把我的箭彈開了,可見我功力不到家,需要多加練習。
【柒】 第二三〇章 接風送行
  腦子完全停擺,幾乎以為自己就要跟崖壁一同化作岩石,廿二歲的聶雁傻了般地瞪著楊鵬與雲哥哥墜落的萬丈谷底……當然,除了不斷墜落、愈縮愈小的隕石,什麼也看不見。
  火流星群還滾燙著,從耳邊、從身畔,轟隆而墜,世間的聲音好像被按了停止鍵,但能感受到聲音鼓動,聽不見,卻能感應到巨大隕石滾落而去的火爆衝擊。

  「……」啞然地張了張口,最後沒說話,只是視線一直無法收回,直盯著深谷。
  平時就話少,此時此刻更是無言到無以復加。

  直到意識到自己還掛在懸崖上,是因為一陣蹄踏震動崖壁……別問為何在火流星群的狂轟中還能辨別,世上有很多東西,只有人類能感應到,也有很多東西,只有人類會忽略。

  一道紅影閃過,是鬥雪紅……一躍追隨主人而去!
  聶雁張了張口,瞠目結舌……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發出聲音,好像有,鯁住呼吸般的聲音,叫了聲:「……小紅。」卻已不及挽救,即使來得及也未必有能力挽救……啞然當場。

  不知又過了多久,或許只是幾秒,判斷對面的箭矢似已消停,聶雁才強迫自己有所行動……右掌與雙腿,總共四箭,逐漸癒合的傷口肌肉死死咬住箭身,想必等會兒要拔箭會更痛……雖然努力讓自己別癒合得太快,但這種能力要控制,確實越來越難。

  一把聲音出現:「……子翎!賢弟!太好了真的在這兒,趕上啦!」是雲哥哥的聲音。
  抬頭,見到崖上,雲哥哥俯身努力伸長手,想搆住自己……而自己卻只是默默地盯著看,看雲哥哥的輪廓,年華似乎沒有老去太多,只是滄桑不少。

  聶雲眼見子翎似乎沒有要上崖的意願,眉毛都捲了起來……聰明人的腦子不知在想什麼,只是睜著大眼睛直盯著自己的臉看……是啦!肯定是時日太長,我的樣貌改變太多!
  「子翎,我……因為很多原因,就活過了……活了很久很久,這……唉,我想是因為那個藥吧,」有些無奈的神情,摳摳自己的大臉:「好弟弟,有好多話得說。」

  聶雁只是一直盯著聶雲看,正確而言是盯著聶雲的嘴巴看……末了,又看了看聶雲身後。
  沒人。
  沒有除了雲哥哥之外的,人,回來。


  「好弟弟你在想啥呢?對了對了,你記得嗎?那一年魔羯市天頂破了,我遠遠見到你……可正好有人開槍,嘿嘿,那次我可是替你挨了一槍,也是那次才發現自己變成不死之身了……而且不會變老……這才麻煩。」
  似乎是聽到了什麼令人難受的言語,聶雁又將看著聶雲身後的視線拉回,盯著雲哥哥的嘴巴看……心裡轉著的問題不多,比較疑惑的是,既然於你而言許久不見,為何首先做的不是以自己的武功拉我上崖,或者問我傷得如何……反倒先說自己替我挨過一槍?

  看了看雲哥哥伸出的手,眼神黯了幾分。
  那些對你好的人未必是真心想幫助你的人,我知道,我從來都知道,人心險惡,但我不知道連雲哥哥都這麼對我。
  又看了看聶雲身後,視野被侷限,只能努力感應……但依然沒人。

  「好弟弟你幹嘛呢這是!?」聶雲見到弟弟開始有了動作,忙問。
  只見聶雁開始用沒被封住的左手拔出右掌的箭,隨手扔入谷底,緊接著彎腰去拔釘在雙腿的三支羽箭……

  「拔完我拉你!」伸出的大手又往下探了探,火流星中,確認弟弟除去了所有障礙物,趕忙拉住弟弟的手:「我要往上提啦!」
  「……」緊緊握住雲哥哥的掌心,借力提高身體,增加視野,蹙緊眉看了看雲哥哥身後……依舊沒人。

  半空拖延,再等數秒,還是沒人。

  「弟弟,上來吧,老在半空不是辦法。」聶雲用力提。
  「……」手中握緊剛剛從腿上拔出的箭,毫不猶豫,用力往握住自己的手刺去!
  「啊!」只一瞬,聶雲吃痛,鬆手!

  滾燙的隕石群中,聶雁一再確認雲哥哥身後,真的沒人,末了對雲哥哥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感覺像是種嘲笑……直至身形被火流星群隱去,這抹笑只讓獨留斷崖的聶雲錯愕當場……完全鬧不明白好弟弟的心思,只是弟弟毅然放手,顯而易見。

  聶雁高速墜落,思緒卻緩緩流動……
  若是從前,我會以為你為我伸出的手,是你的全部,其實不然,那怕是武藝平凡的我,若真心救人,絕對會用身體護住對方。
  對,就跟二十幾歲,與我初相識的你一樣,就跟幾分鐘前那個二十出頭的你一樣;雲哥哥,你變了,走過三千年,走過數萬年,你不再是當初那個單純毫無心機的你,但也沒錯,人想過得好,總該為自己打算。

  而我必須去找那個沒回來的人,為他打算。



  曾有一次穿越時空的經驗,這回不再如此狼狽。
  將全身感官張開到極致,當火流星不再在耳畔發燙,馬上感受到刺骨的涼意……從高溫直接墜入正常氣溫的夜空,沒被隔離衣保護的臉部五官,加上氣壓變化,確實痛得幾乎裂開。
  半空中,看見了被黑影遮去一半的月亮,以及下方成片方盒……那是大箱,成功回到三千年,或至少是差不多的年代,對於這種幸運,幾乎讓我當場謝神。

  思緒在電光石火間轉過,一切清明了起來,直覺感到那月亮不同於五萬年看到的陰晴圓缺……很不自然,還沒意識到其他,便落地,這次沒斷手斷腳,但落地的一瞬才察覺,風城少主的箭留了不少碎渣在腿部肌肉裡。

  「我好像聽見什麼?剛剛那邊……」被發現的機率提高,趕忙躲入暗影。
  「我也有聽到。」腳步聲逐漸逼近。

  放眼周圍,都是大箱,加上剛剛在半空看到的不自然月亮,靈光一閃……那是月全蝕,所以應該是我的二十歲生日,這些大箱在此……所以是將軍漁港?
  呵,運氣好到真的要謝神了。


  「誰在那裡!?」光束直照,無處可藏。
  「呃,是磊隊長?你怎麼……」PS準隊士之一,依照記憶裡的任務分配,他們與聯邦軍在貨櫃區兩兩一組巡視:「好奇怪的衣服……」
  一邊脫下鵬贈予的衣物,露出裡面已經有些破爛的制服,對兩人一笑:「轟隊長在哪?」
  指指後方:「剛剛巡過在B區,可是他似乎心情不大好。」拿著光源的準隊士很熱心地轉述,一邊幫磊隊長照亮四周以便更衣:「剛剛巡過的時候,鱷魚隊的前輩們向他請示,他好像愛理不理……聽說森隊長跟您的通訊也斷了。」

  「幫我對時,我遺失軍錶,內嵌錶也出問題,進而影響到迴路。」聯繫不上我,該是十九歲的我已經穿越了:「森隊長失聯前有說什麼嗎?」
  「可能任務有什麼麻煩處吧,磊隊長要不去看看?據說他有用上飛行傘,詳情不清楚。」

  「瞭解,」看著脫下的衣服,歪頭想了想:「幫我收著。」隨手塞給眼前後輩,沒辦法帶著,鵬,對你母親不好意思了:「情況若許可,幫我把這套衣服塞入任何一個貨櫃裡,不行便罷。」
  「是,」準隊士取出隨身背包裡的壓縮袋,小心疊好後才塞入:「我們見機行事。」所以磊隊長偷穿古代衣物?這被上面發現不得了,文物耶!
  兩位準隊士交換眼神,提著光源的少年忙表態:「我們不會打小報告的。」
  「?」沒意會過來,整好服裝,雖然被懷端的箭弄爛幾處,但該不會露出破綻……

  直至與兩人對過時,準備離去的當下,聶雁才理解兩人意指何如:「這不是清單上的文物,另,TM即將或已經使用了中子彈,這裡雖離得遠,最好戴上面罩。」
  「咦!?」
  「隊長你的面罩呢?」
  「你們擔心自己就好。」

  在兩位後輩驚疑不定的聲音中,聶雁抬頭看貨櫃標示,自己人在H區,趕忙邁開腳步往B區前進,慶幸自己的時間才過兩年,又穿著當年的制服,改變不大,PS自己人遇上了暫時不要緊……況且月全蝕只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剛剛半空中看見月亮已經遮去大半,時間不多,森是知道一切的人,應該可以應變得宜,可是鵬……

  我要親眼確認鵬安然離開三千年!

  原本是疾走,不知是因為時間倉促或內心情緒激動,逐漸奔跑了起來。
  腦中的貨櫃區圖從記憶裡復甦,所有的回憶都在聽見普羅透斯上的留言時,漸漸回流,直到此刻,整合清晰。

  「……B區,右邊。」飛奔時,不自覺地握緊拳。

  高速移動中,光源斷續打在臉上,貨櫃區的陰影時明時滅,經過C區,有不少東亞聯邦正規軍正在此處巡邏,瞥眼見到一角綁著些第一要塞的降兵……也有沒投降但直接暈死的。
  打開通訊迴路,自己屏息著沒說話,傾聽所有人的狀況……

  「啥?磊隊長憑空消失?」驚惶。
  「是真的!弟兄們親眼看到,我們已經包圍了他消失的地方!」無助。
  「森隊長抱著雲豹七號一起消失了!怎麼辦?」恐慌!
  「空中看過去是為了擋七號的子彈……不知怎麼就……」疑惑……

  「媽的,堅守各自崗位,誰膽敢擅離職守馬上吃我一拳。」

  聽了最後這句,聶雁腳下一頓……
  眼淚就這麼溢滿眼眶,笑容就這麼揚起,在暗影裡,高速移動中,沒人看見。
  ……是鵬的聲音,明明很像,幾乎一模一樣的聲音,在川城相處日長,竟遲鈍得無所覺,這個人……此時此刻,到底是用什麼樣的勇氣站在這裡,繼續發號施令?又是用什麼樣的心情,默默地在異鄉,沉寂地走過十五年的歲月?

  冷靜些,偵測方位,確認定點,內嵌定位系統帶著自己往『鱷魚隊長,轟』走去。
  直到在貨櫃轉角見到那熟悉的護目鏡時,聶雁突然頓住腳步,本能地再度將自己縮回暗影中……旁邊正好有具TM基本兵的屍首。

  四十一歲的楊鵬,側影看起來很孤獨,孤獨到聶雁原本著急與期待見面的心情,完全落寞入黯影中……另一方面,自己也確實有些怕,萬一自己的出現『不合時宜』,又該如何是好?

  抬腕確認時間,估計離月全蝕結束還有二十分鐘左右。
  聶雁觀察了附近地勢,腦中調閱出貨櫃區平面圖,再三確認周遭一切細項……一邊注意著楊鵬的舉動,聽著他利用通訊發號的施令,若森果真也在此刻穿越,那麼楊鵬現在的壓力於公於私都前所未有的大。

  必須妥善指揮『文物貨櫃,時光膠囊計畫』的每個環節,又必須承受森與自己都已離開三千年的事實,甚至連雲豹七號都消失無蹤……無依無靠,莫過如此,當初毫無記憶地突然到達五萬年的自己,比任何人都能感同身受,當時自己至少還有雲哥哥,而鵬如今,一無所有。

  隱藏自己的氣息,再度確認時間,剩下十二分鐘。
  側身,蹲伏身體,腳邊TM的屍體兀自寂寞,剩下十分鐘。
  眼前,楊鵬似乎停止了所有指令,透過護目鏡呆呆看著自己的雙手,出神……剩下七分半。
  接著,聶雁看到楊鵬整個人失重般突然跪地……那無助的模樣似乎就要痛哭失聲……

  一瞬間,聶雁突然明白自己該做什麼了。

  開始動手扒身旁屍體的TM制服,七手八腳地給自己套上,迅速檢查配備,小沙鷹的九公厘魯格彈全數退出彈匣,只留槍身,另有一柄光束劍劍柄,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堪用的攻擊型武器,看軍階,這屍體是無名小卒,配備屬於基本款。

  剩下四分鐘,聶雁腦子動得飛快……若是以鵬廿六歲的實力,又在三千年勤練十五年……考試後我不曾與轟隊長交手,四分鐘,不知我是否能抵擋?若我太弱無法構成生命威脅,那麼鵬就無法回去五萬年,所以必須比面對敵人更拼命!

  「什麼人?」鱷魚隊長,發現暗影處的異常。
  「……」時機正好,確認完畢,就是現在。
【柒】 第二三一章 喬氏夫婦
  招招進逼,步步殺手。
  聶雁心裡清楚,若是二十多的兩人旗鼓相當,如今在三千年多鍛鍊了十五年的鵬,肯定比自己強上許多,畢竟習練內功的人只會隨著年齡愈加強悍,非一般拳腳可比擬……加上鵬可是一身PS的隔離衣,只有無名小卒光束劍的自己要傷他實在萬難。

  且時間有限,要讓鵬產生危機感必須毫無顧忌放膽攻!

  「媽的我心情不好少煩!」楊鵬又煩又怒!哪冒出的基本兵!?
  「!」沒時間了!攻面門扯護目鏡,這樣開槍才能嚇唬到他,才有可能穿越。

  兩分鐘轉瞬過去,附近的聯邦軍弟兄們都圍了過來,但兩人以快打快拆了四十多招,旁人毫無插手餘地;聶雁心無旁鶩只求讓鵬順利回到五萬年,而楊鵬心裡總覺得哪兒不對勁……TM的小兵實力自己很清楚,畢竟當初跟提香一起潛伏TM多年,一般基本兵有這等身手?雖不成熟,但也頗具威脅,想自家的森跟他打贏面都不大……雁的話興許有得一拚。

  靠!這兵有問題!


  楊鵬確實被聶雁逼到了,加上內心為自己徒然留在三千年一事黯然沮喪,現在又被無名小卒步步進逼,連退數步,一時間想到十多年來的辛酸難過,人生地不熟數度受人欺辱,又想子翎是不是還在斷崖上被釘著?想著又覺得自己興許自作多情耗費多年光陰,或許雁根本不把自己放心上?胡思亂想間,著急憤恨,內心不甘不平,本來還有三分惜才之心想要活捉眼前敵人,此時心之所至,連下殺手!

  此來聶雁頓感不妙,剩下一分鐘,別說傷他,若自己陣亡在鵬手下也罷了,反正鵬也不會知道,但可別連這六十秒都挨不過去……不對,萬一我不能逼鵬穿越,真的陣亡,鵬拆下我的面罩就糟了……因為我知道,轟前輩直到最後一分一秒,待我真好,不曾恨我。
  鵬不曾為了這十多年的孤寂埋怨過我……
  所以我不能被殺,若我死了,他一時好奇揭開面罩,會讓他痛苦一世!我不要這樣!

  「哼!半吊子居然還敢恍神!」實力懸殊,居然還想別的事!?
  「!」糟,沒時間了!

  楊鵬左臂一震,紅色的短髮在夜色中無風自動……氣場變了,周圍圍觀的聯邦軍弟兄不自覺地都退後數步,這是眾人第一次見到鱷魚隊長的實力,群皆色變。交手的聶雁只感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沿著自己被擒住的右手,延燒全身,痛徹心肺……TM給無名小卒配給的隔離衣品質實在不怎麼樣!
  咬牙!本該為了保全右手而抽身,可時間緊迫,聶雁反無視瘋狂灌入體內的氣勁,藉勢欺近身!左手暗藏的光束劍劍柄突然射出光束,出奇不意攻入面門!擊碎護目鏡!

  「媽的!」楊鵬仗著武功高出多倍,還有時間罵人!倒是被基本兵攪和後也沒時間沮喪了。
  護目鏡的碎片飛入眼睛,寶藍色的雙眼還來不及恢復睜開,腿已順勢將胸前的敵人橫掀在地,聶雁本沒想逃,只想拼命攻擊,眼見一腿當胸踏下也不閃躲,小沙鷹近距離指著楊鵬眉心!

  剛處理好碎片,一睜眼,見到槍口,更加暴怒:「靠!最討厭人拿槍指我!」似乎觸動了討厭的回憶,楊鵬怒極,加上又回不了五萬年,悲苦交加,此時本就不多的修養蕩然無存:「又是小沙鷹!媽的!」腳下加力,一拳勁風,手槍竟被徒手擊碎!
  聶雁雖受制於人卻沒洩氣,刀柄再射出光束,直砍那漸漸接近的臉……護目鏡下,原來竟是熟悉的容顏,只是久經風霜,滄桑許多。

  「還有啥!?」側身輕避,一拳擊開光束劍,楊鵬睥睨地俯視腳下敗將:「哼,TM配備也該升級了,可惜你用不上,就要末日送你升天算便宜你!」
  正待楊鵬要下殺手,聶雁只想著無論如何都得讓對方回到好山好水的故鄉……可情勢萬急,再也無法可想,只得用手掌生出的刀刃,往楊鵬面門奇襲!

  這一下猝不及防,一刀當真將人剖兩半,不但回不去五萬年,還命喪無名小卒之手,可恨!
  至少,明明身在絕對優勢的楊鵬,臨終前,是錯愕著這麼想的……




  「呃……」

  人類遇上危機的自然反應,是閉上雙眼,當楊鵬再次睜開眼睛時,呆住。
  隨後才感到全身都痛,自己躺在大理石地面上。
  定神環顧四周……真傻了,不知該高興或難過,此處竟是自己幼年時期的長少主園子。

  「嘖!放那小兵一馬!便宜他了!」回過神,知道自己回到五萬年,笑意漫上嘴角,根本笑得合不攏嘴,緊接著豪邁大笑出聲!楊鵬打從心底開心……森果然沒騙我,當真回來了,說來真該感謝那位仁兄……好吧,把無名小卒稱為仁兄,又放你一馬,你也該知足了,至於周圍的聯邦軍怎麼料理你,你自求多福吧。
  雖有隔離衣保護,但幾個暴露在外的部位依舊傷了……嘖嘖,都是那小兵幹得好事!

  站起身,所幸雙腿沒有多大傷處,還能移動,倒是手肘以上輕重不等傷痕數處,不禁也對那最後攻擊自己的TM小兵有些佩服。
  熟門熟路地找到藥箱,藥膏、藥粉、乾燥的藥草……雖沒有熨斗方便,但一切讓自己倍感親切,笑容更加舒暢。
  快步來到自己幼年時期的臥室,到了鏡前,又看了看一旁的水鐘,外頭午後一響壎正好響起。

  聽了這聲音,楊鵬又笑了,歡天喜地在鏡前脫去衣物,又打赤膊處理傷口……數秒後,才對著鏡中的自己微微一愣……
  「很熱……」打赤膊也不冷,現在是夏季!?對了,現在是幾年啊?

  彷彿是要回答心中的疑問,身後冷不防出現一把聲音:「現在是公元五〇〇〇一年七月十七日,」老人的聲音,但聽上去,有很熟悉的感覺:「嘛,簡單說離你寶貝聶雁被釘在懸崖上那會兒還有大半年啦。」

  楊鵬回過身,瞠目結舌,莫過如此。

  『啪嚓。』老人樂得開懷:「到手啦,你也有這種表情!爽!太陽能照相機果然有用!」
  看著那歡快的笑容,轉眼將空曠長少主寢殿燃起歡樂的表情,楊鵬終於回過神:「森?」
  「賓果!」豎起大拇指:「都說了我很可靠吧,想說問你要不要我幫什麼?還有大半年哩。」

  兩人間,一時無話。
  楊鵬繼續處理傷處,森自顧自地搬了個靠墊坐床上,真是個不管何時何地都相當自在,能當自己家的傢伙……不過自己對他的感謝,實不是三言兩語能表達了,這次時空穿越之行,前前後後受到多人照顧,森是出力最多的一位。

  思緒間,楊鵬注意到額頭上那水平的傷口,還有些後怕,頭蓋骨真險些被剖去……回憶起了那個基本兵最後給自己的一擊……鏡中映照出的笑容漸漸凝固了,緊接霍然站起身……
  「糟了!」那是雁!怎麼會?可是……只有他才會突然長出刀子!

  「啥糟了?」戳戳枕套上的獸類刺繡,挺精緻的啊。
  回身忙問:「雁呢?我一直以為他……他不是在這邊嗎?我是說……」
  「慢,」察覺對方想要問的問題,森決定自己開口問比較快,雖是蒼老,但依舊精明如當年:「我先問你,你是怎麼回到這裡的?仔仔細細說給我聽。」

  四十一歲的楊鵬打著赤膊在自己兒時寢殿裡著急地來回踱步,一邊說明不到半小時前的經歷……森仔細聽著,所幸楊鵬雖然著急,但說話依然條理分明。
  「那該沒錯了,嗯……原來如此,所以那傢伙最後還是掉下去了……依我看還是自己往下跳的機率高些。」說著,也難得地嚴肅了起來:「所以你剛剛才突然意識到他是子翎?廿二歲被釘過懸崖的子翎?」

  楊鵬沒有回答,但見那僵住的表情,答案很明顯。
  房中兩人默默相對,雙方都是相當瞭解聶雁的人,不必多說,雁自然是從懸崖上回到了三千年,雖不知確切降落時間,但在月全蝕之夜,基於種種他自己的判斷而行動,送楊鵬回到五萬年!

  「該死!」我那一腳毫無保留!為什麼沒在看到小沙鷹時就想通!?
  「嗯,那傢伙如果不是該死的性格你也不會喜歡了。」
  「我是說我該死!」氣勁大量強行灌入身體!媽的!我下手真狠!
  「喔,那請便。」

  森雖然口中說著亂七八糟的話,眉頭卻擰著,已經有些花白的眉毛,風霜滿面。
  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年逾半百說話依舊欠揍,欠揍但一針見血:「實話說,這我恐怕幫不上忙……」惋惜的語氣:「接下來只能靠磊自己的運氣吧。」
  察覺楊鵬的視線,向自己看來,於是坦白直說:「我費了番功夫潛入洛城內城你的園子,自然是早已得知五〇〇〇一年的今天,你會出現在這裡,但……」

  「但?」不好的預感,逐漸擴大……
  森正色,鄭重交代:「七月十七日午後,楊鵬會回到自己洛城的園子,這已是我所知道的,關於你們倆的最後線索,其他,我無法保證。」沒有人能擔保磊能再度平安從三千年回到此處了。

  一室靜默,楊鵬的心情卻鼓譟著,同時也凝固了。
  半小時內,第二度跪地……
  「回到五萬年,如果沒有你……那還有什麼意義?」

  楊鵬從不知自己原來對雁用情如此之深,一直以來,以為有很大一部份是因為自己不服輸、愛冒險的性格使然,才在三千年熬過來……可如今一聽雁是否能平安,連森都無法保證,頓時感到了無生趣……雖不至於輕生,但也相去不遠。

  森到底已活了大把年紀,鑑貌辨色,心裡有數,忙開玩笑化解:「嘛,你也別太難過,他這會兒該是在來洛城的路上,我是說二十歲的他,白石山築水壩那個……快要來臥底了吧,你想見他也不難,」聳聳肩:「此他非彼他囉。」
  森一言,提醒了楊鵬,生命似乎突然有了曙光:「對了……靠!我怎麼這麼笨?」
  「你本就不算聰明。」跟我比的話啦。
  沒理會森的搭話,鵬又開始來回踱步:「沒錯……還有大半年,還有時間,我先趕到懸崖上阻止他掉下去!」
  「呵,那樣一來就沒有小兵攻擊你,你也回不來。」反正這些他該都知道,卻執意選擇吧。

  果然不出森所料,楊鵬馬上發言:「沒關係,回不來也罷,我不能讓他在末日地球待著,嘖!他現在肯定被我踩到重傷……我、吼……總之不讓他掉下去,決定了,」右拳擊向左掌:「就這麼辦。」
  「唉。」大大方方靠在長少主的床上,搖頭:「哼哼,真是難兄難弟,兩個真像,顯性隱性而已……不是說異性相吸嗎,怎麼兩個這麼像的人也能吸到一塊兒。」
  回頭,抽臉:「你一個人碎碎念啥?」也不算一塊兒吧?子翎又沒答應我啥……
  「沒,」伸個懶腰,躺得更好些,真當自己家:「就說你們想要互相救援,真是……應了那句造化弄人。」頓了頓,又打個哈欠:「你也不想想,磊十有八九可是為你跳崖的,你消失了對得起他嗎……」

  搖頭,斬釘截鐵:「就算對不起他,我也會這麼做,一如當年他努力阻止我落崖一樣。」確實,你為我,我為你……彼此命運相依,知道你竟願為我如此犯險,真是……哎!
  「是這麼說沒錯啦,不過……嘛,算了,」轉轉脖子,休息休息:「反正接下來如何我也不知道,你應該清楚如果歷史的轉輪早有定數,怎麼掙扎都沒用,要不然也不會那傢伙拼命阻止,你還是到三千年走一遭了……順其自然唄。」

  接著森簡略交代了於楊鵬而言是『半小時』的過往、森與雲豹七號一同穿越時空的過往,由於森緊緊抱住自己的好姐姐,想把自己當成人肉防彈衣,渾然忘了雲豹七號有隔離衣這回事……總之緊緊抱住後,雙雙來到這個時空……不過掉落的年代久了些,於森與七號而言已過了三十多年……

  兩人墜落在喬木林中,高聳密林阻擋緩衝下,加上隔離衣,兩人勉強算是安然無恙地落地,因此森將自己改姓喬,紀念自己的幸運,對外常以『喬森』為名,將本名永遠塵封在三千年,這是森的第二次穿越;由於性喜熱鬧,又擁有高科技時代的知識,時至今日被人稱為喬老先生,大受一般城民歡迎。
  雲豹七號初來五萬年,見到不少女性,自由自在地生活,馬上愛上這一點,且既來之,則安之,沒特別想回去,只是顧念著自己是七號隊員,長久以來對這編號有了依戀,墜入五萬年又因月全蝕導致,喬木林、細水邊,因此自稱為『柒』月。
【柒】 第二三二章 遠遠看著
  一刀揮空,眼前熟悉的容顏憑空消失,聶雁頓時笑了。
  安心過後,轉瞬倒地,大口喘息,不兩秒便噴了口血出來,緩不過氣……
  過往的夥伴們將穿著TM制服的自己團團圍住,很想翻起身衝出重圍,無奈剛一挺身便悶悶地又嘔了口鮮血,看樣子已傷及五臟六腑,雖然知道楊鵬(轟前輩)厲害,但還真沒想到實力相差如此懸殊,十五年的光陰,不是兒戲。

  周圍的聯邦軍與趕過來的PS們在吆喝什麼,已聽不清了,頭重腳輕,隱約間見到自家五號一閃身到了自己面前,自然不可對這小自己兩歲的隊員出手,只一猶豫,眼前一暗。
  是了,現在該是小自己四歲才是……


  「咳……」

  再度睜開眼,皓月當空。
  手指微微動了動,確認周身無異狀,才敢勉力支撐著坐起身。
  吃力地環顧四周,側耳傾聽,很安靜,但不是毫無氣息的死寂,目前自己坐在深夜的草地上,空氣中有海潮帶來的微微濕氣,鹹鹹的香味似曾相識,加上夜晚蟲鳴鼓譟,似乎是秋涼時節……身邊不到十步遠有間屋子,看那大風車的樣式,這裡是風城。

  至少倖存了聽覺與視覺。

  「咳……」掙扎起身,摀著胸口……痛。
  看看身上的隔離衣,額角不禁冒了冷汗……只見胸前與手臂,幾處被碰傷的部位,衣服早已被拳掌力道衝破,破敗不堪,聶雁有一種直覺,覺得即使是號稱擁有第一與第三技術合作的高級隔離衣,面對楊鵬與雲哥哥這種等級的角色,多半也凶多吉少,如此算來湖澄還好應付,要是剛才毫無隔離衣保護,恐怕自己早已胸骨盡碎,加上短時間內穿越兩次時空、中子束還在附近發威,說身體全無影響絕對是騙人的,也幸好自己習慣忍痛,不過還是舉步維艱。

  ……癒合能力正在進行恢復作業,還是等等再移動較好,既已離開三千年來到風城,雖不明時間,但遇上敵人的機率不高,看來此處無人,先靜靜別動稍作休整,等會兒再到前方的窗下靠著一陣,順帶把腿裡的碎片清除,其他再做打算。

  「咳……咳。」又是一陣鮮血直嘔……

  胸口的傷處正在自我癒合,氣血時而滯悶時而翻騰,雖然內傷難癒,但皮肉傷倒是癒合得很快,稍稍休整一分多鐘後,便踉蹌地往窗下光源處跌去……緊接著,雁驅動雙手,不敢再休息,直接切開自己的雙腿肌肉,雖無麻醉但所幸對痛覺早已習慣,眉都沒挑一下,便藉著微弱光線與優良視力清理碎屑……免不了一地鮮血淋漓。

  一陣類似木頭滾輪的吱嘎微響緩緩接近,雁抬頭,見到一張輪椅由遠而近,亓夫人。

  雁在夜色中眨眨眼,雖內心疑惑,但表面不露聲色,隨後決定無視,繼續處理傷口,其一是因只單純對付亓夫人及風城老弱殘兵,即使自己重傷,光逃不戰絕非難事,其二是因自己不想治療中的腿現在又癒合,之後又得再切開重來一次,即使自己不怕痛,但還是能免則免。

  「你是……子翎嗎?」女人的聲音,也透著疑惑:「就是雁兒?」
  「……嗯。」雁抬頭,看了一眼,之後點頭,便繼續挑碎片的作業……現在時間不明,實在不知如何面對風城的人,怕自己做出不合時宜的舉動,且……為何夫人要稱我『雁兒』?
  「沒錯就好,」亓夫人似乎放下了樁心事,但轉眼又疑惑了起來:「嗯?可是我聽芳兒說你應該在……」視線投向聶雁靠坐的窗子。

  此時聶雁才注意到背後室內有微微的人類氣息,雖然沒有說話聲,但裡頭有人。
  夫人似乎有些懊惱,撫著臉想了想,兩邊魚尾紋都各自皺成交錯縱橫……隨後似乎決定上前,或許是看到對方是傷患,即使出了危險,只要自己大喊,也未必有多大危險。

  一長一少,一殘一傷,便這麼在月夜窗外,彼此靜默。
  數分鐘後,聶雁處理好腿上的傷,摀著胸口勉力撐起身,悄悄從窗外窺探室內……微微一驚。
  留心到聶雁吃驚的神情,亓夫人笑了:「看來我想的沒錯。」這話聲音極低,幾乎只見唇形。
  「……」同樣不敢發出聲響,但雁驚愕地看著夫人的一舉一動……隨後似乎明白了什麼。

  窗內臥室,耳朵完好的聶雲橫臥在床,似乎正在昏睡,而另一個自己就在床邊守護著,那是十九歲,或說是剛滿二十歲的自己、第一次到風城的自己、剛中了懷端三箭的自己。
  一時間只覺得亓懷端的箭實在不知是個什麼兆頭,似乎只要中箭就跟穿越有關。
  對自己的想法無奈笑了笑,便繼續矮身坐在窗外,背脊倚靠著牆休息……果然過不多久,聽見熟悉的對白……

  「你就是那位從天而降的小帥哥了……」身邊的夫人在皎潔月色下,問向屋內的我。
  「雲哥哥於我有再生大恩,或許……即便他自己不記得,但……………………」
  之後,夫人滾著輪椅進屋了:「子翔看起來的確比上回好些了………………」
  「雲哥哥在這裡過得不好嗎?」
  「……我想我明白了,同伴的互相信賴,絕對無法取代親人的懷疑……」

  看著天上的月亮,感受月光輕撫自己臉頰的溫度,冰涼卻宜人。
  已經想起一切的自己,此時從屋外聽見當年自己的告白,實在感慨……但再生大恩卻是事實,這一點,即使是現在也一樣,不容否定……只是如今,心裡多了一個人,那個被我抹煞多年的人。
  該慶幸自己還有辦法,在雲哥哥與我的初遇時,單純地關心彼此、照應彼此,或許除去記憶不完全是壞事,當初這麼決定,是為鵬也為自己……


  「這裡是公元五萬年,也是風城長慶卅四年。」看來我回到了開始的地方。
  「距離我來的地方有點遠。」不知鵬的狀況如何?但願他平安回到差不多的時空,這裡是他熟悉的環境,該沒問題,至少不會比我有問題。
  「你從天而降,就起單名一個『雁』字,鴻鵠大雁的雁,字『子翎』。」現在想來,怎麼可能有這麼巧的事……名字,原來是亓夫人早已得知的。


  此後,與記憶中發生的一切無誤,菊城闖入風城取水,倒是自己撐著身體站起身走動,想探探狀況時,不料驚動了馳電,這才使馳電到屋前接走自己加入戰局,到湖邊幫藥婆的忙……原先還以為是聽見雲哥哥在床上的呼喚,沒想到是被『我自己』驚嚇到屋前的……難怪一見我脾氣就壞,畢竟初次見面就嚇著了牠。

  「也對……咳!」羚羊不是狗,聽覺應該沒這麼好。
  遠遠看著戰局,遠遠看著當年的自己,遠遠看著雲哥哥出現,領了亓夫人的命令與自己共同赴菊城,紛爭平息。不算太久遠以前的一切,一一在眼前上演,此時看來竟覺恍如隔世。

  「子翎,你還在太好了。」風波平息後,已過了好幾響壎,亓夫人行動不便,剛剛又消耗甚多體力,趕過來時氣喘吁吁:「你我身體都不大舒服,先歇著,咳咳……過些天再詳談。」說著,又咳了幾聲:「風城雖小,不過數千人……咳,但說大,空屋還是不少,藏個人不成問題。」
  「嗯。」走一步算一步,沒特別打算,也不知該如何打算。


  之後的日子,雁在風城靠海的僻靜空屋養傷,亓夫人請一位跟彭佬差不多年紀的婆婆多加關照,雁恢復良好,所以過不了幾週,便恢復獨來獨往的生活,所幸當年雁在風城停留時間極短,即使走出戶外,也未必有人認識,但依舊小心為上,即使外出也僅在海岸邊走走,能在聽得見海濤聲的地方休養生息,確實是好事。
  秋季蟲鳴轉眼成霜雪漫天,春季風城的漁獲量豐富,夏天的海邊是人潮聚集的好地方。
  月隨海潮,陰晴圓缺,聶雁就這麼靜靜地度過每一天,不同於在禁閉室被禁閉半年的情況,這次的休息很徹底,將心中的各種感受、思緒,都一一理清。

  如此,近年。

  內傷隨著時間流逝復原後,便常往白石山跑,偶爾也到菊城地界看看,直到某個霜白的深夜裡自己好心做壞事、塚山克己被關押,到後來兩城城民一同築水壩……遠遠看著,看著當年的雲哥哥與自己,歡快的過往,一場夢般不真實。

  還有,和風習習的沙灘上,蒲葵葉在自己的一句話下被送到面前……
  「我想就算我射了十個太陽下來,也不會比現在開心啦!因為我完成弟弟的要求嘛!」

  遠遠看著,兩條人影在夕陽金光中,在發光的星球前顯得格外很渺小,自己的初戀在那一瞬間盛放,也在瞬間消逝。
  「快得跟雲豹一樣。」漆器望遠鏡,遠遠看著,喃喃自語,冷眼旁觀卻感受到熱情。
  這份感情應該……直到很久以後,都會在心底透著寂寥的暖意,至少在此生的那一秒,在我沒意識到的時刻,我們,都是真心的,我相信你是真心的,我選擇相信你是真心的。


  「子翎,」亓夫人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能下來嗎?是該商量些事的時候了。」
  「……」雁看了眼推著輪椅的懷端,躍下腳踏的岩石,來到夫人身前……不意外,夫人手上拿著小紅書。
  「雖然子翔沒交代得很清楚,不過……」看了眼身邊的孩子:「我們一致覺得另外一個你差不多快要動身去洛城了,你自己清楚嗎?」
  聞言,雁眨眨眼……當真笑得輕鬆開懷:「原來如此,沒錯,」回頭看看那海灘方位,示意:「『我』是差不多該到洛城去了。」

  一站一坐,母子二人相視一笑……神情俱是放心不少,聶雁為此感到幸運。
  原來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曾受到這麼多人關照,鼎力相助。
  風和日麗的黃昏,三人交代彼此知道的情況,聶雁告知了自己記憶中的兩年間,各城間的走向,夫人多數都知情,在接過那小紅書時,當真又無奈又好笑……是自己的小紅書。

  「這是先祖在鳥居上取下的,我們亓家一直守護這個秘密,」懷端出現了孩子的笑容:「我還想,這個傳說中從天而降的人會不會在我這一代被我遇上……而自從師父來到風城,開始教我弓道,我隱隱期待著……有一天一個叫做聶雁的人從天而降。」
  懷疑,卻笑著:「所以端少主一開始才如此鎮定,收容妖怪?」原來風城不是刻意背叛我,或說背叛是為了我的歷史,幫我甚多,應當好好稱一聲少主。
  苦笑,想起自己初遇子翎的一切:「雖然是意料之中,但無論如何,這種事突兀得像是情理之外,自然還是小心謹慎,」又看了眼自己的母親:「當時你被我射傷,雖然你可能真的不在意,可我心裡其實怕得慌。」

  「呵……」當真好笑。
  「媽,子翎先生笑我……」孩子心性,少年有些不滿:「我當時很努力鎮定了。」
  「呵呵咳、咳……」亓夫人又岔了氣,聶雁趕忙上前以氣勁相助,這一陣子時常如此。

  幫了好一會兒,夫人臉色恢復,日已西沉……聶雁這才為自己的動作意識到:原來後期夫人身體漸漸硬朗,不是因為寶貝孫女在身邊,而是因二十多的我這段日子來,時時守護治療,如今想來確也合理。
  一般而言帶小孩只會更累更虛弱,果然當初有很多不合理之處,如今都被現在的我補足。


  「那是因為端兒明明私下裡很愛撒嬌,卻老愛裝模作樣,子翎才會笑你。」亓夫人溫聲。
  少年沒否認:「裝模作樣也是必要的,」低低說了聲:「誰讓我是少主。」
  天色晚了,聶雁接手推起輪椅,準備送夫人回屋,與少年比肩:「政權核心的人,確實辛苦,還得幫忙處理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事,不勝感激。」

  懷端翠玉般的雙眼,凝視著身邊的人,聽到感謝彷彿聽到一種讓人開心的魔咒,彎起眼睛笑。
  腳步不停,懷端從懷中取出一封信,是另一個時空的子翔將軍,在三千年寫給風城的,此時交給子翎過目,星辰微光中,聶雁輕言細語,字字句句,流瀉在海潮聲中……


  ……原來雲哥哥想通一切,擔心初到風城的我沒法得到關照,進而無法救他,於是用我的小紅書,藏在鳥居上,期待後人發覺……而白石山、堆石頭、建鳥居……這些浪漫傳說我竟也有幸參與其中,當然經過三千年洗禮,雲哥哥較擔心的不是我本身,而是我不被風城信任,無法幫他動手術這一點,雖然遺憾,但也是沒辦法的事。

  「……」仰望蒼穹,嘆息的眼神,無聲嘆息。

  或許對雲哥哥這種直覺性生物,不該想得太複雜,他想做便做的事,我也別太上心較好,十一歲那年離開我的聶雲,已經不再是年輕時的雲哥哥,只要弄清楚了,半點不傷人,且必須清楚我不曾是他的唯一,或許他的人生中,根本無所謂唯一選項,只願他說他長生不死,如今能與家人團聚。


  「我有種感覺,『回來的師父』就在這附近,或許你們該見面?」到了住宅區,懷端試探。
  雁搖頭,語氣肯定:「我知道他在附近,但我還不想見他。」
  少年不明白,只聳聳肩,倒是亓夫人知道孩子還無法應對這種感情事,便接過話題:「你怎麼知道的?」
  「回憶起來,他曾在我們被軟禁菊城時,深夜潛入房裡一次,」回首望向菊城方位,臉上掛著淡淡的笑:「當時我病重,沒察覺異樣,他將冬粉與湯分開放了,還應付了衛者。」
  「是麼……」懷端轉了轉碧綠色的眼珠:「怎麼不回來看看我?」
  「總會見面的。」夫人向兒子應著。

  聶雁送到城民群聚處,便止步,目送懷端推著夫人的輪椅,慢慢往風車屋建築群前進,聶雁站在夏季海風裡,回首看了眼白石山方位,似乎在看著某棵樹或岩石……輕聲低語……

  「現在還不想見你,我想先見他。」
【柒】 第二三三章 錯過
  人海茫茫,公元五萬年不是個通訊發達的年代,雖掛念楊鵬,但實不知該上何處尋找,所幸雁一向是能夠沉得住氣的性子,傷癒後除了往白石山走走探探,便按兵不動,直到那日黃昏與亓夫人、端少主談過後,三人一致認為該是雁前往洛城試試的時候。
  當然此時正在築水壩、與雲哥哥溝通不良的子翎,也正準備動身前往洛城,只是雁萬沒料到當年那夜,懷端送自己到一線天天險的隔夜,這位少主又送了二十三歲的自己,想想自己實在單純,若非如此,便是端少主演技太好,完全不露聲色。

  與上回不同的是,生活在這自然時代的時日漸長,胯下的梅花鹿勉強還算服貼。

  「一年。」看著眼前天險,低聲自語……離斷崖一別,一年了。
  「嗯?」夜色中,懷端依舊把子翎先生送到一線天入口。

  少年見身邊人沒多言,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但想分別在即,便隨意起了話頭:「昨天的你離開時提起子翔將軍,剛剛也是一樣嗎?」
  聞言,雁無奈一笑:「你的昨天,對我而言已過了近兩年,剛說的一年,是針對與洛城少主斷崖一別,有感而發。」
  月夜下,少年條理清晰地確認:「詳情不清楚,但『斷崖一別』對我而言還沒發生,是吧?」
  「嗯,」翻身下鹿的一瞬,似乎又是靈光一閃,忙抬頭對懷端交代:「結局是你師父與洛城少主掉下去,而我得多謝你拼命阻止。」雖然之後還是掉下去,但這不是端少主的問題,是我自己出奇不意刺傷子翔,才能掉下去。

  「這我得記下才行,雖然不知道怎麼阻止才能同時壓制住你們三位,但時候到了應該會另有提示?」這是問句,懷端也不明白該是現在子翎先生交代清楚好,還是日後由其他人交代才恰當?但憑自己區區十來歲少年的武功,要同時控制住一個盜匪頭目、一個天生神力、一個臥底特工,想來不會有太多選項,心想……自己最擅長的該是弓道,但這項長處又如何在那種緊要關頭發揮運用?實在匪夷所思……

  這邊懷端努力想著未來的事,另一邊雁已經扔下梅花鹿逕自離去,步行進入天險,告別風城。

  聶雁內傷痊癒後這段日子再三查探,白石山幾個寨沒有轟前輩的蹤影,或許鵬會擔心鷲妹,留在故鄉洛城?看來只能再度潛入洛城,一探究竟……不然,依照鵬的個性半年後九成九會再回斷崖,若他阻止我往下跳,他自己便回不來了。

  雖說我落崖前沒等到他,或許他離開三千年後根本沒回到五萬年,而是落在別的時空……現在只能且戰且走,白石山搜遍了,總不能不採取下一步行動。
  且……此行洛城,也好追查項鍊的下落,其中細節恐怕得日後再問森,如此看來不少人為解藥費盡心思,不可辜負這麼多人的心意,必須將匣子找到,否則辜負了這些朋友對我的關愛。

  雁想著,腳步不停地往前踏去,兩年前心灰意懶,如今神情堅定。


  「嘎啊!就是那位嗎?吁……」懷端看著子翎步入天險的背影,身後傳來藥婆的聲音,鴕鳥旋風般奔至。
  「嗯?」懷端回首:「夜深了,藥婆怎麼沒休息?」希望他沒看到剛剛的子翎先生。
  「我是問你嘎,是不是就剛剛那位這大半年每天捕新鮮的魚給我啊?」說著,實在很矮的身高還努力在鴕鳥背上挺了挺,試圖看清黑夜中的背影。
  恍然,放心一笑:「沒錯,不過他好像是用釣的。」幸好沒看到,穿越時空的事還是少些人知道,少麻煩,多了就理不清頭緒。
  「嘎?用釣的?哪夠送人?自己吃都不夠才是嘎……」鼻子上的肉瘤晃動,還是很想看清那早已看不清的身影。

  見狀,懷端苦笑,喚過梅花鹿,陪著藥婆一起往來時路回去:「藥婆你就安心收下,他說以前你幫過他,那是心意,再加上他拐走你的弟子,內心過意不去……而且這大半年他時間很多。」也對,風城什麼事都沒有,子翎先生又生性沉穩,我若要成為城主,也必須像他一樣沉得住氣才是。

  藥婆不滿地轉過鴕鳥頭:「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不懂得愛惜光陰嘎……像我們當年……打仗的當口兒……你看那位塚山老先生多可惜……………………話說我徒弟不是去洛城嗎?」
  「子翎先生也很可能不會再回風城了。」
  「嘎,這樣嗎……那我得好好訓練芳少主嘎……果然男人靠不住嘎……」
  蹄聲中,懷端苦笑:「藥婆……我也是男的……」
  「你小孩子做不得數哇。」
  「我不小了,我已經十二歲了……」


  月光皎潔,天朗氣清,深夜裡水鴨鷺鷥彎著脖子安睡,風城湖泊,星光瀲豔。
  斑馬上的少年、鴕鳥背上的老婆婆、美麗長角的梅花鹿,在晚風中緩緩回程。




  不惑之年的楊鵬在自己的少主園子待了幾日,與森稍作討論,對往後動向已有決定。
  離與雁斷崖一別還有大半年,如今炎炎夏日,往海邊去或許不錯?接下來的相關人員都將集中到洛川二城,誰也說不準萬一『自己遇上自己』會有什麼危險,畢竟『兩個自己存在於同一時空』,與『兩個同一物品存在於同一時空』,影響力絕對不同。
  前往銀河的另一邊,好處是不會遇上年輕的自己,能減少意外。

  且由於(假)黛姬專權,長少主庭園已經有許多重要外賓暫住,自己回來一兩天還可,但不是長久之計,總會有人發現這塵封的房間有異動……思前想後,還是去風城或菊城看看吧,不管雁送我一程後,是就此死亡在三千年,還是回到五萬年……總比啥都不幹強些,再說了……萬一現在的自己見到廿一歲來洛城臥底的子翎,要是情感上難以自控,豈不糟糕至極?

  「嘖……我總覺得自己見到他……很可能會直接侵犯他。」
  涼涼的語氣:「這種話就算是真的你也別在他面前說。」我是無所謂。
  「哎,所以還是別見到年輕的那個好些。」我已經當好人當太久了!媽的,自從認識你前前後後將近二十年禁慾,你要是沒那意思最好別讓我見到!大中小都一樣!

  兩人就這麼一邊收拾行裝一邊肆無忌憚地聊,真是想到啥說啥……
  楊鵬被放逐多年,留在寢殿裡的東西本就不多,就連這一身服飾都不大合乎楊鵬如今的年紀,雖無不可,但總是年輕人的款式,真應了少小離家老大回那句,看著鏡子,鬢角微霜,不免唏噓。

  東翻西找,收拾行李,找到不少值錢的東西,有些是自己曾見過的,有些則是不曾留心。
  那兩顆黑曜石鍊墜的項鍊,就這麼映入眼簾。

  「嘿!我有個好主意惡整我徒弟!」花白頭髮的森,見到那項鍊,察言觀色,馬上來了點子。
  「啥啦?」
  「你嘛……」在楊鵬周身轉了一圈:「混在這些賓客中看上去也像個殷實商者,不如……我在這兒寫封信給我那笨徒弟,跟他說你是我介紹的,到風城菊城那邊你敲他一筆,消消氣?」
  聽了這破綻百出的點子,鵬抽臉:「喂我說你這人……」話說一半,自己打住。

  想起雁當年在大街上收到風城消息的表情、隨後在飯館裡珍惜地捧著,請戟估價的表情……當時子翎在估什麼價?如今的自己才當真明白過來……是感情的價。
  可惜了,感情怎會有價?可戟不過說了幾句價值連城之類,你便滿足了……

  看了看手中的黑曜石,卻如當年戟所言,通體漆黑、打磨圓潤、由內自外透出些許微光……也罷,若真如傳說所言,戴著能讓你少些煩憂,或許不壞……再說能狠狠敲聶雲一筆竹槓最好!為你復仇這種事你肯定死活不願意,我自己想出氣嘛……又沒出路,總歸你會自己解決聶雲的問題……可至少讓我刮他一筆,聶雲的師父都允了,飛來橫財我這土匪沒道理不收!

  思量已定,便開始搜刮房裡所有值錢的東西,寶石、衣飾、瓶罐……應有盡有,隨後扮作富商,與森一同離開長少主庭園。
  兩人都是有錢人,自然不缺坐騎,風一般到了銀河河畔,造石滬捕魚的女郎、嬌笑不斷的浣衣女子,在豔陽天下顯得格外親切,一路上見過家園昔日風光,再度確信自己回到五萬年,楊鵬頓時安心滿足……可一想到雁為此也不知傷重如何?當時想置TM小兵於死地……下手自然毫不留情,簡直狠絕至極,便又忐忑起來。

  兩人即將在銀河畔分道揚鑣,森準備回川城,為接下來將發生的一連串事情做些布置,渡者們見到楊鵬胯下羚羊高大,想來沒生意可做,便也沒圍上來。


  「森,」拉了拉承載自己的羚羊,想在銀河畔簡短話別。
  「幹嘛?」森倒是沒想話別的意思,戴著斗笠的老者已經背向著壯年人,微微側身回首,斗笠陰影下,露出數十年如一日,狡黠的笑。
  「沒,幫我跟七號問好。」頓了頓,看看銀河波光,又再度回首馬背上的森:「若有可能,我會跟雁一同前去拜訪。」不知道自己在幹嘛,有意無意,總想強調『一同』二字……死都不敢想像雁當時已命喪自己腳下這種事。
  也不知森有沒有聽清那話中的情感,策馬向前數步,背影瀟灑地擺擺手:「這時代能活到六十算高壽啦,我們沒老死都會等著,拜啦!」

  看著森頭上大大的斗笠,悠哉悠哉的背影,楊鵬笑了笑……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放眼隨著水流,直至看不見的盡頭,最後放眼蒼穹……確實,這些人,遇上這些事,本性沒什麼改變,森是,雁是,我是……改變最大的,是聶雲吧,也可能是自己從未瞭解聶雲,至少沒雁這麼瞭解。

  看著天空,大型禽類翱翔天際,彷彿很久沒看到天空似的,楊鵬看了很久……直到浣衣女郎都洗好大半衣服了,才驅策羚羊涉過銀河。
  闊別多年,再度看天,有種異樣的感受……人真的需要珍惜現有的一切,不是每個人生來都能看見如此湛藍的天幕、聽見河水流動,或許這就是雁當初常常覺得天很好看的原因。


  人,不管在任何時空,充其量是這片土地的過客……
  就算拿自尊、榮譽……等身而為人最珍貴的東西,貶低為戰爭的藉口,並且獲得想要的結果,卻也無法改變眼前你我所看到的一草一木、飛禽走獸……才是這一方水土的主人的這個事實。


  是了,送嫁當口,雁跟我說過不少三千年的事,關於汙染,關於感恩。
  不知怎了……想到他說的這些,便不甘願,怎麼好像聽來他不會像我那麼生聶雲的氣?吼,想到就火,還是要狠狠敲他一筆!哼哼。



  白石山溫泉在夏天不怎麼討喜,楊鵬遠遠看著兩城人們興建水庫的工程……幸好年輕的那個雁與自己都已經離開此處,剛剛,黃昏時分還看到聶雲直接往山下狂奔,逢人就問寶貝弟弟的去向……而現在自己也正打聽同一個人。

  「說!你真看見有穿著深色和服的人住在風城海邊?」
  「是!我、我我沒騙人,句句真話!」
  「真的很像那個之前被菊城軟禁的人,簡直是同一個人!」
  「嗯……量你也沒腦子胡謅不露破綻。」他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

  剛一踏上白石山舊有的領地,楊鵬土匪本性便露了出來,山賊眼見楊鵬一身光鮮,羚羊背上物資看上去也值不少錢,想都沒想便上前攔截,卻不料……打劫不成反被擒,三個搶匪滾在地上斷手斷腳……模樣狼狽。
  而楊鵬真正生氣的是……這些以往都是我的手下?現在居然認不出我,雖說山林向晚,光線昏暗,但我的樣貌改變太多,也是事實,另一重點是……怎麼我的手下膿包至此!?

  「那他確切住哪?」湛藍的眼眸閃過寒冰,明顯是要『確切位置』的訊息。
  「……這……也沒怎麼在意……我們沒太注意那位仁兄。」我的媽!誰會沒事突然注意陌生人的作息?又沒有人交代!
  「他……他有時候會呆坐著釣魚,」簡直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再不然就拿樹枝在沙灘亂畫……一整天都這樣,也沒管晚上白天,海面上一眼看過去很明顯,有出來釣魚就一定能看到人。」說著還往後縮了縮……深怕這答案無法讓商者滿意。

  只聽過山賊搶商者,商者打傷山賊還打聽消息……活見鬼!

  「釣魚?畫畫?」楊鵬努力將這些行為與雁聯想在一起……嗯,雁確實是有耐性的人,釣魚該是實話,如果時間長的話,也很可能以此營生:「那這人釣魚的頻率?」雁從小到大沒畫過啥吧,琴棋書畫樣樣不通,好吧,下棋還勉強……他沒事畫啥?
  囁嚅:「這……那個……敢問……什麼是頻率?」
  聽了這提問,楊鵬差點背過氣去:「就是……嘖,那我問你他上次出現釣魚是什麼時候?還有!他什麼時候出現的?給我交代清楚!」我想知道雁掉在這個時空的正確時間。

  這一問,被打趴在地上的三人面面相覷……好像在努力回憶。

  「這個人出現……好像有一年多……吧?總是很突兀地海釣。」
  聞言,楊鵬呆了,喃喃低語:「……這麼久?」雁落在這個時空一年多了?
  「至於上回看到他……有七天了吧,又好像是十天前……說起來這幾天沒見到他了。」
  「嘖!錯過了!」見其他二人對此回答也無異議,當即轉身離去。


  徒留山賊三人面面相覷,不待人走遠些,還不敢擅自接上筋骨……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柒】 第二三四章 Message之四
  雖說若看到中的或大的雁肯定會有想侵犯他的衝動,不見為妙,但楊鵬心口不一,還是徹徹底底地將風菊二城,連同白石山給搜了遍,那種既期待又怕受傷的心情,十五年來不曾熄滅,如今獨自一人回到五萬年,更加焦躁不安,雖探知大的雁已經離開此處,卻固執地想搜索對方真的回來過的證據。

  「雁!」群山環擁中,大聲呼喚!

  在楊鵬心中老嚷嚷著雁這個小名,雖不知實際上根本不算有談過戀愛的兩人,見了面後自己是否能如此自然地開口,但已經極少在心裡叫他子翎了……即便有也是為了區別,雁是三千年二十歲前的那位、子翎是自己初相識幫鷲妹送嫁那位,但實際參與了雁的人生,覺得似乎差不多,基本這人為何生成這彆扭性格也一清二楚……至於重逢,上次見面短短幾分鐘打得昏天黑地,不算重逢。

  「好熱……」秋天了,雖然熱,卻不同於三千年,是乾淨清爽的熱。
  但這種天氣這樣漫山遍野搜索,很累,想自己四十多的人,幸好有內功加持……總之雁他……若膿包們口中描述的真是雁,我總覺得他會留下些什麼信息給我才是,雁若真的回來,若對我……哪怕只有一丁點關心,應該多少會留些信息……

  「嘖!」吵雜蟲鳴聲中,楊鵬為自己的想法抽了下嘴巴。
  靠,胡思亂想啥?人家都為了把我送回五萬年不怕死地跳崖了,他心裡是有我的!我該有信心……而且雁十有八九是安全回來了!至少這一點該沒錯,他人在風城海邊卻穿著菊城和服,竟毫無顧忌地打扮得與過往無二,就是希望能讓白石山上的嘍囉們看到,雁知道我多年來生活在白石山中,若安然回到五萬年,肯定會回到山上打探消息,說不定他還偷偷潛伏在山林中找過我……

  「……」牽著羚羊緩緩走過綠蔭山道,又是幾經思量。
  按照他過往出任務的作風,該是想……即使沒找到我,若我往後尋到山上,也能聽聞有個『穿著深色和服,樣貌與被菊城軟禁的傢伙無二的人,出入過白石山』,只是畢竟人有相像,我……不是真的那麼有把握啊,總覺得雁會留下些信息……只有我楊鵬看得懂的信息。

  「哈。」獨自一人,表情竟也豐富,轉念間又苦笑出聲……
  我也未免太往自己臉上貼金?雁跳崖救我回五萬年很可能只是不想欠我人情,覺得道義上當為之,他憑什麼要留下些確切訊息給我,讓我放心?我自己這麼擔心他他又能體會多少?不能體會,自然沒有報平安的必要。

  「也對……」思及此處,加上長久以來不曾斬獲任何『大雁』的信息,根本連雁如今想些什麼都摸不準……頓時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無奈悲苦,筋疲力竭,一時間竟失重般頹然喪氣地就地而坐。

  以獨自一人之力搜山搜城,本就耗費時日,且更消耗體力……而令楊鵬最感耗損的是心志。
  長少主擁有的東西本屬精品,楊鵬又不真為求財,物美價廉之下,這一陣子以來,已將所有商品於兩城間兜售一空,如今除了鉅款之外,一無所有,又想起討人厭的念頭,頓感寂寞。
  頹然倚樹而坐,只有羚羊相伴,看了看陪伴自己的羚羊,不是小紅。

  「去吧。」隨手一揮,氣勁破空飛出,鞍轡全數飛散、落地:「別再跟著我。」
  看著伴隨自己多日的羚羊被驚嚇後離去,楊鵬更加無奈嘆息,葉影在臉龐斑斕,漸長的紅髮隨意紮了一小撮馬尾……倚靠樹幹不知是想找個依賴,還是單純太熱想休息。
  「媽的!連去敲聶雲竹槓的心情都沒有!」

  仰頭,閉上雙眼,大熱天裡鹹鹹的汗水由額鬢緩緩流淌到脖頸間,疲勞感順勢而下,坐下後由頭至腳,渾身無力,簡直萬念俱灰……
  自從認識雁……這前前後後近二十年,我到底都在幹嘛?自作多情!簡直無可救藥了我!

  「唉。」皺緊的眉頭,針狀皺紋在眉心垂著,好像夾著千萬般不甘願與痛苦……
  ……沒辦法,時間又不可能倒回去,男子漢大丈夫,選了就選了,要死也死得乾淨俐落些,雁他是個什麼想法,找到人後問清楚,長痛短痛總要有個了結。
  嗯?我什麼時候開始計較這麼多?本來不是這樣啊,是我自己要選擇雁的,他又沒強迫我什麼……我幹嘛這麼患得患失?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犯險穿越到三千年,不關雁的事……雖然……多少……還是希望被你放在心上啊。

  這世上應該沒什麼比『被心上人放在心上』更幸福的事了。


  驀然睜眼的時候,海洋般美麗的藍眼睛,無奈寂寥地透過樹葉縫隙,望向天空……刺眼的陽光直直落入眼球,刺痛地眨了眨眼,調整了位置,再度看向上方……能抬頭就別低頭的個性。
  「嗯?」那啥?

  樹影光斑間,注意到枝頭好像有些什麼……隨山風輕擺。
  起身,站直,更接近不明物體些……還是看不清,但心跳聲已經慢慢大了起來,這一陣子經常如此,凡見到貌似是雁留下的痕跡,便雀躍不已,但往往很快又失望透頂,如此不斷反覆,折磨心志。

  一提氣躍上樹,不知怎麼,心中疑惑……總覺得這場景有些似曾相識,莫名親切熟悉。
  站在粗壯的枝幹上,左右張望,和風吹拂時,葉聲沙沙,回憶隨風,緩緩漸漸襲上心頭……
  往事一幕幕,漸次在眼前排列開,逐漸聚攏,逐漸清晰,似乎連回憶中的聲音都能聽見……緊接著很不爭氣地哭了……眼淚洶湧而出,可不知怎麼的,那些回憶畫面清晰得無法讓淚水抹去。

  「雁……」

  初春深夜,冰寒未退,大樹上的纏鬥……封面掌、頂心肘、勾腿牽絆……這裡是我第一次遇見你的地方,禮子那小娃的哭聲好像現在還在耳邊折騰著。
  幾乎是用撲的,趕忙探手抓向剛剛在地面上看到的不明物體,內心很清楚,這次不會錯!

  「TM的制服……」對了!這是基本兵的……雁他跳崖後回到三千年救我,之後我把他打傷,同樣命在旦夕的他也隨著月全蝕回到五萬年這邊……他沒來得及準備什麼,只有身上的一套衣服……所以疊好綁在這兒……

  一邊用力用袖子抹抹眼淚,一邊定定神,細心審視那件制服……果見長袖與胸口破損嚴重,都是自己下的重手……卻不知雁如今傷勢如何?是否痊癒?他身無分文是否能得到良好的藥草調養身體?
  嗯?口袋……紙條。

  強壯的手臂顫抖得厲害,楊鵬嚥了嚥口水……彷彿想把所有的不安都嚥回肚子裡。
  到底寫些什麼……


  傷已痊癒,勿念,別回斷崖。


  「……」石化數秒。
  緊接著楊鵬抽了抽臉,笑罵:「我靠,你會不會太精簡!?」嘴上罵著,卻是又哭又笑……
  反覆將這十個字看了不下五十遍,緊緊壓在胸口開心地在昔日纏鬥處歡喜打滾,懸空的雙腳亂踢亂蹬發洩太過興奮的情緒,接著好像突然想起什麼,小心翼翼地從行李中取出自己的小紅書,很珍惜地將紙條放入其中,放入前又笑容滿面地反覆看了數回……心滿意足,心情好到無以復加,發花癡般……直覺得這世界美呆了。

  就差沒有像無尾熊一樣緊緊挨著樹幹蹭。
  又在樹上躺了會兒,只因突然見到信息,覺得世界美好了起來……秋風拂過枝葉,緩緩漸漸,直到情緒稍定,楊鵬才開始細心思索……

  ……雁知我日後肯定會想通那個TM基本兵是他假扮的,知道我定牽掛他的傷勢,才有此交代,看這制服似乎已經綁在這裡有段時日,很可能他傷好後便上山綁在這兒了……我也真蠢,怎麼不一開始就來初遇的地方找?徒然浪費精力搜山,雁可是把我們相遇的地點記得一清二楚。
  嗯……不過……對我而言真的過了太多年了……雁,原諒我給自己找個臺階下,哈哈。
  總之,看綁縛的痕跡加上膿包們的說法,這東西綁在這兒沒有半年也有一年……不對,廿五歲的我跟戟在這棵樹上只搜到他的鍊子,所以應該是半年多,而紙條很可能是因為即將轉移陣地,離開前才加上去……大概如此。

  既然他已平安回到五萬年,傷又痊癒,自然讓我別去斷崖……雁算準我想通後肯定擔心他傷勢,會想阻止他掉落回三千年,所以言明傷已痊癒……這該是實話,如果回到這裡已有一年,就算沒有藥者醫治,每天呼吸新鮮空氣也該痊癒了,只怕他沒有藥材,風城又臨海,風勢不小,潮濕異常……還常釣魚?萬一落下後遺症……嘖!見了面再念他!總之暫時無事就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必破壞難得的相聚,就算放心不下,回斷崖,也別被人發現……好好看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就行。

  難得……好不容易,兩個人都平安回來了啊,得小心謹慎。


  楊鵬心裡想著想著,復又取出那紙條癡癡看著傻笑……直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才又開始腹誹幹譙……這傢伙怎麼也沒交代自己的行蹤啊!?字條都留了多寫幾個字是會死啊!?吼!




  隆冬時節,霜雪晶瑩。
  聶雁第二度來到洛城,已過了小半年,季節遞嬗,北風凜冽了起來,換上本地常見的長衫與禦寒皮裘,雖沒有當年孟府準備待客用的材質溫暖,但也還過得去,由於天性,加上此時期的采菊(自己)也同在洛城,因此行為處世,力求低調。

  剛到洛城,釣魚所積蓄的盤纏將盡,實際在五萬年生活不到三年(一年在臥底,大半年在養傷)的雁不會用算盤、不知食物如何烹調、寫字難看、不會織布、不算能言善道、粗重工作雇主以貌取人、賭場不缺打手,最慘的是雁先前在五萬年學到的兩項技能,捕魚因遇上霜雪自然用不上,想繼續當藥者卻沒錢買藥箱,加上自己不會把脈,能治的病有限……

  總之,在五萬年以聶雁的條件想找份工作餬口,真難!

  總算天無絕人之路,最後到了棋館掌櫃兼打雜,原因是這棋館老闆覺得聶雁棋力還過得去,長得也有眼緣,就當做善事收容了也好。老闆生性好賭,只在雁上工前兩日出現過,其餘都在賭場待著,要不就是與人賭棋才會出現在棋館裡;總算棋館流動金額不大,心算即可,聶雁尚能應付,每天清洗棋石、整理棋盤,至於泡茶給客人這種事(仕者采菊最多倒茶而已),幸賴附近大嬸們見這新面孔生得俊俏,非常有愛心及耐心地從生火燒水這種事教起……

  總之食衣住行全賴在店裡,往昔也不常安穩入眠,如今入夜後在棋館地板倒頭就睡,倒也沒有不便,夜深人靜時,閒來無事便擺出以往與沉默彩虹的對局,有時棋路記不清楚,又重新自己跟自己下過。

  遇到記憶中比較重要的日子,便會出門探探,包括監視孟戟的一舉一動;回到五萬年這一年多,腦中已對兩年前的一切經過全盤思考,考慮到鵬將小木匣還給采菊的表情,不像欺騙,且以鵬的真誠即使一開始欺騙,日後相知相惜,感情漸深,知道解藥的重要性,必會坦誠相告……既然自己的歷史沒有被改變過的跡象,那麼問題出在鵬周圍的人身上。

  孟戟。

  雖說一切想得透徹,印象中自己在孟府縮小的那一夜自然也想出門,但無奈週期日一樣,解藥一事只能等身體好些再行探查,倒是想要再看一眼當年鵬為自己擦乾頭髮的表情,想到自己無法夜探孟府,便有些可惜了……更不知鵬如今落在哪個時空,想念想見面,怕是再沒機會。

  「咳……」

  寒冬深夜,幼童體型的雁全身痛得沒完沒了,好像連頭髮都被火燒似的疼,雖然此時打從心底慶幸自己還有這麼間小棋館能棲身……但一想到如此嚴重的痛楚竟是為救雲哥哥的孩子,心裡真為往事傷感無奈。
  但即便再次回到那手術室,再次選擇,又能如何?實驗品,根本沒有選擇權。
  只願雲哥哥能與家人好好相處,也不枉他為我耽誤這麼長的歲月,至於器官汰換,便如采苓所言,雲哥哥養我七年,以此回報,算了吧。

  原諒我以被迫的選擇做為回禮,因為你沒給我用更高尚的心意回禮的機會。
【柒】 第二三五章 意氣之爭
  新年將近,整個洛城民間話題不是正在進行中的官員考試,便是離不開鷲少主的婚事,整個城對黛姬夫人的異常、這場婚禮,眾說紛紜,街頭巷尾每天鬧得沸沸揚揚。

  「我有朋友在內城當衛者,都說黛姬肯定中邪。」
  「嗤,這種事你也信?」
  「可別的不說,夫人真的很怪啊……」
  「那是……我想鷲少主嫁遠些也好,省得整天覺得這二媽怪,就是我們以後的城主……」
  「嘖嘖,那位流放少主嗎?他人好嗎?」
  「……說不準,不清楚哎。」

  老先生們喝茶下棋,離不開八卦,聶雁在棋館裡聽了一個冬季,沒有更新鮮的情報。

  「話說……小羽泡的茶越來越進步啦。」正在收拾棋子的光頭先生喝了一口冷卻的綠茶:「記得剛開始簡直把茶葉當米用,笑死我!」
  聶雁想起初來乍到的情況,笑著回應:「多虧你們忍受至今。」世上做什麼都有學問。
  「喂,幹嘛說得這麼直接?真損人。」對手不滿了,幫小羽說話:「怎麼?剛輸給我就把氣撒在年輕人身上啊?」
  「去你的我是那種人嗎?」轉頭看向正準備將熱茶送到的小羽,問得直接:「小羽姓羽嗎?我還以為你跟老闆一樣姓碇哎?可看你言行好像不是本地人。」還以為是親戚所以幫忙顧店……

  客人不是傻子,能在棋館裡以下棋為日常娛樂的客人更不會是傻子,這一問,小棋館內原本低聲交談的客人們都靜了下來,不到十平方公尺的正方形空間,一時間針落可聞,連落子的聲音都停了。
  『小羽』話少,但禮數沒欠過,待客一般,不過大家相處日久,便能察覺小羽是個不錯的年輕人,日常工作沒偷懶是一定的,除了一開始笨手笨腳外,沒幾天每個客人喜歡喝什麼茶、有些什麼習慣都一清二楚,記性好不說,也得要有心才能辦到……進門不必吩咐,想要什麼馬上備妥,雖不是會噓寒問暖的甜美姑娘,但男人就是好在為人實際。

  ……殊不知這是特工特有的觀察入微,對雁而言根本是習慣成自然。


  聶雁想了想:「我姓陶,陶羽。」
  「喔喔,」另一桌有位八字鬍先生:「我上回問過老闆,結果那傢伙居然說沒問過你叫啥,大概以為你是宗親,老闆那人就是辦事少根筋!」

  聶雁苦笑,點頭,卻沒說話。
  當初棋館老闆招人的訊息剛貼出店門,自己正巧經過,直接面試……令聶雁驚訝的是這老闆直接對局,棋下不到中盤便錄取了自己……看來只要懂些圍棋便好,要求不高,緊接著令雁感到更吃驚的是,這位老闆滔滔不絕只說著自己的事……
  此棋館是碇族祖上經營的,老闆是這個大家族裡頭最沒出息的一位,完全沒有大法官碇天的威風,家族地位甚至可能連碇海都不如,只是剛好會下棋,便無法推託地繼承了這沒啥營利又小到無以復加的棋館,自己本身只對吃喝玩樂有興趣,家裡的錢也花不完……所以壓根兒不想管店裡的事。

  總之棋館的情況是,被掛名老闆置之不理,聶雁的薪資完全是眼前幾位客人繳的入場費,扣去茶水等日常開銷費用,便是自己的……雖說微薄,但因沒人管,很符合聶雁現階段的需求。


  「那小羽要不就從碇族手中買過來吧?」窗邊的中年人一邊打譜,一邊發表意見:「反正他們那麼大的家族不差這間小店,萬一哪天拆了讓大家夥兒怎麼辦啊?」
  「是啊,我們第七門就這麼一家,別無分號,這裡若關門大吉,再要下棋得跑第二門去了。」
  「……」雁沒說話,在櫃檯後專注著手邊工作。

  幾位老先生你看我、我看你……摸不清小夥子想些什麼,早先那位禿頭老爹便開口:「不如我們集資吧?小兄弟是不是怕沒錢?不怕……我們集資,大家都是老闆,你就繼續工作,如何?」
  「我們年紀大了留著錢也沒啥用處,不就是圖個娛樂……不想讓這地方沒了。」
  「……我說你們,這對年輕人來說是大事,得讓他想清楚,要我說男兒志在四方,你們讓他守著這小棋館,他當然得好好想想……」

  站在櫃檯後方,一邊擦拭著托盤,一邊考慮這提議。
  經歷了一年多風平浪靜的歲月,心緒沉澱,說聶雁沒為日後打算是騙人的……在記憶恢復前曾想過要在這塊大陸上好好遊歷一番,增廣見聞,但現在卻無法自己拿定主意。按理說,自己是藥婆的弟子,雖說藥婆前後也沒時間教自己太多東西,但師父叫了、藥箱拿了,好像不是自己釣幾條魚便能揭過。

  那麼留在風城?
  內心實在不願。

  說不出自己是何心態,只知現在連說自己姓聶都不願意……沒錯,自己心裡明白,不是怕同一時空兩個聶雁重複出現,產生麻煩,而是自己萬分不願,這回不是別人收回這個名字;理智上希望當年器官汰換一事權當報答子翔的養育之恩,一切如此揭過便罷,但心底深處那種被至親之人背叛的噁心感,日日夜夜,一直纏繞不去。
  以至於根本不想留在有子翔的地方,不想留在風菊二城,那個與善良的雲哥哥相遇,那個到處都有他的痕跡的地方……不是厭惡感,不是恨意,若是見面聶雁相信自己尚能應對得宜,不會無措,只是內心純粹感到噁心至極。

  那種噁心感比在亞蔬砍殺吸血鬼群有過之而無不及,真的,沒騙人。
  為何一個人可以如此對待另一個朝夕相處七年的人?這就是人類?為何會有噁心感而不是其他?因為我完全無法拿捏你是何時轉變的,是在十一歲以前就開始騙我,還是分離後才漸行漸遠?那些我以為純真快樂的生活,有哪些是真的?又從何時起變得虛偽,變得有目的而為?

  在我將信任交付後,我完全無法得知,你從何時變卦,所有我以為的真情,都有可能是假意。


  「請讓我考慮。」負面情緒,別再深想。
  「哎哎,那大家夥兒哪天找老闆去?上酒吧或賭場,再不然窯子總能找到人。」
  「是啊!小羽說要想想,那也得讓老闆知道才是……人家又不一定願賣。」

  聶雁放下托盤,看了眼室內各人……對局已經再度開始,恢復成往昔棋館該有的氛圍,總覺得既受人好意,還是說清楚較好,自己不想被人以為虛情假意:「新年,老闆會親自掌櫃,第一天曾向他提過,我有要事在身,歸期不定,可能不會回來。」

  此話一出,對弈中的熟客們相顧愕然,原先的那位光頭更是直接開口:「不會回來?那你剛剛還說……真有考慮要留在這兒嗎?」回頭看看幾位老朋友:「雖說我們有點閒錢,可買間店鋪也不是小數目啊……我們是欣賞你才提議的,你可要好好考慮。」
  「年輕人最好考慮好未來,別舉棋不定。」八字鬍說著,在盤面上拍下一子。
  另一位老者察言觀色:「有啥煩惱的要說啊,你是好孩子,大家眼睛可沒瞎……」


  雁歪頭,想了想,一邊又沏了壺茶……淡雅芳香裊裊升起。
  ……其實心裡很清楚,要放下那回事,就得見面,只是還沒找到鵬,所以堅決不見子翔。
  先後之爭,莫名且極其微小的一點意氣,無關情愛,若是一生找不到,便一生不見聶雲。

  你給了我一切,也幾乎將一切給了我,而我能為你爭的,竟僅是如此微乎其微的一丁點。


  「我……在找人,洛城是他的故鄉,」隨著沏茶的動作,身著獸骨花紋長衫的雁終於選擇將內心憋了許久的話說了,低聲卻清晰:「若找到,此生兩人結伴,我須顧慮他的想法。」
  幾位熟客都對小羽會說出一連串有意義且真實性似乎相當高的發言,感到驚訝:「所以……你也沒把握?歸期不定是因為怕找不到人?」
  「嗯。」點頭,站在櫃檯後方,自斟自飲了起來。
  「是了,也可能人家不想回洛城啊。」
  「不過一般人都會想落葉歸根吧?」

  窗邊打譜的中年人,涼涼地補上一句:「小羽這年紀自然不會找老人,該是年輕朋友,還落啥葉歸啥根啊?」時常獨自打譜,發言往往犀利。
  「……如此還當真難辦了……」
  「那是……得等小羽找到人再說……」
  「那得等到何年何月啊?」八字鬍又轉頭問向小羽:「他人在哪兒你自己心裡有譜沒?」
  幾位客人的靜默中,戶外風雪漸起……雁抿過茶,擱下茶杯:「完全沒有。」鵬是否真的回到五萬年?真的不知道,他也可能掉到四萬年、三萬年……

  所謂的十八層地獄,誰能屢屢如此幸運,能選擇落到第幾層?


  「那看來不是短期能找到的了……有沒有請各城門轄區幫忙找?有畫像吧?」
  「現在大家都在忙兩城聯姻,誰管你家失蹤幾個人?」
  「要找多久……不知我們能不能活到那時哎……」
  「都說禍害遺千年,放心!」


  直到夜色深沉,細雪漸漸落了下來,雁送走了最後一位客人,掩上棋館大門,滅去大半燈火。
  一邊收拾,一邊思量……
  對於未來,實在說不準,光是鵬是否真的回到五萬年,便是未知數。

  若就此孤獨終身,回到這間棋館,日復一日相同的工作倒無所謂,這裡好歹是鵬的故鄉,既然不願留在風菊,若定居川城,水月肯定會找自己出謀劃策,不得安寧,所能選擇的確實也只剩洛城,還沒去過的洪城則不在考慮範圍。
  或許不該隨鷲妹送嫁,該再回風城一趟,一方面孟戟若拿了小黑匣肯定隨身攜帶,風城不是他的勢力範圍,我得手的機會高出許多,最好能竊取,這樣不會傷了他與鵬之間的和氣,我不想讓鵬難做……其次,去看看綁在樹上的信息,是否被人動過。

  收拾完棋館,看了看櫃上油水滴漏,今日眾人談論著未來棋館的經營,閉店較晚……晚些風雪小了去孟府看看,但既已決定隨孟氏父子逃亡風城,似乎也不急著這些天監視,解藥有便有,沒有便罷了,跑一趟搜一回便知。

  那藥不知耗費多少人心血,回頭得細問森……喬先生。
  我的小紅書,如今能順利回到我手上,是因為當年託付森後,森交給了子翔,加上各種客觀因素研判,森就是喬先生的可能性高達八成。

  「冷。」

  推開後門,後園土地上不少閒置雜物堆放在此,月光下,淺淺積雪上,雁褪去衣物,俯身用壓水器壓出的冷水澆灌全身,權當沖過一次澡……真感謝妍姬當年的地熱供水系統,雖然依舊是冷水,但至少不結冰,還堪用。
  大冷天也不大需要換洗衣物,原來的裝束再度套上……月華與霜雪籠罩下,雁看了看自己赤裸的身體,隨後彎起眼睛笑……好像很幸福似的……

  「會一直在一起。」說著,套上衣物,似乎安心了不少。

  回到室內,天氣太冷,不能睡地板,桌子併一併,不再想關於是否經營這間小棋館的未來,直接倒頭睡去。




  楊鵬躺在閒置的山寨茅草頂棚上,曬著月亮,手中緊緊握著那TM制服,另外那十個字,薄紙禁不起折騰,還好好躺在小紅書裡,但也差不多被自己看爛了。
  白石山雖冷,但今夜無風無雪,楊鵬如今武功高強,在自己熟悉的山林裡高來高去,也沒被人發現,只是在敲詐完聶雲後,心裡愈發不是滋味……怎麼本來就是這麼老實的一個人?對自己弟弟挺好,卻轉變至此?
  當然多少也為聶雲以及其他日常擦身而過的山賊嘍囉們,完全認不出自己,有些感傷……根本無需喬裝,就快四十二歲的自己,一般人怎麼也不會聯想到與廿五歲風華正盛、當年的楊鵬,為同一人。

  「那些都算了,倒是……若是他日與雁重逢,切記別傷了他……」千萬別讓他覺得,我跟聶雲一樣,為他付出便有所求,雖然很多事情我很期待……但……他畢竟沒道理需要回應我什麼……不錯,他努力阻止我去三千年,他不願意讓我犯險……但我卻去了,那是我自己選的,不能拿十五年的光陰去要脅他。

  感情……本就不能勉強,我明白的,我明白的……雁沒承諾過什麼,我明白的。

  「是了,我是不是該回洛城看看?」思及此處,坐起身,想了想……
  大雁離開此處十有八九會去找我?是吧?應該吧……他知我是洛城人,又有鷲妹的婚事在即,對了……他會想徹查解藥的事,如此想來他現在該在洛城,說不定日夜趴在屋頂上目不轉睛盯著我當年親手做的小木匣。

  「反正身上的錢三五年也用不完……」身懷鉅款,老待在山裡混時間幹嘛?我還不夠老嗎?新鮮空氣也呼吸夠了,或許我該去找雁?可是他會不會回來風城?不會……照理說要監視小木匣應該會隨行送嫁……等到流星雨出現吧?可他讓我別去斷崖,那他自己還會回去嗎?

  月夜清朗,星子聲中:「雁……到底在哪裡啊。」
【柒】 第二三六章 再錯過
  新年將至,家家戶戶,張燈結綵,小棋館也需應景。
  與第七門鬧區其他商店相較,雖無五彩繽紛的彩符、燈籠,純粹用些小張七彩旗幟點綴門面,花花綠綠,倒也跟得上年節氣氛……而多數城民們正準備好酒好菜迎接遠方歸人歸鄉團圓,棋館一群熟客們卻在門口與聶雁話別。

  「放心放心,這裡有我照看著吶。」老先生很豪邁地拍拍小羽的肩膀。
  「我沒擔心。」
  「喂,你就帶點離愁行不行?我孫子成家後也很少回來探望……難得你年齡相仿……」
  「……可我歸期不定。」

  看眼前幾位老先生,大清早站在冷颼颼的風裡,就為趕來替自己送別……聶雁心中過意不去,過年期間,城中各處繽紛喜慶,只有棋館雖有裝飾,卻在送別,想來現在『歷史』該穩定了,自己該不會憑空消失或不曾存在,或許與人相處不需再如此隔閡?
  思及此處,當下緩口,輕聲:「……我……說『歸期』,意思是把這裡當作可『回』之處。」歪著頭想了想,好像覺得自己表達得很不好,很難直接說清楚什麼……眼前這些老人家,自是很難理解,有地方能回,於己而言已經是太久以前的事了。

  「喔!是把這兒當家了嗎?那很好啊!」光頭爺爺,自己下了結論。
  聞言,雁忙接話:「也不是這個意……」話沒說完,便被打斷。
  「那我們趁著小羽不住在這兒,出點錢翻修翻修,屋子裡沒水源很難住人的!」
  「這……不需特意為我……」聶雁的話再度被斷尾。
  中年人算盤打得精:「嗯,我們先出錢裝修,如此一來即便小羽跟他朋友決定不回來,老闆日後想拆除這地方也就不大好意思,多少會顧慮到我們的意見,屆時就算改經營其他商店,也好過全拆了。」
  「張叔意見可行,」聶雁終於有機會好好說話:「即使我不回來,也會託人帶信,問候各位。」

  在自己的過往歲月中,似乎不曾有過這種殷殷道別的場面,感覺竟愉快比傷心多。
  知道有這麼些人,願意為自己擔心,原來是幸福的事呢……


  約莫邁出三十步後,雁回首,看看眾人,又看了看朝自己大力揮手的張叔……這個人雖與鵬一樣是西洋面孔,但也姓張呢……不知會不會遇到也姓白石的人,或許在菊城有也未必。
  沒有揮手道別,只是微微點頭後再度邁步離開,但是心裡好像多出了一點面對人生的能量,雖然只有一點,但也足夠了。

  ……若是直到川城,過了一月卅一日,依然找不到鵬,就回此處,度過餘生……棋館工作不粗重,只要不下棋也算不上耗腦,人際關係單純,很適合壽命不長的我,或許我能跟老爺爺們比比,看誰活得久,興許有得一拚。


  洛城民眾雖不見得看好兩城聯姻,但四周年節氣氛依然濃厚,聶雁一身黑色長衫,深色黃鼠狼皮剪裁的禦寒裘帽,獨自一人走在市井街道,徒增寂寥……也格外突兀。

  「又來了。」心痛的感覺,找不到鵬的感覺……辜負了對自己好的人的感覺,心臟為那人也為自己抽痛著,疼。
  停住腳步,輕按心臟的位置,閉目凝神,自我安慰:「即使找不到,也會一直在一起,一定。」

  似乎穩定不少後,再度邁步,往風城前進。
  ……鵬,你太傻,我活不過三十,即便是這一年休養讓身體好轉,但總歸命不長久,你耗去大把青春年華,實在太過不值……我,不是值得你如此珍惜厚愛的人。




  另一方面。
  楊鵬將聶雲身家全數收入囊中,加上其他物品販售所得,身懷鉅款,錢多到一時難以花完,正好先前菊城多禮,送了黑壓壓一大群羚羊給風城,做為塚山克己事件的賠禮,楊鵬心想已不惑之年,不怕被人當場認出,索性露面去挑個痛快,買了頭上好的牲口重新出發,返回洛城。

  做為賠禮,菊城提供的羚羊自是不差,雖不如馳電、鬥雪紅,但也稱得上百裡挑一,楊鵬又嫌錢多花不完,十二萬分地小心愛護,將養照料得皮毛光鮮亮麗,想到自己花的是聶雲長年來的積蓄,錢更加往死裡花,花個痛快!除了上好的草料之外,大冬天的還收購了各式乾果供養,棗子、梨子、蘋果……這頭羚羊願意嘗試的都買下了,原本百裡挑一的牲口被照顧成萬中選一,腳程自比原先又快又穩……告別風城,過了一線天,沒多久便涉過了銀河,回到洛城。

  牽羊進城前,抬頭看看城守威風凜凜的『碇』字大旗,之後左右張望……對著牲口喃喃自語:「墨蝶,你有看到你家主人留下的信息嗎?」左看右看……沒看到雁留下什麼一眼能見的暗號:「嘖,不過即使他要留什麼,也不會在大城門口……」

  楊鵬立在原地,想了想,又敲了下自己的頭……原本在三千年的短髮已經稍稍留長,這半長不短的狀態很像如今自己與雁的關係,難以全數整理紮起,索性就這麼放著,過了冬天再說……隆冬陽光下,城門前,紅髮下的腦子兀自想不出頭緒,只得先進城。
  城中不出意料的,過年氣氛已染滿大街小巷,時近正午,各種好吃好玩的物品琳瑯滿目,商者採辦貨物,路人顧客摩肩擦踵,歸人過客在街上川流不息。


  「……哼,不是不看好跟川城的婚事嗎。」

  怎麼每個城民還是歡天喜地?也罷,城民高興就好,沒啥比這重要……其實客觀看來,黛姬在治理方面也不太壞,至少沒搞得民不聊生……在三千年待久了,真如當年雁所說,總覺得人生不過如此,快活自在最重要,本就是這片土地的過客,別搞太差就好,誰管這城,好像也不是真的非爭個你死我活不可。
  雖有當年被流放之仇,但如今回顧過往,歷經波折,不知凡幾,何必跟個女人計較?說來黛姬挺倒楣,孤兒寡母不說,楊鴞……這鴞弟又是癡兒,也難怪那女人只能為自己打算,雖說他方式錯誤,但還算得上情有可原……可要是他沒流放我,年輕的那個我繼承城主,難道就不會善待他們母子?

  「哼。」雖說情有可原,可終究那女人以小人之心度人,我楊鵬雖不會待她們母子多好,可也不至於落井下石之類……流放我一舉未免小題大作,之後被人假冒喪命,也怨不得別人。
  嗯?但我也因此結識了雁……是這麼說的吧,有失,有得。
  雖然我也未必能得到我想要的就是了……難怪老被發好人卡。


  人潮終於漸漸散去,步行間能稍想些雜事,待楊鵬回過神來已經牽著墨蝶走了老遠……此時城內報時壎聲響起,自己竟走了整整一響壎的時間,已經到了第七門,環顧四周,依舊熱鬧,想來是過了正午,多數人回屋休息,所以才有機會看清楚路面。

  右手邊有間餐館,隔壁緊挨著間小棋館,將墨蝶栓在門外,吩咐侍者以上好草料餵養,自個兒進了餐館叫了八菜一湯,掌櫃見楊鵬雖衣飾不算華麗,但質料上好,牲口也精神,一聽點的菜名都是尋常人家吃不起的好菜,更加不敢怠慢,飯後又奉送了壺芬芳淡雅的頂級茉莉香片……
  也不管茉莉是否對味,總歸楊鵬挺高興有好茶喝,喝多了兩千年的古董茶葉,現在喝到好茶,而且是極品奉送,真是享受得連眼睛都瞇了,只是掌櫃見來人將一小撮便價值千金的茶,大口灌下肚,毫不拖泥帶水,也實在心疼此人不懂品茶……豈知楊鵬只因花著聶雲的錢,心裡暢快。

  雁死活不讓我砍了聶雲,也不能拿他如何,好歹敲了竹槓後好好揮霍,哼哼……


  此時戶外風雪漸起,楊鵬臨窗獨坐,見侍者將墨蝶牽往茅棚下暫避,又在風口處圍上氈子為其擋風……想來店家看自己出手闊綽,要求菜式十分講究,連牲口都絲毫不敢怠慢。

  細雪紛飛,盯著墨蝶,喃喃自語:「要是你在身邊就好了……」你不是喜歡吃那些什麼糕的?這家茶點吃起來就不錯,可惜這些東西沒什麼營養,你現在是不是還外強中乾在苦苦支撐?說來剛剛那桌菜都是我猜想你會喜歡的東西……海參豬筋匯玉米筍不說了,這道玉米筍口感鮮脆,雖說剛剛的鮑魚匯珍珠菜不是做得很像樣,但也不錯了,至少料子實在,店家沒偷工減料,若你在身邊,真該讓你多吃些……

  正想著思念的人,望著戶外細雪,一時又擔心了起來……自己是不缺錢,吃飽穿暖,再說即使沒錢,落魄山林時餐風露宿也不是沒有過,大丈夫能屈能伸,要能捉蛇烤蛇膽果腹,也得能叫得出八珍菜式,可我自顧著吃,這當下雁不知如何?雖知以雁的能耐不會凍死餓死,但就難保會吃不太飽穿不太暖……

  思及此處,頓覺自己不該吃好東西,沒辦法與雁同享福,至少也得共患難……可惜現在人家甜品都上了,吐出來也來不及,轉過念頭,也不再糾結,心想還是早點找到雁要緊,便又思考起來……諸如雁既然會留第一次信息,那麼會不會留第二次信息?第一次留在初遇的地方,那第二次呢?會有第二次信息嗎?

  「怎麼我覺得自己當轟的時候腦子比較好?」豪邁地灌過千金計價的茶後,終於開始細心品茗,卻又自言自語。
  是不是該省著錢,等見到雁後把他養得白白胖胖比較好?可他會接受嗎?那傢伙這麼彆扭……肯定不願意,若真願意就代表他完全接受我……要不我跟他說這是聶雲的錢?然後把錢送給他?可想來這樣他就更不願意了……敲竹槓的事情讓他知道或許無妨,可千萬別讓他知道我身上的錢『九成九』是聶雲的……不然他恐怕死都不用,是厭惡是珍惜,都不願用。

  怎麼我這麼瞭解你卻偏不知上哪兒找你?看來只能等到了川城,待你看到我留給你的信了。
  是了,雁回到此處不久,想來樣貌改變不大,我有他的照片……他生得好看,路上標緻的男性雖不少,可像他那樣的大概百年難得一見,這裡又不是隨便能改造基因的三千年……若有人看見他,肯定有印象……就怕他會喬裝改扮,但值得一試。

  思及此處,開始翻起隨身行囊,當初到了將軍漁港一帶,已有穿越的心理準備,自然貼身帶了不少自認可以用上或重要的東西……戴著花冠、十六歲少年的照片,是其中一件。


  「這位老兄讓我坐一下,避避。」突然一把聲音出現在對面座位,來人就這麼大咧咧地在眼前坐了下來:「都說出外靠朋友,不好意思啊。」說著,還抬手遮臉,一隻眼睛偷偷瞧著戶外……明顯是在躲人。
  楊鵬挑了挑眉,有些不滿……但也沒發作,注意到有五六位老人家從隔壁棋館跑了出來,四下張望,接著似乎決定分頭追趕……

  「別讓他跑了!這種紈褲子弟得給他點教訓……哼哼!」
  「我往東,這腳印跟過去試試!小心地滑啊。」
  「那我跟這一排……大夥兒晚些回棋館見,老張別閃到腰啊!」

  一陣擾嚷分頭散去,楊鵬不願惹上麻煩,湛藍的眼睛殺氣頓顯,正待發作趕人,眼前人正巧放下擋臉的手……一見來人相貌,楊鵬頓時傻了……
  明知不可能,依然開口:「……提香?」年紀大些的提香,前飛鷹五號。

  「啥?」黑髮,藍眼睛,約莫與自己差不多年紀:「喔,你挺識貨,我開動啦。」初次見面便如此自動自發,不是提香本尊也是提香子孫無疑。
  楊鵬微皺著眉,思索片刻,看眼前人吃得津津有味也不阻攔,隨後開門見山,乾脆將相片拿到人眼前晃晃:「……這人你見過嗎?他現在年紀比較大,這是約七、八年前的……畫像。」
  瞄了一眼,隨後嗤了聲:「照片就照片,說啥畫像,以為我沒見識?我可是去過洪城的,」自顧自地拿起救命恩人的茶杯,也不避諱,斟滿茉莉香片,自己一口灌入:「好茶!這水質好,現在溫度也剛好,跟我家小羽泡得差不多了。」回頭嚷嚷:「掌櫃,再送個杯過來。」

  楊鵬抽臉,有些不滿……但也沒發作:「那這人你見過嗎?」要不是直覺現在是歷史的重要一刻,哪容你在這吃喝?現在想來不過一月卅一日,我跟雁的歷史事件應該都還沒結束。
  「不就是小羽囉?你他朋友?」接過掌櫃親自送來的杯子,也給對面的人滿上:「吶,謝你幫忙,給你倒杯茶,算扯平啦。」
  對是否扯平不置可否,楊鵬急問:「小羽?你剛剛說的『你家的小羽』……看清楚些。」雁怎麼可能是你家的?鬼扯!
  不速之客翻了翻白眼:「我靠那長相世界上還有第二人嗎?你腦子有問題,就說是小羽啊。」指指隔壁的棋館:「在我的棋館工作,不是我家的小羽咱們洛城哪還有第二人長那樣?就說聽說很美的采菊吧……那可是女人,我家小羽是男的,怎麼,你朋友?」

  「因為在你那兒工作,所以是『你家的小羽』?」不明原因,楊鵬很糾結這問題。
  「哎,不然說我店裡的小羽,差不多那意思……有差別嗎?很煩啊你是考語文還是想找他下棋?不過他昨兒個上午離開了,所以我才被老傢伙們纏上……」

  聞言,本已起身欲往隔壁棋館奔去的楊鵬,又坐了回去。
  再錯過。
【柒】 第二三七章 下落
  「陶羽?」
  「是啊,」棋館老闆依舊厚臉皮地吃吃喝喝,簡直把碟裡的砌香櫻桃當花生,一顆接一顆:「原先我以為他是宗親,告示還沒貼妥他正好經過,棋力嘛……比我差一些,但當個掌櫃也不用多講究,挺怪的一個人,給他算盤他不用,反正他心算能辦事我也就不說他啥了。」

  「不用算盤……」聽到關鍵詞,楊鵬著急,勉強按捺住才沒語無倫次:「你剛說他昨天走了?走哪?不……我想先知道他看起來如何?衣物錢財有沒有缺?平時住哪?」雁,錯不了……我想他是來洛城找我,碰運氣,也想找解藥。
  「他就住店裡,頭一天就請示過我,我說沒意見……所以應該就一直住店裡吧。」緊接著進攻旁邊那碟糖霜桃條:「算得上吃苦耐勞,地板桌子他都能睡,學東西也快,不錯的年輕人……剛剛那些老頭子就是想為他把我的店買下來……知道我曾幾度把棋館拿去抵押還債,更加不放我走……嗤!可再怎麼說那店還是我的啊,我賣不賣,干他們啥事……」

  楊鵬見有人知道雁的最新情報,此人八九不離十又是提香的子孫,便有耐性了起來……雖很想馬上追上雁的腳程,但想雁是昨天早上走的人,又不明確切方位,不論如何,自己是追不上了,現下離流星雨也不過一個月時間,十五年,加上回到洛城又添大半年,這麼長的歲月都等了,不差這一個月……依照雁的細心,該能順利看到我廿六歲那年留給他的信……與其這樣捉迷藏似的找下去,不如好好等著,興許期間還能幫他做些啥。

  多活了近十六年,即便內心如何著急,自然也懂得克制,不會再幹毛頭小子幹的事,這裡可不比三千年,半個地球幾小時就到,還是安分點,耐性些,最實際。


  這邊楊鵬心裡打著算盤,對面的人繼續吃吃喝喝:「……小羽這人嘛,就是不愛說話,不過第一眼見他的時候就感覺他是個實在的人,我說你可別小看賭徒的直覺,我能賭到這把年紀沒傾家蕩產可是有眼光的。」一邊自己讚揚自己,一邊嘗著蒸棗:「這家館子不錯哎,怎麼以前沒注意過……」
  楊鵬見對方吃得盤子都空得差不多了,乾脆又請掌櫃再上一壺茶,吩咐選幾樣店裡招牌茶點:「看相貌你該是碇族人?」
  「嘛,所以說我以為小羽是宗親,」聳聳肩:「沒想到不是,我單名一個矢字,碇天你知道吧?我跟他同輩,多他一撇的那個矢。」

  既然對方通了姓名,理應回應……可楊鵬剛要說出自己的名姓便打住。
  ……雁用假名的原因不詳,也可能是為了小心起見,總之自己萬萬不能說自己叫楊鵬……畢竟是長少主,人盡皆知,說出來惹大麻煩,可我不叫楊鵬能叫啥?

  「……我姓夏,夏丹。」情急之下,竟將當年在TM的代號脫口而出,幸好夏姓不突兀:「碧血丹心的丹。」一時間,忙又補充,乍聽之下這名字倒也似模似樣。
  「知道啦,哪天小羽回來,我就跟他說夏丹來找過他便是。」
  「回來?」好像有種違和感,楊鵬為自己斟上剛送來的熱茶:「……小羽他……說會『回來』?」
  「嘛,那些追打我的熟客們是這麼說的。」也自己喝了起來,毫不客氣。

  聞言,楊鵬又陷入沉思……
  ……雁即使想找地方安身,但依他這種漂泊的性子……我雖明白他內心深處應該很渴望有個歸處,但隔壁那間棋館……或許我等會兒該去看看?碇矢說他的店不賣,可若雁喜歡到願意『回』的話,不如我就用聶雲的錢買下?別說是聶雲的錢就是,犯不著幫聶雲做人情……哼哼。
  不過他為何叫做陶羽?我說我叫夏丹是一時情急,可是陶羽……陶羽……羽這字很好聯想,子『翎』嘛,但他幹嘛沒事姓陶?其實也可以借我的姓去用,我也不介意……姓亓的人很少,不然姓孟也好啊,雖然他應該也不大願意,可姓碇的話……以他的相貌更加不會有人懷疑,不是挺好?


  「這是兩位要的茶點,還有需要什麼,請儘管吩咐。」店裡的侍者剛送完茶,現在又恭恭敬敬地為兩位豪客上了八樣細點。

  「……這是……」看著眼前擺設精美的茶點,楊鵬好像聯想到了什麼,卻沒連貫上。
  碇矢翻了翻白眼,不同於多數碇族人的藍眼睛,差點滾出眼白之外:「不就是星星果的蜜餞嗎?幹嘛沒吃過啊?」
  「星星果……楊桃。」傻子般的複述……有點呆滯。
  「嗯?你外地人?是啊,有些地方是叫楊桃,幹嘛?」已經吃開了。
  「呵……」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緊接著萬分得意,欣喜的笑容、開懷的笑容再也壓抑不住:「哈哈哈哈哈哈!雁真可愛!」陶羽果然是雁,真是有趣,居然說姓陶,笑死我!

  楊鵬大笑,驚動不少午後品茗賞雪的雅客,眾人見這桌兩人看上去都有些來頭,雖奇怪但也沒敢多管閒事,而這邊楊鵬知道自己笑得張狂,趕忙又按捺住心緒……一靜下來,心中雖為確切得知雁的情況狂喜,可一轉念間又為雁的心意百感交集……手指指輕捏起那楊桃蜜餞,星狀明黃色的點心,再常見不過,一時間竟感動得難以下嚥。


  「夏兄?」自己跟人稱兄道弟了起來:「喂,幹嘛笑得這麼滄桑?你救過我,不如說來聽聽?」
  「哈,沒啥,」慢慢地、細細品嘗那楊桃蜜餞,萬分珍惜地品嘗,輕聲:「陶羽,好名字。」

  說是楊柳,代表別離,過於傷感,也有些矯情,你我正要重逢,不如想些其他……楊桃好,難為你三千年的人還知道有楊桃這種東西,不知嘗過了沒?現在不是季節,等夏天我們一起吃,夏夜,可以一邊吃一邊看螢火蟲……雁,你都記起了吧,看螢火蟲的約定。




  地動山搖,半點都不誇張,聶雁一聽便知是聶雲的虎吼所致。
  隨即,銀河中正欲朝孟氏父子發難的幾名渡者,東倒西歪,隨波逐流而去……

  由於場面混亂,加上聶雲武功高強,眾人都處於緊繃狀態,雁深怕被人發覺,所幸洛城這一邊岸上雖無巨岩怪石,倒也有渡者們用以休憩的茅屋木屋,暫時隱蔽身形,綽綽有餘。
  親眼目睹激戰展開,雁知道不可改變歷史,便也沒做多餘的幫助,倒是見雲哥哥彎身背負自己的岳父,孟氏父子與采蘋終於安全到達對岸,才鬆了口氣。

  現在的子翔……還是雲哥哥沒錯吧?

  待遠方三人烤了一陣火,聶雁也吃了點乾糧果腹,一行人啟行後,渡者們也恢復了生意,雁才花錢渡河……原本考慮自己涉水而過,但天寒地凍,若想長命些,還是多保重自己為好;曾幾何時自己開始惜命,為了與鵬相遇之後,能有更多的時間相處……

  不能讓鵬花了十五年,卻連相處五年都換不到。
  不要消耗太多腦力、不要讓自己過冷過熱、不要讓自己勞累、體內亂七八糟的迴路裝置自然是不可再用,其他林林總總,自己好歹當過幾天藥者,該怎麼養生,事實上很清楚。
  所以惜命些,為了珍惜自己的人,懂得珍惜自己的性命與身體。

  一路尾隨,不敢跟得太近,前面一行人雖有牲口代步,但遇襲過後形狀狼狽,也無精力疾馳,聶雁步行也不敢跟進,如此正好,直到出了一線天,再回風城,聶雁才緩過一口氣……確實不太喜歡那種險要地勢,深怕隨時遇襲。
  亓夫人早等在前方,孟氏父子一行人馬上得到禮貌周到的款待,聶雁遠遠跟著,看了看孟氏父子,又看看采蘋父女,最後……跟上采葛。

  與自己有一顆卵子聯繫的,祖父。

  由銀河一亂觀察,知道采氏父女都不會武,於是放心地來到窗邊,側身站在窗外……沒聽見多少響動,都是尋常整頓行囊的聲音,摸索日用品的聲音……沒有親切感,也沒有陌生感。
  回想起初遇采蘋,以及受託前往酒吧與采葛面對面談話,期間自己的DNA完全沒有反應,毫無感覺……只對自己的生母有所感應,真不知該哭該笑,總歸自己從未有過母親,所以母親及其母系親屬彼此間該有什麼樣的互動,也完全不得而知。

  只是現實讓自己明白,絕不是像幼年時期雲哥哥建議看的童話讀本,那般親切,那般關懷。
  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在白石山上說過……當時雲哥哥問我,母親是怎樣的人,當時我的直覺是厭惡,如今一切記起來後,說不上有何感覺,有的只是對一切明瞭的恍然大悟而已。

  『原來如此』。四個字,就是如今,我對母親的評價,再無其他。


  立在窗外又聽了一陣,直到采蘋準備開始更衣,聶雁才悄悄往孟氏父子被招待的屋子潛去。
  一直監視到傍晚,不見任何可疑之處,就在聶雁想要去找些野果配著乾糧一起下肚時,孟戟有狀況了……

  「你這是在翻什麼啊?比我還火急火燎?」孟策這位紙片人,難得看到兒子動作比自己慌亂。
  「……重要的東西,糟了。」將行囊整個翻過來倒在床上,所有物品一覽無遺……沒有。
  「找啥?先靜下來想想,無頭蒼蠅這般找法不是辦法,做事要有規畫才會有效率,我說過很多遍啦。」直到這時還不忘教訓兒子,說話又快又精準。

  聶雁伏在風車屋頂上,揭開瓦片往下望,便見如此景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是一條黑色墜子的項鍊,我一直收在懷裡,可現在四處找不到……」屋頂上,聶雁聞言,幾乎暈了……若是森恐怕早已問候了孟戟列祖列宗。
  「你有這種東西嗎?」紙片人說著,也開始幫忙找,做事確實有條理,先將所有散落的雜物分類一遍,細細歸納:「……沒看見任何款式項鍊,你要這東西幹嘛?跟這次事件有關?」
  「糟了。」

  隨即聶雁見到孟戟那頭火紅的頭髮,在圓形的室內左右來回踱步。
  屋外風城派人來傳話,說是設宴接風洗塵,孟父應了聲,可父子倆卻沒動彈……


  「那是別人的東西,本來我不告而取便是不該……現在弄丟了,這下怎麼對鵬交代……」屋頂上,雁聽了真不知該哭該笑,居然不是對我,而是對鵬交代?
  「你不告而取別人的東西?」孟父皺眉:「有什麼特殊理由嗎?」原本很快的語速,放緩了下來,顯然對兒子的行為有點不滿。
  孟戟搖頭,有些煩躁,繼續踱步:「是聶子翎的東西,看來他好像很珍視,偶然落在鵬手上了,我本來讓鵬直接還給他,可父親你該也看出了,鵬對子翎越來越認真……」
  「是麼……為父怎麼看不出來?」說著,中年人還撓撓自己的腦袋……非常疑惑。

  門外,風城傳話又來了一次,屋頂上,聶雁繼續傾聽著孟戟的心聲。

  對於父親的遲鈍實在不能批評什麼,孟戟只得繼續發言:「唉!反正……眼看他對子翎就要超過一般兄弟手足的情感,我們從小穿著同一條開襠褲……我還不瞭解他?萬一手上沒個籌碼,子翎哪天也開始對鵬認真了,那洛城怎麼辦!?我可是長少主的仕者,鵬的一切我很清楚,他勝任城主不是問題,再說真黛姬也沒把洛城弄得太糟,假黛姬除去後,便是我們振興洛城的大好良機,可是若鵬為一個男人著迷……洛城怎麼辦?我必須為洛城打算。」

  孟父一邊給自己整裝,準備赴宴,一邊問:「所以你想拿條項鍊威脅子翎?想著哪天或許能派上用場?」
  「是這意思沒錯。」孟戟也開始整裝……不能讓風城等下去。

  屋頂上,聶雁聽了這段,暗自估量著鵬是不是真合適做為城主?結論是若在無特殊狀況的時候該是個相當好的城主,本性善良、觀察入微、行事有魄力、敢作敢為、能屈能伸、能採納別人的意見,簡直堪稱領導人典範,可若出大事;楊鵬很可能一意孤行,做出的決定怕是未必適合洛城,小事情約莫都會配合城臣意見,顧及人情與世故,但……鵬也有任性恣意妄為這一面,孟戟也很清楚,即使洛城有三相分別處理政務,可轟前輩一向不太把司令的軍令放眼裡,區區洛城三相能否制得住楊鵬?

  嗯,制不住,絕對制不住。


  「咱們先應付風城吧,等等你再仔細想想到底掉哪兒了,那畢竟是人家的東西,總歸有一天得還人家,即使要拿來當籌碼也得找到才有用處。」孟策恢復說話很快的習慣,接著給自己套上靴子:「該不是在銀河那當口混戰時掉了!?」
  驀然一驚:「掉河裡?」這下被沖到哪兒去了?
  「這……也過大半天了,要是被沖走也追不上,若是在岸邊,飯後再去找吧。」父子二人出門,跟著領路的風城人,紙片人在風車搖晃得吱嘎聲中發話:「我說啊,我覺得聶子翎是明事理的人,要是那兩人當真情比金堅了,你光拿條項鍊要脅,有用嗎?」

  「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還太嫩啦。」
【柒】 第二三八章 何必當初
  這是聶雁第一次見到風城的宴席料理,看上去不比川城喜宴差,以海為鄰,魚蝦蟹貝不少,但烹飪手法沒有菊城細膩,主要貴在量多新鮮,不過反正自己不擅烹飪,所以沒資格說什麼,只是從屋頂上就事論事。
  能餓上好幾天不吃不喝的人,美食誘惑自然可以忽略,躺在屋頂上看著大風車在星空下轉動……一邊注意孟氏父子的對話,不過宴席中,父子二人自然沒再提及有關小黑匣的事。

  夜裡壎聲過了九響,宴席才散去,此時細雪飄搖而下,孟戟剛送父親回到分配的屋前便打住,讓父親進屋後,趕忙折返一線天,聶雁遂將麻布圍巾蒙上臉,迅速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都是飛奔而去,聶雁雖然休養了一年,但日子過得清苦,即便是住在風城期間也不願多受人恩惠,自覺白住房子已是萬幸,又勞煩亓家守護小紅書與歷史如此長久的歲月,性格使然,始終客氣異常,亓夫人明白聶雁的心思,也不相逼,只覺日子安適,心安理得便好,所謂休養,精神層面為首要。

  孟戟在宴席中被熱情的塚山朔頻頻勸酒,大魚大肉,一再推辭但還是吃撐了,跑不太快,加上心慌著急腳下不免多有碰撞,而聶雁這兩年來不敢太過耗損體能,一心惜命期待與鵬重逢,此時兩人一前一後在夜色中奔走,竟也正好。
  直到出了一線天,早已過了午夜,原本要半天行程的一線天,兩人一個吃撐一個缺乏鍛鍊,也算相當快了,沒有壎聲不明時間,聶雁也不啟動內嵌裝置,只是觀星略知時辰,接著便靜觀其變。

  孟戟猶豫片刻,點了火把,這時間以孟戟的身分在白天遇襲處點火把,確實要命!簡直是叫暗殺者再來襲擊自己,聶雁見狀,原本就沒生氣現在反倒多了擔心,畢竟於己而言都是近兩年前的事了,當下失了解藥不好受,現在則是日子久了沒脾氣。
  孟戟燃起火把,跪地在岸做地毯式搜索,細沙石礫磨損雙腿,半點細節都沒放過……一身光鮮的服飾此刻搞得形容狼狽,聶雁雖面無表情地在暗中窺探,倒也內心嘆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再不然明知有遇襲危險,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某處不也很好?

  就這麼來回搜尋,直至東方漸明,細雪稍停,依然沒找到。


  夜宿岸邊的渡者們開始生火做起早點,烤魚烤蝦,配上些乾果雜糧,孟戟上前詢問水流走向,但銀河湍急,並無淺灘,此渡口已是水勢最平緩之處,要尋找個項鍊大小的東西,除非天意,否則絕無可能。

  「唉。」孟戟一身狼狽,終究坐下烤火,皺眉苦思良策。
  「要不人多好辦事,你若花得起錢,大家反正是要下水,一起幫你找?」一位渡者見孟戟雖一身狼狽,但看穿著明顯非富即貴,所遺失之物定非凡品,便有此提議。
  「不過得等正午,不然沒人受得了。」這是位大叔,年紀大的確實受不住嚴寒。
  「……人多好辦事……」孟戟重複著這句話:「是了!」

  隨後聶雁便見到孟戟匆忙起身告別,又是一陣快步疾行,奔入一線天,聶雁尾隨,兩人都是空著肚子,不過聶雁明顯比較常挨餓,不以為意,孟戟已經有些乏力,加上心中擔憂,更加疲勞。
  待兩人入了風城地界已是正午時分,水鴨在暖陽下優遊自得,孟戟腳步匆匆,回屋漱洗過後,向父言明,準備上山。

  「你想請往日那些弟兄下水找?」紙片人一邊吃一邊說話,一邊不忘整理隨行帶來的洛城公文:「好辦法,人多好辦事,但找不到呢?」
  「……找不到,」孟戟隨便吞了兩口魚骨粉絲:「我願切去兩指向聶子翎當面賠罪。」
  「他又不會怪你,你何必?」頭也沒抬一下,繼續整理文書。
  聽了這話孟戟不甘願了:「他為何不怪我?再說即便他不怪我,一人做事一人當,鵬拖延再三不還給他是他的問題,東西從我這處遺失,我自己對我做出的事負責。」

  屋頂上,聶雁啃著剛摘的不明果實(體質異常不怕有毒),一邊聽著,只覺得孟策不愧是行事效率極高的洛城支柱,事多繁雜,但看事情卻一針見血,毫不含糊,相較之下孟戟雖然聰明,卻太過執著,以致忽略人情世故。
  ……且,解藥找不回來,你即便是砍頭又有何意義?


  放下餐具也放下紙筆,紙片人終於抬頭:「出動山中兄弟很是必要,能盡人事還是得試試,只是銀河湍急,找不到也屬正常,你必須有心理準備。」
  「我說了……」滿口冬粉,被父親打斷發言。
  不悅:「你是我兒子,在我面前說要斷去手指,讓為父情何以堪?」終於開始教訓,多年高官不是白當的:「所以昨晚說你還太嫩,那個子翎不會怪你,即使他有所不滿也會知道無法可想,便不怪你。」
  「?」嚥下冬粉,嚥不下疑惑。

  「先不說鵬少主迷戀他的程度,至少從這次合作中看來,子翎是個明理人,與少主交情應該不假,且不說他們日後如何發展,單就朋友的立場,子翎定不希望讓鵬少主為難,他既不希望自己好友為難,自然即使心裡不痛快,也只能故作大方了。」頓了頓,自個兒也喝了口魚湯:「好喝……涼了也還頗具風味,我說你到底明不明白?」
  「……意思是他會看在鵬的面子上原諒我……哼。」我真不甘心,若是找不到項鍊,其實一鼓作氣把他殺了也好。

  「不,雖然看起來結果一樣,但內在意義不同。」嘆息的眼神,沒有真將惋惜嘆出,只是繼續喝湯:「你就是聰明但過於理性,才不能看透深層的情感……所以鵬少主雖十分信任你,但十多年來你們卻無法成為知己,只能是好兄弟,說不定碇瀑或者誰都比你瞭解他……總歸這些你所欠缺的,子翎的出現幫你補足了,再加上他又長得……哎!連我這種工作狂都知道是男人中的傾城啦,你說鵬少主能不動心嗎……話說他真有動心嗎?我怎麼沒太看出來……」說著,又歪頭想了想……好像在回憶楊鵬與子翎相處的畫面,可惜自己泰半注意力都放在公務上,確實沒留意啥。

  屋頂上聶雁聽著,畢竟時間差了一大截,好像在聽別人的事似的,覺得笑料比失去解藥的遺憾多,反正痛都痛幾年了,最糟就是辜負森與其他未知多人的心意,但也非己所致,自己沒對不住誰,倒對孟策原來能有這種堪稱正常的說話語速,感到有趣。


  「剛說到……是了,子翎不會是因為看在鵬少主的面子原諒你,而會因為你是鵬少主的鐵兄弟,所以雖然遺憾但也不計較,這……唉,總之無關原諒的問題。」
  孟戟的眉毛都捲到一起了,似乎很難理解有何不同……聶雁從屋頂上看到他每根紅髮都是問號:「意思是……只單純不想讓鵬為難?」他越重視鵬,我就越必須殺他……只是我不想欠人東西。
  「嘛,差不多是這意思,」兩口喝完湯,又繼續埋首工作:「你快去通知弟兄吧,搜河這事,宜早不宜遲,這下山賊變成落湯雞了……」




  楊鵬在棋館當掌櫃,第一天,唯一感想是:這真是個散漫的地方。
  都是老人,這也難怪。

  不只是行為散漫,棋館裡唯一收藏的幾張較為激烈的棋譜,居然還是沉默彩虹與黑色眼淚的對局,想來是雁長日無聊隨手記下,雖然鵬此時已經十分確信雁安全回到五萬年,但見到棋譜,更加放心不少,見到幾處該是雁不大記得的應手,便自己幫忙謄上,至於兩人都忘記的,那便罷了,就此擱置。

  「財主,」八字鬍笑得很諂媚:「您就幫幫忙勸他把這店賣了,」指指目前(因受到嚴重威脅)乖乖坐在店裡的碇矢:「不然三不五時被抵押,萬一哪一天真拆了,你朋友也沒處回去了,你說是不是啊?」

  楊鵬簡直是無聊到了一個境界,雙手支著頭撐在櫃檯上,連跟老爺爺們下棋都懶,泡茶也不用一天到晚泡……心裡鬧不明白這地方哪裡好,估計是人情味了,這一日聽來,這些老人家連同附近大嬸們簡直把雁當兒孫愛護,因為雁有很多不會的事,從升火到煨肉烤食、從泡茶到辨別水果……簡直當個幼兒在教,雁又一向學得快,長得好看只對人笑一笑,這些寂寞老人便興高采烈,做夢都會笑了。

  「我說……小羽他哪裡好啊?值得你們為他買下這兒?」碇矢死活不願意,萬一哪天又賭輸了,除了這店還有啥好抵押的?當然不願意!
  光頭爺爺率先發話:「你面試他的,不知道他聰明伶俐麼?」
  「他體貼!」轉頭面向臨時掌櫃:「我孫女跟他年齡相仿,夏財主您勸勸小羽……」
  楊鵬聽到此處,藍的眼睛一瞇:「說實話。」要不是敬老,我哪還站在這邊這麼客氣慢慢聽你們囉嗦?我的耐性只用在雁身上,竟然要我牽紅線?哼哼。

  這句話只三個字,眾位爺爺們打個寒噤……眼神在兩位財主之間來回梭巡……夏財主看上去年紀約莫小了兩三歲,但跟自家老闆那位財主可不是一個檔次,顧盼間的神氣就完全不同,說話也隱隱透著威勢。

  「我猜是小羽讓我們大家團結起來的緣故吧……」眾人中比較年輕的張叔較能歸納出整體情況:「他來了後棋館很穩定,不會三天兩頭沒開門,大家平日裡只能枯坐街邊或者枯坐茶館……他來了我們有地方坐,又有朋友能聊天……下棋倒是其次,還不就是圖個清靜地方打發時間?茶館街邊都太吵雜,也不好意思坐一個下午……棋館嘛,一局三五響壎跑不掉的,坐久了也沒人管。」
  八字鬍猛點頭,緊接著補充:「小羽不但不會趕我們,還會一直添茶水、熱毛巾暖手、給錢的話他還會去隔壁跑腿買茶點。」
  「重點是他好像都不知道我們在家裡被晚輩們嫌棄……所以才坐這麼久,好像不是不愛問耶!而是壓根兒以為每天坐上一整天是正常的事兒。」


  楊鵬聽了真暈,看了眼一旁不敢多作聲的老闆……
  三天砍了五六千隻吸血怪物的雲豹的磊、TM列為超S級危險人物、各大組織狙殺對象……居然在這裡服侍這些老傢伙們,還一個個服服貼貼……原因是雁根本不懂正常家庭的情況,自然也無從觀察這些老人在家裡不被需要,子女拿錢打發他們,終日無所事事所以才上這兒來……
  因為雁不知道,也壓根兒沒意識到,所以這些老傢伙不會覺得沒面子……這才是重點!

  看來往後洛城也需要妥善規劃老人養護問題……不過我沒機會當城主,算了,不想也罷。
  「哼……好吧,狀況我懂了,可雁有答應你們會回來嗎?」
  這才是大問題……雁是真的喜歡這裡還是被纏得脫不了身,又想快點尾隨送嫁,所以敷衍?雖然他應該不是這種人……總之我難免會覺得他待這兒大材小用了,雖說願被小用才能稱為大材,但真埋沒了他,不過若他喜歡那也好,雁很少特別喜歡些什麼,總歸有喜歡的比沒有好。

  眾老爺子們聽了這聲問,又知這位夏財主不是易與之輩,便不敢吱聲。
  張叔看了眼眾人,隨即繼續打譜:「我覺得他的意思是能『回來看看』的話一定會回來,倒不是把這裡當家的意思,我說你們別隨便為年輕人打算,小羽說得很清楚,要看夏先生的意思。」
  「看我的意思?」楊鵬不解……
  「他說他在找人,聽起來你們倆因故失散許久,又說若往後此生都不分開,必須顧慮到你的想法。」手中拍下一子:「差不多是這個意思……我說,那個……我的茶……」

  楊鵬聽了,心中感動……雁還記得當年在魔羯市,許下『此生相伴』的承諾。
  心裡一高興,樂得提起茶壺,也不管涼的熱的,便往打譜人的對面座位坐下……這店裡也就張叔說話中肯些,比較靠譜,其他人的發言楊鵬決定左耳進右耳出,當沒聽見,包括心裡正想著這店死活不賣的老闆。

  「不過我明天也要走,鷲少主成親,想跟著去川城湊湊熱鬧。」楊鵬說著,給人添完茶後,自己提著茶壺對嘴灌,盤算著在川城沒找到雁再回這裡,興許真能等到人。
  「……哎!那是店裡的壺耶,我們等會兒還要用的,你得洗乾淨!」光頭不爽了……怎麼跟小羽差這麼多:「你這副德性可別欺負我們的小羽啊,他可是個可憐孩子!」
  「可憐?」不解……不過雁的身世確實……

  本來楊鵬以為比較可靠的張叔發話了:「看他一開始笨手笨腳的,我估計他本是養尊處優的富家子弟,但是家道中落,又與家人失散,只好孤獨一人四處打零工維生,哎!可憐!」
  「……呵呵。」楊鵬抽了抽臉,決定與張叔保持距離。
  「財主你到底要不要說服老闆啊?不然你就買下這兒吧?」
  「讓我考慮考慮。」就怕我出手了,雁不高興。
  「喂!我沒說要賣!」
  「你繼續坐那邊別出聲,別人要你畫押再過來!」
  「喂!」

  楊鵬聽著眾人爭鬧,繼續灌著廉價茶水……
  ……雁願意接受我多少好意,約莫等於他接受我這個人多少……這跟他願不願意陪我度過此生是兩回事,即便他願意,也很可能只為報恩之類……不代表打從心底接受我,這些這幾年來,我自己想得很清楚。

  那句跳崖前的好喜歡,事實上,未必做得準……未必真是『我愛你』。

  所以吧……在還沒見面前最好別踩上這未知的底線,我們的感情從未開始,便已分離……不願再做任何可能傷害他的選擇,耗損彼此間的情意,白白浪費更多光陰去磨合,總之有可能讓他不高興的事,我楊鵬是不會做的。
【柒】 第二三九章 到手
  細樹枝串著幾隻水煮蜥蜴,聶雁啃著,至於大冷天為何蜥蜴會出來走動?大概與剛剛把蜥蜴滾熟的溫泉有關……看了看手中熟透的食物,聶雁覺得自己還是不要貿然下水取暖,否則等會兒被細枝串起的搞不好會是自己。

  「呵。」
  ……獨處久了,自己偶爾會這麼在內心與自己說笑,至於別人覺得好不好笑,就不得而知,因為沒說給別人聽過。

  轉身,掏出竹筒望遠鏡,繼續監視下方山賊的行動,託孟戟幾乎動員了全山寨的福,聶雁趁機搜刮了些糧食,但上百名土匪囤積的糧食,聶雁一個人即使再怎麼能吃,估計要被發覺也很難,在聶雁心裡則是認為,權當項鍊被你們頭目租去的償還,至於真找不到的話,以後再說。

  「嗯?」這兩人鬼鬼祟祟到了巨岩之後,孟戟沒注意到。
  山崖上,聶雁居高臨下地監視著一切,見了兩人情況後,歪頭想了想,隨即毫無預警地垂直滑了下去,隆冬陡峭的山坡雪地,如踩了雪橇般迅速下滑,真如鴻雁低飛,通行無阻,近千公尺高的距離,轉眼間抵達平地,正巧落到了兩位鬼祟的山賊面前,立定站好……順帶把蜥蜴骨扔了,正好吃完。

  「你、你什麼人?」
  「打哪來的!」
  歪頭,認真回答眼前正往後退的兩人:「陶羽,從上面下來的。」他們剛剛沒看見嗎?
  「突然出現幹嘛?嚇人啊!」其中一名見來人看上去眉清目秀,且有問有答,該算和善,便上前兩步質問:「快給哥兒倆讓開!我們趕時間!」

  聶雁的視線來回在為首者與身後人之間梭巡,只見身後那人按住心口,見聶雁視線掃來,趕忙裝作若無其事……如此,傻子也知道胸口肯定藏了什麼。
  視線直盯著那人的胸口,輕聲發話:「你們想要多取錢財,人之常情,但既是上面吩咐的重要物品,理當物歸原主。」他們應該是找到了,只是心想孟戟如此重視的東西,該是價值連城,因此不願上繳,打算私自變賣。

  「哼,你說啥來著完全聽不懂!」
  『錚!』『錚!』

  兩人都是單刀突然從腰後揮出,這讓雁想起了楊鵬的刀,雖不是時時不離身帶著,但鵬除了拳腳也用刀沒錯,看這兩人的功夫,想來楊鵬曾稍稍指點過他們,但實力甚至不及當年楊鵬的十分之一,用來用去就這麼兩三招……對了,我也得找個什麼防身才好,多了兵器總是較佔優勢,若要惜命,最好還是能像這樣藏在身後不被發覺的武器,我不去犯人,但別人來犯我,也可自保。
  沒錯……在風城尚好,但到其他城裡,別人見我模樣斯文,雖說看上去清貧無人劫財,但想劫色的人倒不少。

  思緒剛過,已經將兩人敲昏……一面還道歉:「我不擅扒竊,所以先將你們打昏,醒後自行去吧。」說著,探手摸向其中一人懷裡,果然……小黑匣到手!
  看著小黑匣,心念電轉……打開檢視,藍色解藥果真安放於其中,於是將解藥真空包取出收妥,空項鍊扔那兩位山賊身上……如此,解藥到手,孟戟欲用以要脅的項鍊也歸他,皆大歡喜。
  此時,後方吆喝聲傳來……估計是孟戟的其他手下,為避免麻煩,聶雁趕忙隱身雪堆,果見三人由遠而近,見到兩人被打昏在地,項鍊又似乎找到了……口中邊咒罵著邊把人抬走。


  直到幾人蹣跚地走遠了,聶雁才攤開掌心中失而復得的解藥。
  瞬時間想起的回憶根本與解藥無關,而是雲哥哥。
  變了的,沒變的,雲哥哥,或是自己識人不明,子翔從未變過。

  想起幾次將項鍊套在自己脖子上,幾次瞬間,幾次真心真意?或許當時是真心真意,但如今想來,若今時今日子翔得知這藥可以救助他的其他親人,我定是被捨下的那一位。
  真心不假,從未作假,只是我不是你的唯一。
  因為我不是他的親人,而我自以為我是,這就是差異,如今才認知,所以當年傷心苦痛。
  現在想來,子翔或許一直都沒變過,他的承諾一直都是真的,不過他為人憨直,有許多前提沒說清楚,但估計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所以要他明白說出口,太難,導致自己自作多情。

  究竟何時成了這樣?解藥躺在掌心,輕如鴻毛,但胸口沉甸甸地疼,爛了的點心的味道已經不復當年,其實於我而言既食而無味吃什麼都已無關緊要,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想。
  「……」確實,何必多想,浪費生命。

  看著解藥真空包,失而復得後似乎又想通了什麼……不瞭解的人似乎不是相處久了自己便能瞭解,就像孟戟一點也不瞭解楊鵬一樣,時間最多可以為彼此築起信任,但默契卻是與生俱來的靈犀感動……用普羅透斯的說法,該是波長或頻率相符,用我的說法,那是生命中的唯一,無關人類。

  既然解藥得手,必須先去問森正確使用方式,及其是否有副作用……他那邊該有針筒?暫且先放到小紅書裡頭,如此與放小黑匣一般,妥善保存,隨身攜帶。
  ……但既不願先見子翔,若現在突然前往喬家腹地,肯定會先遇上……至少等卅一號過了,在川城真等不到鵬再前去拜訪,如此雖必須多捱過一次週期日,但心裡那微妙的鬥爭也可稍稍消弭,是了……答應過的玉米筍,記得帶去。

  思緒轉了幾轉,看看日頭,已是午後,望了眼幾名山賊離去的方向,自己往反方向前行……
  估計兩人不敢說曾經遇到我,若是上報,肯定因未即時繳回甚至另有圖謀而被孟戟削一頓,想來兩個會另有圖謀的山賊,應該不至於太笨,老實上報,所以陶羽的身分被拆穿的機率低於百分之十。

  至於剩下十趴,被拆穿便罷,不管他。


  「嗯?不對……」腳步頓住,隨即復又行走。
  剛想到普羅透斯,所以……那時候在猛獸島的普羅透斯號上,為縮小的我注射的是……鵬?
  如果是鵬的話確實知道我的週期日,年齡感應上也符合……再說,知道『我』會在『那個時間』於『那種地點』發作的人,也只有共同涉過水牢,一起上猛獸島的鵬了。
  所以鵬回來了?


  思索間,已經沿著山中小徑,慢慢往上前行,準備走回半年前離開時,為鵬留言的大樹所在,那是兩人相遇的地方,於鵬而言第一次開打的地方。
  搖搖頭,暫時放下週期日的事,邊走、邊笑著回憶許多往事,如此靜靜地回憶,會讓心靈平靜,會寂寥得快樂,回憶著回憶,總會彎起眼睛,不自禁地笑……因為想到了令人心疼卻又讓自己想起怎麼笑的人。


  「這都快凌晨三點了,我說你就算被連降五級也不必這麼拼命吧!?」
  「沒想到耽誤前輩這麼多時間,我不需要人陪,前輩請先休息。」

  「沒什麼,謝你的飲料。」
  「也就加了鈣片,這裡弄不到什麼好喝的……物價也越來越貴。」

  現在仔細回想起來,轟……鵬他每次給我喝的飲料,都是營養品,他始終擔心我的身體。

  「……對你而言,我不過是個很照顧人的前輩?」穿越前夕,如此不安的語調,我竟忽略。
  「……嗯。」
  「……我有個心儀的對象,」情真、情癡,或說他太過狂妄無視世間常理?
  「是?」
  「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他與你一般年紀,第一次見面就直接開打。」真是,敗給這個人了。


  一邊笑著搖頭,對楊鵬(轟隊長)的許多行為如今回憶起來,當真哭笑不得……也對,若他屬世間常理可估計拿捏的範疇,想來也不會看上我這塊破銅爛鐵,如今回憶倒也有跡可循。
  說來自己對這方面當真遲鈍異常,如此明顯的說法……我竟半點沒察覺,即使來到五萬年也沒連貫上,讓我可以不用說話就能舒緩壓力的是沉默彩虹,讓我安心回寢室休息也是轟主導的……即便是在五萬年,在川城水溢的喜宴上,唯一相信我的也是鵬。

  我真是……遲鈍得可以。

  皚皚白雪,緩緩而行,聶雁沒有趕路,只是順著雪道走,緩緩向那棵樹的方向前進,一年三百多個日子,至少去過四百次的樹,步行途中也慢慢理清過往的許多細節與感情……
  在海邊被子翔吻的時候,直到在鷲妹房裡得知他有四位夫人……那種心痛感,是愛情,因為雲哥哥是我的全部,我真的,只有他,他是我認定的唯一,但或許是我從不接納他人,所以他才成了我的唯一。無論如何,這份愛意在沒意識時結束,雖是錯過,但從未辜負,我真的……沒對不住過雲哥哥,總歸愛過,坦誠面對,世上沒有過不去的關卡,只有過不去的人。

  至少當初希望削去記憶,好好與年輕時的雲哥哥相處的願望,實現了。
  至少能讓鵬平安回來……大概吧,普羅透斯號上相助的,該是鵬了,畢竟沒人知道我在那兒。
  若這兩項都順我心意,此生無憾。


  細雪紛飛了起來,步行緩緩,觀天色,約莫是午後四響壎,日頭偏西,那山中土匪們成群結隊的吆喝聲早已遠在天外……山中只有自己的腳印,由後方來,往前方去,樹木多如老兵凋零,針葉卻在細枝上活蹦亂跳,彷彿一再宣告這是屬於他們的季節。
  直至日落時分,天空升起第一顆星辰,聶雁才在細瘦枝葉掩映的彩霞中,來到樹下。

  「呼。」回首來時路,不見源頭……走了一大段。

  想想小紅書裡的解藥,從此遺失,從此復得,如此景象,感慨萬千。
  今晚睡樹上?也好,如此好像你在我心裡。


  一如當年,一躍上樹,暮色是林中的最佳掩蔽,儘管如此,優秀的夜間視力依舊讓聶雁張了張嘴……極少有的流露出驚訝的表情,隨即以靜默的淺笑取代……
  眼前所見,自己當初綁上的TM制服已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再熟悉不過的PS制服,疊得方整以麻繩綁在樹上,即便不用看那朝上的胸前軍階,也知道,是轟的那套。

  「這是……」幾乎是下意識地,翻那胸前口袋……聶雁一時有些犯傻。

  止痛藥。還是加強錠,自己吃的那一種。
  只一瞬,水霧迷了眼眶……這人,為何能細心到如此地步!?

  看著手中的藥錠、看著整套完整無缺的制服,雖沒留下隻言片語,但雁明白,鵬的言語:『我擔心你』。
  淚水就這麼輕輕滑落……真的,若能相見,真的真的不能再辜負這個人。

  沒有換上那套鵬意圖留給自己防身的制服,只在合衣睡下時,珍惜地放在臉頰邊……近在咫尺,鼻尖微微能輕觸到那被疊得整齊的稜角……卻只靜靜感受著,或許在數天前、或許在數月前,留下的溫度……

  ……一份止痛藥,所以鵬應該離去不久,且與我一般心思,月底在川城相見。

  看著身邊的那套衣服,莫名安心……冬夜山風冷澈心扉,雁卻感到無比安穩,窩心溫暖。
  因為珍惜,體貼愛護,自然而然,沒有隻言片語,卻已真情流露。
【柒】 第二四〇章 彈指編年
  楊鵬突然覺得自己真是慈悲,被雁屢發好人卡或許當真事出有因。
  尾隨浩浩蕩蕩的送嫁行伍,最常幹的事竟不是看著當年的自己與雁,也不是關心鷲妹,竟是在某次偶然發現楊鴞後,助他隨著隊伍前進。

  這是從前二十多歲的楊鵬絕對、打死都不會做的事,簡直情願把名字倒過來寫也不幹,而十六年後,自然而然地做了,雖然難免有些腹誹,時常鼻孔出氣,但還是一路護送……想來也是,否則當初鴞弟即使執念再深,以他各方面狀況,也很難尾隨多時不令人起疑,自保都難。

  「唉。」難得的,唉聲嘆氣。
  「唉。」有樣學樣,不明所以。

  兄弟倆這番年齡差了近二十,外人眼中倒像父子,楊鵬反正從不管他人做何感想,攤子上買了兩個炒麵麵包便塞了一個到楊鴞手中,也沒管這同父異母的弟弟是否吃得習慣,兩人在街邊就這麼蹲著吃起,這些天都是這種相處模式。
  換過較為樸素的衣著,一路上不是蹲街邊就食就是去廉價小攤,一方面是不想帶楊鴞入高級茶樓,那樣照顧怕會更加麻煩,麻煩別人也麻煩自己,另一方面也存著或許能讓雁輕易提早找到自己的心態,只是時日漸過,即將進入川境,仍舊沒看到思念的雁。

  「唉。」沒勁兒。
  「阿。」大口咬下,炒麵麵包。
  「我說你怎麼不學我了?」偶爾,會這麼跟鴞弟說話,但多半是自問自答:「你媽到底在哪啊?這麼多箱說來都差不多,還是已經不在隊伍了?我告訴你我才沒要找他,不過是問問罷了。」明知問也沒用,知道又如何?歷史不能改變也無法相救,而且有種感覺,假如此刻見到黛姬,說不定自己還真會出手相助……既然如此,不如不見。

  冬季裡,日正當中,楊鴞狼吞虎嚥。
  「咳咳、咳……」吃太快嗆住了。

  「哼哼,我可沒興趣對你人工呼吸。」不甚在意,繼續吃自己的……過了約三十秒,楊鵬才察覺情況不對,楊鴞真的嗆咳不止,臉都青了:「……喂、喂!嘖!鴞、鴞弟!喂!」這下楊鵬真的有些急了!拍背什麼的都不見效果……連哈姆立克法都用上了,情況越來越糟!

  此時已經引起路人圍觀,眾人束手無策,也不知哪來的大嬸說被麵包饅頭嗆住得灌水,楊鵬沒多想可行性,反正情況不會比現在糟,忙奔入最近的店家要了碗水,只這麼短短不到一分鐘的時間,當自己捧著碗水以極快的速度回到原處……

  楊鴞不見了。

  「他、他瘋了似的自己跑了!跑好快啊!」撞得我好疼啊!
  「一連撞翻好幾個人!你瞧……健步如飛真是!撞翻我的攤子,你得賠錢!」
  「往哪兒跑的?」鴞弟似乎會些逃跑的武功,糟了!

  往眾人所指之處看去,早已沒了楊鴞的蹤影,雖說心裡多少有些掛意,但想來能運氣飛奔應該是不嗆了,很可能是受了驚嚇才發足狂奔,現下被兩個攤商拉著深怕不賠錢,只得先把殘局料理了再說……想到歷史脈絡,倒也安心不少,畢竟當年收到消息,楊鴞最後是『一個人』流落在邊界,既然如此,自己也照顧大半路了,最後能平安便好。
  那我還不如趁現在先入川境,說來算算時間……子翎是不是快要跟我落入水牢了?不對……是我跟子翎落入水牢,唉!一樣啦。


  街邊小攤見楊鵬穿著樸素,但出手倒是大方,損壞的鍋碗瓢盆桌椅,林林總總加上去也不是小數目,竟也不需要符契提款,現鈔直接出手,倒是有些傻眼,而楊鵬破財消災也不心疼,反正是聶雲的錢,哼哼,花光最好。
  於是牽過心愛的墨蝶,一路不再耽擱,孤身上路效率高出許多,入夜正好到了城界,次日黎明即起,打坐修練,飽餐一頓後,涉水入川。

  只是滿心期待見到雁的鵬,再來到猛獸島附近時,遇見了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的人。
  十四歲的森。



  「所以你剛剛看我被騙上島,也沒阻攔,是為了歷史?」森一邊啃著雞骨,一邊稱讚:「真好吃……我從沒吃過真正的食物!這就是雞!還是烤雞!」
  「嘖,當心一次吃多了肚子會受不了。」楊鵬皺眉……就算基因挑選過,這樣突然吃除了膠囊外的東西,好像不好:「冬天野果不多,幸好你沒餓死。」

  船行水道,九重葛翻飛,細雪漫天,一如十六年前,記憶裡的川城。
  正感傷之餘竟見到縮小版的森,正與人說話……在不遠處將氣勁集中到耳朵,卻聽見森明顯被騙,為人頂罪,即將上島,楊鵬待過三千年,不難理解森的想法,森雖只想順著歷史走,但是對三千年的人而言,毫無『認證』地活著是很可怕的事,黑戶,隨時都有可能餓死。


  「要我餓死很難吧,這裡有花有草的,我們這種人又不太怕中毒,前輩安啦!」滿嘴油膩:「倒是你得想想有什麼事要交代我,因為就現在的我而言,只知道來到五萬年這回事,其餘的一切都不清楚,而離四一的十九……二十歲還有五年多,在三千那邊肯定還有不少雜事得發生吧?」

  經此一提,楊鵬才警覺到……或許遇見十四歲的森也是歷史的巧合,不可抗力,只一時間也不知該交代些什麼才重要……思來想去,竟有些後悔沒像雁一樣寫下紀錄,存檔備份了。
  存檔備份?
  對了!就是那時候!圖書館!


  「圖書館!就是圖書館!」就是圖書館!
  「啥啦?說清楚,你是前輩耶,冷靜些。」好吃,好想跟四一說,這裡真是好地方,可惜我不能說……啊啊怎麼辦?我好想爆料喔。
  楊鵬正在翻動烤雞的手定住了,開始努力回憶:「就我們第二要塞的圖書館,斜坡上那個,你這次回去後會出現在那裡。」
  「喔?那太好了,我還怕會掉在沙漠。」明顯鬆一口氣。
  「不,」趕忙搖頭否定,盡可能說清楚:「我的意思是你生還後,會去圖書館邊的斜坡上,還不到圖書館的那排石凳,裡面那個人造植物林,雁會在那裡醒來。」

  烤雞香噴噴,柴火劈啪響。

  「醒來?什麼時候啊?說清楚。」繼續吃,真好吃:「我還要,我要雞屁股,聽說是美味。」
  回到五萬年,手邊沒有兵器,有也是年輕的自己放在卡馬房裡,而且也不想用鋼刀剁雞屁股,只得忍著燙用扯的:「我記得那時……你們的報到時間快要截止,過兩天是雁的生日,所以是……十一月十七日!」
  森接過樹葉包著的雞屁股,嗅了嗅:「香的!」
  「你有沒有記下啊?」雁都會寫下來……
  「你先回憶清楚我再記,記東西要有方法,我不可能你說一點我記一句,那哪管用?一點系統都沒有。」所以是三〇〇六年的十一月十七日?嗯嗯。

  紅髮及肩,翻著烤雞……想了想,森說的也是實在話,還是相信PS裡面智商最高的一位比較好,再說,半年前遇見了年近六十的森,可見這整件事森一直都幫襯著……幾乎綿亙了他的所有歲月,從他還不到十歲便參與了我跟雁的時空情誼,這人不但耐心可靠,最重要的是他很夠義氣,才會直到老了,都還記得這些於他而言,可能不太重要的小事。


  「對了,我半年前遇到了年近六十的你。」既然想到了,趕快說,但六十歲的森不知道雁已經回來了,所以雁回來這一點我別說較好……再說了,我又還沒見到雁,還是見到人,塵埃落定了再說。
  雞屁股兩三下啃完,骨頭扔一邊,決定自己動手扒雞:「看吧,這樣交代語無倫次的,畢竟對你而言已經過了這麼多年,要全部很有系統的按順序說明,很難吧?所以你還是先想到啥說啥,我之後再提問……哇,雞的眼睛掉出來了!」

  「你這樣搞當然會掉……那個沒人吃啦。」

  「我高興嚐嚐唄,你管我……啊,好想跟四一炫耀喔,我吃過手扒雞耶,可惜不能說,等能說的時候對他而言也不稀奇了。」頓了頓,一邊啃雞頭一邊發問:「你剛說他醒來?很難想像他會在戶外睡著耶,至少考試期間……不好吧。」
  「他……不是睡著,是從TM營區回來後,由於出了些狀況,我跟他同行,剛好又遇到什麼天文現象……我被他想起楊鵬與轟的身分。」想到那次短短數日相處,卻讓雁再度消去記憶……心中難過:「臨別前,他又洗去了一次記憶。」

  森聞言,啃著手扒雞的手在空中定格了數秒……
  隨即繼續吃,短暫的沉默過後又問了不少問題,直到楊鵬連沉默彩虹都解釋完,已是暮色時分,森吃飽喝足,點出自己的私人內嵌電腦,開始編年起鵬雁兩人的『將來』……
  確實是以表格編年法記事,楊鵬見到森點出的是一份早建立的檔案,其中已有不少事項,如今正根據自己剛才所言,又更加細問過後,才在人與年分相對應的空格上添加『將發生事項』,並仔細註明詳細的時間、地點、需要做與不可做之事……

  看著表格延伸數十年,簡直是一部兩人的編年史,楊鵬為森的資料處理能力佩服之餘,也感嘆歲月倉促……十六年,足以讓個嬰孩成長為立定志向的少年的時間、足以讓正值壯年的戰士凋零枯朽的光陰,就這麼在森的彈指間,流過。


  「呼,完成。」輸入完畢,森回頭看向同樣盯著螢幕看的轟前輩:「都沒錯吧?」
  視線離開螢幕:「……謝謝。」聲音雖輕,心意至誠。
  森搖搖頭,收起光束螢幕,望向遠方暮色,沒有三千年人欣賞美景的喜悅,只淡淡提起:「吶,那傢伙應該……相當重視你吧,從少年時期起,硬生生忘記重要的人,是什麼感受?」難怪了,說小紅書不知道要放什麼……什麼都是空的,寢室也很空,空殼一般的感受。

  楊鵬沒有回答這令自己苦痛的問題,滅了火,與森比肩,坐在一段枯木上。
  白雪又落了下來,河川依舊流逝,一如歲月。

  「轟前輩……」森猶豫了會兒,開口:「你有期望過些日子,重逢後,希望他為你做些啥嗎?或者你有什麼要求?」
  「當然沒有,雖然……我的希望很多,但我知道許多事無法勉強。」聳聳肩,裝作不在意:「這種事情我都四十多了,不會不知道,你放心……不過,見面,說說話,看看他,問問他過得好不好,應該不算過分要求吧……我不會傷害他。」
  「不……雖然我沒談過戀愛,但我總覺得你們之間的感情似乎不僅止於此,」撓撓棕色張揚的髮,抖落不少雪花:「嘖,要我這個三千年土生土長的少年郎說感情,有些強人所難……不過,我建議,屆時,你盡可能要求他吧。」

  瞠目,驚訝:「你是說雁?四一?」湛藍的眼睛瞪到不能再大了。
  「不然還有誰!?」翻白眼!
  斬釘截鐵:「不,我不會傷害他,也不會勉強他。」這些三千年的人真不懂感情!
  撇撇嘴,沒相信也沒不相信:「……長大版的四一我是不瞭解,因為我還不認識,但若是十四歲這位的話……你有多少期望,直接跟他說,對你們倆彼此都好。」停頓後,忙又補充:「我是說真的啦。」

  ……四一他,自主洗兩次腦,器官被掏空一回,這還不算上他四歲之前的諸多摧毀性實驗,他能活到二十多歲……又是如此緊張的特工生活……十有八九,他命不長了,肯定希望為轟前輩多做些什麼,此生再無遺憾,至少我認識的十多歲的四一,是這樣的人。
  我希望我的朋友,即使生命短暫,也能了無憾恨,瀟灑離去。

  這些,轟隊長應該都不知道,若他知道自己如此辛苦,耗費十六年的年華歲月,追求的竟是如此短暫的相聚、竟是如此結果,不知會有何後果?自我崩潰?甚至怪罪於四一?遷怒於四一?這些……都不奇怪。十四歲的四一我不敢說,但隨著年齡增長,他應該多少有些感覺了,畢竟是自己的身體,我想他應該不敢告訴轟前輩吧……但他必定盡他所能,為轟前輩做任何事,即便要他再洗第三第四第五次腦,他都會同意。

  他會彎起眼睛……笑著同意。
【柒】 第二四一章 情義
  與少年森在猛獸島混了幾日,楊鵬為這不懂得如何在大自然中照顧自己的三千年人類,稍為野外求生做些張羅……期間才驀然醒悟,森當年能活著出現在川城水溢的婚宴上,實非偶然,雖說狀況甚慘,但總歸是活著……要不,突然間要以三千年沒見過花草樹木的人類生活經驗,想在猛獸島存活,成功率僅高於零。

  針對幾人的編年史,森認為萬一兩個楊鵬都在猛獸島上,不小心自己與自己打了照面……難保會發生什麼事,為了大家的歷史,楊鵬最好能避避,楊鵬算了算時間,想來鷲妹該是回到洛城擒拿假黛姬的時候,思前想後……孤身上路也好在輕裝迅捷,回洛城內城潛伏觀察,必要時暗中幫助,好過什麼事都不做。

  要不……為等待與雁重逢的日子,日期越接近,越是度秒如年,沒事做的話那還要不要活?


  既已決定,便又多張羅了幾日份的糧食,另留下了些錢財給森,仗著如今武功不凡,沒驚動任何人便順利離島,尋到了寄放在卡馬的墨蝶,單人單騎,回往洛城而去……一方面也期待著會不會在途中遇上廿三歲的雁,或許他正往川城趕路?

  雁他……會為了與我相會而趕路嗎?或者是我又自作多情?



  另一方面。
  聶雁雖有意好好休養身體,但風菊二城,臨海嚴寒,寒冬時期風勢極強,空氣潮濕冷冽……雁又不同於過去時日,此番是露宿野外,挨餓受凍感受更加強烈,此時真慶幸鵬將PS的制服留下,雖無法阻止口鼻吸入冷風,但至少衣物保暖,狀態好些。

  解藥到手,徒留空殼項鍊給孟戟,自是不希望鵬立場為難,即便是鵬沒有回五萬年,孟戟是鵬的鐵兄弟,自己自然不會與他衝突,這麼做既能保全自己,孟戟日後拿項鍊如何?是否歸還?也已無關緊要。
  遠遠監視孟戟為鷲妹與碇海裁製了潛水裝束,內心暗自估算時日,已近一月中旬,想來歷史上的一干人等皆已到達川城,雖明知不盡快趕往川城不妥,但心中一直有些放不下的東西,在風城,也在菊城。

  ……天候極糟……還是盡快把放不下心的事辦好,速離此處。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雲哥哥是這麼教的,其實雲哥哥他……留了不少東西,在我的靈魂裡。
  當然聶雲也留了不少。


  「我的天!那位風城的阿婆又來了……唉。」塚山克己被關押的石屋前。
  「問題是塚山老頭又不收……這回是大衣吧。」看守的衛者之一。

  平和的菊城沒有執行過死刑,也沒有人願意擔任劊子手,另蓋了間石屋關押這位重刑犯,究竟是仁慈或是自私,不是人類想得透的問題,千萬人千萬種觀點,只是聶雁叫過藥婆幾聲師父,雖實際相處時日不多,但總是叫過,也受其餽贈幫助,憶起最初降落風城,第一個囑咐自己必須珍惜愛護身體的,便是藥婆。

  也因此,一年在風城休養的歲月裡,雖不是時常,但偶爾也會在遠處看看藥婆……久而久之,自然發現老人家趁著入山採藥的空檔,向菊城看守傳遞東西,從保暖衣物到食物,什麼都有,或許年紀大了,情愛看淡,但終究一世情緣,聚少離多,內心酸苦,如何容易放下?
  這也是當年的自己無法體會的事,而記憶恢復後一年,想到自己即便日後與鵬重逢,依然不免愧對鵬的厚愛珍惜,內心不忍,經歷時日雖短,但此情感如每日夜聽見的海濤聲,一波波驚滔駭浪般洗禮,短時間內竟已能對藥婆的心境感同身受。


  「唉,您老人家回去吧!」衛者無奈,說著菊語,揮揮手,作勢趕人:「也不是我們不收,這麼多回您也看到了,人家又不領情,您走這麼遠的路,這深夜冷颼颼的,何必呢?」
  「塚山老頭又不收,他收的話我們自然也省心……您請回吧,別讓大家難做,算我拜託您了好吧?」衛者也是百般無奈,夾在兩個老人之間,裡外不是人。

  聶雁潛伏在關押小屋附近已整整四天,石頭建材很容易隱蔽聲息……眼觀不了四面但能耳聽八方,對情況瞭若指掌……想來因時時刻刻跟在藥婆身邊的芳少主離了風城,藥婆於是幾乎天天來探望塚山先生。
  菊城從前沒有關押此等重犯的先例,衛者見藥婆年長,也沒刁難跋扈,確實是裡外不是人,送東西的婆婆硬要送東西,被關的老頭死活不收,情緒上來了還嘶吼喊叫,讓人不得安寧……藥婆雖知如此,卻不死心,雖沒想過要見舊情人,但擔心對方的心意在言行中表露無遺。


  「唉!其實每次這樣趕他走,我也挺不忍……可……」
  「沒辦法,我們也沒錯啊,只是怕他老人家夜深了還得這麼走回風城……」

  於是聶雁自然每晚暗中護送藥婆夜行。
  不是沒想過自己充當劊子手,乾脆結束塚山克己的生命,那人已近瘋癲,關押如此人物不但衛者吃力不討好,塚山先生本人也痛苦難當,藥婆的心情也絕不會好轉,長痛不如短痛,只是如此想法,倘若真的實行,又與當年救援鴕鳥時殘殺同類有何區別?

  是了……這次不必分屍就能得手,可即便塚山先生與眾人感謝我,我自己又如何過得了這一關?那種替同類了斷生命的痛苦,一槍一刀刻在心口上……只會隨著歲月而深刻,到最後,會變成我自己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既然無法放下,就別提起,只是這麼一回事,無關對錯,因為沒有人知道真正的對與錯。

  為今之計,若想報答藥婆,或許設法說服塚山先生好好與藥婆說上一會兒話,較實際;衛者容易打發,重點是塚山先生……他聽命於洛城多年,主要是為了藥婆,後來因假黛姬而失聯,精神不堪負荷,最後得知藥婆早已投誠……雖可見要脅的方式對他而言能奏效,只不知他如今珍視何人何物,也不知從何要脅起。

  「任務成功率六成。」冷風夜色中,暗中目送藥婆回到自己的屋子,聶雁內心盤算。



  「我好像聽到奇怪的聲音……錯覺嗎?」稍早趕走藥婆的衛者,左右張望。
  「你太敏感了,」寒風刺骨中,左右張望:「沒人啊……我說啊我去搞點熱食,你要什麼?」
  聞言,歡喜:「太好了,幫我弄點喝的!我要熱湯,這天寒地凍的……」

  菊城看守向來不嚴,這一點聶雁清楚,衛者之一走遠後,雁隨意撿個石子聲東擊西,把留守人引了開去,自行到關押石屋前唯一的通風口見塚山先生。
  石屋類似愛斯基摩人的冰屋造型,只是沒有儲藏室,唯一入口被粗木柵封死,只能遞過東西,屬於沒門的設計,簡單明瞭……此時雁與塚山克己,一老一少,兩位臥底同類,隔柵對望,相顧間悄無聲息。

  聶雁歪頭,最後決定別太直接或許好些:「除了放人,能幫你什麼?」
  塚山克己說不上是頭腦清不清楚,只是此刻確實眼神清明:「殺了我。」寒風呼嘯帶起積雪,幾乎是撲上柵欄低吼:「我這輩子受夠了擺布!殺了我!」
  聶雁雖無多餘表情,卻是心中低歎……果然要我殺了他;當下再度開口:「你既被擺布大半生,何苦連死亡都要假手他人?不如自我了斷,無法控制最初,至少能掌控結束。」

  塚山聞言,衰老的面容頓時陷入思索……或許是阻止自己自盡的衛者太多,或許是從沒這麼想過,聶雁不清楚柵欄內那顆腦袋的想法,只是將心比心,提供建議……自己花一年臥底TM壓力已是極大,更何況塚山先生耗去大半人生,結局竟是如此……確實萬念俱灰,再說又已不是青壯年紀,即使逃亡,往後又能如何?離了生活大半生的菊城、離了家人、離了情人……

  換做我,除了一死了之,還真不願多做他選,自然明白他的感受。
  只是……

  遠處衛者似乎找不到任何異狀,積雪深夜,緩緩踱了回來……聶雁聞其靴聲,倉促留話:「既想死,不如死前見見藥婆?就是不問他為何投誠的陳年往事,至少也問他在風城過得是否如意?塚山先生……你被要脅大半歲月不過就是想換他周全,至少這一點,死前也得確認,否則辛苦一世,豈不枉死?」
  衛者的腳步聲已經慢慢接近,聶雁看出塚山克己亦在思索……想來這番話已動搖了對方心志,便即離開,臨去前低聲:「見過藥婆,你若想死,想來也不須我偷渡毒藥刀械?」真想死,咬舌、撞牆、絕食……都可。

  果見年邁的臉龐微微搖頭,確實,人想死,很容易,想活卻是萬難。


  接下來聶雁又隱蔽在山林裡暗中觀察了兩日,正想若塚山先生遲遲不行動,自己怕是無法再耽擱,得先前往川城,卻於第三日正午,在衛者的監視下,塚山與藥婆,隔柵相會。
  塚山既已行動,聶雁自然暗中竊聽,以防人犯說出不該說的話,違背了自己為藥婆好的本意……所幸塚山既沒質問為何當年藥婆投效風城,亦沒透露想死的訊息……倒是見到舊情人兩鬢霜白,早已不復當年花容月貌,頓時不自禁地老淚縱橫……

  兩老都是。

  兩名衛者見狀走遠了些,避免尷尬……聶雁雖無移動身形,心中也是感慨萬千……
  人豈能當真無情?殺女雖無血緣但終究長年共處,背叛了菊城多年來的信任……心底深處依舊對菊城老友有所牽掛;又想自己最後在貨櫃區擊碎鵬的護目鏡,同見歲月滄桑,當時風華正茂的鵬為了自己,如今髮根略已斑白……又見眼前塚山與藥婆相顧泣訴別後種種,內心惻然。


  又多耽了幾日,塚山似乎不想死了,只是這輩子大風浪見多了,無過多情緒波動,但藥婆送的衣物糧食終究收了,若藥婆身體狀況許可,頂著寒風,也會聊上幾句,牢籠裡外,苟延殘喘,總歸老來有情人終能相聚;雁見兩人狀態已然穩定,心想對口頭上這聲師父已是盡力,又想一月卅一日流星雨即將到來,便即刻啟行。


  這邊聶雁步行趕路,出了白石山、一線天、越過銀河,盤纏所剩無幾,一日一餐,隆冬霜雪天多半喝水果腹,所幸三千年待久了,雖知傷身但也沒感到多大痛苦,當然終極兵器能讓行進速度加快的能力,卻是不到最後關頭不願動用了。
  而猛獸島上,楊鵬離去後,又是另一番光景……


  「好姐……」森啃著轟隊長留下的果子,卻是到了嘴邊落了地……傻眼:「不……好婆婆。」

  柒月自已不復當年雲豹七號青春年華,但美麗的眼睛依舊神采如昔:「這樣也能認出。」看了眼十四歲的森,又往糧食看了眼,隨後發話:「我是來帶你入水牢炸鱷魚的,你跟你自己最好別照面,所以老頭子有封信要交給你。」說著,抖出一張薄薄的宣紙。


給十四歲的我自己:

  嘿,這當口你到了島上,如何?五萬年不賴吧?
  我當然知道你喜歡這裡的雞屁股,不過有些事你得辦妥,不然現在的我也無法享清福,興許在末日地球就掛了,為了我的好日子別到頭,所以幹了件危險的事,就是寫這封信給你,說來我也不知道自己寫信給自己會有啥後果,總歸該說的還是得說。

  不管是為了朋友或者為了自己,都希望你,也就是年少的我,明白一個道理。

  地球即使毀滅,於無垠宇宙中不過是顆星辰消逝了光芒,其上千萬物種喪命於整體而言,損傷甚至不如九牛一毛,渺小如此。但朋友失去了,卻將使你的人生不再完整,即使最後言歸於好,遺憾、猜疑……都將存在心中,不復初見。
  以此觀點而言,人偉大些或宇宙偉大些?不同項目無法相提並論,但人生可比宇宙,當恆星一顆顆消逝光芒,將使黑暗永駐。

  為此,千萬不要背叛朋友。
  你或許會出錯、或許會做得不好,但請一定要信任你所選擇的朋友,意同於選擇自己相信的道路。

  最後告訴你,你的人生很豐富,且晚年愜意,有愛妻相伴,有家有業,身體健康硬朗,名聲在外。
  好了,知道了就去幹自己該幹的事吧,該是你勇往直前的時候啦。



  嚴寒飛雪又落了下來,森看完信,笑了笑……手指彈彈宣紙,圓睜著眼橫豎左右研究了會兒這紙張材質,似乎饒有興趣……最後才撕碎飛揚,雪花中如淡黃色的蝶,隨風而逝。
【柒】 第二四二章 亡靈真身
  洛城,長少主庭園內,池畔柳樹依依,冬季不見蕭索,反倒因商賈富豪暫住而人氣興旺,楊鵬一身富商打扮,四十出頭的年紀混在其中倒也沒人懷疑,再度回到此處後,望著那池冬陽,努力回憶十六年前的過往。

  ……嗯,鷲妹雖有戟相助,又有碇海那小鬼陪著……可畢竟是冬季泅水,雖知最後結果不壞,但還是有些掛意,而且雖然我不懷疑戟,但他最後關頭讓我別太快回洛城繼承城主,究竟是何用意?如今想來當初一心覺得能多與子翎相處幾日,內心高興所以不做他想,現在回顧過往還真有些不解……
  反正被森暫時趕回來了,不如四處探探……印象中他們要去鴞弟的園子……

  正出神間,忽聞身旁不遠處爭吵聲……


  「……請別為難我們侍者,少主大婚期間監城夫人十分忙碌,屬下難免有招呼不周之處……還請您……」一名內城侍女不斷欠身賠禮。
  「誒?你們夫人以前待我挺好的啊,怎麼我以前來沒見過你啊!不過是有些擔心你們少主罷了,這也沒啥幹嘛這麼為難?」

  楊鵬站在原處,朝話語聲望過去,湛藍的雙眼立刻盯住那發話的人……心中波濤深沉卻洶湧。
  是聶雲。

  握緊雙拳,下一秒,已經打開了……直到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正掄著拳頭朝年齡不詳的聶雲發動猛烈攻勢,從不知自己竟對此人有如此深的憤恨,器官那回事過後也曾見過面,可如今不知是因回到了五萬年的熟悉環境,或因雁正好不在身邊,還是因為眼前這位明顯是待過三千年的那位聶雲……總之,滿以為自己經歷多年歲月沉澱,可以控制情緒,卻一見面馬上爆發衝突。

  江山易捨,深情難棄。

  果然自己太嫩了!自以為能控制!自以為榨乾這傢伙的錢能消氣!簡直愚蠢!
  其實我懂,我知道……我最恨的是我自己……沒有保護他,當年那個在砧板上弱小無助的他。


  「可惡!」我真是懦夫!明明生自己的氣!卻拿聶雲發脾氣!?可惡至極!
  「……你是鵬少主?」聶雲一陣攻防後,也總算回神:「還真的是鵬少主?你……也回來了?」傻愣的語氣,可出手卻不停,招招進逼:「你停手我便停手,咱們別打了成不成啊?你這樣我也只能一直出手啊!」

  楊鵬十多年來雖然忙碌,但武功是自己來自五萬年的證明,是對故鄉的一種聯繫,雖不是武癡,但因思念故土,長年來不斷累積練習,確實不同凡響,此時與聶雲打開自己也不免驚訝……想來聶雲本身資質不好,全靠喬氏夫婦(森與七號)嚴格調教,到了三千年無師自習,不得其法,雖無退步但亦無長進,楊鵬這下又是怒極,回到自家園子潛意識裡更無顧忌,兩人一時竟打得難分高下。

  「山賊少主!你別打了!停手!」聶雲一邊擋格一邊掃腿,若不攻擊可就只能一直後退了:「我就是有些掛意才過來啊,你是不是怪我拿了雁兒的東西?我也不是故意要拿小木匣,當時記得是你給我的啊……只是沒想通!」百多年來所有想到的話都集中在一起,不倫不類。

  也不知有沒有聽見,只是楊鵬本就不傻,這些年來又努力控制心性,出過氣後便想著收勢……畢竟自己氣的其實是自己,這些年來即便與年少的雁談過,終究過不了自己這一關,甚至至今仍會在午夜夢迴見到那皮包骨棄置在手術台上的身影,深夜驚醒,冷汗淋漓。
  「小木匣?」嗯?對了,就是那個小木匣:「哼,不重要的事記一堆。」幹嘛什麼都比雁重要?

  雙方收勢各退一步,原本待在一旁的侍女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見兩人收手不打了,一方面腿軟一方面又想拔腿往上通報,踉蹌一下,竟往楊鵬身上倒來……
  直覺想扶正侍女,楊鵬沒有防備,忽然腿根一痛……匕首沒入,聶雲見狀還沒反應過來,趕忙一大步上前把侍女推開,而楊鵬就此落入池中。

  白石山融雪時節,山中溪流湍急,楊鵬落水自不至於淹死,雖說被刺了一刀但水中掙扎了幾下,又一躍上岸,正好見聶雲被侍女打得落花流水……想來這死腦筋約莫是被森……不,該是七號交代過『不打女人』,以至於處於挨打狀態……
  飛身上前,兩三下制伏了侍女,楊鵬思緒才清明了起來,暗罵自己托大……明知假黛姬在洛城有恃無恐,肯定身邊能人護衛周全,長少主園子閒雜人等多,更是受到監視,所以子翎才讓鷲妹走水路,要不光明正大進城不就得了?再說剛剛這位侍女不讓聶雲見黛姬便是怕就近看出破綻,接著聶雲又口口聲聲山賊少主,讓人懷疑自己的身分來歷,侍女又見聶雲與自己身手不凡,怕壞了大事,認為兩人既然不睦,不如鋌而走險刺殺其一,另行安撫那位看起來較蠢的,之後再圖打算。

  只是聶雲跟黛姬熟嗎?怎沒聽說過。



  「你跟監城夫人熟?」綁了侍女,也懶得拷問十多年前發生的事,楊鵬沒好氣地直接問聶雲。
  「……這……還算……」活過了許久歲月,不代表智商會變高:「那年在將軍漁港吧……我……就想遠遠看著小雁,結果為了避開巡邏,進了貨櫃……就、就這樣了。」
  把綁了的女人往倉庫地上隨手一扔,按住汩汩出血的傷口:「哪樣!?」
  「就……躲進了貨櫃,被關在裡面……出不來……出來後這麼百年,跟很多人都熟了……」抓抓百年如一日的鋼絲頭髮,不知是不是楊鵬的偏見,以往覺得沒啥的小動作,如今只覺得聶雲面目可憎。

  一陣靜默在平時無人的倉庫蔓延,楊鵬摸出隨身草藥,解起衣服開始檢查傷處,這時候真懷念三千年的熨斗了,若非自己下意識地閃過要害,恐怕早已肚破腸流,如今檢查一番,傷口雖深但也就是嚇人了些而已,正好沒有傷及筋骨,匕首又是鋒利上品,使傷處容易處理……勉強還算得上走運。

  「我……我去弄點繃帶什麼的。」聶雲說著,便要往外跑。
  「免了,」依然看都不看聶雲一眼,深怕一看就來氣:「把那女的拖過來!」能使喚聶雲倒也不錯,雁不想把聶雲怎樣,幹嘛?我受傷了總可以使喚幾句吧。

  以為山賊少主是要審問人犯之類,聶雲不疑有他,忙將女人給楊鵬『抱』來,對人倒是溫柔,此舉更讓楊鵬火大……幹嘛對一個刺殺不成的細作都能如此照顧,對雁就如此殘忍?就不說器官那回事,在TM見面時也是又打又罵!哼!
  想到此節更加光火,隨手一扯便把侍女的裙角扯裂……

  「啊!你想幹嘛!?」女人驚恐!被綁縛的身子往後縮了縮。
  白了湖淋的同夥一眼:「幹嘛你捅我一刀我不能拿你的裙子包紮?你以為你老幾啊?衣服能給我包紮是你造化,哼!還不是我們的官員配給制服用在你們這些細作身上?」一邊罵一邊給自己止血。
  「這……」聶雲幫誰都不是,踟躕在原地雙眼輪流在雙方身上停留……沒半點意見。
  「哼!你們想對夫人不利,殺了我也沒用,還有許多姊妹們圍著夫人。」
  「再吵?」一向清澈堅定的澄藍雙眼,此時泛起邪惡的光輝:「再吵從你胸部開始撕!老子還沒碰過女人,再吵就拿你開葷!」媽的!撕你大腿裙襬算客氣了!

  剛剛還頗有氣焰的細作又往後縮了縮,當著兩個武功高強的男人,其中一個還是惡霸……當真不敢再吵了,被殺事小,被扒光了以後還怎麼做人?當下不敢再造次。

  「……啐。」靜默中,楊鵬一邊包紮著,一邊問:「你說你在大箱出不來,所以一出來就是一百年前?所以是在洪城?」這傢伙是幹嘛了?長生不老還能在箱裡不吃不喝?
  聶雲聞言,馬上蹲到了山賊少主面前:「你相信?你怎麼知道的啊?」
  「哼……」還真的,啊……我懂了,原來如此!幸虧當初在TM遇上時聶雲給的藥我沒吃,你這叫報應,接著誤打誤撞進了聯邦與PS的貨櫃時光機,真他媽便宜你了!不然你得活過萬年才能跟老婆女兒相聚。

  果然如楊鵬所料,棕髮大個子蹲在地上,開始慢慢道來:「少主你也真神人了,我那時候嘛總想著或許能與雁兒說上話,就常在他附近轉悠……可他總在大樓裡,要不嘛就一下子飛到很遠的地方,我也沒轍……」
  「哼。」你沒輒最好。
  抓抓頭,末了乾脆席地而坐:「……有一回好不容易見他步行出了要塞,可是後頭又跟著足足一打的人,接著又見他……」吞了吞口水,彷彿很不想回憶起此事……低聲:「我見他殺了很多人……而且把最後一個大活人活活分屍……還是空手分的……所以……那次之後……總之就是看著,可也不敢再靠近他了。」

  「徒手?活活分屍……」角落的女人聞言,更往角落縮了縮……這些傢伙什麼來頭?那色魔是楊鵬少主?年紀不對啊……難道是老城主?看年紀相貌是有可能……又說什麼一百年?難道是城主復活?

  「哼,」沒管角落的女人,楊鵬只是穿戴好自己的衣物,將散落的物品收了收:「就你能分了他,他不能分別人?」見到聶雲囁嚅著動了動唇,無話可說,自己便繼續說:「聶雲我警告你,下回別讓我見到,這裡是五萬年,我不在乎多殺個人,我只在乎雁的感受!雁再三不讓我與你為難,你最好對他心懷感激!要不是雁,我別說分了你,分你之前還先剮你、閹你。」哼,剛一交手便發現,現在的我可不怕聶雲,我不過是尊重雁的想法,怕他傷心難過……幹你聶雲最幸運的就是有個好義弟,虧你蠢到把他剮了,要是一開始他是我義弟我……要是當初……算了,說這沒意義,不實際。


  「…………」聶雲沒說話,刺客也沒說話,不知是不敢說,或是無話可說。


  起身,又瞪了聶雲一眼……深呼吸幾次後才穩住聲調,坦言:「剛才出手,算我不是,我氣的是自己無法保護好雁,明知他年紀幼小需要照顧,卻無能至極,簡直懦夫,不該拿你出氣,」結冰似的藍眼睛,負上行囊:「我不該拿個把自個兒孩兒分屍的人渣出氣,與其一般見識,簡直無可救藥。」說著,大踏步離去,不管身後倉庫如何。
  ……確實,時間過久了之後,雖然依舊憤恨,卻也明白了雁的無可奈何,關於心性,自己確實及不上他,或許是因他不完全把自己當人,反而能跳脫出來看待世事,只是……苦了他當年如此弱小,卻被至親背叛,甚至為了與我相遇,洗腦傷身……

  唯願日後相見,一切好轉,願使你我,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以富商打扮四處亂轉,最後兜進了夫人的園子,隨便撿了處空屋,打算運功療傷,好好休息。
  經此擾嚷,加上閉目養神,療傷運氣,期間又檢視了兩次傷處,戶外已然入夜……沉寂的空氣中透著粉塵的古老味道,假夫人這兒雖常有侍者經過,但寂靜異常,不過相對鴞弟一園子寂寞,杳無人煙,卻是好多了。

  「……其實鴞弟真是挺無辜。」我們都是明白人,卻害得他一個癡兒流落街頭,瞧他一路上都對我笑嘻嘻的,確實他媽幹了啥雖說是為他,可也不是他的錯……也難怪當初子翎護著他,我當年的確不該發脾氣,所幸上回一路護他,總歸是兄弟一場,有過一點相處也聊勝於無。
  思緒又轉了會兒,似乎聽見夜色中有響動由遠而近,為求謹慎,也想試試自己恢復了多少,一躍上了房樑,靜觀其變。

  「……少主,我覺得這倉庫有人。」猛一聽,還以為是在叫自己……卻原來是碇海的聲音。
  「那、那現下該如何?」這是鷲妹了……無恙便好。
  「有人,但不確定方位……就在這屋裡。」這麼強?我十歲的時候可不及他。
  「看來對方沒打算動我們,那不該是假夫人的人馬,現下假夫人該是見我格殺。」


  楊鵬在黑暗中由上俯視而下,雖說看不清楚,卻也見到妹妹的身形,確認下方大小都安好,牽掛去了大半……在三千年待久了,真特別能體會到親人可貴,不僅僅是精子卵子的聯繫,而是真正彼此擔心牽掛的,至親之人。
  思緒剛過,傳來鷲妹的聲音:「暗中不見敵我,現下借道路過,並非有意打擾,這廂請多包涵了。」夜色中看見微欠身的身影,楊鵬頓感一位堂堂司法相,這話說得好笑。

  隨口答應了聲,打發他們往前進執行任務,感覺自己雖然腿疼,但跟三千年的槍傷比起真是不值一提,既然身體無礙,便在細雪縹緲中,悄悄尾隨,直至接近湖淋沐浴的花崗岩大浴池附近,遙見鷲妹與碇海輕手輕腳,入了厚重圍幔……自己也迅速潛伏到圍幔外,側耳傾聽。
  不一會兒聽見裡頭吶喊聲起,雙方人馬都有,另有兵器碰撞,楊鵬再也按捺不住,不再避嫌,探頭往浴池看去……

  雖不曾自詡膽大包天,但也算得上膽識俱佳,這下不看還好,一看當真嚇住!
  只見一粗獷侍女見湖淋倒下,怒火攻心,腿一發力便縱身躍過浴池直往鷲妹攻去:「拿命來!」聲波與袖裡箭與人,幾乎同時而至!


  『嗖!』『噹!』待楊鵬回神,自己已然現身出手護妹,用行囊硬生生擋下侍女的袖裡箭!幸好小紅書刀槍不入,否則沒有兵器在手,當真玩完。
  『哐啷啷啷啷!咚啷!哐哐哐啷!』幾乎同時,孟戟率領眾親信武者趕到,當場讓敵人都繳械,各式兵器墜落花崗岩地面的響聲不絕於耳。


  抱著頭杵在當下的楊鷲、終於能喘口氣的碇海、率親信包圍的孟戟,與不惑之年的楊鵬,便就在這兵器的聲聲亂響中,面面相覷,相顧愕然。
【柒】 第二四三章 鳳凰與候鳥
  氣候嚴寒,白雪紛飛。
  離開風城,度過銀河,步行匆匆,來到紅樹林一帶已是一月下旬,入夜後看著過往旅者與商者絡繹不絕,一個個臉上都還是愉快的笑容,想來川城還沉浸在喜宴將至的快樂氛圍裡,渾然不知喜宴將成白事……也對,得等週期日過後才是喜宴。

  「呼。」獸皮外衣擋不住的冷風,幸好PS制服給擋全了,看看由口中呼出的白霧……為何一年前不覺得冷?或許是當初時時刻刻疲於奔命,也可能是當時不愁吃穿。
  放眼望去,沿路萬家燈火。

  ……必須在週期日前入川,並且遠離渡口,只有在川城郊區才能找到便宜的卡馬度過那一天,發作日不可能上猛獸島看給自己注射的人是誰了,若想惜命最好別在那類地方輕舉妄動,但是鵬的可能性高達九成九,日後再向他問問……前提是能順利見到他的話。
  確實,雖說我們都知道到川城再會,可在這通訊不靈的年代,實在不知如何再會,且該以何種心情面對往昔關照良多的轟隊長?又是曾相知相惜的鵬?
  ……庸人自擾,即便真能再會,既是面對知己,我,只會依然是我。


  「小夥子!哎,是你就是你……」街邊餃子攤的大嬸笑容滿面地招呼:「就是你,甭懷疑!」
  「……」聶雁依舊面無表情,只是內心評估……不願走近。

  見到來人不願走近,大嬸也不在乎,從自個兒攤上的蒸籠裡夾出了十來顆餃子裝了一籠,提著便往聶雁走來,聶雁輕輕嘆了口氣,似乎已習以為常,也沒躲,再說即使對方有敵意,自己體能即使再不濟,尋常殺手也未必能奈何得了,更何況是個走路腳步虛浮,顯然不會半點武功的大嬸。

  「你叫做子翎嗎?」大嬸笑容親切,見年輕人沒否認,忙把蒸籠提到眼前:「這是給你的,錢已經付過了,剛剛才付的。」
  早已過了晚餐時分,紅樹林旁商號林立,四周街燈燦爛,各色斑斕燈火映在雁白皙的臉上,沒有太多疑惑:「何人結帳?」
  「個子挺高大的,頭髮亂糟糟,說是你哥哥。」蒸籠還在眼前,透著熱氣與香味。
  「您認錯人了,」微笑:「我沒有哥哥。」
  「啊?這樣啊……不早說。」


  聶雲這百年來都在各城間遊走,與許多城中顯貴都熟悉,雖說見聞廣博,但處理感情上依舊如故,不見長進,在洛城內城目送楊鵬離去後,想自己堂堂男子漢斷不能為難個女人,便把刺殺的侍女鬆綁了,又想此番見不到黛姬夫人,終於想起夫人這時期好像是被綁架的狀態?於是沿著銀河一路走向川城,卻在剛出了碇瀑堅守的第一門時,遠遠見到子翎也在趕路,一路尾隨……得知子翎每日一餐,生活辛苦。

  儘管自己武功高出子翎數倍,但自見了幾次子翎殺人不眨眼甚至活體分屍的過往,開始害怕起這個義弟,不是怕武力,是怕子翎殘忍暴力,只是礙於風城亓夫人曾親口點名為弟弟,便想即使擔心監城夫人安危,既有名分,也該一路照顧。

  只是聶雲此番如此重這名分,聶雁卻不領情。

  其實聶雁想得很簡單,單純不願接受聶雲好意,如此而已,畢竟七年養育之恩用掏空身體交換、愛情用昂貴項鍊一筆勾消、血液可以用紙鈔買賣……光想就怕了,即使不怕也挺頭疼,天曉得吃了這些食物得拿什麼交換?小心為上,自己實在是身無長物。
  再說無論於聶雲或是自己的立場而言,聶雲早已親口捨棄自己這個結義弟弟,既然如此,又何必一路照應?想來該有所圖,實在不得不防,且一年前在喬家腹地的斷崖邊,子翔確實在那緊急的當下提過曾為自己挨槍……既在那種當下提及此事,定是別有所圖,光這一槍自己或許就還不完,食物是萬不能再吃……總之,即便不提骨氣或者其他心理因素,單就現實考量,眼前這些食物也實在是碰不得。

  至於聶雲所思所想所圖,自己決定不想,也沒耐性去想。

  於是兩人一前一後,各懷心思,聶雁畢竟視禁閉斷食為家常便飯,定力自然極佳,寒冬裡每每熱騰騰的食物端到眼前,每每婉拒,每日一餐都由乾糧果腹,或便宜的食物充飢,渴了便直接喝起銀河的水,但覺能不再欠聶雲人情,不用償還任何『東西』,倒也鬆一口氣,清苦卻是安心自在。
  只是心底深處隱隱察覺,約莫采苓采霞母女不在聶雲身邊,否則怎可能有如此閒情逸致一路關照?畢竟自己從來不是他心中的第一順位,多半是正好順路或者是閒來無事,才能有此照應。

  思及此處,腳下停住,放眼滿目街燈華美燦爛,耳聽銀河濤聲與人們歡笑……想起幼年受過的養育恩惠,如今竟已無法分辨這份情誼真假……只能搖頭輕嘆。
  「……」趕路吧。



  另一方面,洛城內城,局勢穩住後,楊鷲閨房裡……

  「你說得太玄,我無法接受。」孟戟隔著張八仙桌,瞪著沒幾天就老了十六歲的兒時玩伴、換帖兄弟:「你得拿出證據證明自己說的是實情。」
  楊鷲白了自己的戟哥哥一眼:「我管查案的都還沒問哥哥要證據……你急什麼。」
  「我只是難以接受。」頭疼地揉著太陽穴,閉眼皺眉:「這下城主誰繼承?本來是要鵬繼承……可這下他這把年紀你以為所有人都會相信他的說詞?什麼三千年到此一遊……這事能大聲說的嗎?」

  房中三人面面相覷,想不出個所以然……倒是楊鵬對孟戟爽朗一笑:「聽你這話顯然是信了我,多謝。」轉向自家妹子:「你繼承也沒什麼不好,城臣你也熟悉,我雖是順位但本就不是眾人心之所向,再說風城亓夫人、川城雅夫人……咱們洛城也跟上流行女人當家,沒啥不好,本來黛姬也幹得還可以。」

  聞言,孟戟馬上睜眼:「你怎能說出如此蠢話?為了那個聶子翎,你啥都不顧!?」
  「……戟,我也沒有啥都不顧,」聳聳肩:「但現實就攤在眼前,不然你讓我如何?」
  「你!」激動得站起身,身為長少主仕者,當真火冒三丈:「你!你父親當年點我為你的仕,又選我為女婿,就是要我輔佐你們兄妹,你明不明白?你敢說你沒有啥都不顧?那我問你你幹嘛跳崖?按你說法是自己跳下去的吧?他聶子翎逼你了嗎!?」

  八仙桌在孟戟的情緒當口,被抓得顫抖不穩,倒是楊鷲問了個問題,打散這火藥味。
  「那個……我一直很想問……」第一次看到戟哥哥失控,有點害怕的音色:「那個……聶子翎是誰啊?你們山賊時期的同夥麼?」

  於是一屋子陷入沉默,孟戟不想回答心上人『他所喜歡的知心姐姐采菊是男人,還是個朝夕相處長得很帥文武全才的男人』,楊鵬則是差不多心思,還沒搞定孟戟怎麼可能再讓鷲妹跟自己搶男人?兩人利害一致,竟忽略楊鷲提問,默不作聲。
  戶外細雪縹緲,卻是人聲不少……儘管孟戟第一時間封鎖了消息,但光是肅清內城奸細、關押湖淋、安撫各級聞風而至的官員……便夠忙了,還得封了碇海的口,所以暫時讓碇海去看管湖淋,美其名為看守,事實上是兩個一起監控。


  「戟……這麼多年,你依然不懂我。」良久後,楊鵬輕嘆。
  「我是不懂你,可我效忠洛城。」稍稍冷靜,回座後就著桌上的茶壺自斟自飲,努力嚥下火氣,直盯著好友:「只要有適當的輔佐,你會是個好城主,你父母將洛城交付予你,你是他們挑選的正統繼承人,這是一對父母交付給孩子的信任,你可以不在乎洛城,不在乎我,犧牲鷲妹的意見,可是為人基本,天地君親師,你們穿越時空就是逆天地常理,君親更不必說了,從你追著子翎跳崖開始就違背了父母給予自己的信任囑託,你!楊鵬,你倒想想自己還剩下什麼?」

  房內鴉雀無聲,楊鵬確實無力反駁。
  自己還剩下什麼?就連雁都沒有給過自己相愛的希望,那句模稜兩可的好喜歡究竟……又能說明什麼?

  油燈在寂靜的牆上映出三人的影子,寂默搖晃……沒半點真實感。
  又過良久,戶外吹起二響壎,孟戟又有了動靜:「大家都累了,先冷靜會兒……我去吩咐弄點吃的,吃完好好睡會兒,其他明早再議。」當真來氣了,不容置疑的語氣,轉身便走。

  直到孟戟帶上門,走遠,楊鵬才無奈搖頭……輕嘆:「……你不懂我,你為洛城著想,可是雁懂我,他為我著想,雖然我不知他確切心意……但至少於他而言我是楊鵬,不過楊鵬正好是長少主,於你而言我是長少主,正好是你朋友,這就是差異。」再說我若現在捨下雁,豈不成了反覆無常之人?

  「那個……不好意思打斷你自言自語。」楊鷲終究是忍不住,見氣頭上的戟走了,忙問:「你真是鵬哥哥?」瞪大美麗的雙眼,直盯著看……
  苦笑著嗤了聲,彷彿聽到很愚蠢的提問:「哪還有假?若非你是我親妹,我又怎可能會一時失控闖入浴池救人?」雖說往昔相處不多,但終究是唯一的親人。
  「……喔,這麼說也是。」眨眨美麗的眼睛,依舊盯著看:「總之你喜歡上一個男人?」
  「不錯。」豁出去了。

  楊鷲沉吟半晌,期間侍者送了些熱食進屋,楊鷲一邊品著麵點,一邊發話……

  「你不能同時繼承城主又跟他在一起嗎?」問題寶寶再發問。
  「啊?」楊鵬確實也餓了,同樣稀哩呼嚕吃了起來:「我說鷲妹,正常人不會先問這個吧?」一般該問你幹嘛不挑個女人之類的,這裡又不是三千年,兩男兩女這檔子事雖說不是沒有,但確實屬於少數。
  「是麼……可我覺得自己問得實際,確實啊,你人都坐這兒了,我頂多期待采菊的化妝術讓你繼承城主吧。」

  「咳!」聞言,一口麵差點噴出來……抹抹嘴:「你要我天天易容處理城務?」轉念一想,筷子一頓,自己也當夏丹當過許久,說來也不是什麼為難事:「就算可行吧,那你讓子翎怎麼辦?」
  「娶他當夫人啊。」理所當然,繼續吃。
  「噗!」這回沒忍住,真的噴了:「娶誰當夫人!?聶子翎?你當他何等樣人?讓他扮一輩子女人?」

  這下楊鷲問題又來了:「嗯?為何不成?你都願意為他穿越時空,為他日日易容當城主,那他為你日日易容當夫人又有何難?」見到自己親哥哥愣住了,掌管司法的司法相馬上繼續口述犯罪計畫:「屆時他成了自己人,只要你不讓這位夫人監城,不參與城務政事,戟哥哥不就沒話說?他不過就是怕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現在你讓子翎扮一輩子女人,躲在你身後,沒有任何參政權,不就解了他的顧慮……嘛,除非他生得太魁梧那就沒辦法了,當我沒說。」

  楊鵬搖頭,沉聲:「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我怎可能這樣對雁?
  扮夫人或許勉強可行,反正他也扮過采菊、歐姬,但要我削去夫人的參政權,讓他躲我身後龜縮著?雁即使願意我又怎能忍心?如此剪去他的羽翼……那還不如把棋館買下,縱使大材小用,好歹也自由自在不受約束!

  楊鷲繼續低頭吃麵,熱騰騰的麵條透著暖意:「是了……男人生不出下一任少主,不過這年頭也有女人不能生,也不是什麼怪事……嗯,」頓了頓,靈機一動,看向親哥哥:「不如這樣吧,就封我跟戟哥哥的孩兒當少主,怎麼說也是楊家血脈,如此戟哥哥應該就更沒話說了,他自己孩兒是下任城主呢。」吞了幾口麵,又是一頓:「嗯?那萬一我生不出來豈不糟糕……天啊,我幹嘛把這事往身上攬?不就是你救了我嗎……雖說這樣問題都解決了。」

  楊鷲兀自碎碎念,楊鵬盯著自家妹子,忘了吃麵……
  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想讓自己痛醒!
  人是自私的,其實……即使鷲妹不提,自己也曾隱隱想過,在心底深處渴望過……若能將雁護在自己身後,朝夕相處,自己能完全擁有他,甚至不讓任何人接近他……讓他眼中永遠只有我,那該多好?但,就不說雁是否有心當真願意共度一生,他接受的是友情或是愛意,即便他當真願意自裁羽翼,甘心為我隱身一世,可是沒有參政權的夫人,又無子嗣……往後若我先雁而亡,在這洛城內城,讓雁如何自處?


  兄妹倆各自沉默,各自吃著,卻不知孟戟已下了格殺令,追隨兩個時空的雁而去。
【柒】 第二四四章 值不值
  知道好友孟戟正在氣頭上,為緩緩好友的情緒,楊鵬耽擱了幾日,這期間與孟戟的對話也就是有問有答,談不上友善交流,倒是與妹妹說了些無關緊要的三千年見聞,心裡惦記著流星雨日期將近,最終……只得對孟戟不辭而別。

  已非年少衝動的年紀,自知孟戟之言確有道理,或許在選擇跳崖往三千年去的那一刻,早該明白,此舉捨棄的斷不僅是城主之位如此表面膚淺的東西,確如孟戟所言,捨棄的是父母的信賴與期望,至於好友一生為仕,幾乎為己而生,伴隨自己流放山區,餐風露宿從無半句怨言,而當年自己跳崖卻沒將他的付出放在心上……

  「也難怪戟哥哥火大了,唉。」楊鷲見哥哥翻身上了黑得發亮的羚羊,低歎:「真不去跟他辭行?上回把他甩在五萬年,現在又不辭而別?」怎麼沒長進啊?
  微霜的髮根,搖頭苦笑,卻是堅決:「不了,惹得他暴躁起來,城民遭殃,還是免了。」
  「可你這一去……」寒風裡,楊鷲話至此處,不再言語:「這真值得嗎……」

  兩張相似的臉孔,同樣澄藍的雙眼,心裡都沒底,對於楊鵬是否會再回洛城?未來如何?全然是未知數,而墨蝶背上,楊鵬經此一瞬才恍然明瞭,為何堪稱神機妙算的雁對棋館的老頭們也不敢打包票表示會與我回洛城……想來在他當年苦苦阻止我墜崖時便已料到此番光景。

  四十多歲的長少主,沒有人認識,回洛城?如何能回得洛城?

  似乎是想到某人,楊鵬無奈搖頭,緊接著又是疼惜的笑容漫上滄桑的臉……確實年少輕狂,當初自己想少了,反倒才弱冠的子翎為自己想多了些,在他心裡,我確實就是楊鵬而已。

  居高臨下,看著鷲妹不解的臉,楊鵬大笑,爽朗卻苦澀:「若問值不值,那自然不值,可若有此問,當年便不會如此選擇,」頓了頓,對自家妹子好言相勸:「感情本不是利益考量的東西,孟戟或許不懂,但你可別裝傻……不過他那人理智優先、洛城優先,你我兄妹倆,加上孟策叔叔,該是唯三能讓他如此火冒三丈的人了,於你我而言也是種幸運。」

  花容月貌垮了下來:「都說什麼呢,越說越玄……你直接說戟哥哥無論如何都還會善待我便好了,我們打小一起,這些你不說我也明白。」神色牽掛,卻知兄長去意已決:「快去吧,我那夜說的法子雖是活折騰人,但若能行你就把人娶回來吧,父母走後,我們三人聚少離多,我總也希望……至少你能回到洛城。」這話已經退而求其次,至少回故鄉,未必要繼承城主。

  楊鵬自是聽出鷲妹退讓,笑笑,沒回答,白淨雪花縹緲,往迴廊深處看了一眼……
  提過韁繩,留了個灑脫的背影對妹妹揮手道別。


  楊鷲看著自家哥哥的背影,怔怔出神……頓時有些什麼在心底……明白了過來,畢竟於親哥哥而言已過了如此漫長的歲月,看待事情的方式、胸中氣度已非數日前的楊鵬可同日而語……該是如此,也正是如此,那位子翎,或許才真是最懂他的知己,也難怪鵬哥哥情願追隨而去。

  一旁園子迴廊裡,孟戟緩緩踱了出來。
  「走了?」

  回神,對未婚夫苦笑:「看他那樣子,情根深種,我想我這城主之位是躲不掉了……唉。」
  白了鷲妹一眼,這幾天依舊沒好氣:「又沒讓你上吊,怕什麼?人家川城爭權奪位拚得你死我活,也就你們兄妹不知好歹,哼。」
  「喂你這討厭鬼!」楊鷲脾氣好沒三分鐘,難得剛才一丁點感性馬上蕩然無存:「你這話是希望我們兄妹相爭嗎?」
  「我又沒這麼說。」
  雙手插腰,噘嘴控訴:「可你就是這意思!」不饒人!
  「回去吧,要下雪了。」好男不與女鬥,今後要輔佐鷲妹……又得重頭來過,我容易嗎?

  唯願派出去的殺手能滅了聶子翎……別怪我無情,反正早晚要滅口,至多保你全屍,你的項鍊我會親手給屍身掛上,其他的……管不了,我只能殺了你,殺年輕的能阻止鵬幹蠢事跳崖,乖乖回來繼承,殺回來的這個至少還能用易容術之類讓鵬繼承……再不然編個謊,說采菊死了,鵬傷心過度一夜白頭,倒也可行……
  總之先去信安撫年輕的鵬,讓他暫時別回洛城……不然兩個一樣的人萬一狹路相逢,打了照面,天曉得會發生什麼事?還是小心為上,等我處理完城內雜事再讓他回來也好,許多事先斬後奏容易得多。


  「喂,你想什麼呢?叫你你都不回答!」楊鷲鼓起腮幫子,不滿。
  看了身邊的少主,自己的未婚妻,孟戟扯出一抹苦笑,捏捏那凍得紅撲撲的臉蛋:「在想怎麼讓你哥乖乖回來繼承,我往年花在他身上的光陰才不算白費。」
  「我看你乾脆自己幹城主不就得了?」皺眉,比肩往回走。
  「你別燙手山芋往我這兒送,明知城主不好做。」
  「那你還讓哥哥做?」
  「我這是為鷲妹你分憂,你不是不想幹城主嗎……」
  「這才像句人話。」
  「唉。」

  孟戟放眼蒼穹,當真只能為洛城祈福,想起老城主在世時種種託付,甚至讓愛女下嫁,不禁內心沉甸甸地,為這兄妹倆的任性無賴,嘆息無奈,更為自己肩上的千斤重擔,頭疼不已。




  聶雁入了川境,更能感受到城民準備迎接城主娶第廿八位夫人的喜慶氣氛,此次少了政治緊張感,多了份閒心觀察居民,顯然眾人各懷心思,商者想發財,漁者想獲利,也有不少城民為水雅抱不平,但總體而言還是滿城歡喜。
  只是……
  一路步行,入了川後水路眾多,交錯縱橫,趁著白天舟多人多把一路照看的聶雲甩了……感覺身體即將發作,為避免旁生枝節,實在不想在虛弱的情況下見到子翔,就算有楊鵬留下的止痛藥也一樣,再說,自己還真猶豫要不要用上止痛藥。

  原因很簡單,怕萬一日後見不到鵬,那這藥便是最後留念,怎捨得用上?
  ……子翔一路為我備糧,我都沒碰,該不至於有何萬一,但畢竟身無長物,還是小心為上,已經欠了一發子彈,週期日還是躲好為上策,太多東西我是真還不起。

  「……」放眼滿城艷麗紙花繾綣,內心低歎……

  我跟他之間……跟雲哥哥之間,究竟何時成了這樣?小心計算著得失,深怕被他利用……或許是我太過無能,總歸他要的我給不起,也無力再給,還是避開妥當,等見過鵬之後再做打算,或許日後好好談談,能不再如此算計彼此?育我七年,難道自始至終,便是為了救采霞?
  若鵬不願我見聶雲?嗯,那便不再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確實心累,我畢竟時日無多,少些勞心事也好,更能多彌補鵬為我的付出……對子翔的一切說穿了是我自己疑惑,解不開,人死化為灰燼也罷,再說子翔很可能沒多想什麼,問了也未必能解惑。

  對了。

  轟前輩雖很照顧我、不恨我……但……不代表鵬願意再見我吧?於他而言已過了十六年,我有什麼資格期待他的心意如初?或許他將制服留在白石山樹上只為通知他平安歸鄉,雖不怨我但未必想見我……再說,即便他不恨為我失了洛城,但往後他的家族親友又如何看他?
  果真……當初無能阻止他落崖,畢竟是我的閃失。
  我是怎麼了?上心之後患得患失,胡思亂想……真是過去不曾有過的情況。


  天欲雪,時近正午,各處店家都熱鬧非凡,聶雁止住思緒,將粗麻圍巾拉得老高,遮去大半白皙俊秀的輪廓,一邊注意周邊眾多人群的腳步聲,留神確認無人跟蹤,便轉了幾轉,又是一個閃身行入另一條大路,眼見水道上划槳撐篙之人相互吆喝招呼,九重葛燦爛葉片滿城飛舞……

  見到九重葛,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要一間最便宜的單人房,明中午走。」清澈淡定的嗓音,從圍巾後透出。
  「有!還需要啥嗎?」老闆說著,一邊喚出侍者領路:「城主大婚期間午晚二菜一湯都還打七折,要不要嚐嚐?另外我們的早點葷素皆宜,不用可惜啊。」見來客穿著平常,這位老闆實在,倒也沒推薦個八菜一湯這等奢華套餐。
  「只要早點,明早十響壎用,另外……」伸手掏出全身上下所有紙鈔錢幣:「麻煩用浴桶打熱水進屋,越燙越好。」
  「燙?不好吧……雖然天冷,但……」有錢收沒道理不要,但還是多提幾句。
  露在圍巾外的黑眼睛,轉瞬彎起,流露出笑:「您放心,我不至於把自己汆湯,不會給您添亂,放心。」
  「這……是。」不知長啥樣啊?笑起來讓人骨頭都酥了……真不忍拒絕。

  由於氣候不佳,在風菊二城又受了凍,雖如今有制服保護,但疾走趕路的日子畢竟辛苦……聶雁平時雖面無表情,遇事神色自若,就連遇上子翔照應都淡定打發,但畢竟打小到大這副長相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自然知道危急時還能利用。
  當下一笑,雖然只露出半張臉,可確實讓人驚為天人。

  有時想想,自己若願意多笑笑……確實能過上好些的日子。


  卡馬侍者將一切打點妥當,熱水燒好送入房中,哈著腰剛一踏出、掩門,聶雁便垮了。
  冷汗涔涔再也憋不住,身上衣物三下五除二扔地上,只剩鵬的制服好些,強撐著集中注意力才擱到床上,接著直接投入滾燙的水裡……小房中轉眼成為水鄉澤國中的小水鄉,可雁在極熱的水中待著似乎舒服許多……
  只是不知怎麼的……竟想起曾在孟府發作那日,鵬不顧刀架上脖子,硬是為自己擦乾頭髮。

  「……痛……嗚!」不知不覺竟懷念起來了……趕緊捱過,明早吃點東西上路,不知此時孟戟派出武者格殺了嗎?幸好一路低調,應該不至於太早暴露……

  當夜色降臨,水溫不再……聶雁踉蹌著離開浴桶,掙扎著穿上制服裹入棉被,依舊擋不住由體內發出的徹骨冷意,幼童體型的人蜷縮著發抖,牙關緊咬著格格作響,直發顫……真正開始猶豫要不要給自己用藥了。

  ……不行……萬一見不到鵬,或他壓根兒不願見我,別連最後的紀念都用上……不行,別用……
  我不想往後都孤獨一人,至少一套衣服、一份止痛藥,即便無關情愛,也是鵬最後留給我的心意……若真如此,我願以這兩份紀念為伴,度過此生。

  為一份不曾開始的感情,或說不曾開始的愛情……值嗎?這麼自問代表自覺,自覺後仍舊選擇了,一意孤行……我想我是愛上了。可是鵬當年跳崖時究竟想過多少?父母身家?究竟是比較過後仍選擇與我相遇,或者根本任性而為?
  就怕他沒想過,又歷經三千年地獄般磨難……雖說為人敢做敢當不至於怪罪我,但即便內心有所埋怨也是人之常情,畢竟會認為我不值如此。

  「……確實不值。」可我知道,若易地而處,我也願為你跳下三千年。

  設想周全後才選擇對方,以及,純粹任性妄為選擇對方……是了,或許雲哥哥會……如此待我,緣於此處,是我從沒給他機會深思熟慮,害他感情用事後便只能隨波逐流,說來他墜崖前也沒多少心理準備,如此說來還真不能怪他,只是往後不能再欠他人情,卻是現實……我是真還不起他,任何『東西』。

  鵬他……落崖前,有深思過嗎?
  他與我畢竟身家不同、處境不同……若曾深思熟慮而為,我自不必怕他不願見我,可若沒有,當鵬往後發現自己愧對親人朋友,我又將如何自處?鵬會繼續選擇我?或與子翔一般視我如草芥?

  「……咳。」或者我能期待……川城一會,他尚未見到親友。
  有生之年……希望至少能見他一面,我雖一向不在意生命長短,壓根兒無所謂……但若可能,確實想陪他久些,這是第一次,讓我貪戀生命。只是這回我當真膽怯……若他未曾意識此節,等同我預支幸福,稍晚是否會要變本加厲地償還?我已經沒有東西能償還給子翔,屆時若鵬怨我,我又該拿什麼償還他預支給我的幸福?

  「咳……可笑至極。」我早已預支過頭,鵬為我在三千年付出的一切,不就是種預支?

  緊緊摟住自己的身體,緊緊握著止痛藥……握力幾乎將藥錠壓碎……卻是死也不忍吞下肚。
  畢竟如今細想,這很可能是唯二的紀念之一。

  ……無論是哪一種情意都沒關係,從恢復記憶的那一瞬起,我知道,你對我情深義重,該如何回應你這份心意?想著便對你的付出心疼不已……
  「……呵。」我是怎麼了?我想我是……真的,愛上了你。
【柒】 第二四五章 發作日
  旋風一般沿著銀河往上游疾馳,乘著墨蝶飛快往川城趕,途中只讓墨蝶休息補充草料,自己則是連乾糧都在羊背上解決,幸好墨蝶先前被養得豐神異彩,精神飽滿,否則一般羚羊可經不起這種趕路方式,活折騰。

  「入川後水道便捷,乘舟較快……小墨,我趕時間,把你寄在這兒,我一定一定回來找你。」專門寄養各類送信禽鳥、斑馬、羚羊的牲宿(動物卡馬)裡,楊鵬離情依依,也不知真正想對話的對象是誰:「是了,若是順利,我會帶個人回來,那才是你真正的主人……我想你會喜歡他,到時可不准你與他為難。」
  「……咩……」
  無限愛憐地輕撫鼻梁:「好好休息。」

  溫柔地話別結束,才向一旁目瞪口呆的飼者招呼,飼者見來人穿著樣式樸素,但質地極佳,坐騎也是百裡挑一的好牲口,又見這人出手大方,忙哈腰:「放心放心,牲口寄在小號絕對放心。」
  「知道這裡口碑好,我可不是外地人,別想欺我,那草料裡混些乾果,我家墨蝶才願吃,」見眼前飼者貌似不信,眼一瞇,瞪:「若我回來看他不對勁,他傷哪兒你就得傷哪,他身上髒我便把你丟糞坑,瀉肚子我便把你的胃囊挑了,清楚了?」
  「這……您、您放心,放一百二十個心!我底下經手的牲口十年來都沒出過問題!放心!」這人看上去斯文,可說話土匪來著……我的媽!

  趁著還沒過川境,渡口一帶商賈眾多,店家小販吆喝生意,貨箱堆積綿延……
  楊鵬掃視了一眼繁華地帶,突然想起鴞弟,只一轉念又覺自己未免杞人憂天……若歷史不變,鴞弟定無危險,何必費心想他?嘖……還不就是子翎曾特別關照他嗎?哼……

  總之想為雁置辦些東西……比方說那人喜歡穿深靛色的和服,我也不是小看他……但這種天氣要能保暖的和服想來雁是買不起了,獸皮雖然好些但保暖衣物多總比少好,再說……就算他順利拿到了我的PS制服,也不好每天穿著,雁在這個五萬年前後時間實在不長,多半又在當幕後黑手,為風城為洛城辦事,即便想學點什麼一般城民的賺錢門道,也是時間有限……若按棋館那些老人家所言,他過得確實清苦……畢竟毫無專長。

  「好好的雲豹隊長……十六歲就讓全球景仰的對象……」萬一淪落到替人洗碗跑腿那哪行?
  嘖……是說他在棋館好像也差不多就是洗碗跑腿送茶遞水……媽的!我楊鵬兩個字真要倒過來寫了!雁是何等樣人啊?讓他幹這些……鷲妹還要我把他娶回去美其名是夫人,實際上是被豢養的寵物……我怎麼可能如此對他?

  心裡不滿地絮叨,其實內心深處隱隱渴望著……若能把雁藏起,專屬於自己一人,該有多好?
  內心思緒繁雜,手上腳下倒是沒停,奔走在渡口一帶商號,把眼見該買的東西都買齊,眼明手快絕不拖延,看行囊塞得快滿出來,真真後悔沒把三千年的真空袋帶來裝衣服……總之,耽擱不了多久,忙入了川境。

  算來……雁的發作日是今天了,會不會已經發作?這會兒森也不知如何了?還是直接上猛獸島去,我這裡還有藥,興許能讓縮小在普羅透斯號上的那個子翎好過些,雁的話……留了藥給他也不知是否到手?只願他能少些痛苦……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水道便捷,楊鵬又出重金趕路,幸虧撐篙者年輕力壯,又使盡渾身解數迅速把乘客往望穿秋水小樓一帶送,楊鵬到了望穿秋水,也不怕洩漏行跡,反正沒人會把自己跟鵬少主看作一人,確認當年的自己與子翎早已經落入水牢,腳下不停急忙轉往猛獸島。此番日夜兼程一路逃亡似的從洛城趕來……雖然疲憊但想到與雁重逢在即,心情爽快,反倒在上島時哼起小曲來了……


  能在上猛獸島這種情況下哼小曲,楊鵬恐怕前無古人,可那是在見到虛弱癱瘓的黛姬之前。


  由於擔心子翎的發作日,楊鵬先潛回了當年普羅透斯暫時停靠處觀望……沒見到也沒摸到潛艦,倒是再次見到了森,與真黛姬。
  這個廿五年前流放自己的女人,如今虛弱不堪,骨瘦如柴……若非注意到浸滿汙水的布料還是高檔材質,衣領袖口都有洛城紋徽,森又在一旁細心照料……前後歷史兩相對照,實在認不出黛姬。

  楊鵬走近前時,黛姬瞠大暴突的雙眼瞪著……隨後嫵媚地嫣然一笑,看著軟倒在森懷裡的女人,楊鵬知道,對方定以為自己是父親、他的丈夫,可也是此時才透過這神情恍然明白……原來黛姬雖與水溢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但還真對父親有情。

  「唉。」都快三十年前的事了,罷了,可恨歸可恨,我大人不記小人過,送他一程。
  撇撇嘴,有些不甘不願,但還是蹲下身,握緊黛姬的手:「有遺言就說吧。」說不上態度好壞,總歸心境複雜。

  黛姬如缺氧般,張了張口,沒發出聲音,握著楊鵬的手力道倒是大得出奇,借力直往『丈夫』身上撲來,無奈氣力不足,幾乎無法動彈,這倒是讓楊鵬鬆了口氣;森見狀,用力按了按黛姬人中,稍作刺激才使得內功精湛的楊鵬聽見些微聲響……

  「………鴞兒……他……」
  聞聲,內心輕嘆……這女人自始至終,都愛護自己的兒子,為母則強,說來她也是被現實所逼:「他追著來想救你,這孩子傻但看在還孝順的份上,洛城也不差多副碗筷,你放心去吧。」
  「可……他……不是……」語焉不詳,卻是露出欣慰的表情。

  楊鵬與森努力想聽清,只得靠得更近……

  「謝你……待我們母子……好,我這不貞的女人……終究對得起你、的託付……鵬兒窮養,妹子……富養……都很好,誰繼承都好……你也放心。」
  「…………嗯。」難道我被流放,另有隱情?看樣子他錯亂得嚴重了。

  雪花在黛姬安心的笑容裡漸起,一片片消融了生命。
  與森兩人默默地尋了塊看上去還算可以的空地,把黛姬埋了,兩人靠著墓碑,低聲交談,說說這幾日的別後種種……多半是森說,楊鵬聽著,一邊想著黛姬臨終前的話。

  說來確實,自己若非少年時期被黛姬流放,如今思想肯定侷限,斷無法與初到五萬年的子翎交流……若鴞弟跟我壓根兒沒血緣關係,或許黛姬與父親生前有所約定?甚至他這夫人可能只是名不符實?再說了……孟策叔叔怎麼說也是三相之一,洛城缺他不得,他兒子跟著我,本人手握大權卻沒半點行動……連物資關照都幾乎沒有,如今想來,確實比較像是與上級串通,刻意而為。

  用意是……讓我成長?

  「嗤……你們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我煞到雁了。」在葬了黛姬之後,突然有種死去原知萬事空的體會,人生苦短,家國國家,確實不過是土地上的過客,長輩賦予厚望,歉疚之餘又感何苦來哉?對於鷲妹提議的易容繼承城主一事,更加敬而遠之,實不如想想其他兩全其美的辦法。
  嘖……指不定雁壓根兒沒把心思放我身上,我乖乖回去繼承得了……我也是何苦來哉。


  「聽起來你那弟弟不是你爸親生的,而且你爸本來就知情。」
  「嗯……聽他這麼說,回憶起來,鴞弟生的既不像父親也不像黛姬……」倚靠著墓碑,帽頂積雪,紅色髮梢微濕:「說來他生得還挺像聶雲……」

  楊鵬說這話實屬無心,可靜默數秒後,簡陋墳墓邊上,一大一小兩人忍不住對看一眼……
  隨即,兩人俱是滿面烏雲……

  「不是吧……」森撓撓自己腦袋:「我那徒弟?能成嗎……我看他不是花花公子的料。」
  楊鵬皺了皺眉:「如果真是聶雲的孩子……還讓我養他?哼,我才不幹!不過我不繼承城主的話也不算我養他,隨意吧。」
  「我很難以置信……」十四歲少年起身,來回踱步:「不過你剛說在洛城遇上聶雲時,他正打算找黛姬吧?又打算看看『少主』……活過百年的聶雲?如果侍女怕他認出假黛姬……嗯,那肯定是親近之人才會識破偽裝,所以聶雲確實與黛姬親密?若一個人孤獨百年的話……說不定真會動心?我畢竟也才活了十四年……很難想像那心境……」

  這邊森還在解謎,楊鵬同樣起身,不置可否,撢撢自己一身積雪……
  「無所謂,聶雲與黛姬如何,與我無關。」頓了頓,放眼漸暗的雪天:「我得去避開年輕時的我,想辦法給普羅透斯號上的子翎鎮痛。」雖然戟說得不錯,但長輩的事以後再說,眼前只能先讓雁好過點,大小都一樣。



  避過星光,避過飛雪,避過年輕雋朗的自己,才戰戰兢兢,輕手輕腳地打開艙門,可終究無法避免地讓虛弱的人冷得全身發顫;見到瘦小的孩子似乎想撐開雙眼,楊鵬原本就怦怦亂跳的心臟現在跳得更嚴重了……不是怕歷史出錯,而是怕……一些自己也說不上的東西,有興奮,也有憐惜。

  取出自己的小紅書,裡頭裝滿了止痛藥、麻醉針之類的東西……離開三千年時能帶多少帶多少,就想著萬一解藥一直沒找到,至少別讓雁每次都這麼難受,即便有用罄之時,也聊勝於無。
  備妥藥品,捏住白皙的臉龐,感受到肌膚冰涼滑膩,又見到緊蹙著眉微喘息的臉……不自覺嚥了嚥口水……媽的!幹嘛這麼秀色可餐?搞得我心神不寧!剛剛備藥時明明還算冷靜!不管了趕快餵下去趕快走人,不然我不知道自己會對個幼童幹嘛!

  「滾!」

  縮小的雁右手放出的鋼刀,準確無誤地往自己脖頸處砍……
  雖然嚇了一跳,但穩穩接住雁這一擊,若沒接住如今自己恐怕身首異處了……不過你用的是刀不是劍,只有懂你的我,才知道你是如何心軟?都這種情況了還沒痛下殺心?
  不過我自己擅自闖入座艙自然有心理準備…………嗯?想跑?

  見孱弱的孩童顧不了全身疼痛,搖晃著趁隙企圖躍出座艙……邊逃還不忘一邊回擊,見那倉皇逃竄的身影,內心為這驚弓之鳥更加心疼憐惜……

  ……雁他……從十一歲後,一直都是一個人,即便我用轟的身分偶爾陪他,也沒能給予多少安慰,即便之前與聶雲在一起,也是他體貼擔待聶雲居多,之後……雖有同袍,可人生至今為止,好像完全沒有能力、感情……各方面都對等且信得過的人,甚至……他有朋友嗎?
  知道他很保護自己的隊員、圖書館的那兩位……雁總護著身邊對他好的人,在水牢時也一樣,關鍵時刻把我往後擋,雁他……好像無法把別人當作有對等關係的朋友,更別說依靠任何人。

  ……原來當年你說我是知己,願意在傷了森後來投靠我……已是投入這麼深的情誼?經歷了你的人生,我才明白,原來我早已是你的唯一。


  思緒在電光石火間轉過,眼明手快將躍出的孩子拎回艙內……深怕雁著涼受凍的細心一如當年,未變。
  溫和的歌聲依舊在普羅透斯號中悠揚著,楊鵬記得……那是雲豹七號某次輸入普羅透斯的音樂,沒想到此時給用上了,倒是雁聽見座艙上鎖緊閉的聲音,終於睜開雙眼!

  本能反應,一瞬間,用自己的掌心遮住朝思暮念的黑眼睛,並制伏那雙小小軟軟的無力雙手。

  「一般毒藥對我無用。」終於聽見你的聲音……嘖,彆扭的傢伙,都不能說點其他的?好吧,我承認這次是我嚇到你。不過我現在雙手制著他,接下來要怎麼做?原來當年雁若無其事地走出普羅透斯號吃蛇膽,這期間有發生這回事?
  幹嘛都不告訴我?真可惡……嗯?我這是在吃自己的醋?

  「……三號?」還是雁的聲音,原來這傢伙沒變聲前的童音麼可愛?怎麼以前沒注意到?
  不過我到底要怎樣才能讓他好好休息?老抓著不是辦法……艙裡好像也沒什麼能綁他的東西,不然把他綁了省事,畢竟我又不能劈暈他……哎,我怎麼沒先想好辦法就進來?

  感覺得到雁全身戒備:「雖然影響不大,但我認為自己有權知道剛剛吃下什麼。」怎麼身體冷成這樣?還一直盜汗……怎麼辦?藥效作用太慢了吧?哎,即便如此了還要向我示威?稍晚真得好好說說你……嘖。
  掌下朝思暮念的臉龐,依然倔強地保持意識:「有同夥。」嗯?他是指森吧?吼,你快點休息好不好?

  雖然你不掙扎了我是很高興,但這姿勢僵持下去我真不知道自己會幹出什麼來!用氣勁可以吧?應該多少能傳遞點情意……我真沒惡意,雖然知道你會戒備,但也不必這樣吧?要動手我剛進來就動手了。
  吼!你的睫毛扇過我的手掌……這是挑逗你知不知道?都這樣了你還不放鬆些?嗯?好像比起一開始……安穩多了?至少戒備感好像有減低?哎……總算……真是難搞的彆扭傢伙!


  下弦月,星座緩緩移動,艙外霜雪飛天,艙內溫暖宜人。

  「雲哥哥?」受制於人的雁,再度出聲。
  「!」

  所有由氣勁傳遞的情意頓顯混亂……楊鵬看了看受制的人,自己心心念念的愛人……
  也對,此時的你,心底只有聶雲而已。
【柒】 第二四六章 穩賺不賠
  「有沒有見到個標緻的男人?二十歲左右?」
  「哎?我天天得見不少人,年輕小夥子標緻的更是不少,」卡馬老闆確實一頭霧水:「您這麼問我也沒個準兒……是風流倜儻呢?還是力拔山河?哪一種啊?」

  川城此時已是白幡處處,老城主水溢死於獅爪,年僅十三歲的水月繼位,與瘋了的祖母一起維護川城安寧……艷麗的九重葛在寧靜慘白的視野中,顯得有些刺眼。
  隔著櫃檯,老闆放眼望去……外頭列隊站著一排人,雖然各個身著尋常城民服飾,但如此一字排開昂首站立,傻子也知道肯定不單純……果然,為首一人獨自進入這郊區卡馬,類似這樣的情況,這些天時有耳聞,總在卡馬或餐館上演。

  從懷裡掏出張畫像,在櫃檯前抖開:「英俊,男人中的傾國傾城,黑髮黑眼睛,白皮膚……」
  「啊!是他!要了一大桶滾燙熱水那位!」後面的侍者正好見到,頓時指著畫像嚷嚷:「我記得他,剛開始麻布圍巾遮了大半張臉。」
  「既遮著臉,你怎麼知道?」為首的洛城武者也不傻。
  老闆嚥嚥口水,知道這些人來頭不小,不敢得罪,一五一十地告知:「遮著臉,但是笑起來讓人都化了,他住過店後問我這兒缺不缺幫手,我看他身子骨單薄外頭又……你知道我們川城白事,這時候沒啥店家會請生面孔,我見他還能幹點事兒,所以就收了他五天吧……這五天他可沒蒙面,我們看得一清二楚。」說著,還向自家夥計尋求附和,兩人都對武者點頭表示半點沒錯。

  武者見狀,忙仔細打聽,果然是仕者孟大人要找的『子翎』,又聽卡馬二人說著『子翎賺了錢要去買蜘蛛,沒想到這麼俊的小哥興趣竟如此古怪』……忙下令查訪川城境內各處寵物店家,有販售這類玩意兒的畢竟不多,不到半日手下便來報,一行人又匆匆而去。

  只是一群武者剛走,聶雁便從對面茶館二樓往下目送……稍稍安心。

  「唉!我認輸了,想不到最後還是輸了一目半啊。嘖……」
  「承讓。」收回視線看向盤面,輕聲,收拾棋子。
  「吶,說好的錢……」對手說著往錢袋裡掏出一張紙鈔,赫然是聶雁在卡馬兩日分的工資:「給你,哎,我是真想要你那枝奇怪的筆。」說著,轉身尋找其他賭客。

  在卡馬幫手的幾日間偶然得知,對面茶館二樓有開放賭棋,雖遇城主新喪,但是賭徒哪管這些?不過就是從一樓搬到二樓,不在門面招搖便算了,但凡賭徒即便是自己老婆死了都未必能緩緩賭癮,更何況壓根兒沒見過面的城主?
  於是聶雁打了五天的零工,由於長相太過招搖,多半都在廚房幫手(老闆自然不大情願),毫無廚藝可言但至少洗碗生火整理木柴……這些還行,雖說是辛苦錢,但比起PS既耗腦力又時常命在旦夕……心中覺得能這樣單純賺點小錢挺不錯,不傷身也不傷腦,人際關係也單純。

  一邊工作一邊內心盤算,孟戟的殺手差不多該入了川境,想到鵬留了制服給自己,又想起當初孟戟來信讓鵬別太早回洛城此一怪異舉動……兩相對照下,內心清明了起來,該是回歸五萬年的鵬已見過親友,並且據實以告,才讓孟戟下此命令,目的該是怕兩個楊鵬萬一照面,有些不妙。
  若真如此,當年在寵物店外遇上的殺手團不只是要刺殺落崖前的自己,而是這個時空的兩個我都被下了格殺令,差沒兩歲長相幾乎無異,孟戟也不需要多跟手下解釋,很可能交代從餐旅方面下手搜查……幸好川城畢竟不是孟戟的地盤,必須顧及川城方面的想法,因此他們行動起來也縛手縛腳,讓我有機會喘息。

  只是……短短五天,心境起了變化……想通鵬既見過親友……或許……往後再難相見。


  不願給卡馬老闆添亂,聶雁算準時機,辭別短暫的棲身之所,臨走前還交代老闆,若有人打聽行蹤請據實以告,以免惹上殺身之禍。一再慰留希望聶雁往櫃檯站以利招攬生意的老闆,聽到『殺身之禍』才不敢再留人,只是聶雁擔心孟戟畢竟長年不在洛城,可能約束手下不嚴,或老闆太過害怕不善言詞,終被識破,又想自己往後孤身一人,確實缺錢,便往名為茶館實則賭坊的對面商號,找了個能俯視卡馬的位置,下起賭局,一邊暗中守護卡馬。

  往後……只自己一人,一套制服,一份止痛藥相伴,錢能省則省,不能拿五天的積蓄當賭注。
  找出小紅書,裡頭有張叔與白石哥的祝福,對此微感欣慰,終歸自己有過正常人類的友誼……還有,月全蝕那夜在將軍漁港寫遺囑的筆……當時只是順手放了進去,如今五萬年的人看著新奇,以此為賭注倒也不少人躍躍欲試。


  「下一個換我,嘿,小子你的棋力我看了兩局,清楚啦。」摩拳擦掌。
  聶雁苦笑,討饒的眼神:「可我不成,連續對局……倦了。」必須離開,今晚很重要。

  原本賭徒哪肯讓新人見好就收,可聶雁為求脫身,當下一笑……確實有用!

  「嘛,也不是不放人,要不明天再來過!?這回換我!」就算輸棋也是賞心悅目,沒啥可惜!
  沒答應也沒不答應:「驚蟄以前,會留在川城。」一枝筆,來這裡於我而言穩賺不賠,川城如今出城人甚少,孟戟若在邊境設伏我十有八九會中擊,不如待在川城,往後再做打算。

  且……這裡是鵬當年向我傾訴心意的地方,話不多說,卻能明白的感情,那份溫暖還在我心中……若留此處生活,不知能否稍稍感受一點遺留的暖意?本來期待他未見過親友,能短暫溫存段時光本就是虛妄之念,如今他既已見過孟戟……也好。
  等驚蟄過後,各城情勢也該稍定,我再悄悄回到洛城棋館……若鵬能夠排除萬難,繼承城主,我便在他轄下城池安身,也算聊表心意,遙遙相伴。

  然後靜靜等待結束的日子到來……回棋館,不錯的選擇。
  怪了,以前的我好像不如現在眷戀人世。


  「我要那枝有觸碰面版功能的中性筆,」一把聲音突然在眼前落座:「嘖嘖……你倒是愜意,還賭局吶!也跟我來一局吧,不過我現在滿強的……你執黑子,我反貼三目半。」
  聶雁抬頭,看了眼對面落座的長者,雙眼瞳孔驟縮,指尖顫了一下……隨即漫起溫暖的笑,聶雁清楚地知道,這是這輩子從未有過的笑容:「別說一枝筆,刀山油鍋,在所不辭。」

  目光焦對,說不清是何樣情誼……不知是否算得上忘年之交,好像一眼,能看透永遠。
  臨窗棋盤,朔風送雪,落下點點白霜,無聲金石。

  見磊拿過黑子,當真要重啟新局,年過半百的森趕忙覆掌壓住那揭蓋的手:「別撐了,趁現在沒惡化得太嚴重,你得好好保護你的腦。」接著順勢拉起摯友:「走吧走吧,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
  就這麼被牽著,沒理會身後議論紛紛的賭客,下了茶樓,上了小舟,聶雁看著對方扔過來的斗笠,乖乖戴上了才笑:「我還沒準備玉米筍登門拜訪,對不住。」
  「哎?你到現在還記得那亂七八糟承諾?不錯啊,腦子真沒壞。」撐起篙,小舟緩緩滑出:「也是啦……能把洛城殺手都騙去給年輕的自己,怎麼你的歷史有這一段?想來該是了。」
  苦笑:「怎說承諾亂七八糟?虧我惦記。」


  時近黃昏,水道旁市集雖是白幡處處,但晚飯時段自然比其他時刻要熱鬧些,兩人一時無話。
  歸雁在空中翱翔而過,與不知名的大禽滑出天際……連同斜陽一起。
  喬森滑開了斜陽,小舟往人聲稍靜處漫去……



  「……先前在轟,我是說楊鵬在洛城的園子時,還沒遇上你,可後來想起他再次回猛獸島後的情緒似乎淡定許多,應該是得了你的消息?嘛……也不大確定,這幾日見那孟戟四處搜人,就想著閒來無事碰碰運氣……那孟大人千算萬算,不知你下棋,自然不知你生財有道了,哈!」
  聞言,忙細問:「轟前輩回到五萬年這邊,一切可好?」千萬別有差池,我實在擔待不起。
  「哼,你就關心他怎不先問我?」裝出沒好氣的模樣,撐篙前進。
  苦笑:「你的狀況我再次回到將軍漁港後,開啟迴路,已知九成。」

  「你那迴路啥的別開了,我想你該知道我的意思,趁著五萬年這會兒環境不錯,你安分些,加上我告訴你解藥用法,興許能長命百歲。」
  又笑,聶雁覺得自見了森後,一直都在笑,一邊搖頭:「我本不在意生命長短,百歲又如何?」
  「嘖嘖,難怪轟說你薄情了,不過我可告訴你啊,」放下長篙,任水流輕送,盤膝坐到昔日戰友身前:「我沒告訴他你可能命不長了,你自己斟酌。」
  好似聽到什麼笑料,聶雁難得嗤了一聲:「森,你怎知道下一秒我不會因水中鱷魚翻上來,馬上溺水凍死?」
  「啊?」

  靜默中襯著岸上人們說話聲,雖是白幡處處,卻更顯得九重葛花瓣喧鬧不休。

  「這與當年的對話一樣。」知道對森而言已是太久太久以前,於是提醒:「成為PS前,你說同期沒人能掠倒我,我反問你……」雙眼定定地看向老友眼中:「五十年後呢。」
  「……哈,有你的。」沒多說,不代表聽不明白,年近花甲的森如今自不是當年那央求好友為自己倒水的無賴少年,箇中情由如今聽得分明。

  預知死期又如何?真能預知什麼?又真該為此做些什麼?
  這一生,這一秒,實在度過,僅此而已。


  又是靜默一陣,聶雁發現小舟往洛城送嫁行伍入住的卡馬行去,只見森壓低斗笠,仔細觀察四周,知道今夜已是流星雨,便靜默著與森潛伏在水道中,既有人引領內心便不再做其他計畫。約莫過了一頓飯時間,兩人在小舟上吃了據說是雲豹七號製作的愛心便當,森細細交代解藥的各種可能副作用與主要效果……

  「就是現在……『我們三個』已前往斷崖,跟我來。」說著,便指指卡馬三樓,意指潛入。
  「……」雖知此時潛入那間房定有遇上孟戟殺手的危險,但聶雁還是隨著老友跟上。

  三兩下翻入房間,正當聶雁暗讚……或許以森這身功力,即便七十也未必有人能掠倒他時,森發話了……
  環顧房間,黑燈瞎火中開始翻聶雁的藥箱:「我當時有注意到,他把信放這裡。」也沒管裡面藥材是否珍貴,整個倒過來往地上倒:「嗯?放哪呢?哎!有啦!」拾起地上的一封信,遞過……
  不解,但知老友對自己如此關照,只能感動得一直笑:「照你這樣倒,空氣都倒出來了。」突然,瞇眼望向窗外:「……有人,撤。」

  森早已聞聲,由於怕是洛城人馬,借力給了好友……又是三兩下回到水道潛伏,北風中,星空下,水道表面格外清冷。
  「嗯?剛剛明明有人聲啊……」小舟不斷浮動,瞇眼望向三樓,隨後收回視線:「算啦,不管了……我先說啊,他寫啥我可不知道。」
  「……嗯。」看著信,沒拆,有點愣。
  「喂,這小舟留給你,行動起來比較快捷,」拍拍好友身上的積雪:「我得回去照顧楊鴞,順便跟七號說你安然無恙……不然他做夢都捶死我,臭婆娘……」

  聞言,回神……毫不猶豫握緊森已略顯老人斑的手:「謝謝。」頓了頓,似乎又想多說什麼,可動了動唇,終究找不到話,楊鵬一封信便讓自己心都亂了:「路上小心。」
  「哈,你們跳崖的跳崖墜崖的墜崖,又沒把我家燒了,安啦!我去啦!」說著,斗笠飛身,一躍上岸,立刻又躍上屋頂,霜雪夜,飛簷走壁而去。


  聶雁看著星空下,積雪上,老當益壯的森的背影……雖與年少時期已大不相同,但相似的說話語氣,神態笑容,在在令人安心……此生有友如此,確實幸運。
  ……倒是鵬當年跳崖前寫給我的信……


  鑠鑠繁星,水流漸漸……



雁:

  一直很想這麼叫你一次,不知你發現了沒有?鵬與雁都是大鳥的名稱,呵,想來你這不熟悉動物的傢伙,該是不知道吧。
  當你見到這封信的時候,時間過了多久?按照我對你的瞭解,該不會超過三日……而我這兒卻是不知幾年寒暑。

  你去找普羅透斯那天,從森告訴我這離奇荒謬的『歷史』的當下……我心中的一切突然清明了起來,長久以來我一直希望登上城主之位,或許是為周圍人的期許多些,自願少些,或許都有,而在知造化弄人後,出乎意料,我真想去看看你的家鄉,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養成你這種爛性格。

  好了,不鬧你,說正經的。

  對於『未來』,我不清楚會發生什麼,我怕。
  我怕自己在三千年開始懊悔,悔恨與權勢地位擦身而過,為了保護你我相逢的記憶,選擇去你的家鄉;倘若我被那個你所厭惡的三千年耗損心志,在那邊自怨自艾而死,便也罷了,但若能生還回到五萬年,勢必會忍不住去尋你。

  於你而言,我們分離不過數日,於我,怕是已過了十多年。

  我怕屆時的自己會將失去城主地位的遺憾,歸咎於你,也怕自己對你遷怒,又或者因我在三千年遇到種種不如意,對你滿腹怨恨;我怕未來的那個我,會恨你,進而傷害你;而現在,才剛剛聽森交代完的我比誰都清楚,依你的性子,怕是會覺得對我有愧……

  我想我即便是殺了你,你也不會還手了。
  忍不住再罵你一句彆扭!哼……

  現下我寫的這些,肯定太過天真,卻是當下真心所想……所以,雁……你真的不必內疚。
  想落崖的人是我,不是你的問題,針對大事我一向我行我素慣了,你也管不著,反正崖也跳了就這麼定了,倒是接下來不少事,你得記得。

  湖澄軍火這些事,你愛管便管,懶得理了便罷,萬一跟那人打起來,你肯定吃虧,戟又信不過你不會給予助力,不用想著我不在了得幫我完成這些有的沒的……若再加上個小月,被鬧得心煩不願管,索性交給戟處理你也省心,我對你們二人也都放心。

  另外是比較重要的一件,為避洛城殺手,這間房不宜久留,依我對戟的瞭解,你知道太多,他早晚肯定殺你滅口,想來你已料到此節,也知我與戟總角之交,患難與共,但我對你的心意你明白……總之,就這麼一回事,不多說,你懂我。

  這裡有個去處,世間你知我知,雖準備倉促,但尚能保你一年衣食無虞……切記,勿再傳第三人。

  現下我能想到的僅止於此,或許不夠周全,但聊勝於無,我能做的,大概只剩這些。
  最後……我楊鵬若得以生還回到五萬年,並且心無怨恨,便會去此處尋你,若是心中埋怨,也肯定不會傷你一根寒毛,你便安心住下,我們此生,就此別過。








  薄薄的宣紙被雪花浸透,轉眼潤斷,在聶雁發愣的當下緩緩落入水道中……不復痕跡。
  理智上知道鵬的字裡行間情意真摯,卻只獨獨在意最後那句『我們此生,就此別過』。

  「砰。」騰出手,揍自己一拳……別愣了,自己是怎麼了?

  去或不去,該有下一步行動,只是自己出現與否代表著什麼?無關鵬是否還願見自己,若是去了,這份感情當真萬劫不復,去了若鵬不赴約,是否能承受這種痛苦?
  可笑……鵬跳崖不已是萬劫不復?他連是否安然回鄉都是未知數,異鄉長年孤寂,我又怎能計較這點傷處?只是鵬若不赴約,代表怨我……
  雲哥哥、鵬,接連如此怨我恨我,甚至利用殆盡,我怕屆時連等死的勇氣都將煙消雲散,因為……人,太可怕了,而我竟如這些貪婪的人類一般期望鵬在給了我十六年後,給我更多。


  「……」星空下,手上,杳無蹤跡的憐惜深深打痛心底……只能嘆息。

  其實早已愛上的自己沒得選,又何必猶豫?打擊與否,試過才知,必須約束情緒,即便鵬不赴約,也是人之常情,傷心與否則放在心底,與人無關,一年後再做打算,不見面卻能得知心意,鵬寫這信是因對我愛惜不願傷我,至少等他一年,才不辜負他。

  「……一年換十六年,我贏了。」斗笠下,聶雁搖頭……苦笑著,微微發顫。